霓虹像潑翻的顏料桶，把城市骯臟的底色涂抹得光怪陸離。車窗外的街景飛速倒退，
模糊成一片流淌的、令人眩暈的光帶。
出租車里彌漫著一股廉價香水和陳年皮革座椅混合的怪味，熏得我太陽穴突突直跳。
蘇薇坐在旁邊，手臂親昵地纏著我的胳膊，
那股她慣用的、甜膩得發齁的香水味幾乎要蓋過車里的怪味。“哎呀，顏顏，別垮著張臉嘛！
”她晃著我的手臂，聲音拔高了幾度，帶著一種刻意為之的興奮，“‘極樂鳥’！
我打聽了好久，新開的，頂級場子！里面的‘天使’們，嘖嘖，那身材，那臉蛋，
看一眼保管你什么情傷都忘了！”“天使？”我扯了扯嘴角，聲音干澀得像砂紙摩擦，
“是墮落天使吧。”胃里一陣翻攪，晚餐喝下的那點紅酒開始不安分地涌動。
“管他什么天使呢！”蘇薇咯咯笑起來，涂著艷紅甲油的手指用力捏了捏我的手臂，
力道大得有些發疼，“能讓你開心就行！不就是個劈腿的渣男嘛，
至于把自己熬成這副鬼樣子？你看看你，眼圈黑得跟熊貓似的，再這么下去，人都要廢了！
”她的語氣里混雜著擔憂和一種不易察覺的、近乎幸災樂禍的催促。我閉上眼，
靠在冰涼的椅背上。
方哲那張虛偽的臉和今天下午撞見的、他與另一個女人在咖啡廳角落耳鬢廝磨的畫面，
不受控制地反復在腦海里沖撞。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又疼又悶，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滯澀。蘇薇說得對，我快被這無休止的自我折磨熬干了。
一股破罐子破摔的沖動，混著烈酒殘余的灼熱，猛地沖上頭頂。“行。”我睜開眼，
盯著車窗外那塊越來越近、閃爍著妖異藍紫色光芒的“極樂鳥”招牌，聲音沒什么起伏，
“今晚，就聽你的。”蘇薇立刻喜笑顏開：“這就對了嘛！
”推開那扇沉重的、包裹著暗色皮革的大門，
一股聲浪和濃烈得化不開的香氣混合著熱烘烘的人體氣味，像一記重拳狠狠砸在臉上。
震耳欲聾的電子音樂鼓點瘋狂敲打著心臟，仿佛要把靈魂從軀殼里震出來。
空氣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油脂，
混雜著昂貴的雪茄、濃烈香水、酒精揮發和……某種欲望蒸騰的、難以言喻的腥甜。
巨大的空間像一個被放大了無數倍的、扭曲的蜂巢。
光怪陸離的激光束在迷蒙的煙霧中切割掃射，將攢動的人影切割成支離破碎的片段。舞池里，
人影糾纏，肢體狂熱地擺動，像一鍋煮沸的、失去理智的湯。
環繞舞池的卡座區域相對安靜些，但每個半開放的隔間里，都上演著更為私密和赤裸的戲碼。
昂貴的酒液在剔透的冰桶里折射出迷幻的光，女人們的笑聲尖銳而放浪，
男人們的手在昏暗的光線下肆意游走。我穿著蘇薇硬塞給我的那條黑色緊身裙，
布料薄得可憐，后背幾乎全空，冷氣激得我皮膚一陣陣發緊。高跟鞋踩在深色地毯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踩在即將崩塌的懸崖邊緣。蘇薇興奮地拉著我穿過人群，
目光貪婪地掃視著周圍那些僅穿著緊身皮褲或干脆赤裸著上半身的年輕男人。
他們有著雕塑般的肌肉線條，臉上掛著或魅惑或冷酷、經過精心訓練的笑容，
眼神像帶著鉤子，在每一個路過的女客身上逡巡、估價。“怎么樣？姐姐沒騙你吧？
”蘇薇湊到我耳邊，熱烘烘的氣息噴在我的耳廓上，帶著酒意，“看上哪個？隨便挑！
今晚我請客！”胃里的不適感越來越強烈。一個端著托盤、肌肉賁張的侍應生擦身而過，
托盤上粉紅色的雞尾酒散發著濃烈的人工甜香。我猛地別開臉，一陣惡心直沖喉嚨。
方哲背叛的痛楚，在這種墮落糜爛的環境里，非但沒有被麻痹，反而被放大了無數倍，
尖銳地切割著每一根神經。蘇薇很快被一個染著銀灰色頭發、笑容邪氣的“天使”吸引過去，
兩人膩歪在角落的卡座里，旁若無人地調笑。我獨自一人，像一塊格格不入的礁石，
被這洶涌放蕩的人潮沖刷著，只想逃離。我推開旁邊一扇厚重的隔音門，
想找個相對清凈的角落喘口氣。門后是一條鋪著深紅色地毯的幽深走廊，光線更加昏暗，
只有墻壁上間隔很遠的水晶壁燈散發著曖昧的微光。走廊兩側是一扇扇緊閉的、厚重的門，
掛著小小的燙金門牌——“天字一號”、“天字二號”……這里是更私密、也更昂貴的區域。
空氣里的喧囂被厚厚的門板隔絕了大半，
只剩下一種令人窒息的寂靜和另一種更濃重的、混合著昂貴香氛和隱秘情欲的氣息。
就在我扶著冰涼的墻壁，試圖壓下那股眩暈和惡心時，走廊盡頭，
一扇標注著“天字七號”的門無聲地開了。幾個身影簇擁著一個男人走出來。
那男人被圍在中間，身形極高，肩背寬闊，穿著剪裁極佳的黑色絲絨西裝，
與周圍那些“天使”的暴露截然不同。他臉上戴著一個精致的銀色半臉面具，
遮住了鼻梁以上的部分，只露出線條凌厲的下頜和一張薄唇。走廊昏暗的光線落在他身上，
勾勒出一種沉靜而極具壓迫力的輪廓。他似乎正低聲對旁邊的人吩咐著什么，
姿態隨意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他吸引。
一種莫名的、極其強烈的熟悉感，像冰冷的電流瞬間竄過脊椎。這感覺來得毫無道理，
卻又如此清晰，讓我僵在原地。他似乎察覺到了我的注視。腳步頓住，微微側過頭。
面具下的視線穿透昏暗的光線，精準地鎖定了我。那目光……冰冷，銳利，
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像鷹隼鎖定了獵物。心臟驟然失序，狂跳起來，
幾乎要撞碎胸腔。不是恐懼，而是一種更深層的、被冒犯的警覺。這眼神……太熟悉了！
像極了在無數次商業談判或交鋒中，
那個坐在我對面、總是用這種眼神將我釘在原地的男人——程嶼！
那個心思深沉、手段狠辣、幾乎將我逼到絕境的商業死對頭！荒謬感排山倒海般襲來。程嶼？
怎么可能？那個高高在上、潔癖嚴重、恨不得把自己隔絕在無菌室里的程氏掌舵人，
會出現在這種地方？穿著這種……帶著禁忌暗示的絲絨西裝？我用力眨了下眼，
試圖驅散這荒唐的聯想。一定是酒精上頭，加上方哲的背叛和蘇薇的慫恿，讓我神經錯亂了。
就在這時，一個穿著考究馬甲、經理模樣的男人小跑著迎上那戴面具的男人，
態度恭敬得近乎諂媚，聲音壓得極低，
是捕捉到了幾個模糊的字眼：“……程先生……都安排好了……”“程”字像一根燒紅的針，
猛地刺進我的耳膜。面具男人隨意地點了下頭，目光似乎不經意地再次掃過我，
那冰冷的審視感更重了。他沒有停留，在一行人的簇擁下，
轉身走向走廊另一端更深處的一扇門，身影很快消失在門后。我僵在原地，
后背緊貼著冰冷的墻壁，指尖一片冰涼。那驚鴻一瞥的輪廓，那極具壓迫感的氣場，
還有那個清晰的“程”字……像一塊塊沉重的拼圖，在我混亂的腦海里強行組合。
一個極其荒謬卻又揮之不去的念頭瘋狂滋生：真的是他？“顏顏！你怎么跑這兒來了？
”蘇薇的聲音帶著喘息和不耐煩，從走廊入口處傳來。她推開隔音門，
臉上帶著被打擾的不悅，快步走過來，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驚人。“快走快走！
給你找了個極品！就在外面等著呢！”她不由分說地把我往外拖。
剛才那個經理模樣的男人也跟了出來，臉上堆著職業化的笑容，
目光卻在我和蘇薇身上快速掃過，帶著評估。蘇薇顯然和他認識，或者說，
她深諳這里的規則。“薇薇姐，這位美女是？”經理笑著問，眼神卻落在我身上。
蘇薇用力拽著我，臉上是夸張的興奮和一種急于炫耀的迫切：“我最好的閨蜜！
剛從國外回來，心情不太好！你們這兒的‘頭牌’，那個……那個叫什么‘夜梟’的！
還在嗎？今晚就他了！給我姐妹好好‘服務服務’！錢不是問題！”“夜梟？
”經理臉上的笑容似乎僵了一下，眼神深處飛快地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情緒，像是震驚，
又像是某種隱秘的恐懼，但很快被更深的職業假笑覆蓋，“薇薇姐……您確定？
這位先生他……”“廢話！當然確定！就要最貴的！最頂級的！”蘇薇打斷他，
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豪橫，仿佛急于將我推入某個既定的深淵，“趕緊的！
別讓我姐妹等！”經理的目光在我臉上停留了一瞬，那眼神里的復雜意味更濃了。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但最終只是欠了欠身，
臉上重新堆起那無懈可擊的笑容：“……好的，薇薇姐。您稍等，我這就去安排。
”蘇薇得意地把我按在走廊口一個相對隱蔽的卡座沙發里。
周圍依舊是震耳的音樂和放縱的人群，但我的感官卻像被一層無形的膜隔開了。
心臟還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剛才走廊里那個戴面具的身影和冰冷的眼神，如同跗骨之蛆，
死死纏繞著我的神經。程嶼……會是他嗎？他怎么可能出現在這里？還以這種方式？
荒謬的猜想和現實交織，讓我的大腦一片混亂。胃里的不適感翻涌得更加厲害。沒等多久，
經理去而復返。他的態度變得異常恭謹，甚至帶著一絲難以言喻的小心翼翼。
他沒有帶人過來，而是微微躬身，對著卡座旁邊的陰影處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蘇薇那帶著炫耀和興奮的目光，都下意識地投向那片陰影。
一個身影緩緩從暗處走出。依舊是那身剪裁完美的黑色絲絨西裝，襯得他肩寬腿長，
身形挺拔得近乎凌厲。臉上，赫然戴著剛才在走廊里驚鴻一瞥的那個銀色半臉面具。
冰冷的光澤遮住了他的眉眼，只留下線條冷硬的下頜和那兩片薄唇。他的步履從容，
每一步都帶著一種沉靜的壓迫感，徑直朝我走來。周圍的喧囂和迷幻燈光落在他身上，
仿佛都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開來，形成一種詭異的真空地帶。是他！
那個在走廊里、被經理稱為“程先生”的男人！我的呼吸瞬間停滯，血液似乎都涌向了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成冰。真的是程嶼！他竟然……真的在這里！以“夜梟”的身份？
這個認知帶來的沖擊力，比看到方哲出軌時更加猛烈，更加荒謬絕倫！他停在了我的卡座前。
面具后的視線，冰冷、銳利，像手術刀一樣精準地落在我臉上。
那目光里沒有了走廊里一閃而過的玩味，只剩下一種深不見底的、帶著審視和探究的寒意。
蘇薇顯然也被這男人的氣場懾住了片刻，但隨即爆發出更夸張的興奮，
用力推了我一把：“顏顏！快看！怎么樣？姐姐沒騙你吧！極品中的戰斗機！”她轉向經理，
聲音高亢，“就他了！今晚好好陪著我姐妹！開最好的酒！”經理臉上的笑容更加僵硬，
額角似乎有細微的汗珠滲出，他不敢看那個戴面具的男人，只是含糊地應著：“是，
是……”程嶼——或者說“夜梟”——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我。他微微傾身，
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陰影瞬間將我完全籠罩。
一股冷冽的、混合著高級雪茄和某種獨特木質香氣的味道強勢地侵入我的感官。
他的聲音壓得很低，磁性而危險，每一個音節都清晰地敲打在我的耳膜上，
帶著一種冰冷的嘲弄：“姐姐……”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
薄唇勾起一個極淺、卻沒有任何溫度的弧度，“點我……可是很貴的。”這聲音！
低沉、醇厚，帶著一種獨特的、仿佛能穿透靈魂的質感！像一把冰冷的鑰匙，
瞬間打開了我記憶深處某個被刻意塵封的閘門！無數次在談判桌上，在電話會議里，
在那些針鋒相對、劍拔弩張的時刻……就是這個聲音！清晰無比，絕無可能錯認！是程嶼！
百分之百是程嶼！那個在商場上將我逼得步步后退、幾乎奪走我一切的對手！
巨大的震驚和一種被愚弄的憤怒瞬間沖垮了理智的堤壩。
酒精、背叛的痛楚、蘇薇的推波助瀾、此刻這赤裸裸的羞辱……所有情緒在瞬間爆炸！
我猛地抬起頭，迎向他面具后那雙冰冷的眼睛，
所有的偽裝和強裝的鎮定在巨大的震驚和屈辱下徹底粉碎。“貴？”我聽見自己的聲音響起，
尖銳得不像自己，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瘋狂和刻骨的恨意，“程嶼！
收起你那套裝神弄鬼的把戲！你覺得……我還付不起嗎？” 我幾乎是吼出來的，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棱，狠狠砸向他。整個卡座區域，仿佛被按下了暫停鍵。
震耳的音樂還在繼續，但以我們為中心的小小空間里，空氣瞬間凝固了。
蘇薇臉上的興奮和得意像劣質的油漆一樣剝落，只剩下驚駭的慘白，她死死捂住嘴，
眼睛瞪得幾乎要脫眶。旁邊的經理更是面無人色，身體微微發抖，驚恐地看著程嶼，
又看看我，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程嶼面具下的薄唇，
那抹冰冷的弧度緩緩加深了。他沒有絲毫被戳穿的驚訝或惱怒，那雙露在面具外的眼睛，
幽深得像不見底的寒潭，里面的冰冷反而沉淀下來，
化為一種更可怕、更粘稠的東西——那是獵人看到獵物終于踏入陷阱的、充滿掌控欲的興味。
他沒有回答我的質問。只是微微側頭，
對旁邊已經抖如篩糠的經理極其簡短地吐出兩個字：“出去。”那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令人骨髓發寒的絕對命令感。經理如蒙大赦，幾乎是連滾爬爬地拽著嚇傻的蘇薇，
迅速消失在嘈雜的人群中。蘇薇臨走前驚恐地回頭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得難以形容。
瞬間，這個小小的、被昏暗燈光籠罩的卡座，只剩下我和程嶼。
震耳的音樂似乎被無形的屏障隔開，只剩下我們之間沉重得令人窒息的死寂。
他帶來的巨大壓迫感，如同實質般擠壓著周圍的空氣。他向前一步，
高大的身軀再次將我完全籠罩在他投下的陰影里。
那股冷冽的雪茄與木質香氣更加霸道地侵襲過來。他沒有再說話，只是伸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