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說歸說,李秀娥那顆心卻始終懸著。
自從播下種子,她是一天都等不了,天剛蒙蒙亮就往沙地跑,傍晚還要再去瞅一眼,仿佛多看幾眼,那干巴巴的沙地就能憑空冒出綠意來。
林大海嘴上不說,心里也惦記,只是礙著面子,不好意思表現得太急切。
這日清晨,李秀娥照例揣著水囊,深一腳淺一腳地往沙地去。
連著幾天,除了沙子還是沙子,她心里那點微弱的火苗,幾乎快要被澆熄了。
走到地頭,她習慣性地往那片剛開墾出來的壟上看去,預備著又是失望而歸。
忽然,李秀娥腳步一頓,眼睛驀地睜大了。
她使勁眨了眨眼,以為是自己眼花了。
再定睛一看——那灰黃的沙土地上,竟然真的拱出了一點點、一排排細嫩的、淺綠色的東西!
是芽!是小苗!
李秀娥扔了水囊,幾步沖到地壟邊,蹲下身子,手指顫抖著,幾乎不敢去碰觸那些脆弱的新生命。
一壟,兩壟……每一條壟上,都整整齊齊地冒出了綠油油的小腦袋,在晨曦中精神抖擻。
“老天爺啊……”李秀娥只覺得一股熱流直沖眼眶,眼淚唰地就下來了。
她捂著嘴,生怕自己哭出聲來驚擾了這些寶貝疙瘩。
這些天村里的風言風語,那些戳心窩子的話,一句句在她腦子里過。
張婆子那句“十年后,這還是一片沙”,劉嬸那句“倒貼錢讓我們種,我們都不要”,還有王二牛那句“等你們家米缸見了底”,此刻想來,只覺得無比暢快。
成了!真的成了!
她也顧不上擦眼淚,爬起來就往家里飛奔,腳下跟生了風似的。
“大海!晚晚!出苗了!出苗了!咱家的地出苗了!”人還沒進院子,李秀娥帶著哭腔的喊聲就先傳了進來。
林大海正蹲在院里磨農具,聞聲手一抖,豁然站起:“你說啥?”
林晚也從屋里出來,臉上帶著淺笑:“媽,慢點說?!?/p>
“出苗了!那沙地里,都冒出小苗了!一壟一壟的,綠著呢!”李秀娥上氣不接下氣,臉頰因為激動和奔跑漲得通紅,眼角還掛著淚珠。
林大海一把扔了手里的東西,大步就往外走:“走,看看去!”
林晚唇邊的笑意加深,她知道這些種子不會讓她失望,但親耳聽到母親如此喜悅的聲音,那份成就感依舊讓她心頭一暖。
一家三口急匆匆趕到地頭。林大海看著那些破沙而出的嫩綠,腮幫子動了動,半晌才吐出幾個字:“真……真出苗了。”
他蹲下去,小心翼翼地撥開一株小苗旁的沙土,眼神里是難以置信的驚喜。
這動靜自然瞞不過村里人,很快,就有幾個人影晃悠悠地過來了,打頭的就是王二牛,后面還跟著幾個平日里愛嚼舌根的。
“喲,林家的,聽說你們這沙地真出東西了?”王二牛探頭探腦,當他看清地壟里那一排排精神的小苗時,眼睛也瞪圓了,“嘿,還真是!這……這沙地也能長東西?”
張婆子和劉嬸也湊了過來,臉上表情古怪得很。
“哼,出苗算什么,”張婆子撇撇嘴,酸溜溜地說,“能不能長大,結出東西來,那才是真本事,這沙子地,看著是出苗了,保不齊過兩天就蔫巴了?!?/p>
劉嬸也趕緊附和:“就是,沒肥力,能長多好?別高興太早?!?/p>
李秀娥這回可硬氣了,她挺直了腰桿:“能不能長成,咱們走著瞧!”
林大海也哼了一聲,懶得跟她們多費口舌。
林晚只是淡淡一笑,并不搭腔。
接下來的日子,李秀娥天不亮就提著水桶,腳步都比往日輕快許多。
她蹲在壟邊,一棵棵看過去,嘴里念念有詞,像是在跟那些嫩苗說話。
哪棵葉片上沾了點沙,她都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拂去,生怕委屈了這些寶貝。
澆水更是細致,不多不少,剛剛浸濕根部。
林大海嘴上不說,卻也日日跟著,幫著挑水,有時還學著李秀娥的樣子,撥弄一下葉片,只是動作笨拙得多。
他看著那些翠綠的葉子在晨風中微微搖擺,從最初的幾片嫩葉,到漸漸舒展開巴掌大的葉面,心里那份踏實感,是以前種多少好地都未曾有過的。
林晚偶爾也會跟著去地里,她只是安靜地看著,母親忙碌的身影,父親眼底的亮光,還有那些在沙土中努力生長的綠意。
有時,她會走到一株略顯瘦弱的秧苗旁,指尖輕輕觸碰一下葉片,那秧苗似乎就精神了幾分。
李秀娥只當是女兒也喜歡這些小苗,并未多想。
沒過多久,地里的景象就徹底讓那些風言風語啞了火。
先前還只是細弱的藤蔓,幾天不見,就粗壯了不少,爭先恐后地向上攀爬。
林大海特意砍了些細竹竿,歪歪扭扭地插在地里,那些藤蔓便自覺地纏繞上去。
葉片也從淺綠變成了濃綠,油光水滑,在陽光下閃著健康的光澤。
那片灰黃的沙地,硬生生被這一片生機勃勃的綠色切割開來,扎眼得很。
路過林家沙地的人,腳步不由自主就慢了下來。
王二牛有次實在忍不住,趁著林大海在地里,湊過去搭話:“大海哥,你們這……這用的是啥神仙法子?這沙子地,比咱那好地里的苗還壯實呢”
林大海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也不多說,只道:“用心侍候唄”
那笑容里,是藏不住的得意,
李秀娥聽見,腰桿挺得更直了,看誰都像帶著勝利者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