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她結婚那天，她穿著婚紗走向別人，而我穿著西裝，像個傻屌站在婚禮現場。
那一天陽光特別好，好得不像話。藍天沒有一絲云，陽光直直照在人臉上，暖得刺眼。
我站在婚禮酒店門口，抬手擋了擋，卻還是看清了她。沈婉瑜。她穿著一襲拖地白紗，
裙擺在陽光下閃著細碎的光，像小時候她最愛畫的那種柔光濾鏡。她微微笑著，
挽著新郎的胳膊一步步走進婚禮現場，步伐堅定，神情溫柔。她的眼睛掃過來。沒有我。
沒有遲疑，沒有留戀，就像我從未在她的青春里出現過。我站在人群的最角落，
手里握著一杯香檳，玻璃冰冷，指尖卻泛白。她的親戚朋友、她的大學閨蜜、她的新生活，
全都圍在她身邊歡聲笑語。有人在背后輕輕拍了拍我肩膀。我回頭，是她的表姐。
她聲音放得很輕，像怕驚擾這場本不該出現的舊夢。“婉瑜其實……她不該告訴你的。
她心太軟了，怕你難受，也怕你不來?！蔽业皖^笑了笑：“我知道。她一直都這樣。
”話說得輕巧，語氣平靜，可我胸口像被一把生銹的鋸子，一點點來回拉開，鈍痛，密集，
逼得人無法呼吸。腦子里忽然閃回一個很久以前的冬天。那天特別冷，風刮得像刀子。
她把圍巾繞了兩圈，又拉高帽檐，手凍得紅彤彤的，卻依舊興奮地拉著我往展廳跑。
我們去看婚紗展。票是她在路邊轉盤抽中的贈票，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但她卻像中了獎學金一樣開心，抱著我胳膊說：“你以后會給我買這件婚紗嗎？
”我揉了揉她的頭：“等我以后混出點樣子。”她笑，眼睛亮晶晶地看著我：“你說的啊，
不許賴賬?！彼谀且慌排呕榧嗛g奔跑、轉圈、拉著我合影。我站在原地，
看著她隔著櫥窗指著某一件蕾絲長拖尾說：“你看這個多好看，等我結婚，一定要穿這種。
”我沒說話，只是在心里暗暗發誓：等我有能力了，一定讓她穿上世界上最貴的婚紗，
成為最幸福的新娘?？墒恰┥匣榧喣翘?，成了別人的新娘。宴席開始時，
我坐在最邊上的角桌。酒精下肚，胃像灌了鉛一樣沉。主持人說：“新郎新娘準備交換誓言。
”我心跳一頓，抬頭。她拿起話筒，笑得溫柔：“謝謝你娶了我，
愿意走進我并不完美的人生。從今天起，我會好好照顧你，好好珍惜我們擁有的每一天。
”我沒敢看她的眼睛。主持人問：“你愿意娶她，不論貧窮富貴、健康疾病，
永遠不離不棄嗎？”新郎看著她，眼神篤定：“我愿意。”全場掌聲如潮。
我在角落低頭喝了一口酒，冰冷的液體劃過喉嚨，卻止不住涌上來的苦意。
那原本該是我說的話。我曾經那么接近那個機會，那個舞臺，那個承諾?？晌乙淮?，
都沒真正開口。我忽然想起，她最后一次過生日是在我們分手前幾個月。那時候我正在創業，
投的錢遲遲沒回本，卡里只剩幾百塊。我跑遍了整條商業街，只買得起一束普通的滿天星，
和一條用舊繩子手工編的手鏈。手鏈是我自己做的，窩在出租屋的陽臺上，
頂著昏黃燈光折騰了兩個小時，手指都磨紅了。她拆開袋子時，愣了一秒，然后笑了。
笑得像個得到了糖的小孩，眼睛彎彎的，整個人都在發光。她說：“謝謝你，
我不是要你多有錢，只要你記得就好?！蔽易旖莿恿藙?，語氣淡淡的：“生日能有多重要？
我下周再帶你吃頓好的，今天實在忙。”她的笑僵住了。不是立刻僵住，
而是那種很輕微的停頓，像花瓣被風吹落一片，不太明顯，卻讓人心里一沉。“沒事呀。
”她低下頭，“我就是想見見你?！蔽覜]看她，只一邊回消息一邊說：“最近太多事要盯著，
你也別太敏感。”她沒有再說什么，只是默默收起了手鏈，說想早點回家休息。我沒送她，
連門都沒出，只頭也不抬地說了句：“路上小心?！蹦且煌硭叩煤苈?，
我聽見她鞋跟敲在樓道水泥地上的聲音，一聲一聲，像在我心上敲。只是那時候的我，
還以為自己在為將來拼命，沒空哄她的小情緒。
現在才明白——她不是在意生日那天吃了什么、收了什么，而是在意，在那一天，
我是不是把她放在心上。在她一整年的期待里，我有沒有真正看見她，把她當成“第一位”。
那個位置，她一直悄悄等著。可我從來沒給她坐穩。
我總是說“等我忙完這陣子”“等我賺錢了”“等我有了更好的生活再補償你”可后來呢？
我賺到了錢，買得起最貴的花，定得起星級酒店，能說出動聽的情話，
也終于明白她當初眼神里的委屈。只是，她已經不是我的女孩了。她穿著潔白婚紗，
站在另一個男人身邊，聽他說“我愿意”。而我，只能在人群之外，把那句遲到的話，
藏進酒杯里咽下?？嗟谜f不出聲。等到儀式結束，我悄悄溜出場，站在花園的一角抽煙。
天色開始暗了，風吹得我眼睛發酸。突然，她出現在我身后?！爸逻h。
”她的聲音還像記憶里一樣柔軟。我轉身。她換了禮服，素色長裙，耳垂掛著一對珍珠耳環。
我記得，那是她以前最喜歡的款式，曾經在街邊櫥窗前看了好幾眼，
卻因為價格太貴一直沒買?，F在她終于擁有了?！肮??！蔽移D難地開口。
她笑了笑：“謝謝你能來?！蔽覀冎g沉默了一會兒，風吹動她的頭發，她輕輕捋了一下，
說：“你現在挺好的吧？”我點頭：“嗯，公司起步了，項目也穩定……你呢？
”“我也挺好。”她頓了頓，眼里好像閃過一點光，“他對我很好?！薄澳蔷秃?。
”又是沉默。她看著我，突然問：“你……后悔嗎？”我怔住了。
她看穿我沒說出口的所有掙扎。我把煙掐滅，輕聲道：“后悔。
后悔得想回到每一個我不懂得心疼你的瞬間?！彼龥]說話，
只是低頭笑了笑：“其實我也常常想，如果我們當初能多堅持一點，是不是會不一樣。
”“可惜，”她抬頭看我，眼里平靜如水，“人生沒有如果?！蔽尹c頭，鼻子一陣酸。
她輕輕拍了拍我的肩膀，說：“走吧，一起進去吃點東西。別讓我新婚第一天就餓著前男友。
”我笑了，嘴角牽起一個弧度，眼眶卻泛了酸。那笑，比哭還難看。我跟著她走進宴會廳，
人群依舊熱烈。她坐在新郎身邊，敬酒、寒暄，像一個真正幸福的新娘。而我，
坐在邊緣的位置，一口一口喝著摻了冰的酒，苦得不行，卻舍不得停。晚上散場時，
我一個人搖搖晃晃走回那間舊出租屋。這是很多年前我們一起住過的地方。
她常說：“這個破屋子一點也不隔音，晚上咳嗽一下全樓都知道。
”我就故意在她耳邊咳一聲，她笑著用枕頭砸我。那時候我們沒什么錢，
一起窩在20平米的小屋里，一張床、一張桌子、一口小鍋，就撐起了整個愛情。
后來我有了錢，賺得盆滿缽滿，第一件事不是換豪宅，也不是投資買地，
而是用高價買下了這間出租屋。不是為了住，也不是為了留念，而是為了保護。
我不想讓別人來改造這間屋子，
不想看它被重新刷墻、裝潢、拆掉我們當初一錘一釘打下的痕跡。就像我不肯翻篇，
寧愿讓一段記憶腐爛，也不讓它被別人動過。那天我也把鑰匙交給了她。她看著那串鑰匙，
愣了好久，最終還是接過了。我說：“如果哪天你累了，想回來看看，這里隨時都在。
”她沒回答，只是笑了笑，點點頭。我知道，她再也不會回來了。推開門的那一刻，
屋里安靜得像時間被凍結。桌子、椅子、墻上那道裂痕，
連陽臺上的老吊扇都還在慢悠悠轉著。我脫下外套，隨手搭在椅背上，正準備坐下，
忽然看到書桌上多了一個鐵盒。我頓住，走過去，打開它。是一本畫冊。厚厚一沓，
封面是熟悉的線條——一碗熱騰騰的粥，旁邊是一堵破掉的水泥墻。那是我們吵架那晚，
我失控砸壞的墻。她哭著捧著那碗粥站在門口，喊我：“你別喝酒了，會傷胃。
”我甩門而去，她站在門后哭了整整一夜。后來我們就沒怎么好好說過話。
我小心地翻開畫冊扉頁，上面是她熟悉的字跡：“這幾年，我學會了很多東西，
唯獨沒能學會，再為你煮一碗粥?！耔ぁ！蔽已矍澳：?，坐在地上，抱著那本畫冊，
靠著那堵我們一起砸壞卻再也沒補的墻，一點點沉下去。天色慢慢暗了。屋外的車聲漸遠，
樓道燈忽明忽暗，像極了我們那段不穩定的感情。我閉上眼，一幕幕記憶像洪水猛獸涌進來，
撕開我每一個偽裝的地方：她趴在我背上說：“我不想你飛得多高，
我只希望你回頭時我還在原地。”我說：“等我有錢了，我娶你。
”她望著窗外說：“其實我更希望你窮的時候，也愿意牽我的手。
動作、她為我畫的第一幅插畫、她在我咆哮時咬著嘴唇忍住眼淚的樣子……我以為會我忘了，
但這一刻我記得一清二楚。她愛我時毫無保留，我愛她時藏著掖著。我把夢想看得太重，
把她放得太輕。所以如今才會一無所有。我低頭，再次看那幅插畫里那碗粥。畫里是熱的，
屋子是亮的，人是完整的。畫外是冷的，是暗的，是空的。也許這就是她最后的告別。
她沒來見我，沒留下信，只是用她最擅長的方式，把一句再也說不出口的話，畫成了紀念。
我抱緊那本畫冊，眼淚終于落下。安靜得，只聽見自己呼吸的聲音，在夜色里一點點破碎。
回憶想洪水猛獸，灌入我那被酒精麻痹的大腦。二、3年前電視一直在閃。信號不良，
影像一跳一跳地晃著，像是某種失控的回憶——模糊、刺眼、避無可避。房間里沒有開燈，
窗簾拉得嚴嚴實實，只剩屏幕的冷光，在夜色里映出我頹敗的身影。我靠坐在沙發上，
手邊是一碗粥，已經涼了。粥上浮著一層白色的膜，像是某種隔閡，在空氣中慢慢凝固。
她以前總說：“你要記得趁熱吃，涼了不好消化?！?我總是隨口應一句：“知道了。
”卻從來沒真放在心上。直到現在，這碗粥只剩我一個人面對。涼了，
也沒人在意我吃不吃得下。那堵墻板還沒修，我記得是我砸的。那晚我們吵得很兇，
我摔了手機，把拳頭砸進石膏板里，發出沉悶的響。她嚇了一跳，卻沒哭，
只默默拿起掃把收拾碎片。她一邊掃地，一邊咳嗽，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
我當時煩躁到快炸，心里卻閃過一點疼?？晌乙е酪痪涞狼敢矝]說出口。
現在墻上的洞還在，像個沒愈合的傷口，提醒我我曾經多狼狽、多混賬。
我們那時住在這個不到40平的出租屋，連個像樣的廚房都沒有。她還是堅持給我做飯，
用小電鍋熬粥，炒菜用的是二手電磁爐，炒到一半經常跳閘。她說：“沒關系，能吃飽就行。
”我卻覺得屈辱。我年輕氣盛，自尊心大得要命。在外面被客戶羞辱，被合作方壓價，
一回到家看到她圍著圍裙，腳邊是掉皮的地磚，頭上是滴水的吊燈，我就像被全世界嘲笑。
“你不覺得這樣很丟人嗎？”我有一次大聲質問她。她只看著我，
眼睛一眨不眨：“有什么丟人的？我們在一起不就是為了熬過去嗎？”熬過去？
可我日夜顛倒地跑單、接私活，拼到吐血也湊不出一個像樣的頭款。我熬了三年，看不到頭。
她卻總說：“再堅持一下，我們就能有自己的小窩?！蔽乙残胚^她的話。也騙過自己。
可她不明白，男人最怕的不是窮，是看著喜歡的女人跟著他一起窮，還說“沒關系”。
我害怕她說“沒關系”。那句“沒關系”，就像鈍刀子，一下下削著我那點自尊。
那次吵架后，我們冷戰了三天。第四天，我出門跑項目，
臨出門她把一袋牛奶和兩個包子塞進我包里，說：“在忙也記得吃飯，你中午別又不吃。
”我甩手，沒回頭。等我回來的時候，她發著高燒，獨自縮在沙發上。她醒來時睫毛濕了，
我不確定是汗還是淚。她看見我，笑了一下：“你回來了?！蔽蚁氡?，
卻硬生生把手縮回去。那時我只覺得她是我的軟肋，而我不能有軟肋。她出院那天，
我們分手了。很平靜。沒有爭吵，也沒有眼淚。她收拾了衣服，塞進一個登山包，
最后站在門口回頭看了一眼。我站在廚房門口，抽著煙，看都沒看她一眼。“致遠，”她說，
“以后你別太拼命，沒人心疼的時候，別再這么逼自己了?！蔽覜]答話，
只聽見“砰”的一聲，她把門關上，聲音清脆得像一場干凈利落的訣別。之后的每一個夜晚，
我都在想，如果我那天走過去，抱住她，跟她說一句“別走”，她會不會就留下了？
可我沒有。我太倔了，太自負，太怕她看見我懦弱的一面。直到今天，我才明白，那些懦弱，
其實才是她最想看到的真實。她不是要我有多強大，只是想和我一起吃飯睡覺，
有個可以擋風的地方。而我，親手毀了這個夢。電視還在閃，
一幀一幀的光影在昏暗的客廳里跳躍，像失控的回憶。我從沙發上撐起身，頭還隱隱作痛，
整夜沒睡，眼睛干澀得像燒盡的木柴。走進廚房，那碗放涼的粥靜靜躺在灶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