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活在他的影子里我叫林昭，今年十六歲。在我的世界里，光是分兩種的。
一種是天上的太陽，另一種，是我哥林曦。我哥是那種從出生起，就自帶主角光環(huán)的人。
兩歲識千字，五歲上小學(xué)，十三歲考入全國最好的少年班，
十五歲已經(jīng)開始跟著國家級項目的導(dǎo)師做課題。他的名字，
是我們這座小城所有父母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是掛在學(xué)校榮譽墻上，
連照片都比別人大一圈的存在。而我，就是那個可有可無的“林曦的弟弟”。從小到大，
我聽得最多的話就是： “哎呀，這孩子是林曦的弟弟？怎么看著不太像啊，林曦多機靈。
” “林昭，你得向你哥多學(xué)學(xué)，你們倆這差距可有點大。” “你要是有你哥一半爭氣，
你爸媽做夢都要笑醒了。”我的成績，常年徘徊在及格線的邊緣。我的愛好，是躲在房間里，
用鉛筆在草稿紙上涂涂畫畫。我性格內(nèi)向，不善言辭，在人群中，總是習(xí)慣性地縮在角落。
我就像一株長在參天大樹旁的孱弱小草，所有的陽光、雨露和贊美，
都被我哥那茂密的枝葉盡數(shù)吸走，留給我的，只有一片濃重得化不開的陰影。今天，
是家長會。對我而言，這無異于一場公開處刑。我和我哥在同一所中學(xué)，
他在高中部赫赫有名，我在初中部“無人問津”。爸媽一向是分頭行動，爸爸去我哥那邊，
接受眾人的祝賀與吹捧；媽媽來我這邊，接受班主任的批評和建議。我坐在教室里，
手心全是汗。我能想象到，隔壁高中部禮堂里，我爸一定是滿面紅光，
驕傲地和身邊的人分享著我哥又拿了哪個競賽的金獎。而我媽，此刻正坐在我的座位上，
聽著班主任用一種惋惜又無奈的語氣說：“林昭媽媽，這孩子不笨，就是心思沒在學(xué)習(xí)上。
你看他這次數(shù)學(xué)，才勉強及格……”家長會結(jié)束后，我們一家四口，在校門口匯合。
我爸摟著我哥的肩膀，意氣風(fēng)發(fā)：“不愧是我兒子！校長都說了，今年清華的保送名額，
非你莫屬！”我哥臉上掛著溫和的、恰到好處的微笑，輕聲說：“爸，還沒定呢。
我會繼續(xù)努力的。”然后，他們的目光，一起轉(zhuǎn)向了我和我媽。我媽的臉色不太好看。
她看了一眼我爸，嘴唇動了動，最終什么也沒說，只是嘆了口氣。那一聲嘆息，像一根針，
輕輕地，卻又精準(zhǔn)地，刺進了我的心臟。回家的路上，氣氛壓抑得可怕。我哥試圖緩和氣氛，
笑著說：“小昭，我聽同學(xué)說，你們初中部的籃球賽快開始了，要不要哥陪你練練球？
”我搖了搖頭，沒說話。我爸終于忍不住了，他停下車，回頭看著我，眉頭緊鎖：“林昭，
你到底是怎么回事？我和你媽，也沒說對你要求多高，但你至少，得對得起你自己吧？
你看看你哥！”又是這句話。你看看你哥。我看著坐在我身旁，
那個永遠(yuǎn)得體、永遠(yuǎn)優(yōu)秀、永遠(yuǎn)是焦點的哥哥。他感受到我的目光，
對我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容。但我知道，那笑容背后，或許也藏著一絲無奈。因為，
他不僅是我的哥哥，更是我人生中，一道永遠(yuǎn)無法跨越的、名為“標(biāo)準(zhǔn)”的標(biāo)桿。回到家，
我把自己關(guān)進房間。我沒有開燈，只是坐在黑暗里，聽著客廳里傳來爸媽的爭吵聲。
“……你別老是拿小曦去跟他比！每個孩子都不一樣！”這是我媽壓抑的聲音。“我比了嗎？
我是讓他上進！你看看他那無所謂的樣子，我看著就來氣！一個家里，怎么能差這么多！
”這是我爸憤怒的咆哮。我捂住耳朵，不想再聽。我從床底，摸出一個破舊的鐵皮盒子。
里面沒有別的，只有一沓沓的畫紙，和幾支被我削得只剩下短短一截的鉛筆。我打開臺燈，
在那一小方溫暖的光暈里，鋪開畫紙。我開始畫畫。我畫了一片深邃的、沒有星星的夜空。
夜空下，是一株孤獨的小草，它拼命地向上生長，
想要掙脫頭頂那片巨大的、遮蔽了一切的陰影。只有在這一刻，我才覺得，
我不是林曦的弟弟。我只是林昭。2 閣樓上的星空從那次家長會后，我變得更加沉默。
我開始有意無意地躲著我哥。我不想看到他，不想看到他那張無可挑剔的臉，
不想聽到他又獲得了什么了不起的成就。因為那只會讓我覺得自己，更加失敗。
我把所有的時間，都投入到了我的“秘密世界”里。我家有一個小閣樓，堆滿了雜物，
平時很少有人上去。那里，就成了我的畫室。我用我攢了很久的零花錢，
偷偷買了一套二手的油畫工具。畫布、畫架、顏料、畫筆……當(dāng)我把它們一樣樣搬上閣樓時，
我感覺自己像一個正在建立自己王國的君主。我不再滿足于用鉛筆畫素描。我開始迷戀色彩，
迷戀那些濃郁的、能表達我所有無法言說情緒的顏料。我畫的第一幅油畫，是我哥。
我沒有畫他站在領(lǐng)獎臺上的樣子，也沒有畫他坐在書桌前沉思的樣子。我畫的，
是他睡著時的樣子。有一次深夜，我起夜，路過他的房間，看到他的門沒關(guān)。他睡著了，
眉頭卻依舊微微地皺著，臉上帶著一絲我從未見過的疲憊。床頭的桌子上，
堆著山一樣高的競賽題和論文。那一刻，我忽然覺得，原來“天才”這兩個字，
也是一座沉重的、會讓人喘不過氣的山。我的畫里，他睡在深藍色的星空下，
周圍是無數(shù)盤旋的、由數(shù)學(xué)公式和化學(xué)符號組成的星云。他很安詳，卻又很孤獨。畫完之后，
我看著畫布上的他，心里有一種奇怪的感覺。那是我第一次，嘗試去理解我的哥哥，
而不是單純地嫉妒他，或者敬畏他。除了畫畫，我還會去一個地方。城南，
有一個廢棄的舊工廠。那里聚集了一群和我差不多的、不被主流接納的年輕人。
他們有的人玩滑板，有的人唱搖滾，還有的人，和我一樣，喜歡涂鴉。教我畫油畫的，
就是那里的一個大哥哥，叫阿哲。他一頭長發(fā)，手臂上滿是文身，
是我們老師口中那種典型的“壞學(xué)生”。但他畫畫時，眼神專注得像個圣徒。“小孩兒，
”他第一次看到我的畫時，叼著煙，瞇著眼說，“你這畫，有靈魂。”“有靈魂”，
這三個字，比我聽過的所有“你真聰明”、“你真懂事”，都更讓我感到震動。
是阿哲告訴我，畫畫不僅僅是技巧，更是情感的表達。他教我如何用色彩，
去描繪憤怒、悲傷、喜悅和希望。在那個破舊的工廠里，我第一次，
感受到了被“同類”接納的快樂。我們從不問彼此的成績，不問彼此的家境。
我們只用畫筆和噴漆罐交流。我們的作品，畫在那些斑駁的、即將被拆除的墻壁上。
它們可能存在不了多久，就會和那座工廠一起，消失在推土機的轟鳴聲中。但至少，
它們存在過，燃燒過。就像我們這群不被看好的少年，那無處安放的、滾燙的青春。
3 當(dāng)秘密不再是秘密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我媽第一個發(fā)現(xiàn)了我的秘密。
那天我放學(xué)回家，發(fā)現(xiàn)我媽正在打掃閣樓。我的那些畫，就那樣毫無防備地，
暴露在了她的面前。有我哥睡在星空下的那幅，有我在舊工廠畫的涂鴉稿，
還有很多我幻想出來的、光怪陸離的、充滿了濃烈色彩的畫面。我當(dāng)時就僵在了原地，
感覺血液都凝固了。我媽沒有說話，她只是蹲下身，一幅一幅地，仔細(xì)地看著我的畫。
她的表情，很復(fù)雜，有震驚，有不解，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類似于心疼的情緒。最后，
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幅我畫的、孤獨的小草的素描上。她看了很久很久。“小昭，
”她抬起頭，眼眶有些紅，“這些……都是你畫的？”我低下頭，點了點頭，
等待著即將到來的暴風(fēng)雨。然而，暴風(fēng)雨沒有來。我媽站起身，走到我面前，伸出手，
輕輕地抱住了我。“我兒子……畫得真好。”她在我耳邊，輕聲說。我的眼淚，在那一瞬間，
決了堤。那是我十六年來，第一次，因為一件與學(xué)習(xí)無關(guān)的事情，得到了我母親的肯定。
但爸爸的反應(yīng)，卻和我預(yù)想的一樣，甚至更糟。是媽媽把我的畫拿給他看的。
我不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或許，她希望爸爸也能理解我。但爸爸在看到那些畫后，勃然大怒。
“不務(wù)正業(yè)！胡鬧！”他把我的畫，狠狠地摔在茶幾上，指著我的鼻子罵道，
“我讓你向你哥學(xué)習(xí)，你就是這么學(xué)的？學(xué)人家當(dāng)小混混，在墻上亂涂亂畫？
你看看你畫的這些東西，陰陽怪氣，不人不鬼！你腦子里都在想些什么？！”“林建國，
你閉嘴！”我媽第一次，對我爸大吼，“你根本就不懂！你有關(guān)心過小昭嗎？
你除了拿他跟小曦比，你還做過什么？！”“我關(guān)心他？我讓他走正道，難道有錯嗎？
他這個樣子，以后能有什么出息？！”“走正道？什么是正道？是不是只有像小曦那樣，
考上清華，當(dāng)科學(xué)家，才叫正道？小昭喜歡畫畫，他有天賦，為什么就不能是一條路？！
”“天賦？畫畫能當(dāng)飯吃嗎？能為國家做貢獻嗎？你就是太縱容他了！”他們吵得不可開交。
我哥聞聲從房間里走了出來。他看了一眼地上的畫，又看了看暴怒的爸爸和哭泣的媽媽，
最后，他走過來，撿起了那幅我畫的他。“爸，媽，你們別吵了。”他輕聲說。然后，
他看著我，眼神里有一種我從未見過的、復(fù)雜的情緒。“小昭，你畫得……很好。”他說，
“比我任何一道數(shù)學(xué)題，都解得好。”說完，他拿著那幅畫，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那場爭吵，最終不了了之。但一道裂痕，已經(jīng)清晰地，
出現(xiàn)在了我們這個看似完美的家庭之中。爸爸沒收了我所有的畫具，并且給我下了禁足令。
閣樓的門，也被他用一把大鎖，鎖上了。我的世界，仿佛在一夜之間，
又變回了那個只有黑白兩色的、壓抑的牢籠。4 天才的裂痕我以為，這件事會就這樣過去。
我會像以前一樣，繼續(xù)當(dāng)一個沉默的、不起眼的“差生”，直到考上一所不好不壞的大學(xué)，
然后找一份不好不壞的工作，平庸地度過一生。但生活，總是會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
給你致命一擊。我哥出事了。在一個很平常的下午，他把自己鎖在了房間里，不肯出來。
無論爸媽怎么敲門，怎么哀求，他都毫無反應(yīng)。最后，爸爸只能用備用鑰匙打開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