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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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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夜,我鼓足勇氣攔住張春燕。“春燕,嫁給我吧!”她嗤笑一聲:“就你這泥腿子?

我寧可嫁給城里收破爛的!”第二天我直接找媒婆:“我要娶王家病秧子秀兒!

”秀兒咳嗽著嫁過來,從不抱怨我喝醉摔碗。十年后玉米地里,

我看見春燕被城里丈夫打得滿臉血。我習慣性想躲開,

秀兒卻突然沖過去擋在前面:“別打女人!”她瘦弱的背影像堵墻。那晚我第一次看清,

當年賭氣娶回的才是我的光。---那年的雨水,多得像是老天爺存心要把我們村沖跑。

麥子黃了,懸在稈上,沉甸甸的,可就是收不回來。雨沒日沒夜地下,砸在瓦片上,

砸在泥地里,砸得人心煩。村東頭張春燕家那三間瓦房,在雨霧里看著,模模糊糊的,

像個抓不住的夢。我蹲在自家門檻上,看著屋檐水嘩嘩往下淌。心里頭也像這爛泥地,

被雨泡得又軟又粘乎。春燕,張春燕。這名字在我舌尖上滾了千百遍。

從穿開襠褲一起在泥地里打滾,到后來她辮子越留越長,臉蛋越來越俏,

我心里那個念頭就像麥苗,見風就長,壓都壓不住。爹蹲在灶屋門口抽旱煙,煙霧混著水汽,

嗆人得很。他咳了兩聲,悶悶地說:“鐵柱,瞅瞅這天,麥子要糟蹋在地里了。”我沒吭聲。

麥子糟不糟蹋,眼下對我不是頂頂要緊的。要緊的是春燕。我聽說,

村西頭那個在鎮上念過幾天書的李建軍,前幾日托人往她家捎了話。我的心像被麥芒扎了。

不能再等了。再等,春燕就成了別人家灶頭邊轉悠的媳婦了。一股邪火頂著我腦門,

燒得我渾身燥熱,那嘩嘩的雨聲都壓不住我咚咚的心跳。我“騰”地站起來,

連蓑衣都沒顧上披,一頭就扎進了瓢潑大雨里。雨水冰冷,砸在頭上、臉上、身上,生疼。

可我心里那團火更旺。深一腳淺一腳,踩著稀爛的黃泥湯,我奔著村東頭就去了。

泥水濺得我褲腿都濕透了,黏糊糊地裹在腿上,沉得要命,可我的步子一點沒慢下來。

遠遠看見春燕家那熟悉的院門了。我的心快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正好,

一個穿著碎花襯衣的身影打著手電筒,從那門里閃出來,昏黃的光在雨夜里晃悠。是春燕!

她大概要去隔壁嬸子家借東西。我吸了一大口帶著土腥味的冷氣,猛地沖過去,

張開胳膊就攔在了她前頭。“春燕!”手電筒的光猛地打在我臉上,刺得我瞇起了眼。

春燕嚇了一跳,往后縮了一步,看清是我,眉頭立刻擰了起來,聲音又尖又利:“陳鐵柱?

你發什么瘋?大雨天堵人路!”雨水順著我的頭發流進眼睛里,又澀又疼。

我胡亂抹了一把臉,喉嚨干得發緊,像塞了一把粗砂子。那憋了不知道多少年的話,

混著雨水和泥腥氣,終于從我嘴里沖了出來,聲音抖得厲害:“春燕!我……我稀罕你!

打小就稀罕!你……你嫁給我吧!我陳鐵柱對你好一輩子!給你當牛做馬都成!”話一出口,

我整個人像被抽掉了骨頭,又像卸下了千斤重的擔子,渾身發軟,只剩下眼睛死死盯著她,

等著她點個頭,或者哪怕只是紅一下臉。手電筒的光柱在我臉上停了很久。

雨水砸在塑料燈罩上,噼啪作響。春燕就那么看著我,像看一個剛從泥塘里爬上來的怪物。

然后,她嘴角慢慢扯開,不是笑,是那種冰碴子似的譏誚。“嫁給你?”她的聲音拔高了,

在雨夜里又尖又脆,像刀子刮過玻璃,“陳鐵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個兒?就你?

一個土里刨食的泥腿子?大字不識一籮筐!整天就知道圍著那幾畝破地轉悠!

”她往前逼近一步,手電筒的光直直戳著我的眼睛,那光亮得讓我心慌。她的話像冰雹,

比天上的雨點更狠地砸在我臉上、心上:“我張春燕,寧可嫁給城里收破爛的!

也絕不嫁你這號窩在土坷垃里的廢物!做你的白日夢去吧!”她說完,用力一推我的肩膀。

我本來就被她的話砸懵了,腳下一滑,“噗嗤”一聲,

整個人結結實實地摔進了路邊的泥水溝里。

冰涼的、帶著牲口糞味的泥湯子瞬間灌滿了我的口鼻耳朵,嗆得我直咳嗽。

手電筒的光晃了一下,飛快地移開,腳步聲踩著水花,啪嗒啪嗒地遠去了。

我躺在臭烘烘的泥溝里,雨水噼里啪啦砸在臉上,又冷又疼。臉上火辣辣的,

比挨了耳光還難受。腦子里嗡嗡響,就剩她那幾句話,

像錐子一樣往里扎:“泥腿子……廢物……寧可嫁收破爛的……”泥水順著脖子往衣服里灌,

冷得我牙關打顫。可這冷,比不上心里那股被撕開的疼,還有翻江倒海的羞恥和恨。

恨她張春燕那張刀子嘴,更恨我自己,恨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自取其辱!

我掙扎著想爬起來,手腳卻軟得使不上勁。雨水混著泥湯糊住了我的眼睛。

我趴在冰冷的泥地里,像條被徹底打瘸了的狗,嗓子里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

分不清是哭還是喘。不知在泥水里泡了多久,冷得骨頭縫都開始打顫。我咬著牙,

手指摳進爛泥里,一點點把自己從那個臭水溝里拔出來。渾身濕透,泥漿糊滿了前胸后背,

又冷又重,像背著一座山。我拖著兩條灌了鉛的腿,一步一步,蹭回了那個黑漆漆的家。

爹還在灶屋門口蹲著,煙鍋里的火早就滅了。他聽見動靜,抬起頭,

昏黃的煤油燈光只映出他半張臉,溝壑縱橫,滿是愁苦。他看見我這副鬼樣子,嘴唇動了動,

最終啥也沒問,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那聲音沉得像塊石頭砸進深井里。“唉……回來就好。

”我像塊濕透的爛木頭,直挺挺地杵在屋子中央,水順著褲腿往下淌,在地上積了一小灘。

爹那聲嘆息,像根針,把我心里憋著的那股邪火一下子挑破了。燒得我五臟六腑都疼。

張春燕那張刻薄的臉,她那冰碴子似的嘲笑,還有那句“寧可嫁收破爛的”,

在我腦子里一遍遍放。燒得我眼珠子發紅。憑什么?我陳鐵柱再窩囊,再是個泥腿子,

也不至于被她這么踩在腳底下糟踐!一股子蠻橫的、不管不顧的勁兒頂上了我的腦門。

你不稀罕?有的是人!我非得娶一個!就現在!立刻!馬上!讓全村人都看看!

也讓張春燕看看!“爹!”我的聲音嘶啞,像破鑼,在空蕩蕩的屋子里炸開,

把自己都嚇了一跳,“我要娶媳婦!”爹猛地抬起頭,渾濁的眼睛里全是驚愕,

還有一絲藏不住的擔憂:“鐵柱?你……你說啥胡話?這大雨泡天的……”“我沒說胡話!

”我梗著脖子吼回去,唾沫星子都噴出來了,“就王家!王老蔫家那個病秧子閨女!王秀兒!

我就要她!明兒你就去找劉媒婆!提親!越快越好!”我把“王秀兒”那三個字咬得死重。

爹手里的煙桿“啪嗒”一聲掉在地上。他張著嘴,愣愣地看著我,像不認識自己兒子了。

過了好半天,他才哆嗦著嘴唇,聲音抖得厲害:“鐵柱……你……你糊涂啊?

那秀兒丫頭……打小就是個藥罐子,

身子骨弱得風一吹就倒……你……你這……”“藥罐子咋了?”我像頭發瘋的牛,

紅著眼打斷他,“藥罐子也是女的!能生娃就行!總比……總比讓人指著鼻子罵廢物強!

”最后半句,我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一股血腥氣。爹被我吼得往后縮了一下,

肩膀垮了下去,背顯得更駝了。他看看我,又看看地上那灘泥水,

渾濁的老眼里蒙上了一層水光。他嘴唇哆嗦了半天,終究沒再說話,

只是深深地、深深地嘆了口氣,那嘆息聲沉得能把屋頂壓塌。他慢慢地彎下腰,

撿起地上的煙桿,手指頭都在抖。他沒再看我,佝僂著背,一步一步挪回了里屋,那背影,

一下子老了十歲。天剛麻麻亮,雨居然停了。空氣里一股子泥土和爛樹葉的味兒。

爹一聲不響地出了門。我看著他那瘦小佝僂的背影消失在濕漉漉的村道上,

心里那團邪火燒得更旺了,燒得我口干舌燥,坐立不安。我沖到水缸邊,舀起一大瓢涼水,

咕咚咕咚灌下去,水順著嘴角流到脖子上,冰涼冰涼的,可心口那塊硬邦邦的石頭,

一點沒化開。晌午頭,日頭毒得很,把昨天積下的水汽都蒸騰起來,悶得人喘不上氣。

爹回來了,后面跟著那個能把死人說活的劉媒婆。劉媒婆臉上堆著笑,那笑容看著有點假,

像硬貼上去的。“鐵柱啊!”劉媒婆嗓門亮,一進門就嚷嚷開了,“好事!天大的好事!

王老蔫家應了!秀兒那丫頭,雖說身子骨弱點兒,可懂事,知道心疼人!王家也實在,

知道你爹不容易,就收了五十斤麥子當禮錢!這親事,成了!”成了?成了!

我心里那塊石頭“咚”地砸進了胃里,沉甸甸的,沒激起半點水花,

反而墜得整個肚子都難受。沒有半點高興,只有一種空落落的茫然,

還有一絲報復得逞般的、帶著血腥味的快意。張春燕,你看見了嗎?我陳鐵柱,不是沒人要!

日子快得像被狗攆著。沒幾天,王家那瘦得只剩一把骨頭的閨女,王秀兒,

就被她爹王老蔫領著,送到了我家門口。她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碎花褂子,顏色洗得發白,

空蕩蕩地掛在身上。頭發枯黃,梳得倒是整齊,在腦后挽了個小小的髻。臉煞白煞白的,

一點血色都沒有,嘴唇也是淡淡的青紫色。她低垂著頭,不敢看人,瘦削的肩膀微微縮著,

好像一陣風就能吹跑。她爹王老蔫搓著手,臉上擠出點干巴巴的笑,

對著我爹說了幾句場面話,眼神躲躲閃閃的,放下一個小包袱,轉身就走了,

腳步快得像是怕我家反悔。沒有嗩吶,沒有鞭炮,連塊紅布都沒掛。

她就那么悄沒聲兒地進了門,成了我陳鐵柱的媳婦。家里就多了一口人,還是個病秧子。

爹蹲在灶屋門口,悶頭抽他的旱煙,煙霧繚繞,看不清他的臉。我站在堂屋,

看著角落里那個小小的、幾乎沒什么存在感的影子。她抱著自己帶來的那個小包袱,

坐在一張小凳子上,依舊低著頭,只露出一個蒼白瘦削的側臉。屋子里死一般的靜,

只有她極力壓抑著的、細細的咳嗽聲,時不時響一下,像只病弱的小貓。我猛地轉過身,

大步走到墻角的柜子前,一把拉開抽屜,從最底下摸出半瓶地瓜燒。那是我留著澆愁的。

拔開塞子,辛辣刺鼻的酒氣直沖腦門。我仰起脖子,“咕咚咕咚”,灌下去好幾大口。

劣質的燒酒像刀子一樣從喉嚨一路燒到胃里,燒得我渾身燥熱,眼冒金星。那股邪火,

還有心里那個空落落的大洞,好像暫時被這滾燙的液體堵住了。“砰!”一聲悶響。

是我手里的空酒瓶。我腦子暈乎乎的,看東西都帶重影。剛才想倒碗水喝,手卻不聽使喚,

碗沒拿住,直接掉在泥地上,摔成了好幾瓣。碎片和渾濁的水濺得到處都是。

我愣愣地看著地上的碎片,心里那股憋悶了一整天的無名火“噌”地又冒了起來,

燒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我猛地抬起頭,眼睛通紅,像要找人打架,

惡狠狠地瞪向灶臺那邊——秀兒正背對著我,在刷鍋。“你眼瞎啊?!”我吼了出來,

聲音因為酒意而含混不清,卻更顯得兇狠,“沒看見老子碗摔了?!死人啊?不知道收拾?!

”吼完,我喘著粗氣,等著。等著她像村里別的婆娘那樣,要么哭哭啼啼,

要么尖著嗓子跟我對罵。我甚至盼著她跟我吵,這樣我就能把心里那把邪火全撒出來。

灶臺邊那個瘦小的身影頓了一下。她慢慢地、慢慢地轉過身。臉上沒什么表情,

還是那種病態的蒼白。她沒看我,目光低垂著,落在那堆碎瓷片上。然后,

她一聲不吭地走到墻根,拿起笤帚和簸箕,又走回來,默默地蹲下。她低著頭,動作很輕,

很慢,小心翼翼地把那些大大小小的碎片一點一點掃進簸箕里。掃干凈了,她又拿起抹布,

把地上那灘混著泥的水漬,仔仔細細地擦干。整個堂屋,靜得可怕。只有她細細的呼吸聲,

還有抹布擦過泥地的、輕微的沙沙聲。她做完了這一切,把簸箕放回墻角,抹布搭好。

始終沒有抬頭看我一眼,也沒有說一個字。她默默地走回灶臺邊,繼續刷她那口鍋。

背對著我,肩膀瘦削得厲害,像兩片薄薄的刀。我像根木頭樁子似的杵在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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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5 20:06:5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