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的春天，青河鎮被一層薄薄的霧氣籠罩著。林曉梅站在紡織廠門口，
手里攥著剛發的工資——三十六塊五毛錢，這是她這個月全部的勞動所得。
十八歲的她穿著洗得發白的藍色工裝，兩條麻花辮垂在肩頭，眼睛里閃爍著對未來的期待。
"曉梅！"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她轉身，
看到趙志強騎著那輛嶄新的永久牌自行車向她駛來。陽光下，他白襯衫的袖口卷到手肘，
露出結實的小臂，臉上掛著那種讓曉梅心跳加速的笑容。"志強哥。"她輕聲喚道，
臉頰微微泛紅。趙志強是鎮供銷社的會計，公認的有為青年。他利落地跳下車，
從口袋里掏出一條紅色的紗巾："給你帶的，上海貨。"曉梅接過紗巾，
手指輕輕撫過那柔軟的質地。這是她擁有的第一件來自大城市的物品。"太貴重了，
我不能要。"她嘴上這么說，眼睛卻離不開那抹鮮艷的紅色。"跟我還客氣什么。
"趙志強湊近她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她的耳垂，"下個月我爸媽想見見你。
"曉梅的心猛地一跳。見父母，這意味著他們的關系要正式確定了。
她抬頭看著眼前這個英俊的男人，想起半年前他們在鎮文化宮舞會上相識的情景。
那天趙志強是全場焦點，卻獨獨邀請她跳了一支《鄉戀》。從那以后，
他每周都會來紡織廠門口等她下班。"我...我得問問爸媽。"曉梅小聲說。"怕什么，
"趙志強滿不在乎地揮揮手，"你都快十九了，自己的事還不能做主？"曉梅沒有回答。
她知道父親對趙志強有些看法，說他"油頭粉面，不像正經人"。但母親覺得趙家條件好，
趙志強又有正式工作，是個不錯的歸宿。"走吧，我送你回家。"趙志強拍拍自行車后座。
曉梅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了上去。春風拂面，她偷偷把臉貼在趙志強的背上，
聞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香。這一刻，她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姑娘。三個月后，
不顧父親的反對，曉梅嫁給了趙志強。婚禮很簡單，在趙家院子里擺了五桌酒席。
曉梅穿著母親壓箱底的紅旗袍，趙志強則是一身嶄新的中山裝。當司儀喊出"夫妻對拜"時，
曉梅的眼眶濕潤了。她以為這就是幸福的開始。新婚生活起初是甜蜜的。
他們在供銷社后面分到了一間十五平米的宿舍。曉梅每天早早起床，
給趙志強煮稀飯、蒸饅頭，然后步行二十分鐘去紡織廠上班。晚上回來，
她會變著花樣做趙志強愛吃的菜——紅燒肉、糖醋魚、韭菜炒雞蛋。
趙志強常常帶些緊俏商品回家，有時是一瓶麥乳精，有時是一包大白兔奶糖。
"我們科長特別照顧我，"他得意地說，"說我是棵好苗子。"曉梅總是笑著聽丈夫吹噓，
心里滿是驕傲。她省吃儉用，把兩人的工資大部分存起來，
夢想著有一天能在鎮上買套屬于自己的房子。然而好景不長。婚后半年，趙志強開始晚歸，
有時甚至徹夜不歸。問他去哪了，他總是說"陪領導應酬"或者"加班做賬"。
曉梅發現丈夫身上的煙酒味越來越重，帶回家的錢卻越來越少。一個雨夜，曉梅被雷聲驚醒，
發現趙志強還沒回來。她撐著傘去供銷社找，卻在路過鎮上的"紅星"招待所時，
透過雨簾看到了令她血液凝固的一幕——趙志強摟著一個燙著卷發的女人從里面走出來，
兩人共撐一把傘，親密得像一對夫妻。曉梅認出了那個女人，是紡織廠廠長的女兒張麗，
在鎮信用社工作。她比曉梅大五歲，離過婚，以作風大膽聞名全鎮。
雨水順著傘骨流到曉梅的臉上，分不清是雨還是淚。她沒有上前質問，而是轉身跑回了家，
整夜無眠。第二天趙志強回家時，曉梅紅腫著眼睛坐在床邊。"你去哪了？"她聲音顫抖。
"不是說了加班嗎？"趙志強不耐煩地脫下外套，"你哭什么？
""我昨晚看見你和張麗從招待所出來。"房間里的空氣仿佛凝固了。
趙志強的表情從驚訝迅速轉為惱怒："你跟蹤我？
""我只是去找你..."曉梅的眼淚再次涌出。"行了！"趙志強突然提高音量，
"男人在外應酬，女人少管閑事！張麗她爸是廠長，能幫上忙，你以為我愿意陪她？
還不是為了這個家！"曉梅被丈夫的暴怒嚇住了。從小到大，父親從未對母親這樣吼過。
她想反駁，卻不知從何說起。趙志強看她不說話，語氣軟了下來："曉梅，你別多想。
我心里只有你一個。"他走過來抱住她，"我保證以后早點回家，好嗎？"曉梅靠在他懷里，
選擇了相信。她太年輕，還不知道有些承諾就像春天的薄冰，一踩就碎。接下來的日子，
趙志強確實收斂了一陣子，但很快又故態復萌。他開始堵伯，有時一晚上能輸掉半個月工資。
兩人的積蓄很快見底，曉梅不得不更加節儉，連五分錢的冰棍都舍不得買。
1984年春節前，曉梅發現自己懷孕了。她滿心歡喜地告訴趙志強，期待能以此挽回婚姻。
然而丈夫的反應讓她如墜冰窟。"打掉吧，"趙志強皺著眉頭，"我們現在養不起孩子。
""你說什么？"曉梅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是我們的骨肉啊！""你懂什么！
"趙志強突然暴怒，一巴掌扇在曉梅臉上，"我說不要就不要！"曉梅被打得踉蹌幾步，
撞在桌角上。腹部一陣劇痛，她驚恐地發現腿間有鮮血滲出...醫院里，醫生告訴曉梅，
孩子保住了，但必須臥床休息。趙志強沒來醫院，只托同事帶了二十塊錢。曉梅躺在病床上，
摸著自己尚且平坦的小腹，做出了人生第一個重大決定：無論多難，她都要生下這個孩子，
并且離開趙志強。出院后，曉梅收拾了簡單的行李，回到了父母家。
父親看到她臉上的淤青和憔悴的樣子，抄起扁擔就要去找趙志強算賬，被母親攔住了。
"算了，老頭子，"母親流著淚說，"曉梅現在需要靜養。"就這樣，曉梅在娘家安頓下來。
趙志強一次都沒來看過她，反而很快和張麗公開出雙入對，成了全鎮的笑話。有人同情曉梅，
也有人背后議論她"沒本事留住男人"。1985年夏天，曉梅的女兒出生了。
她給女兒取名"小雨"，紀念那個改變她命運的雨夜。分娩時難產，曉梅差點丟了性命，
但當護士把那個皺巴巴的小生命放在她胸前時，她覺得一切都值得。"小雨，
媽媽會讓你過上好日子。"她輕聲對女兒承諾。產假結束后，曉梅不得不回到紡織廠上班。
她把小雨托付給母親，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走四十分鐘路去工廠，
晚上又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家。趙志強始終沒來看過女兒，連撫養費都不給。
紡織廠的工作枯燥而繁重。曉梅被安排在織布車間，每天八小時站在轟鳴的機器前，
眼睛盯著飛速穿梭的梭子，稍不留神就可能出事故。她的手指被紗線磨出了繭，
耳朵里永遠有機器的回響。更糟的是，自從和趙志強分開后，她在廠里的處境變得艱難。
張麗經常借故找她麻煩，車間主任也對她冷眼相待。有一次，
張麗甚至當著全車間的面說："有些人啊，自己沒本事管住男人，還賴在廠里丟人現眼。
"曉梅攥緊拳頭，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卻一言不發。她知道，為了小雨，她必須忍耐。
轉機出現在1986年初。那天曉梅下班后去鎮上的百貨商店，想給小雨買雙新襪子。
柜臺前，她聽到兩個女人在抱怨："現在的小孩衣服太難買了，供銷社就那么幾款，還死貴。
""是啊，我上次托人去市里帶，等了半個月。"曉梅心里一動。
她從小跟母親學得一手好針線，小雨的衣服都是她自己做的，比商店賣的還精致。
一個大膽的想法在她腦海中形成：為什么不自己做衣服賣呢？當晚，
曉梅翻出結婚時娘家陪嫁的蝴蝶牌縫紉機，開始動手做童裝。她熬了三個通宵，
做出了五套童裝——兩套女孩的連衣裙，三套男孩的背帶褲。
每件衣服上她都精心繡上小花或小動物，針腳細密整齊。周末，
曉梅抱著這些衣服來到鎮上的集市，找了個角落擺攤。起初無人問津，
直到一位帶著孩子的婦女停下來，拿起一條連衣裙仔細查看。"這做工不錯啊，多少錢？
""八塊。"曉梅緊張地說，這是她估算的成本加上一點利潤。"比供銷社便宜多了，
給我拿兩套。"婦女爽快地付了錢。不到兩小時，五套衣服全部賣完。
曉梅數著手里的四十塊錢，相當于她在紡織廠大半個月的工資，心跳加速。這不是僥幸，
她確信自己找到了改變命運的路。接下來的幾個月，曉梅白天在紡織廠上班，
晚上熬夜做衣服，周末去集市賣。她省吃儉用，把賺來的錢都存起來，
夢想著有一天能開個小店。小雨漸漸長大，會咿咿呀呀地叫媽媽了，這給了曉梅無窮的力量。
然而好景不長。1986年秋天，趙志強不知從哪聽說了曉梅賣衣服的事，
帶著張麗大鬧集市，說她"搞資本主義投機倒把"，要舉報她。曉梅的攤位被掀翻，
辛苦做的衣服被踩得滿是泥污。"林曉梅，你以為離了我能過上好日子？
"趙志強揪著她的衣領冷笑，"做夢！我一句話就能讓你在青河鎮待不下去！
"圍觀的人很多，卻沒人敢上前幫忙。最后是市場管理員來驅散了人群，
但警告曉梅以后不許再來擺攤。那天晚上，曉梅抱著被毀的衣服哭了一夜。第二天上班時，
她發現自己的工位被調到了最差的角落，旁邊就是噪音最大的機器。她知道，
這是張麗搞的鬼。就在曉梅幾乎絕望的時候，一個人的出現改變了她的命運。那天下午，
車間主任帶來一個陌生男人，介紹說這是從深圳回來的陳志遠，要在廠里考察學習。
陳志遠三十出頭，穿著曉梅從未見過的西裝，言談舉止與鎮上的人截然不同。
當他在車間巡視時，目光落在了曉梅正在縫制的衣服上。"這針腳很專業啊，"他驚訝地說，
"比我們廠里一些老師傅還好。"曉梅低著頭沒說話。
車間主任趕緊解釋："她就是個普通女工，沒什么特別的。"陳志遠似乎看出了什么，
沒再多說。但下班時，曉梅在廠門口被叫住了。"同志，請等一下。"曉梅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