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列車迷情慢車K762次像一條疲憊的老狗,在初秋的鐵軌上沉重地喘息著前行,
發出有節奏的“哐當——哐當——”聲。窗外,金黃的稻田如同流動的錦緞,
被夕陽鍍上一層暖融的橘紅,但這份暖意絲毫透不進我冰冷的心房。我靠窗坐著,
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兩張微微發潮的車票。靠過道的座位空著,那是留給林薇的。
三年前的今天,我們就是在這趟列車上相遇的。她被人流擠掉了腳上那雙精致的高跟鞋,
狼狽地扶著椅背,是我蹲在這同樣搖晃、甚至更擁擠的車廂地板上,
替她扣上那細細的、纏繞復雜的綁帶。指尖無意中觸碰到她微涼的腳踝皮膚,她低頭看我時,
臉頰飛起的那抹紅霞,曾是我貧瘠世界里最驚艷的亮色。玫瑰金的腕表在手腕上沉甸甸的,
指針固執地指向下午三點二十七分。再有七分鐘,列車將駛過青石鎮那個小小的站臺。
站臺旁,那棵據說有百年樹齡的老梧桐樹,枝椏虬結,樹冠如蓋。當年,
她像個頑皮又虔誠的孩子,用一把小巧的折疊水果刀,在粗糙的樹皮上,
一筆一劃刻下“江&薇”。刀尖劃過樹皮的沙沙聲猶在耳邊,她仰起臉,
眼睛亮晶晶地承諾:“等這樹長到天上那么高,我們就帶孫子孫女來看!讓他們知道,
爺爺奶奶的愛情是從這里生根發芽的!” 那笑容,明媚得能驅散所有陰霾。“先生,
需要飲料嗎?礦泉水、可樂、咖啡都有。”乘務員推著嘎吱作響的小推車,
車輪不偏不倚碾過我的腳尖,鈍痛傳來。我擺擺手,
目光依舊黏在窗外飛掠而過的、模糊成一片金黃的稻田上。林薇今早出門時,
特意系上了我去年紀念日送她的那條絲巾。香檳色的底子,
上面用同色系的絲線繡著繁復精致的并蒂蓮暗紋,低調又華貴。“紀念日當然要好好慶祝,
”出門前,她難得主動踮起腳尖,在我嘴角印下一個輕柔的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匆忙,
“等我早點回來。”她唇上那熟悉的櫻桃味唇膏氣息,
和三年前那張被我珍藏的車票存根角落上,那個模糊卻珍重的唇印,氣息一模一樣。
褲袋里的手機突兀地震動起來,嗡嗡聲貼著大腿肌肉,帶來一陣麻意。我劃開屏幕,
一條冰冷的銀行扣款通知瞬間彈出,刺目的白色背景上,
黑色的字體像淬了毒的針: “鉑麗酒店 1888元 扣款成功”。
日期赫然顯示著:昨天。一股熟悉的、帶著灼燒感的絞痛,猛地從胃部深處竄起,
像一條蟄伏已久的毒蛇驟然亮出了獠牙,狠狠噬咬。額角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
我下意識地伸手探向放在腿邊的公文包夾層,
指尖觸碰到一張折疊了無數次、邊緣已經磨損起毛、變得格外柔軟的紙張。是那張診斷書。
我甚至不用展開,
那幾個冰冷的鉛字已經像烙鐵一樣燙在心上:“胃體中部可見不規則占位性病變,邊界不清,
大小約3.5cm×2.8cm,考慮惡性腫瘤可能性大,
建議盡快完善進一步檢查并明確病理性質。” 醫生凝重的話語混雜著火車尖銳的汽笛聲,
再次在耳蝸里轟然炸響:“江先生,家屬來了嗎?這種病……不僅僅是身體上的戰斗,
心理支持系統非常重要,你需要最親近的人……”“各位旅客請注意,青石鎮站即將到達,
有下車的旅客請做好準備……” 車廂廣播里甜美的女聲毫無預兆地響起,
打斷了腦海中混亂的回響。幾乎是同時,車窗外,那棵熟悉的、龐大如巨傘般的梧桐樹冠,
裹挾著濃重的陰影,猛地撞入了我的視野!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
驟然停止了跳動。幾乎是肌肉記憶,我猛地摸出手機,手指有些不受控制地微微顫抖著,
迅速點開相機,對準窗外——林薇總愛抱怨,上次路過時手機像素不好,
沒拍清楚樹疤那獨特的、閃電般的形狀。
取景框里的畫面由模糊迅速變得清晰:焦糖色的粗糙樹干上,
那道猙獰的、宛如被天雷劈過的閃電狀疤痕依然清晰可見。然而,就在那疤痕下方,
樹根虬結的陰影里,兩個緊密交疊的人影,像一盆冰水兜頭澆下,
瞬間凍結了我所有的動作和血液!一個穿著香檳色連衣裙的女人,正小鳥依人般踮著腳尖。
那條我今早親手為她系上的、繡著并蒂蓮的香檳色絲巾,
此刻正像一條妖嬈的、充滿暗示的情蛇,纏繞在一個男人的指間!那男人微微俯身,
動作親昵而熟稔。就在他側身的瞬間,一個明晃晃的、帶著躍馬標志的法拉利鑰匙扣,
在他腰側的皮帶上折射著刺眼的太陽光!我認得那件香檳色連衣裙!
后腰處那大膽又性感的鏤空設計,是我今早親手為她拉上拉鏈時,指尖流連過的弧度!此刻,
那雙屬于男人的、骨節分明的手,正以一種絕對占有的姿態,
緊緊掐在那截曾被我視若珍寶的細腰上!那男人,是趙明軒!林薇公司的天使投資人,
一個在財經雜志封面上意氣風發的年輕富豪!嗡!嗡!嗡!
掌心的手機像是通了電般瘋狂地震動起來,幾乎要脫手而出。屏幕上,
林薇的名字伴隨著短信預覽內容,
清晰地浮現在取景框里那棵見證過我們“愛情”的梧桐樹影之上: “今晚項目組要趕進度,
加班,不用等我吃飯了,你和悅悅先吃。愛你。”車窗內,
是我握著手機、渾身冰冷的軀體;車窗玻璃外,是那棵刻著我們名字的梧桐樹下,
妻子與情人的忘情擁吻。兩個世界,在小小的手機取景框里,
以一種極其殘忍的方式重疊、切割、撕裂!樹皮上,當年她親手刻下的“江&薇”字痕,
正在那對交頸鴛鴦濃重的陰影覆蓋下,斑駁、剝落,
最終淪為一個巨大而無聲的、嘲諷至極的笑話!2 背叛之吻“呃——!
” 胃里的絞痛在這一刻轟然炸開!不再是毒蛇噬咬,
而是像有無數把燒紅的鋼針在里面瘋狂攪動,直沖天靈蓋!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的襯衫。
我控制不住地佝僂下腰,手劇烈地顫抖著,幾乎握不住那個小小的藥瓶。
錫箔紙被粗暴撕開的“嗤啦”脆響,在嘈雜的車廂里顯得格外刺耳。
就在我慌亂地將藥片塞進嘴里時,那張折疊的診斷書,像一片被遺棄的枯葉,從口袋里滑落,
輕飄飄地掉在我沾滿灰塵的鞋面上。“媽媽快看!樹上有啄木鳥!咚咚咚!
它在給大樹治病嗎?”鄰座一個稚嫩的小男孩興奮地指著窗外,清脆的聲音充滿童真。
他年輕的母親慌忙一把捂住他的眼睛,臉上帶著尷尬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
飛快地瞥了我一眼。我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彎下腰,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機器。
指尖觸碰到那張冰涼的診斷書,粗糙的紙面摩擦著指腹。就在我把它撿起的瞬間,
一股難以言喻的、混雜著劇痛、荒謬、冰冷和徹底絕望的情緒,
如同火山熔巖般猛地沖垮了理智的堤壩!“呵……呵呵……” 壓抑不住的低笑,
先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帶著破碎的氣音。緊接著,笑聲越來越大,越來越失控,
像失控的閘門轟然洞開!我在這依舊搖晃不止、充斥著各種氣味的綠皮車廂里,
在鄰座乘客驚愕或同情的目光中,前俯后仰,笑得渾身顫抖,笑得眼角溢出了生理性的淚水,
笑得滿嘴都是剛剛吞下藥片的苦澀味道,那苦味一直蔓延到心底,凍僵了四肢百骸。這世界,
何其荒謬!這人生,又是何等諷刺的劇本!鉑麗酒店1888元的行政套房內,
燈光是精心調校過的曖昧暖黃,厚實的羊毛地毯吸走了所有的足音,
營造出一種虛假的、與世隔絕的靜謐。空氣中彌漫著高級香薰和情欲過后的甜膩氣息。
趙明軒那件價值不菲的亞麻休閑西裝隨意地搭在椅背上,袖口處,
奢華的光芒——那是林薇去年在我們結婚紀念日櫥窗前駐足良久、最終卻撇撇嘴說“太貴了,
算了”的梵克雅寶經典款。如今,它們正堂而皇之地扣在另一個男人的衣袖上。
浴室的水聲停了。磨砂玻璃門被拉開,蒸騰的水汽裹挾著沐浴露的芬芳涌出。
林薇裹著一條寬大的白色浴巾走了出來,濕漉漉的長發隨意地披散著,
幾縷發絲黏在她光潔的鎖骨上——就在那片細膩的肌膚上,一枚淡紅色的印記清晰可見。
那是我昨晚情動之時,在她身上留下的吻痕,像一枚小小的烙印,此刻卻成了最辛辣的諷刺。
“他……沒起疑吧?”趙明軒慵懶地靠在沙發上,遞過一杯剛倒好的紅酒,
深紅色的液體在高腳杯里輕輕晃動。林薇就著他的手,姿態優雅地抿了一小口,
飽滿的唇瓣在剔透的杯沿留下一個清晰的、帶著誘惑的印記。她語調輕松,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輕蔑:“放心,江河那種老實巴交的榆木腦袋,
隨便編個加班的理由就能糊弄過去。給他點所謂的‘信任’,他就感恩戴德了。”她赤著腳,
浴巾下擺隨著走動微微晃動,不小心踢到了地上一個男士手包。金屬掛件撞擊地面,
發出清脆的“叮當”聲。我的目光死死鎖在那個手包上——那是我連續熬了三個通宵,
畫了無數張設計圖紙才換來的項目獎金買的登喜路!當時她接過手包,
笑容甜美地說:“老公真好!我談業務,就需要這樣體面的東西撐撐場面。” 如今,
它被像垃圾一樣踢開。梳妝臺上的手機屏幕倏地亮起,嗡嗡地震動著,
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屏幕上,“江河”兩個字執著地跳躍著。
林薇只是漫不經心地瞥了一眼,臉上沒有任何波瀾,甚至帶著一絲厭煩,
伸出涂著精致蔻丹的手指,直接劃向了靜音鍵。屏幕依舊固執地亮著,
背景照片是我們一家三口在公園大榕樹下燦爛的笑臉。她嗤笑一聲,帶著毫不掩飾的鄙夷,
將手機屏幕朝下,“啪”地一聲反扣在冰冷的臺面上。仿佛那照片和名字,
都沾染了什么不潔的東西。她抬手整理了一下浴巾的邊角,
這個動作讓本就裹得不甚嚴實的浴巾瞬間滑落了一角,
露出了她后腰處那朵妖艷的玫瑰紋身——鮮紅的花瓣纏繞著荊棘,栩栩如生。那紋身下面,
覆蓋著的是生女兒悅悅時,因胎位不正緊急剖腹產留下的疤痕。那一次,她大出血,
險些沒從手術臺上下來,我在手術室外簽了無數次病危通知,熬得雙眼通紅,如同困獸。
此刻,趙明軒帶著薄繭的手指撫過那朵玫瑰紋身,溫熱的唇隨即印了上去。
林薇仰起線條優美的脖頸,喉間發出一聲滿足的喟嘆,將杯中剩余的紅酒一飲而盡,
臉上浮起沉醉的紅暈。同一時間,城市的另一端,我正僵硬地站在女兒悅悅的兒童房門口。
門縫里透出暖黃色的夜燈光芒。小小的身影蜷縮在印著卡通圖案的被子里,
懷里緊緊抱著我一件洗得發白的舊襯衫,小臉埋在布料里,臉頰上還掛著未干的淚痕,
在燈光下折射出細碎的鹽霜。床頭貼著幾張稚嫩的蠟筆畫,
最顯眼的那張用歪歪扭扭的字寫著:“全家去游樂園計劃表!
”下面畫著太陽、摩天輪和冰淇淋,日期被一個紅色的愛心圈了出來——正是明天。
3 真相撕裂看著女兒睡夢中依舊委屈的眉眼,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憤怒猛地沖上喉嚨,
混合著胃部翻江倒海的銳痛!那疼痛如同冰冷的海浪,一浪高過一浪地狠狠拍打上來!
我踉蹌著沖進主臥的衛生間,“砰”地關上門,再也支撐不住,
雙膝一軟跪倒在冰涼的馬桶前,劇烈地干嘔起來。喉嚨里涌上濃重的鐵銹味,
混雜著未消化的藥片殘渣和暗紅色的血絲,狼狽地濺落在潔白的陶瓷壁上。抬起頭,
鏡子里映出一張慘白如鬼的臉,眼窩深陷,顴骨突出,活像一具剛從墳墓里爬出來的骷髏。
那張磨得起了毛邊的診斷書,在睡褲口袋里,隨著我粗重的喘息,
發出細微的、如同死亡低語的“沙沙”聲。就在這時,客廳傳來了鑰匙插入鎖孔的輕微聲響,
緊接著是門被打開的“咔噠”聲。林薇回來了。細高跟踩在光潔的地板上,
發出清脆又突兀的“噠、噠、噠”聲,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緊繃的神經上,
輕易地踏碎了這死寂的深夜。一股濃烈刺鼻的香根草香水味,混合著煙草和酒精的氣息,
霸道地彌漫開來,瞬間填滿了整個空間。她踢掉高跟鞋,揉著腳踝走進客廳,
一眼就看到了站在走廊陰影里、臉色慘白如紙的我。她明顯地愣了一下,
隨即嫌惡地皺緊了精心描畫的眉頭,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
聲音帶著被驚擾的不悅和刻薄:“嚇死人了!大半夜不睡覺,站在這里裝神弄鬼干什么?
”胃部的絞痛和喉間的血腥氣讓我幾乎發不出聲音,我用力吞咽了一下,
才艱難地擠出干澀的話語,
每一個字都像砂紙摩擦:“悅悅……一直在等你回來……說好了明天去海洋公園。
她……哭到三點才睡著。”林薇不耐煩地揮揮手,像是在驅趕一只惱人的蒼蠅,
繼續揉著她的腳踝,語氣敷衍至極:“跟你說了項目收尾忙瘋了!這點小事都處理不好?
你跟孩子解釋一下,下次,下次一定去。
” 她邊說邊隨意地解開真絲襯衫最上面的兩顆紐扣,想要透透氣。隨著她的動作,
敞開的領口下,一道新鮮的、如同熟透莓果般艷紅的吻痕,
毫無遮攔地暴露在客廳明亮的燈光下!那刺目的紅,像一把燒紅的烙鐵,
狠狠燙傷了我的眼睛!一股暴戾的火焰猛地從心底竄起,瞬間燒毀了所有殘存的理智!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的皮肉里,留下四個月牙形的血印。我死死地盯著那道刺眼的痕跡,
聲音像是從冰窖里撈出來,
帶著徹骨的寒意和壓抑到極致的風暴:“鉑麗酒店1888的套房……床……舒服嗎?
”空氣瞬間凝固了!死寂如同實質般迅速膨脹,填滿了整個空間,沉重得讓人窒息。
冰箱壓縮機突然啟動的“嗡——”鳴聲,在這片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
驚得林薇肩膀猛地一顫!她霍然抬頭,臉上的慵懶和敷衍瞬間褪盡,
取而代之的是驚愕、慌亂,以及被戳破后的惱羞成怒。但僅僅一秒鐘,
這些情緒就被一層厚厚的、淬了冰的譏誚面具所覆蓋。她挺直脊背,像一只被激怒的孔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