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事干完了,我們去參觀爸爸的辦公室?”
岱嶼也不等拉穆同意,拉著她的手往對過柴先生辦公室走去。
“你怎么跟如入無人之境似的?”
拉穆小聲嘟囔。
“你要是多關心關心你爸,也會一樣。”岱嶼隨意應了一聲,怕拉穆多想,又添了一句,“我爸搬來那天,是我和你方姨一起來幫他搬的東西,所以這里的人都認識。只不過我們沒去底下展廳。”
拉穆點點頭,乖順的隨岱嶼進入自己親爹的辦公室。
柴先生的辦公室還挺大,整體是歐式簡約風格,深色裝修。進門正對著一組雙人沙發,中間方形的實木茶幾,擺著一套茶具,看來是會客用的。正對著窗戶架子上的花瓶里插著白色的馬蹄蓮,陽光灑進來,給花朵鑲上金邊,屋子里也晴朗許多。
右邊的墻上一大幅油畫,海面風浪的紋路清晰,天空黑壓壓的,只在左下角有一點燈塔的光亮。雖然張力很足,但這么直白的描繪壓抑,不是拉穆喜歡的風格。
側面柴先生辦公桌上,一堆文件倒是擺得整齊。老柴這古董,竟然還用著英雄的鋼筆。桌上的馬克杯倒是和這屋子不搭,杯體上印著的“World’s Best DAD”被磨得有點掉色。這是拉穆有次逛街買來討好柴先生的,一直沒在家見過,原來拿公司用了。
岱嶼打開燈,又隨手給拉穆倒了杯水。
拉穆沒伸手接水,眼光卻被柴先生桌上的白色藥盒吸引:泮托拉唑鈉,這幾個字擱一塊,拉穆念都得念半天。拿起來,拆開看看,說明書說是治活動性消化性潰瘍(胃潰瘍和十二指腸潰瘍)。
老柴有胃病?都不告訴我?
“哥,我爸——!”
岱嶼點點頭,一副早就知道的樣子,“胃潰瘍,老毛病了。”
“你知道!?知道你不告訴我?”
岱嶼摸摸拉穆的頭,“柴伯伯就是太了解你才不告訴你。不然還得先哄你?”
“他——”
一個孩子從小到大,父親就是那棵可以倚靠的大樹,在任何意外來臨之前,都不會覺得父親也是凡人,也會生病。所以拉穆一下子被嚇住,心口被一團棉花緊緊堵住,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放心吧,柴伯伯這些年很注意,一直調養著。”岱嶼緊緊的摟住拉穆,“柴伯伯身體不好,所以想著退居二線,于是和我爸商量,我們才從南方搬回來。”
拉穆不說話,岱嶼的聲音好像從遠處傳來,自己好像聽見了,又什么也沒聽見。
“難受了?”岱嶼拉著拉穆在沙發上坐下,看她眼眶紅紅的。
半天,拉穆才開口。
“哥,我是不是個特別差勁的女兒?我爸的事業我不關心,他病了我也不知道……”
“別瞎說,柴伯伯說,你是世界上最好的女兒!”
拉穆覺得岱嶼這話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自己快要被歉疚和羞愧沖垮,忍不住靠在他胸前抽泣起來。
眼淚一下子將岱嶼胸前打濕,岱嶼的心里,也跟著潮濕起來。
“不哭不哭,哥哥今天帶你來,不是為了讓你難過的。”
不說不打緊,一說這話,拉穆的眼淚更加止不住,直接“哇”一聲噴涌而出。
岱嶼拍著拉穆后背等她情緒平復些許,抽了張紙巾,輕輕壓住她哭腫了的眼皮,“柴伯伯來我家的時候,總說他們這代人,辛苦些,是為了讓孩子們能走想走的路。”
拉穆仰起頭,直視著岱嶼的眼睛,聽他繼續說。
“你總覺得他成天念叨。他念叨‘下雨天記得帶傘’的時候,你卻光聽見帶傘,沒聽見下雨。”
“你覺得自己是咸魚,可你每次在雜志上發的小說,柴伯伯都會讀得很仔細,然后去我家一頓夸。你都不知道柴伯伯每次一說’我閨女’的表情…… ”
“他從來不夸我……只會嫌棄。 ”
“他們這代人就是這樣吧。當面嫌棄,但最寵的還是你。”
拉穆再次陷入沉默:
這些年,她以為和父親的相依為命,其實是父親單純的付出。
她以為自己和老柴的親密無間,其實都是她說老柴聽,自己卻從來沒好好了解過老柴。
她以為父親望女成鳳,其實她都沒有耐心的完整聽過一頓父親的“說教“。
自己對柴先生的了解,竟然不及偶爾見面的岱嶼。
柴先生對家那么渴望,可是自己作為他唯一的親人,卻沒有給他足夠家的溫暖。
拉穆鼻子還是發酸,可這次卻不想讓眼淚掉下來。拉穆吸吸鼻子,“哥哥,我們走吧。”
“回家?”
拉穆點點頭,把藥盒放回柴先生辦公桌,又仔仔細細將剛挪了地方的馬克杯放回原位。
*
拉穆一進家門就鉆進了柴先生書房。
書架里一排排《科特勒市場營銷教程》、《消費者行為學》、《連鎖經營管理》、《人力資源管理》……全是管理學的書。老柴在大學里學的是哲學,而下海以后,估計曾經的專業都荒廢了,所有經商的需要的專業知識,都要現學。
他的辛苦就在眼前,可自己從來就沒想過要看看。
拉穆拿起柴先生書桌上的照片,那是拉穆十來歲,老柴還不像現在這么削瘦,江邊還可以游泳,當時老柴帶著拉穆剛從水里爬出來,身上濕漉漉的。照片上拉穆和柴先生笑著露出兩口白牙,身后江水滔滔。
拿起相框,摩挲著照片上爸爸的臉,眼眶又紅。
過了不久,岱嶼走過來,看著拉穆抱著相框的樣子,心里一陣心疼。
這些年她怎么過來的?他無數次的想過,一個女孩子,沒有媽媽在身邊,爸爸工作忙,家里保姆換了一個又一個。她這一路很多時候都需要父母,可是誰陪她呢?她現在常說的“我能照顧自己”,也是因為需要照顧的時候,根本沒有人在吧?
忍不住,岱嶼過去抱她在懷里,“哥哥知道,你是愛你爸爸的,只是你還不知道怎么去愛。”
在他懷里,拉穆那不爭氣的眼淚,又掉了下來。
等她平靜些,岱嶼用指腹輕輕擦去拉穆臉上的淚水,拉著她來到餐廳坐下。
桌上已經擺好兩碗面,上面各有幾片午餐肉、一個煎蛋,還撒上了蔥花。
拉穆的胃里早就空空如也,一聞到面香,立馬覺得餓了,坐下來就不客氣的把面條大口往嘴里塞。
“慢點!不和你搶。”岱嶼看著她的樣子覺得好笑。
“哥,食不言、寢不語。吃面,不講話。”拉穆頭也沒抬。
岱嶼看著拉穆三下五除二把一大碗面吃的干干凈凈,連面湯都喝光,然后舔了舔嘴,癱坐在椅子上。
“哥,你這面絕了!”拉穆摸摸自己的肚子,很滿意。
“你就是餓的。”岱嶼不緊不慢的吃著面條,心里嘆了一口氣:真的是小孩子心性,來的快去的也快。
“哥,我能問你一個問題嗎?”吃飽了的拉穆,腦子開始轉了。
“說。”
“哥,你的理想是什么?”
岱嶼一愣,沒想到她會問這個,但也立馬坦然的說了出來:“我的理想,是繼承家業。”
WTF?拉穆在小說里也沒見過有人把這話說的如此理直氣壯,忍不住吐槽:“就咱家那仨瓜倆棗?”
“咱家?”岱嶼歪頭看她,似笑非笑。
“是你家和我家。”知道自己說錯話的拉穆忙不迭解釋。
岱嶼抿了抿嘴,“我爸這些年很辛苦,也沒什么時間陪我媽。他倆感情好,我媽等了他半輩子,我希望自己將來接手公司,讓他們可以二人世界,到處走走看看。”
“這樣啊——那你不如把我家那一半也一起接了唄。”拉穆順水推舟的說。
岱嶼使勁掐自己大腿才壓得住嘴角,故作猶豫,“也不是不行,但你得——”
“怎么?”
“你猜?”
拉穆可猜不到岱嶼的心思,只順著自己心里想的往下說:“能者多勞嘛。到時候你管公司,我和老柴,還有莫叔叔方姨我們去周游世界。這安排多么合理。”
拉穆得意的晃起腦袋。岱嶼卻神色一凝,又趕緊把緊鎖的眉頭舒展開,不讓自己露出半點情緒。
“哦對!子希怎么辦?咱今天真不用去嗎?”
岱嶼胸有成竹的笑笑,“放心,明天就解決了。”
“明天?”拉穆一臉問號,“可今天呢?”
“放心,今天也不會有問題。”
這天下午,咖啡館接到團餐訂單,要求第二天一早送50份三明治早餐到棲居的展廳,早上8點前必須送到。于是文哥和子希他們幾個人從下午就開始準備,一直忙活到了夜里,等把做好的三明治放到冷藏柜里,已經12點多,大家都累得精疲力盡,也沒有力氣想其他有的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