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屏幕的光在昏暗的房間里執拗地閃爍，社交平臺的提示音不再是簡單的此起彼伏，而是疊合成一片尖銳的噪音，刮撓著耳膜。
林晚將手機反扣在積滿灰塵的沙發上，那震動透過布料，一下下撞擊著她的骨頭，仿佛有無數只無形的手在搖晃她，要將她拖進網絡上那個已經淹沒她的泥潭。
“林晚滾出娛樂圈！”字號猩紅，加粗，置頂。
“人品敗壞，一生黑！這種垃圾不配當藝人！”
“行業恥辱！建議永久封殺！”
“最新爆料！她背后不止一個金主，私生活混亂不堪，附聊天記錄截圖（真偽自辨）。”
惡毒的揣測與詛咒，配上各種角度刁鉆的偷拍、移花接木的P圖，在她腦海中輪番上演。
她疲憊地閉上眼，那些字句卻早已烙印在視網膜上，每一個偏旁部首都在嘲諷她的不自量力。
蜷縮在沙發角落，她把自己抱得更緊，指甲陷進手臂的肉里，試圖用疼痛驅散心口的窒息。頭發油膩地黏在額角，散發著幾天未洗的酸味。
雙眼因為連續數日的流淚和失眠而紅腫不堪，干澀得幾乎睜不開。
厚重的窗簾將最后一絲天光也隔絕在外，房間里彌漫著一股沉悶到令人作嘔的氣息，混雜著外賣腐敗的酸臭和絕望的死寂。
胃里空蕩蕩的，一陣陣痙攣，不是饑餓，而是生理性的反胃。
已經**天了，她水米未進。茶幾上，幾天前點的外賣盒大大敞著口，里面的食物早已冰冷、風干、變質，散發著令人作嘔的餿味，幾只蒼蠅盤旋不去。
她伸手想去夠桌上那杯早已涼透的水，手臂卻沉重得如同灌了鉛，抬了幾次都無力垂下，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喉嚨干得快要冒煙，每一次吞咽，都帶來刀割般的劇痛。
眩暈感一陣強過一陣，那些不堪的記憶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洶涌回放。
那是半個月前一個同樣讓人窒息的悶熱下午，一個充斥著酒精、煙草和諂媚奉承的飯局。
腦滿腸肥的張導瞇著一雙被酒色掏空的小眼睛，油膩的手看似不經意地搭上她的肩膀，酒氣混雜著劣質香水味直沖她的鼻腔，讓她胃里翻騰。
“小林啊，”他舌頭有些打結，聲音黏糊糊的，帶著不容拒絕的暗示，“這部戲女二的角色，也不是不可以考慮……只要你……懂點事。”
他刻意壓低了聲音，語氣曖昧不清，眼神卻帶著鉤子，在她身上肆無忌憚地來回逡巡，仿佛她是一件擺在貨架上等待估價的商品，而不是一個人。
她當時只覺得一陣強烈的反胃，血液轟地沖上頭頂，又在瞬間冰冷下來，四肢百骸都僵住了。
她幾乎是彈跳著挪開身子，后背重重抵住了冰涼的墻壁，才找回一絲支撐。
臉上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聲音干澀得發緊：
“張導，我……我不太會喝酒，酒量很差的，真的。”
“哎，不會喝可以學嘛，”張導的手又一次不依不饒地纏了上來，在她纖細的手臂上不輕不重地捏了一把，那滑膩的觸感讓她渾身汗毛倒豎，幾乎要尖叫出聲，
“年輕人，要懂得抓住機會。你看人家小莉，就很懂事，那部戲的女三已經是她的了。”
他下巴朝著不遠處一個正被幾個男人圍著拼命灌酒的女孩揚了揚，女孩臉上帶著僵硬得如同面具的笑容，眼底卻是一片麻木與空洞，酒杯搖晃，紅色的液體濺出少許，在她白色的裙擺上留下刺目的污點。
張導湊得更近，聲音更低，帶著不容置喙的壓迫感：“怎么樣？小林，考慮考慮？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這個店了。今晚我房間的號碼是……”
林晚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屈辱和憤怒幾乎要將她吞噬。
她想尖叫，想掀翻桌子，想把酒潑到那張油膩的臉上。可她不能。她背后空無一人，一步踏錯，便是萬劫不復。
她只是個無名小卒，所有的夢想和努力，在這樣的潛規則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
“張導，”她聽到自己的聲音在發抖，卻努力維持著平靜，“我……我真的……可能不太適合這個角色。謝謝您的好意。”她幾乎是落荒而逃。
隨之而來的，便是那個女二號角色果然給了別人，以及她在圈內逐漸被邊緣化的冰冷現實。那些“不懂事”的標簽，無形中給她關上了一扇又一扇門。
原來，所謂的“機會”，不過是包裹著糖衣的毒藥。
那晚她是怎么逃出來的，記憶已經模糊。只記得無盡的屈辱和恐懼，像潮水一樣將她淹沒。后來，那個角色自然旁落，她也被圈內若有似無地打壓了一段時間，只能接到一些龍套角色，勉強糊口。
如今，舊事不知被誰翻了出來，添油加醋，斷章取義，她成了不知廉恥、靠潛規則上位的女婊子。解釋？誰聽？鋪天蓋地的謾罵早已將她釘死在恥辱柱上。
經紀公司第一時間發了解約聲明，撇清關系，動作快得像演練過無數遍。
抑郁像是深不見底的黑洞，將她所有的光和熱都吸了進去。活著，太累了。這世道，黑的能說成白的，白的也能被潑成黑的。
林晚晃晃悠悠地站起身，腳下一軟，險些栽倒，扶著墻壁才勉強站穩。
她走到臥室，拉開床頭柜的抽屜。里面靜靜躺著幾瓶安眠藥，是之前失眠嚴重時醫生開的。
她數也沒數，盡數倒在掌心，像一捧廉價的糖果。
她甚至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算不上笑容的表情。睡著了就好了，就可以清靜了。
沒有猶豫，她抓起桌上半杯冷掉的水，將那些藥片一股腦兒吞了下去。藥片劃過喉嚨，帶著一絲苦澀，還有些卡嗓子。
身體慢慢變輕，意識漸漸模糊。耳邊的喧囂似乎遠去了，那些惡毒的咒罵也變得不真切。黑暗溫柔地包裹上來，像一個久違的擁抱。
也好，就這樣睡過去吧，一了百了。
她閉上眼睛，任由自己沉入無邊的黑暗。嘴角那抹怪異的弧度，卻還凝固著。
或許，睡著了就解脫了，只是，這算解脫，還是另一種絕望的開始？沒人知道。至少現在，她感覺不到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