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978年冬，南方某偏遠農場家屬區寒冷的冬日，凜冽的北風呼嘯著穿透了破舊的窗紙，
發出嗚咽般的聲響。蘇晴蜷縮在漏風的土炕上，瘦弱的身軀在厚重的棉被下顯得更加單薄。
她今年十八歲，卻像一棵被遺忘的野草，在貧瘠的土地上無人問津。
家里的氛圍如同這天氣般冰冷，自從父親在農場勞動時不幸受傷致殘后，
這個原本就不富裕的家庭更是雪上加霜。繼母王秀蘭的刻薄在父親臥床后達到了頂點，
她將生活的重擔和所有的怨氣都傾瀉在蘇晴身上。
蘇晴自懂事起便明白自己在這個家中的“工具人”地位。她不是王秀蘭的親生女兒，
只是父親前妻留下的血脈。親生母親在她三歲時撒手人寰，繼母進門后，
她便成了家里無償的勞動力。洗衣做飯、照顧年幼的弟妹、農活家務，
她幾乎沒有停歇的時候。而她的兩個弟弟妹妹，王秀蘭的親生骨肉，卻能得到細心的照拂，
盡管他們也生活拮據，但至少擁有童年的天真與撒嬌的權利。蘇晴從未有過這些，
她的眼底總是帶著一絲與年齡不符的沉重和木然。壓垮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
是繼母要把她嫁給村頭王會計那個患有腿疾的三十多歲獨子，只為了三斗米和十尺布的彩禮。
那王會計的兒子是個出了名的懶漢，脾氣反復無常。蘇晴聽聞這個消息時，
正在冰冷的河邊搓洗著一家人的臟衣服，她的手凍得通紅皸裂，指尖傳來陣陣刺骨的疼痛。
她僵住了，洗衣的棒槌從手中滑落，發出沉悶的聲響，仿佛敲擊在她麻木的心臟上。
“晴丫頭，你別怪嬸兒心狠，家里這光景，你爹又這樣了，你嫁過去還能得個安穩，
總比在家里跟著受罪強。”王秀蘭嘴里說著“為她好”的話，臉上卻沒有任何憐惜之色，
眼中只有算計和解脫。蘇晴沒有哭鬧，只是一言不發地回了屋。夜深了，
農場家屬區一片寂靜，只有偶爾傳來的犬吠聲。她躺在炕上，睜著眼，思緒像一團亂麻。
記憶深處，卻有一個模糊的聲音在呢喃，那是屬于另一個時空的雜音，零碎、斷續，
卻又異常清晰地勾勒出未來的某種圖景。她模模糊糊地知道，
中國即將迎來一場前所未有的經濟變革，一個“萬元戶”都讓人艷羨不已的時代即將到來。
遍地都是黃金，只要敢想敢干，就能抓住機遇。這種“覺醒”并非突如其來的神跡，
而是多年壓抑和隱忍下，如同潛藏在意識深處的野火，被瀕臨絕境的危機徹底點燃。
她曾無數次幻想過逃離，但從未覺得如此強烈和迫切。
她想起了父親曾經講過的村外城市里的繁華，想起了書本上描述的知識的力量。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不是沒有機會，只是被困在了狹小的天地里，未曾看清遼闊的世界。
她開始在腦海中飛速盤算。嫁人？絕不！那將是她人生的終點，而不是起點。逃離？
憑借什么？她沒有錢，沒有社會關系，甚至文憑都只有小學畢業。然而，
那股來自“未來”的模糊信息，像一束微弱的光，穿透了她內心的黑暗。商品經濟的萌芽，
物質生活的匱乏，人們對財富的渴望……這些都是潛力。她決定從最基礎的做起。
首先是學習。她偷偷翻出父親年輕時用過的幾本舊課本，在深夜，借著昏黃的煤油燈光，
一字一句地啃讀起來。小學課本的內容對蘇晴而言并不難，她的記憶力出奇地好，
只是缺乏系統教育。白天，她依然默默地做著家務，但她的眼神變了，不再是渙散和麻木，
而是透著一股難以察覺的堅韌和算計。她在心里描繪著一條通往自由的路，
哪怕這條路布滿荊棘，她也要一步一步走下去。她把目光投向了身邊最常見的物品——廢品。
農場里生產隊和家屬區產生不少廢棄的塑料、金屬和舊衣物。
這些在別人看來毫無價值的東西，在她模糊的“未來認知”中，是工業化初期最原始的寶藏。
她開始悄悄地收集這些東西，起初只是幾根鐵絲、幾個破塑料盆，藏在柴堆深處。
她甚至利用幫鄰居干活的機會，換取一些沒人要的舊報紙和瓶子。繼母對此不以為意，
只當她是個拾荒的傻子。誰會想到，這微不足道的積累，將成為她撬動命運的第一個支點？
每天，蘇晴都會細致地規劃時間，洗衣、做飯、照顧父親和弟妹，農活一樣不落地做完，
甚至做得比以前更麻利，仿佛為了向繼母證明她的“價值”，從而降低被催促嫁人的頻率。
而每當夜幕降臨，當繼母和弟妹都沉沉睡去，她便會點燃那盞煤油燈，
貪婪地閱讀那些舊書本，從語文到算術，從農業知識到科普常識，
她像一塊海綿般吸收著一切。她知道，知識是她改變命運最可靠的武器。
她的覺醒是悄無聲息的，沒有驚天動地的宣言，只有內心深處熊熊燃燒的火焰。
她感受到了自己強大的生命力，那是多年壓抑后反彈出的韌性。她不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她要成為自己命運的掌舵者，就算前方是萬丈深淵，她也要拼盡全力，逐光而生。
21979年初春 - 1980年夏，農場周邊縣城蘇晴的覺醒帶來了行動的效率。
她不再只是被動地拾荒，而是有目的地進行。通過閱讀《廢品收購手冊》和當地的舊報紙，
她了解到再生資源回收的初步利潤。她利用幫鄰居跑腿去鎮上的機會，
悄悄打探廢品回收站的價格。塑料、銅、鐵、舊報紙，這些不起眼的“垃圾”，
經過分類處理，都能換回實實在在的錢。她計算著利潤率，
心中逐漸形成了一個清晰的盈利模式。
她的第一個明確目標是：賺夠離開農場的路費和在城里立足的初期資金。這不僅僅是錢，
更是她自由的門票，是她新生活的基石。她估算，至少需要五百塊錢，
才能讓她在一個小縣城里租房、吃飯，并開始新的營生。這在當時，是一個天文數字，
足以讓普通人家攢上好幾年。她為此制定了周密的計劃。首先，擴大廢品來源。
她不再局限于自家和鄰里，而是利用農場職工休息時間去周邊幾個生產隊轉悠，
跟村民們套近乎，用一些小恩小惠，甚至幫他們干些輕巧的活，換取他們不用的舊物。
她細心地將廢品分類、清洗、打包，每一件都處理得干干凈凈，以便賣個好價錢。
一個十八歲的姑娘，頂著冬末春初的寒風，背著沉重的麻袋穿梭在田埂小路上，
引來不少異樣的目光，甚至風言風語。有人說她癡了，有人說她瘋了，
還有人暗地里嘲笑她“沒人要，只能去撿破爛”。但這些閑言碎語從未動搖過蘇晴的決心。
其次，尋找銷售渠道。她發現農場附近的收購站給的價格偏低。她大膽地決定前往縣城。
她攢了點零錢，趁著農場有班車去縣城采購的機會，偷偷搭上了車。第一次進縣城，
蘇晴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雖然只是個小縣城，
但高大的房屋、寬闊的街道、琳瑯滿目的貨架，
都讓她感受到了與農場截然不同的生機和希望。她跑遍了縣城所有的廢品收購站，貨比三家，
終于找到了一家給價相對公道的私人收購站。老板見到她一個小姑娘，
帶著幾麻袋分類整齊的廢品，有些驚訝，但也樂得做這筆生意。第一次交易，
她拿到了二十多塊錢。那沉甸甸的紙幣，在蘇晴手中仿佛擁有了生命。
這是她憑借自己的雙手，一分一毫積攢起來的。這種成就感，
遠比那些冰冷的錢財更讓她內心激動。她用這筆錢買了幾斤白面和一些豬肉，
給臥病在床的父親改善伙食，也給繼母和弟妹買了一點日用品。
此舉讓繼母對她的“傻氣”略微改觀，至少沒有再提嫁人那茬，
讓她爭取到了寶貴的喘息之機。接下來的幾個月，蘇晴白天依然扮演著順從的女兒，
夜里和清晨，她像一只敏捷的貓頭鷹，在農場和縣城之間來回奔波。
她開始通過閱讀縣城的報紙，了解市場信息。她發現，除了廢品，
一些手工編織品在縣城里也很受歡迎，尤其是草編帽子、竹編筐子等。
農場周圍竹子和稻草資源豐富，她從小耳濡目染，看母親和鄰里婦女編織過。
蘇晴利用空閑時間，跟著一位農場的老師傅學習精細的竹編手藝。她學得非常快，
很快就能獨立編出樣式美觀、結實耐用的竹筐和草帽。
她還創新性地加入了一些簡單的圖案和彩色絲帶，
使她的產品在千篇一律的手工藝品中脫穎而出。最初，她只是背著幾個竹筐草帽到縣城，
坐在街邊不起眼的角落里悄悄售賣。她忐忑不安，生怕被驅趕，但很快，
她的產品憑借過硬的質量和新穎的款式，受到了一些顧客的青睞。第一天，
她就賣出了一個竹筐和兩頂草帽，賺了五塊錢。這讓她看到了更多可能。
她開始將廢品回收和手工藝品售賣結合起來。每次去縣城賣廢品，她會順便帶上她的編織品。
而手工藝品利潤更高，周轉更快，成為了她積累啟動資金的又一重要來源。期間，
她也遇到過困難。有一次，她帶著幾十斤銅料去縣城，結果半路遇到檢查的，她一個姑娘家，
在那個年代帶著這么多“稀罕物”出門，差點被當成投機倒把的。
幸好她機智地解釋說這是替人送貨攢路費，并拿出了一個竹編的精巧小籃子送給對方，
才得以脫身。這次經歷讓她意識到，在法律和政策邊緣試探的風險。她開始思考，
如何合法合規地擴大經營。她在縣城擺攤時，偶然結識了賣雜貨的老袁叔。
老袁叔見她一個姑娘家不容易，又看著她編織品做得精巧，便主動提出可以幫她代賣一部分。
老袁叔的雜貨鋪是縣城的老字號，有固定的客源。蘇晴抓住這個機會，
定期將編織品交給老袁叔代銷，并按約定比例分成。這讓她省去了每天擺攤的辛勞，
有了更多時間專注于廢品收集和新產品的開發，也讓她初步接觸到了商業合作的模式。
到1980年夏天，蘇晴的存折上赫然躺著六百多塊錢。這筆錢，
是她一年多來起早貪黑、風餐露宿、精打細算的結果。她將錢死死地縫在貼身衣服里，
一刻也不敢離身。她知道，這筆錢是她的希望，是她徹底擺脫過去，追逐新生活的基石。
她離別農場，開啟新篇章的日子，近在咫尺。她心中的那束光，正變得越來越亮。
31980年秋 - 1983年春，縣城至省城拿到足夠的資金后，蘇晴沒有絲毫猶豫。
她找了一個借口，說是去省城投奔遠方“親戚”，尋求一份工作。臨走前，
她悄悄將一部分錢塞給了父親，并囑咐他好好保重。繼母對此不以為意，甚至有些高興，
畢竟少了一個吃飯的嘴，還能得了幾十塊錢的“孝敬”。蘇晴雖然對繼母沒有太多的溫情，
但她知道父親是無辜的，那份親情羈絆還在。她頭也不回地登上了開往省城的長途客車。
這是她第一次來到這么大的城市。省城車水馬龍，高樓林立，
嘈雜的人聲、汽車鳴笛聲、收音機播放的流行歌曲，一切都讓她感到既陌生又興奮。
她租了一個位于郊區，偏僻而簡陋的平房，一個月租金五元。這間屋子不到十平米，
只有一張床和一個破舊的柜子，但對于蘇晴而言，這里是她的新起點，是她真正的自由之地。
她沒有急于找工作，而是用了幾天時間，徒步丈量這座城市。
她觀察著人們的穿著、消費習慣，也留意著城市的各個角落。在走訪廢品收購站時，
她敏銳地察覺到，省城對塑料和金屬的需求量更大，回收站的價格也更高。同時，
她注意到街頭巷尾開始出現一些零星的個體戶，他們賣著各種小商品，
從針頭線腦到廉價服裝。蘇晴的心思活絡起來。她沒有學歷，沒有背景，
但她有遠超同齡人的眼光和執行力。她想起了自己在農場時粗淺的“未來認知”，
紡織業和日用品制造在未來十年會有爆發式增長。目前市場上的大部分產品都比較粗糙。
她決定從相對容易的日用百貨入手，尤其是受女性歡迎的小飾品和頭花。
她在省城批發市場打探了兩天，發現這里銷售的小飾品樣式陳舊，價格昂貴。
她想起了她在農場編織的手藝。她可以自己設計一些新穎的頭花、發夾等小飾品。
這些東西成本低，易于制作，而且女性對美的追求是永恒的。
她用身上剩下的錢買了廉價的塑料扣、絲線、珠子和一些廢布料，
開始了她的“小作坊”生涯。白天，她在租的平房里悶頭研究，
心靈手巧的她很快掌握了各種制作技巧，并融入自己的創意。
她用碎布頭制作可愛的布藝發夾，用珠子串起漂亮的項鏈，
甚至用一些廢舊塑料瓶剪裁成新穎的頭飾。晚上，她便推著一輛借來的自行車，
在燈火通明的大商場門口或人流量大的電影院、公園附近擺攤。起初，生意并不景氣。
人們對這種“新鮮”的小玩意兒持觀望態度。但蘇晴沒有氣餒，她主動和顧客交流，
了解她們的喜好，根據反饋調整產品的樣式和價格。她還學會了吆喝，
用清脆悅耳的聲音吸引路人。她的真誠和努力很快打動了一些人，產品銷量逐漸上升。
省城里的時髦姑娘們開始向身邊的朋友推薦“那個做小飾品的姑娘”。
就在她的生意逐漸穩定時，真正的挑戰來了。1981年，個體經濟開始抬頭，
但政策尚不明朗，時有灰色地帶。縣城里的幾個“二道販子”看到了小飾品的商機，
他們試圖壓低蘇晴的價格，甚至威脅她不許在他們的地盤上擺攤。蘇晴雖然害怕，
但她知道不能退縮。她選擇避開鋒芒，改變策略。她注意到省城一些國營商店的商品陳舊，
門可羅雀。她大膽嘗試，拿著自己最有代表性的幾款飾品，走進了其中一家百貨商店。
“您好，我是做手工飾品的，您的店里有沒有興趣進一點？”蘇晴禮貌地問著柜臺的營業員。
營業員不耐煩地擺擺手，表示不收個體戶的貨。但蘇晴沒有放棄，
她直接找到了商店的采購部。在那里，她遇到了一個約莫三十多歲，
名叫陸景和的年輕采購員。陸景和，出身軍人家庭，眉宇間帶著一股正直和銳氣。
他起初也對蘇晴不屑一顧，但當蘇晴拿出精心制作的樣品，
并冷靜分析了當前市場對飾品的需求、國營商店商品同質化的問題，
以及她的定價策略和供貨能力時，陸景和對這個年輕女子的敏銳和膽識刮目相看。
“你的東西確實有特色，價格也有優勢。但我一個國營單位，沒法直接跟你簽合同。
”陸景和皺著眉說，他看到了商機，但也受限于體制。蘇晴沒有放棄：“我可以先寄賣，
賣出去再給您分成。就算賣不出去，我全部收回，不會給您添任何麻煩。
”她還適時亮出自己的“殺手锏”——她偷偷研讀政策文件，
知道國家正在鼓勵個體經濟發展，國營企業與個體戶合作也是未來的趨勢。
陸景和被她的執著和那份超越年齡的成熟所打動。他決定給蘇晴一個機會，
破例答應以代銷的方式合作。他告訴蘇晴，如果能證明她的產品有市場，
他會想辦法通過正規渠道與她合作。這次合作是蘇晴事業上的一個重要轉折點。
她的飾品通過國營商店這個更大的平臺銷售，很快便供不應求。陸景和也信守承諾，
在證實了巨大市場反響后，幫助蘇晴注冊了她的第一個個體工商戶——“晴光飾品店”，
并以合作形式定期從她這里采購。這讓蘇晴的經營從此有了合法身份，
規避了灰色地帶的風險，也為她帶來了穩定的訂單和更廣闊的市場。
陸景和也逐漸成為蘇晴在省城的重要盟友和知己。他為人正直，見多識廣，
常常在業務上給蘇晴提出寶貴的建議。蘇晴也發現，陸景和身上有一種沉穩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