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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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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學校勸退七次,通知書送到車間時,血正從指甲縫往外滲。

父親一把奪過信封冷笑:“造假糊弄誰?車間里,飛得出鳳凰?”他布滿油污的手指,

幾乎戳破清華紅印。母親突然撞開工友,枯瘦的手,搶回那張紙。“我閨女考上了!

”她聲音劈裂空氣。“是大學生了!”多年后,我站上講臺,看見臺下女孩,

摳爛的數(shù)學書頁。忽然懂得,母親當年奪回的,不僅是我的通知書。更是無數(shù)個,

即將在塵埃里熄滅的夢。1.血與紅印“咔噠!”沖床咬合的脆響,

混在車間震耳欲聾的轟鳴里,微不足道。蘇小禾腦子,嗡地一聲,左手指尖炸開鉆心的劇痛!

眼前發(fā)黑,冷汗瞬間濕透發(fā)硬的藍工裝。鐵銹和劣質(zhì)機油的味道,

蠻橫地蓋過了新鮮的血腥氣。“操!小禾!手!”旁邊王嬸尖叫。蘇小禾死死咬住后槽牙,

把痛呼咽回去。抽回手,食指血肉模糊,小半片指甲蓋沒了,暗紅的血混著黑油泥,

汩汩往外冒。“眼瞎了?!”工頭老張罵罵咧咧擠過來,叼著半截煙,

瞇縫眼掃過她血淋淋的手,只有被打斷的不耐煩。“愣著挺尸呢?滾去沖沖!血滴料上,

扣錢!”一個沾滿油污的牛皮紙信封,“啪”地甩在她濺了血點的操作臺上。信封沉,

一個鮮紅的印章,像燒紅的烙鐵——清華大學招生辦公室。心口猛地一抽,喉嚨發(fā)緊。

“門口收的!你的!”老張吼完,煩躁揮手。“趕緊滾!”蘇小禾盯著那抹刺眼的紅,

指尖一跳一跳地疼。右手顫抖著,剛碰到冰涼的牛皮紙——“啥玩意兒?

”粗嘎帶著痰音的聲音炸響。父親蘇建國擠過來。濃重的汗餿、機油、劣質(zhì)煙味瞬間裹住她。

一只嵌滿黑油泥的大手,像生銹的鐵鉗,猛地奪過信封!“嗤啦——”信封邊緣,

被他的黑指甲劃破。他渾濁的眼珠子瞪圓,死死盯著那紅戳,像要燒穿。“清華大學?!

”蘇建國猛地抬頭,毒刀子似的目光,剜在蘇小禾慘白的臉上。嘴角咧開,

扯出譏誚暴怒的弧度,吼聲炸雷般蓋過機器:“蘇小禾!你搞什么鬼?!花多少錢弄的假貨?

!啊?!還清華?!糊弄你老子?!車間里能飛出鳳凰?!做夢!

”2.第七根稻草“假貨”兩個字,像燒紅的針,扎穿耳膜。車間死寂一秒,轟地炸開鍋!

“啥?清華?老蘇家閨女?”“扯淡!她?初中回回墊底!老蘇家長會臉就沒晴過!

”“可不!聽說,被攆回家七回!皮帶都抽斷過吧?”“第七次?嚯!

李閻王那嘴…”“第七次勸退”——重錘砸心!灰暗記憶,閘門轟開!初中教師辦公室。

粉筆灰味混著過期茶味。班主任老李,外號“李閻王”,油光胖臉陰沉滴水。

手指戳著成績單,唾沫噴到對面蘇建國鐵青的臉上。“蘇建國!你家這根朽木,爛透了!

”老李聲音尖利帶毒。“上課睡!作業(yè)空!考試穩(wěn)坐倒數(shù)第一!一顆老鼠屎壞一鍋湯!

她一人,拉低全班三分!”“啪!”他猛拍桌子,茶杯蓋亂跳。手指越過蘇建國,

戳到后面縮成鵪鶉的蘇小禾鼻尖:“第七次了!學校不是垃圾場!領回去!

找個廠子擰螺絲是正路!女孩子讀屁書?浪費糧食!”“第七次勸退”——判決書砸下!

蘇建國渾身一顫。車間煙火熏黑、生活壓垮的臉,瞬間豬肝色!額角青筋狂跳!他猛地回頭,

渾濁焊工眼里,只剩暴怒羞恥!“丟人現(xiàn)眼的賠錢貨!”蒲扇大手裹著機油鐵銹味,

狠厲扇向蘇小禾的臉!預想的劇痛,沒來。一只枯瘦卻鐵鉗般的手,

閃電般抓住蘇建國粗壯的手腕!指甲掐進黑皮肉!是王玉蘭!她不知何時沖進來,

瘦小身子像片葉子,卻帶著孤勇,死死擋在蘇小禾前面!仰頭,臉慘白,唇抿成倔強的青線,

迎視暴怒的丈夫和鄙夷的閻王。“李老師!”王玉蘭聲音不高,帶破音顫抖,卻像鈍刀,

劈開窒息空氣。“孩子不懂,是我們沒教好!求您…再給一次!最后一次!我拿命看著她學!

我看著她!”3.母親的戰(zhàn)場“再給一次?”老李像聽天大笑話,嗤笑,胖臉堆滿鄙夷厭煩。

身體后靠,藤椅呻吟。“王玉蘭,醒醒!給這坨爛泥多少次了?七次!七次!狗都教會了!

”唾沫橫飛,字字毒錐:“她蘇小禾,天生廢物!爛泥扶不上墻!滾回去打工!

掙點錢貼補家里是正理!浪費糧食!女孩子讀屁書?早晚是別人家的!”“她是我閨女!

”王玉蘭聲音陡然拔高,破音尖利,像繃斷的弓弦!瘦肩劇顫,疲憊逆來順受的眼里,

燃起駭人火焰!“只要她肯讀,我供到底!打工?我還沒死!輪不到她賣血汗!

”風暴最終平息——蘇小禾名字,暫時留下。代價是王玉蘭,在鄙夷嘲笑中,

對著老李和其他老師,一遍遍彎腰道歉,卑微如塵。每彎一次腰,花白頭發(fā)垂下,

脊梁骨彎折一分。后來,王玉蘭求遍親戚,借來厚厚一疊皺巴零錢,硬把蘇小禾,

塞進學費嚇死人的私立高中。家里炸了鍋!搪瓷臉盆,被蘇建國狠摔在地,碎片四濺!

“敗家娘們!頭發(fā)長見識短!那是給龍?zhí)I新球棒的錢!填你這無底洞?!

”他指著王玉蘭鼻子罵,唾沫噴臉,罵足三天。王玉蘭一聲不吭。默默蹲下,枯瘦的手,

一片片撿起碎片,丟進垃圾桶。然后,去了鎮(zhèn)上新開服裝廠,一人打兩份工。白班連夜班,

昏黃燈泡下,縫紉機“噠噠噠噠”響到后半夜,成了蘇小禾混沌世界里,唯一固執(zhí)的節(jié)奏。

高一開學那晚,家里死寂。只有灶膛柴火噼啪,和蘇建國灌劣質(zhì)酒的咕咚聲。

蘇小禾在墻角雜物堆,拖出落滿厚灰、快被遺忘的紙箱。箱子呻吟,嗆人霉味撲面,

拉回被判“死刑”的灰暗歲月。掀開箱蓋,手指拂過最上面《代數(shù)(一)》封面。灰塵簌落。

封面幾何圖形扭曲,像嘲諷的嘴。拿起書,沉,紙頁泛黃蜷曲。翻開第一頁,更濃霉味。

天書般的符號公式,冰冷注視。書攤在油膩飯桌上。劣質(zhì)鉛筆劃過糙紙,“沙…沙…”聲,

留下歪扭蚯蚓筆跡。第一個定義,看十分鐘。不懂。完全不懂。挫敗感冰水般淹沒。

煩躁野草瘋長!抓起鉛筆,狠狠劃拉草稿紙!刺耳噪音!恨不得撕碎!揉爛!燒光!“啪!

”鉛筆芯摁斷!熟悉氣息靠近——棉絮、漿洗劑、淡淡汗味。王玉蘭悄無聲息出現(xiàn)身后。

一碗飄蔫黃菜葉的清湯面,輕輕放桌角。碗邊,擱個煮裂殼的雞蛋。她沒說話。

用那雙泡冷水變形、裂口老繭的手,小心翼翼,笨拙溫柔,拂開蘇小禾額前被汗黏住的碎發(fā)。

指尖粗糙如砂紙,微涼,卻奇異地讓人心安。“累了歇歇眼。”聲音很輕,怕驚擾什么。

“不急。”她看著女兒臟污側(cè)臉,和桌上天書般的代數(shù),渾濁眼底,是深不見底的疲憊,

更有磐石般的沉靜。“媽給你托著底呢。”4.塵埃里的光“托底”…輕飄飄兩字,

像滾燙烙鐵,燙在蘇小禾冰封的心尖!酸澀沖鼻,眼眶發(fā)熱。死咬下唇,憋回濕意。

那碗清湯寡水面,此刻散著奇異力量。蘇小禾深吸氣。空氣里,劣質(zhì)機油悶濁,

更多是母親身上,棉絮汗水的安心味。拿起斷芯鉛筆,小刀削尖,對著書上扭曲“蚯蚓”,

一筆一劃,笨拙用力地重描。一遍,兩遍,十遍…符號在昏黃光下,似乎不再猙獰。

窗外夜色濃墨,吞沒破敗廠區(qū)家屬院。只有方寸之地,被十五瓦燈泡昏黃光暈,固執(zhí)籠罩。

光下,蘇小禾伏案苦讀側(cè)影,旁邊小凳上,王玉蘭佝僂著背,借同一盞燈的光,

一針一線縫補服裝廠瑕疵布料。縫紉機歇了,“嗒…嗒…”針腳穿透布帛聲,

成了“沙沙”筆聲忠實和鳴。時間在“沙沙”與“嗒嗒”單調(diào)二重奏里,拉扯漫長。

高中三年,蘇小禾活成學校影子。教室永遠最后一排靠垃圾桶角落。厚劉海遮半臉,

永遠低頭,埋書山卷海。娛樂?打扮?嬉笑?字典里刪除。唯一外出,每月一次,

騎半小時“哐當”亂響破自行車,去縣城唯一書店,舊書堆里淘金般翻打折二手輔導書。

買到一本半價舊書,像打勝仗,撐過下月孤寂。高一上學期期中,她依舊吊車尾,

但不再是零蛋,幾門掙扎爬過及格線。成績單拿回家,蘇建國瞥一眼,

鼻腔冷哼:“瞎貓碰死耗子。”再無下文。王玉蘭卻把幾張薄紙看了又看,昏黃燈下,

眼角皺紋舒展些。沒說話。第二天書桌上,多了個煮得光滑無裂殼的雞蛋。高二上學期期末,

蘇小禾名字,第一次擠進班級中下游名單。班主任看她眼神,漠視變一絲驚訝。那晚,

王玉蘭收工回來,破天荒沒拿針線,坐蘇小禾旁邊,看她訂正試卷錯題,看很久。

久到蘇小禾以為她睡著,卻聽到一聲極輕嘆息,

帶如釋重負的顫:“好…真好…”日子在筆沙沙、機噠噠聲中,艱難固執(zhí)向前滾。

高考結束暑假,漫長焦灼如油鍋煎。估分時,蘇小禾握筆手抖成篩子,汗浸透草稿紙。

電話那頭,冷靜電子音,報出高得嚇人的總分時——腦子“嗡!”一聲!血沖頭頂!

又瞬間褪干凈!僵原地,握聽筒,世界死寂!只有心臟瘋狂擂鼓!撞得肋骨生疼!

震得耳膜嗡嗡!王玉蘭坐小凳踩縫紉機,針頭急促跳動。聽女兒這邊沒聲,疑惑抬頭。

昏黃燈下,看見蘇小禾煞白的臉,瞪得極大、盛滿巨大空洞不敢信的眼。“小禾?

”王玉蘭心猛沉,聲變調(diào)。“咋…咋了?沒…沒考好?”蘇小禾像被驚醒。緩緩、僵硬轉(zhuǎn)頭,

看母親。唇哆嗦,開合幾下,發(fā)出破碎帶哭腔的音:“媽……”5.奪!

“媽……”帶哭腔呼喚,像根針扎進王玉蘭心口!她猛地丟開縫半截的布片,踉蹌站起,

沖過去,枯瘦手一把抓住蘇小禾冰涼抖顫的手臂!“咋了?小禾?跟媽說!考砸不怕!

咱…咱…”王玉蘭聲抖不成樣,語無倫次,渾濁眼瞬間蒙絕望水光。以為最壞結果來了。

蘇小禾卻猛反手抓住母親手腕!力大驚人!像溺水抓浮木,眼死死盯母親,唇哆嗦更厲害,

用盡全身力氣,把那數(shù)字擠出喉嚨,

嘶啞如砂紙磨鐵:“…分…分數(shù)…夠…夠上…清華…”“嗡——!”王玉蘭腦子炸了!

臉上血色瞬間褪凈!比蘇小禾更白!盛滿絕望的眼,瞳孔驟縮!映著女兒同樣震驚失魂的臉。

時間凝固。墻上老掛鐘秒針,“咔噠、咔噠”,走得異常清晰,每聲敲緊繃神經(jīng)。

“真…真的?”王玉蘭聲輕如羽,帶瀕死般虛弱不敢信狂喜。“小禾…你…沒聽錯?清華?

”蘇小禾說不出話,只用力、用力點頭,淚大顆滾落,砸母親粗糙手背,燙人!

王玉蘭像被燙醒!猛吸一口氣!吸得又深又長,像吸半生力氣!隨即,

發(fā)出短促不像哭笑的嗚咽,整個人劇顫!一把將女兒死摟懷里!干瘦手臂爆驚人力量,

勒得蘇小禾喘不過氣!臉深埋女兒單薄肩窩,壓抑多年的委屈、心酸、絕望、滅頂、狂喜,

化滾燙淚,洶涌!瞬間濕透蘇小禾肩頭布料!瘦小身體在女兒懷里劇抽,死咬牙,沒哭聲,

只有壓抑極致破碎喘息。……車間哄笑、議論、父親蘇建國炸雷“假貨”怒吼,

匯成巨大窒息噪音漩渦,困死蘇小禾。左手指尖傷口悶痛。通知書在父親油污手中,

像可笑罪證。“花多少錢弄假貨?!啊?!”蘇建國還在吼,唾沫噴蘇小禾臉。

兩根油黑手指,狠狠戳信封上鮮紅“清華大學招生辦公室”印章!力大!薄牛皮紙快戳破!

油污蹭臟神圣紅印!“還清華?你咋不上天?車間飛金鳳凰?做夢!”“老蘇對!小禾,

踏實點!”“就是!弄虛的干啥?”工友附和像冰潮,抽干她最后力氣。世界旋轉(zhuǎn)。

機器轟鳴震耳膜。蘇小禾閉眼,只想逃。就在這時!一道瘦小迅疾身影,

帶著棉絮漿洗劑清新味,像被徹底激怒護崽母獅,猛從斜刺里撞來!是王玉蘭!

她擠到人群前,藍布工裝袖口磨毛,鬢角沾白棉絮。看也不看擋蘇建國前面的壯實工友,

用盡全力,肩膀狠撞那人!撞得趔趄!在所有人驚愕目光中,枯瘦手快如閃電,

帶著玉石俱焚決絕,猛劈向蘇建國油污大手!“撒手!”嘶啞破音厲喝,壓過喧囂!

“嗤啦——!”信封被蠻力撕扯!刺耳裂帛!王玉蘭硬生生從蘇建國手里,

奪回沾油污、變形、邊緣撕開更大豁口的通知書!

將那抹刺眼紅死死、緊緊按在劇起伏的胸口!像抱稀世珍寶!像守最后防線!

枯瘦手指因用力,骨節(jié)凸起,青筋畢露!指甲縫帶縫紉線頭!小心翼翼撫平信封撕破褶皺!

動作柔如擦嬰孩臉!抹去刺眼油污!然后,她猛轉(zhuǎn)身,面對整個車間驚愕鄙夷人群!

刻滿歲月辛勞深溝壑的臉,煥發(fā)驚人神圣光彩!盛滿疲憊逆來順受的眼里,燃燒熊熊火焰!

灼人!她高高舉起那封沾油污、邊緣破損卻依舊鮮紅的通知書,用盡全身力氣!

聲音嘶啞如洪鐘炸裂!字字血淚重量!狠劈凝固空氣:“看見沒?!”“清華大學!

”“我閨女!蘇小禾!考上了!”“她!是大學生了!”“正兒八經(jīng)的大學生了!

”6.學費是座山王玉蘭那聲嘶力竭的宣告,像驚雷劈進油鍋!車間死寂一秒。“轟——!

”更大的聲浪炸開!震驚!吸氣!遲來的掌聲稀稀拉拉,最終匯成一片。“老天爺!真的?!

”“清華大學?!老蘇家祖墳冒青煙了?!”“王玉蘭!你養(yǎng)了個文曲星啊!”“小禾!

好樣的!給咱車間長臉了!”蘇建國像根燒焦的木樁,杵在原地。臉上暴怒的譏誚,

徹底僵住、碎裂,露出底下空白的茫然。他張著嘴,喉結滾動,一個字吐不出。渾濁的眼,

死死盯著王玉蘭懷里那抹刺眼的紅,又猛地轉(zhuǎn)向蘇小禾。震驚、困惑、一絲動搖,

還有濃得化不開的、被時代狠狠甩下的無措。油污的臉,在慘白燈光下,灰敗得嚇人。

王玉蘭根本不看他。她枯瘦的手像鐵鉗,死死攥住蘇小禾的手腕,那力量不容置疑!拉著她,

分開驚愕、羨慕、懷疑交織的人群,挺直被生活壓彎多年的脊梁,一步一步,走向車間大門。

身后是機油、鐵銹、汗水的世界。前方,大門推開,泄進一片夏日午后晃眼的、滾燙的陽光。

陽光刺得蘇小禾瞇起眼。王玉蘭走得飛快,仿佛要逃離身后的泥沼。

她能感覺到母親枯瘦手指的微顫——用力過度的脫力,激動未平的余波。踏出大門的剎那,

王玉蘭緊繃的脊背,猛地一松。她停在廠區(qū)圍墻外老槐樹的濃蔭下。喧囂隔絕,世界安靜,

只剩樹葉沙沙和兩人粗重的喘息。王玉蘭緩緩松開緊抱通知書的手。

牛皮紙信封邊緣被汗水濡濕,幾道模糊指痕。那個鮮紅的“清華大學招生辦公室”印章,

灼灼如火。她沒遞過來。低下頭,用布滿裂口老繭的手,一遍遍,珍重到近乎虔誠地,

撫摸那個紅印。陽光穿過葉隙,在她花白鬢角跳躍,映出眼角極力隱忍卻藏不住的水光。

終于,她抬頭,把通知書輕輕放進蘇小禾攤開的掌心。目光穿透水汽,牢牢鎖住她。“小禾。

”聲音嘶啞,如砂紙磨鐵,字字砸心。“拿穩(wěn)了。這是你的路。”她深吸氣,

像吸進半生力氣。“往前走。別回頭。”風吹過,樹葉嘩響。蘇小禾握緊薄薄的信封,

重逾千鈞。晚上,破敗的家里,氣氛凝固。桌上攤著錄取通知書,還有一張薄薄的繳費單。

后面跟著一串零。那數(shù)字,像一座沉甸甸的大山,壓得人喘不過氣。

蘇建國灌了一口劣質(zhì)白酒,辛辣味沖得他皺眉。他“啪”地把酒瓶墩在桌上,震得碗筷一跳。

渾濁的眼,掃過繳費單,嘴角扯出熟悉的譏誚。“呵,清華?金貴!”他手指用力戳著數(shù)字,

指甲縫里的黑泥,蹭臟了紙。“看見沒?天文數(shù)字!把你媽那把老骨頭榨干了油,

也湊不出個零頭!”王玉蘭坐在小凳上,佝僂著背,沒吭聲。昏黃的燈,在她臉上,

投下深深的陰影。她看著繳費單,又看看女兒,眼神沉得像潭死水。“老子早說了!

不是那塊料!偏不信邪!”蘇建國越說越氣,唾沫星子飛濺。“花那么多冤枉錢讀那破高中!

頂個屁用?!現(xiàn)在好了?考上又咋樣?沒錢!白搭!趁早死了這條心!明天給我滾回車間!

你那手指頭,養(yǎng)兩天照樣能擰螺絲!”“爸!”蘇小禾猛地抬頭,聲音帶著顫。

“我能申請助學貸款!能勤工儉學!我…”“放屁!”蘇建國猛地一拍桌子,碗筷哐當亂跳!

“貸款?你拿什么還?!勤工儉學?耽誤了功課,畢不了業(yè),欠一屁股債!更他媽完蛋!

”他喘著粗氣,手指幾乎戳到蘇小禾鼻尖。“老子告訴你!這家里,一分錢沒有!有,

也是留給你弟龍?zhí)I新球棒!他才是老蘇家的指望!你?趁早認命!”“認命?

”蘇小禾渾身發(fā)抖,指尖傷口,隱隱作痛,心口的火,卻壓不住地往上竄。“我憑什么認命?

!我考上了!我…”“你考上了天王老子,也沒用!”蘇建國暴喝打斷,

抄起手邊的粗瓷飯碗,狠狠摔在地上!“哐當——!”碎片四濺!滾燙的稀飯,

濺了蘇小禾一褲腳。“沒錢!聽懂了沒?!沒錢!”他吼得脖子上,青筋暴突,像頭困獸。

“再提一句,老子打斷你的腿!”王玉蘭像是被那碎裂聲驚醒了。她緩緩抬起渾濁的眼,

看了看暴怒的丈夫,又看了看臉色慘白、渾身發(fā)抖的女兒。最后,

目光落在那一地狼藉的碎瓷和稀飯上。她沒說話,默默起身,拿來掃帚和簸箕,佝僂著腰,

一片一片,沉默地清掃。昏黃的燈光下,她花白的頭發(fā),刺得蘇小禾眼睛生疼。學費。

像一把冰冷的鐵鎖,死死鎖住了那張滾燙的通知書。7.車間的圍堵第二天,

蘇小禾還是去了車間。手指包著紗布,悶悶地疼。通知書帶來的短暫震動,

被那座名為“學費”的大山,徹底壓垮。車間恢復了往日的轟鳴和油膩。但氣氛不一樣了。

工友們看她的眼神,復雜得像調(diào)色盤。羨慕底下藏著嫉妒,好奇裹著懷疑,

還有赤裸裸的“看你能飛多高”的幸災樂禍。“喲,大學生還來擰螺絲啊?

”工頭老張叼著煙,陰陽怪氣。“清華的課,在咱這車間里也能上?”旁邊,幾個男工,

哄笑起來。“張頭兒,人家這是體驗生活!”“就是!大學生嘛,哪能真跟咱一樣賣苦力?

”“蘇小禾,你那通知書,不會是花錢買的吧?聽說,現(xiàn)在造假可厲害了!

”一個平時就嘴碎的胖女工,湊過來,擠眉弄眼。蘇小禾攥緊扳手,指節(jié)發(fā)白。她咬著唇,

一聲不吭,埋頭擰著眼前冰冷的鐵疙瘩。機器的轟鳴,震得她腦仁疼。午休鈴響。

蘇小禾拿著鋁飯盒,想去鍋爐房打點熱水。剛走到車間角落的水池邊,幾個人影圍了上來。

是平時跟著工頭老張混的幾個刺頭青工,流里流氣。為首的黃毛,堵住路,

嬉皮笑臉:“大學生,別急著走啊。給哥幾個講講,清華的廁所,是不是比咱車間的香?

”旁邊,一個瘦高個附和:“就是!聽說,里頭都是文化人?放屁是不是都帶書卷氣?

哈哈哈!”污言穢語,夾雜著哄笑。蘇小禾臉色煞白,想繞開。黃毛伸腳一絆!“哎喲!

”蘇小禾一個趔趄,飯盒脫手,“哐當”摔在地上,滾出老遠。“走路不長眼啊?大學生!

”黃毛惡人先告狀,一腳踩在滾落的飯盒上,鋁皮瞬間凹下去一大塊。“喲,摔壞了?嘖嘖,

真金貴!賠不起吧?”屈辱像火,燒遍全身!蘇小禾猛地抬頭,眼睛赤紅,死死瞪著黃毛。

她攥緊拳頭,包著紗布的指尖,鉆心地疼。“瞪什么瞪?不服氣?”瘦高個推搡了她一把。

“一個賠錢貨,還真當自己是鳳凰了?車間里飛出去的,那也是掉毛的山雞!

”他啐了一口濃痰,差點吐到蘇小禾腳邊。“沒錢讀?活該!擰你的螺絲吧!讀書頂個屁用!

”“讀書頂個屁用!”——這句話像淬毒的針,狠狠扎進蘇小禾的心窩!

也點燃了旁邊一些老工人麻木的眼神。是啊,讀書有什么用?他們擰了一輩子螺絲,

不也活過來了?大學生?還不是一樣要回來?無形的墻,在周圍豎起。

惡意、嘲諷、根深蒂固的“讀書無用論”,像粘稠的油污,將她團團圍住,窒息感撲面而來。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撥開人群,沖了進來。是王嬸。她一把將蘇小禾拉到身后,叉著腰,

對著黃毛幾個就罵:“滾犢子!吃飽了撐的!欺負個小姑娘算什么本事?

有本事自己考個大學看看?一群沒出息的玩意兒!小禾,走!嬸給你打水去!

”王嬸的嗓門大,氣勢足,暫時鎮(zhèn)住了場子。黃毛幾個罵罵咧咧地散了。

王嬸撿起變形的飯盒,拉著蘇小禾往鍋爐房走。“別理那些混賬東西!”王嬸壓低聲音,

帶著同情。“小禾啊,這錢…真湊不齊?”蘇小禾看著手里變形的飯盒,鋁皮冰冷的觸感,

透過紗布傳來。她沒說話,只是更緊地攥住了那冰冷的金屬,指甲幾乎要嵌進去。

學費是座山,車間是口井。她站在井底,望著山頂那遙不可及的光。8.母親抵押了什么?

幾天后,王玉蘭不見了。不是一天,是連著好幾天。早出,晚歸。甚至,夜班,

也沒去服裝廠。蘇建國罵罵咧咧:“死哪去了?工錢不要了?敗家娘們!肯定又去借錢了!

我看她能借出個金山來!”蘇小禾的心卻沉了下去。母親能去哪借?親戚早被借怕了,

看見她們都繞道走。這天傍晚,王玉蘭終于回來了。臉色灰敗,眼窩深陷,走路都有些打晃。

手里緊緊攥著一個鼓鼓囊囊的、洗得發(fā)白的舊布包。蘇建國正灌著酒,見狀冷笑:“喲,

大忙人回來了?借到錢了?拿來老子看看!別是塞了一包草紙糊弄鬼!”王玉蘭沒理他。

她徑直走到蘇小禾面前,把那個舊布包塞進女兒手里。布包沉甸甸的,

帶著她掌心的汗?jié)窈腕w溫。“小禾。”王玉蘭的聲音,干澀沙啞,像砂輪磨過。“拿著。

學費。”蘇小禾心猛地一跳!她顫抖著手,打開布包。里面是厚厚幾沓錢。有嶄新的紅票子,

更多的是皺巴巴、帶著各種污漬的零錢,十塊的,五塊的,一塊的,甚至還有毛票!

厚厚一摞,像一座用無數(shù)碎片拼湊起來的小山。“媽…這…這么多錢…你哪來的?

”蘇小禾聲音都變了調(diào),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王玉蘭眼神閃爍了一下,避開女兒的目光,

只含糊地說:“借…借的。別管了。夠…夠了。”她枯瘦的手,拍了拍女兒的手背,

那觸感冰涼。“借?跟誰借?”蘇建國猛地躥過來,一把奪過布包,粗暴地翻看著里面的錢。

他抓起一把零錢,眼睛瞪得溜圓。“全是零碎票子?王玉蘭!你他媽去賣血了?!”“沒有!

”王玉蘭像被踩了尾巴的貓,猛地尖聲反駁,臉色更白了。“那這錢哪來的?!

”蘇建國咆哮,唾沫噴了王玉蘭一臉。“說!你是不是把老子的東西,偷出去賣了?!

”“我沒有!”王玉蘭胸口劇烈起伏,枯瘦的手死死攥著衣角。

“我…我把…把紡織廠那份工…押給工頭了!預支了…預支了兩年工錢!

”她幾乎是吼出來的,帶著破釜沉舟的悲壯。“什么?!”蘇建國和蘇小禾,同時失聲。

紡織廠那份工,是家里除了蘇建國工資外,唯一還算穩(wěn)定的收入!預支兩年工錢?意味著,

王玉蘭未來兩年,要像牲口一樣,沒日沒夜地給工頭白干!一分錢拿不到!“你瘋了!

”蘇建國目眥欲裂。“你他媽為了這個賠錢貨,把自個兒賣了?!那工頭是什么好東西?!

你…”“你閉嘴!”王玉蘭猛地打斷他,那雙渾濁的眼睛,此刻燃燒著駭人的火焰,

死死盯著蘇建國。“蘇建國!我告訴你!這學,小禾上定了!錢,我弄來了!

你再說一句‘賠錢貨’,我跟你拼命!”她像一頭護崽的母狼,渾身炸毛,瘦小的身軀,

爆發(fā)出驚人的氣勢,竟把蘇建國震得一時語塞。

蘇小禾看著手里沉甸甸、沾滿母親汗水和屈辱的錢,又看著母親灰敗卻異常決絕的臉。

巨大的酸楚和滾燙的愧疚,瞬間淹沒了她。這哪里是錢?

這是母親押上了自己未來兩年的血、汗、甚至尊嚴換來的通行證!“媽…”蘇小禾哽咽著,

眼淚決堤。“這學…我不上了…我不上了…”她不能看著母親這樣被榨干!“胡說!

”王玉蘭猛地抓住女兒的肩膀,力道大得驚人。她逼視著蘇小禾的淚眼,一字一句,

斬釘截鐵:“錢!拿好!學!必須上!媽給你托的底,還沒塌!

”9.暴雨中的通知書學費湊齊了。以母親押上自己未來兩年為代價。

蘇小禾揣著那包沉甸甸、沾滿血汗的錢和錄取通知書,去縣教育局辦理最后的入學手續(xù)。

天陰沉沉的,悶得人喘不過氣。教育局那棟破舊的灰色小樓,走廊里,

彌漫著陳腐的紙張味和消毒水味。辦事窗口排著長隊。輪到蘇小禾,她把材料遞進去。

里面坐著個戴眼鏡、面色嚴肅的中年女辦事員。她推了推眼鏡,

仔細翻看著通知書、戶口本、繳費憑證,眉頭越皺越緊。“蘇小禾?”她抬頭,目光銳利地,

掃過蘇小禾洗得發(fā)白的舊T恤和帆布鞋。“清華?這分數(shù)…你哪個高中的?

”蘇小禾報了那所私立高中的名字。辦事員在電腦上,噼里啪啦敲了幾下,眉頭鎖得更深。

“你這高中…升學率一直墊底啊。去年,本科才考上一個。”她語氣帶著濃濃的不信任,

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蘇小禾身上掃視。“清華?這分數(shù)跨度…不太正常吧?材料都真實嗎?

”懷疑像冰冷的針,刺進蘇小禾心里。“真實的!老師,通知書和成績單,都是真的!

”她急切地解釋,聲音發(fā)顫。“真的假的,不是你說說就行。”辦事員公事公辦地敲敲桌子。

“我們需要核實。你留個電話,等通知吧。下一位!”“老師!

我…我急著去北京報到…”蘇小禾慌了。“急也沒用!程序就是程序!

”辦事員不耐煩地揮手。“材料先放這!核實清楚,自然會通知你!下一個!

”后面排隊的人,不耐煩地催促。蘇小禾像被兜頭澆了一盆冰水,渾身發(fā)冷。

她看著自己那摞承載著全部希望的材料,被隨意地放在一堆文件上,心沉到了谷底。核實?

要多久?會不會被刁難?巨大的不安,攫住了她。渾渾噩噩走出教育局大樓。天空一聲炸雷!

憋了半天的暴雨,傾盆而下!豆大的雨點,砸在身上,生疼。瞬間就把她澆透了。

蘇小禾站在瓢潑大雨中,茫然四顧。通知書…母親押上兩年血汗,

換來的通知書…還在里面…會不會被弄丟?會不會被有心人卡住?恐懼和絕望像冰冷的藤蔓,

纏緊了心臟。她下意識地,

抱緊了懷里那個裝著母親血汗錢的舊布包——這是她唯一能抓住的東西了。

雨水順著頭發(fā)、臉頰流進嘴里,又苦又澀。突然,雨幕中,一個瘦小的身影,

撐著一把破舊的黑傘,深一腳淺一腳地朝她跑來!是王玉蘭!她褲腿高高卷起,

露出瘦骨嶙峋的小腿,濺滿了泥點。那把傘,根本遮不住兩個人,

雨水很快打濕了她半邊身子。“小禾!”王玉蘭沖過來,一把將女兒拉進傘下,枯瘦的手,

用力抹去蘇小禾臉上的雨水和淚水。“咋樣了?辦好了嗎?淋成這樣!

”“媽…”蘇小禾一開口,眼淚混著雨水往下掉。

“沒…沒辦成…說要…核實材料…等通知…”王玉蘭的臉,瞬間白了。“核實?核什么實?

通知書,還能是假的?”她聲音發(fā)顫,猛地看向那棟灰色小樓,渾濁的眼里,

燃起憤怒的火苗。“不行!我去問清楚!”“媽!別去!”蘇小禾拉住她。

“他們…不會聽的…”“不聽也得聽!”王玉蘭的犟勁上來了,她掙開女兒的手,

把傘塞給蘇小禾。“你拿著!在這兒等著!我去!”她轉(zhuǎn)身就沖進雨幕,沖向教育局大樓!

瘦小的身影,在瓢潑大雨中,顯得那么單薄,卻又帶著一種不顧一切的決絕。

蘇小禾看著母親消失在雨簾中的背影,抱著冰冷的布包和破傘,站在滂沱大雨里,

像一株被狂風暴雨蹂躪的小草。雨水冰冷刺骨,心卻因為母親那個沖向風雨的背影,

燒起一團滾燙的火。她死死咬著唇,嘗到了血和淚混合的咸腥味。通知書還在里面。

母親的血汗在里面。她不能退!就在這時,她眼角的余光,瞥見教育局側(cè)門。

一個穿著體面、干部模樣的中年男人,正撐著傘,匆匆走向一輛黑色轎車。電光火石間!

蘇小禾不知道哪來的勇氣!她把傘和布包,往旁邊花壇一放,像離弦的箭,猛地沖進雨幕!

不顧一切地,沖向那輛即將發(fā)動的轎車!“領導!等等!”她嘶啞地大喊,

聲音淹沒在雨聲里。男人拉開車門,正要坐進去。蘇小禾像個小炮彈,

渾身濕透地沖到他傘下!雨水順著她蒼白的臉瘋狂流淌,眼睛卻亮得驚人,

帶著孤注一擲的瘋狂!“領導!求求您!”她顫抖著手,

貼身的口袋——那個唯一沒被雨水徹底浸透的地方——掏出用塑料袋層層包裹的錄取通知書!

雖然邊緣,被雨水洇濕了一點,但那鮮紅的印章,依舊刺眼!她雙手捧著,

像捧著滾燙的炭火,高高舉到男人面前!“這是我的通知書!清華的!他們說要核實!

我等不起!求您看一眼!就一眼!它是不是真的?!”暴雨如注。女孩渾身濕透,

站在泥水里,雙手高舉著,那張同樣被雨水打濕,卻依舊鮮紅的錄取通知書。

雨水順著她的頭發(fā)、下巴滴落,砸在通知書上,濺開小小的水花。那雙眼睛里,是絕望,

是哀求,更是燃燒到極致的、不肯熄滅的光。男人愣住了。

他看著眼前狼狽不堪卻眼神執(zhí)拗的女孩,又低頭看向她手中那張,

在暴雨里依舊倔強鮮紅的清華錄取通知書。雨水順著傘沿流下,形成一道水簾。水簾后,

女孩高舉通知書的剪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10.塵埃里開出的花暴雨砸在傘面上,

噼啪作響。時間仿佛凝固了。中年男人看著蘇小禾高舉的通知書,

又看看她那張被雨水沖刷得毫無血色、卻寫滿孤注一擲的臉。他眉頭緊鎖,沒說話,

只是伸手,接過了那張被塑料袋包裹、邊緣洇濕的通知書。他打開塑料袋,

動作帶著一種上位者的審視。雨水順著傘沿滴落,差點濺到紙上。他側(cè)了側(cè)身,

仔細看著那鮮紅的印章,鋼印的紋路,還有上面清晰的姓名和專業(yè)。

手指在“清華大學”幾個燙金大字上,摩挲了一下。蘇小禾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渾身冰冷,

只有舉著通知書的手臂在微微顫抖。雨水模糊了視線,她死死盯著男人的表情。幾秒鐘,

漫長得像一個世紀。男人終于抬起頭,銳利的目光,落在蘇小禾臉上,帶著一絲復雜。

“蘇小禾?”“是!是我!”蘇小禾聲音嘶啞。“材料,為什么卡了?

”“辦事員老師…說…說我高中升學率低…要…要核實…”蘇小禾語無倫次。

男人眉頭皺得更深。他沒再問,拿出手機,撥了個號碼。“喂?李局?我老陳。

有個叫蘇小禾的學生,清華錄取的,材料在你們窗口被卡了,說要核實?…嗯,

通知書我看過了,沒問題。…對,情況特殊,孩子等著報到。…好,你處理一下。…嗯,

就這樣。”掛了電話,男人把通知書小心地裝回塑料袋,遞還給蘇小禾。他的語氣,

依舊沒什么溫度,卻少了之前的審視。“進去吧,直接找剛才的辦事員。給你辦。”說完,

他拉開車門,坐了進去。黑色轎車濺起一片水花,迅速消失在雨幕中。

蘇小禾握著失而復得、帶著男人指尖余溫的通知書,呆呆地站在雨里,

直到被沖過來的王玉蘭一把抱住。“小禾!你…你嚇死媽了!”王玉蘭聲音帶著哭腔,

渾身也在滴水。當蘇小禾把那張,蓋好最后一個鮮紅印章的入學材料,

緊緊攥在手心走出教育局時,雨勢小了些。天邊,甚至透出了一絲微光。

她緊緊挽著母親冰涼的手臂,感覺那沉甸甸的布包,和薄薄的入學材料,

是世界上最重也最輕的東西。回到家,天已擦黑。屋里沒開燈,蘇建國一個人坐在黑暗里,

面前擺著空酒瓶。聽到動靜,他也沒回頭,只有一聲壓抑的、從鼻腔里擠出的冷哼。

蘇小禾沒理他。她點亮燈,昏黃的光照亮小屋。她小心翼翼地,把入學材料和錢收好。

一轉(zhuǎn)頭,看見弟弟蘇龍?zhí)榭s在角落的小板凳上,抱著他那根磨得發(fā)亮的舊棒球棍,

眼睛紅紅的,像是哭過。蘇小禾心里一刺。父親把全部希望和家里僅剩的資源,

都壓在弟弟身上,逼他練棒球,延續(xù)自己破碎的職業(yè)夢。弟弟其實…并不喜歡。她走過去,

蹲在龍?zhí)媲啊}執(zhí)珓e過臉,不看她。“龍?zhí)俊碧K小禾輕聲叫他。龍?zhí)豢月暎?/p>

抱著球棍的手緊了緊。“姐…要去很遠的地方讀書了。”蘇小禾說,聲音很輕。

龍?zhí)眢w一僵,猛地轉(zhuǎn)過頭,眼睛里蓄滿了淚水,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委屈和…恨?

“我知道!”他聲音帶著哭腔,猛地站起來,把舊棒球棍狠狠摔在地上!“都走!你們都走!

爸就知道逼我!你考上大學了不起了!你們都逼我!我恨打棒球!我恨你們!”他吼完,

像頭受傷的小獸,沖進了里屋,“砰”地關上門!蘇小禾看著地上那根滾動的舊球棍,

心里五味雜陳。她走過去,撿起球棍。棍身磨得光滑,沾著泥,卻沉甸甸的。

這是弟弟的枷鎖,也是父親強加的希望。她拿著球棍,

走到一直沉默坐在黑暗里的蘇建國面前。把球棍輕輕放在他腳邊。昏黃的燈光,

勾勒出父親佝僂的輪廓。他低著頭,看著腳邊的舊球棍,沒動。

只有那布滿老繭、沾著永遠洗不凈油污的粗糙大手,在膝蓋上,幾不可查地蜷縮了一下。

蘇小禾沒說話。她轉(zhuǎn)身,回到自己用布簾隔開的小角落。攤開那張印著清華校徽的入學須知。

薄薄的紙張,帶著油墨的清香。她拿出筆,在昏黃的燈光下,開始一筆一劃,

填寫那些復雜的表格。指尖的傷口早已結痂,留下一個淺粉色的疤痕。燈光下,

她的側(cè)影專注而沉靜。旁邊,是母親王玉蘭佝僂著背,借著同一盞燈的光,

縫補一件工服的剪影。針線穿過厚實的帆布,發(fā)出細微的“噗嗤”聲。

在這個彌漫著機油、汗味、劣質(zhì)酒氣和壓抑沉默的破敗小屋里。那張印著清華校徽的紙,

像一粒倔強的種子,在厚厚的塵埃里,無聲地扎下了根。沒人知道,它能不能發(fā)芽,

能不能開花。但握筆的手,很穩(wěn)。燈下的影子,很長。

11.清華的“下馬威”綠皮火車“哐當哐當”,搖晃了十幾個小時,終于喘著粗氣,

停在了北京西站。蘇小禾背著洗得發(fā)白的帆布包,拎著塞滿母親連夜趕制的厚棉被的蛇皮袋,

擠在洶涌的人潮里。空氣里,是陌生的、混合著汗味、快餐味和龐大都市特有的喧囂氣息。

她像一滴油,格格不入地,滴進這片沸騰的海。清華園。朱紅的校門,莊嚴厚重。

蘇小禾站在門口,仰頭看著那四個鎏金大字,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通知書上冰冷的字,

終于變成了眼前的真實。她深吸一口氣,攥緊了肩上的背包帶,邁步走了進去。報到,繳費,

領鑰匙。流程繁瑣。周圍是衣著光鮮、談笑風生的新生和家長。

蘇小禾那身明顯過時、洗得發(fā)硬的衣服,手里笨重的蛇皮袋,還有她沉默拘謹?shù)臉幼樱?/p>

引來不少側(cè)目。她低著頭,盡量縮小自己的存在感。宿舍是四人間。她推門進去時,

其他三個女生,已經(jīng)到了。靠窗的兩個,正嘰嘰喳喳,分享著新款的蘋果手機和護膚品,

另一個戴著厚厚眼鏡的女生,安靜地整理著書架。蘇小禾的出現(xiàn),讓熱鬧的空氣,

凝滯了一瞬。“你好,我叫陳薇。”靠窗一個燙著精致卷發(fā)的女生,上下打量了蘇小禾一眼。

目光在她肩上的帆布包,和腳下的蛇皮袋上停留片刻,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

“你是…蘇小禾?”“嗯。”蘇小禾低低應了一聲,找到貼著“蘇小禾”名字的空床位,

是最靠門、挨著廁所的那個。她默默地把蛇皮袋放上去。“哇,你這被子…自己帶的?

”另一個卷發(fā)女生,叫林璐,湊過來,好奇地戳了戳蛇皮袋里,露出的粗布棉被。“現(xiàn)在,

還有人帶這個?學校超市里,什么都有賣啊。”語氣里,帶著天真的驚訝,卻像針一樣扎人。

蘇小禾沒說話,只感覺臉上火辣辣的。她沉默地開始鋪床。粗布的質(zhì)感,在嶄新的宿舍里,

顯得格外刺眼。“對了,蘇同學。”陳薇靠在書桌邊,抱著手臂,像是隨口閑聊。

“你是哪個高中考來的呀?我們倆是人大附的,靜怡是省實驗的。

”她指了指那個安靜整理書的女生。蘇小禾鋪床的手,頓住了。那所私立高中的名字,

像塊燒紅的炭,堵在喉嚨口。“就…縣里一個普通高中。”她含糊道,聲音干澀。

“哦——”陳薇拖長了調(diào)子,和林璐交換了一個了然的眼神。“普通高中啊…那能考上清華,

可真不容易!你高考多少分呀?肯定特別高吧?”她笑著問,眼神卻像探照燈。周圍的空氣,

似乎都安靜下來。連那個叫周靜怡的女生,也停下了整理,透過厚厚的鏡片看過來。

巨大的壓力,像無形的手,扼住了蘇小禾的喉嚨。她的分數(shù),在這個精英云集的地方,

并不算頂尖。更重要的是,那所“墊底”高中的標簽,像一道無形的鴻溝,

橫亙在她和這些天之驕子之間。她張了張嘴,還沒發(fā)出聲音。“哎呀,薇薇,你查戶口呢!

”林璐假意嗔怪,打著圓場,卻笑嘻嘻地補了一句。“蘇同學能考進來,就是本事!對吧?

不過…咱們班摸底考,好像就在后天?聽說挺難的,給咱們這些‘新生’一個下馬威呢!

”摸底考!下馬威!三個字像冰錐,瞬間刺穿了蘇小禾勉強維持的平靜。她鋪床的手指,

微微發(fā)抖。高中三年,她拼了命追趕,才勉強夠到門檻。可這里的起點…她不敢想。“嗯,

是挺難的。”一直沉默的周靜怡,突然開口,聲音沒什么波瀾。“我看了前幾年的題,

知識點覆蓋很廣,有些是競賽級別的。”她推了推眼鏡,目光掃過蘇小禾僵硬的背影,

又低頭繼續(xù)整理她的書。競賽級別…蘇小禾的心,沉到了谷底。她連正常的高中教材,

都磕磕絆絆,競賽?那是另一個世界。鋪好床,她幾乎是用逃的速度,離開了宿舍,

借口去熟悉校園。走在綠樹成蔭的校道上,周圍是意氣風發(fā)、討論著課題和社團的新同學。

她緊緊攥著口袋里,那個硬邦邦的老款按鍵手機——那是母親賣掉家里唯一一只下蛋母雞,

給她買的。手機里,只有一條未讀短信,是王玉蘭發(fā)的,很簡短:“小禾,到了沒?

安頓好沒?媽挺好,勿念。好好學。”蘇小禾看著那短短一行字,鼻尖猛地一酸。

她靠在路邊一棵粗大的梧桐樹干上,冰涼的樹皮,硌著后背。她仰起頭,

透過茂密的枝葉縫隙,看著北京灰蒙蒙的天空。清華的“下馬威”,不是寫在紙上的難題,

而是這無處不在的、冰冷的、名為“差距”的空氣。她閉上眼,深吸一口氣,再睜開時,

眼底那點脆弱,被死死壓了下去。不能退。母親押上的兩年血汗,在身后盯著她。

12.不及格的耳光摸底考考場,肅殺得像戰(zhàn)場。試卷發(fā)下來。蘇小禾只看了一眼,

手心就開始冒冷汗。密密麻麻的符號,艱深的概念,有些題目,她連題干都讀不懂!

她強迫自己冷靜,從會做的開始。筆尖在紙上艱難地移動,發(fā)出沙沙的聲響,

在寂靜的考場里格外清晰。汗水順著額角滑下,滴在卷面上,洇開一小片模糊的墨跡。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像沙漏在倒計時她的絕望。后面的大題,她幾乎一片空白。交卷鈴響。

蘇小禾看著幾乎空白的卷子,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氣。她最后一個走出考場,腳步虛浮。

兩天后,成績貼在教學樓公告欄。人群圍得水泄不通。蘇小禾擠不進去,心懸在嗓子眼。

她聽到前面?zhèn)鱽黻愞焙土骤磁d奮的聲音:“哇!薇薇,你好厲害!年級前五十!”“璐璐,

你也進了前一百!靜怡更牛,前二十!”“蘇小禾呢?找找看…”林璐的聲音,

帶著刻意的好奇。蘇小禾的心跳如擂鼓。她踮起腳,

目光急切地在密密麻麻的名字和分數(shù)中搜尋。終于,在名單的最末尾,她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蘇小禾,機械工程系,63分,排名:498(全系倒數(shù)第二)63分。倒數(shù)第二。

像兩個冰冷的耳光,狠狠扇在她臉上!火辣辣的疼,瞬間蔓延到全身!周圍喧鬧的聲音,

瞬間遠去,只剩下血液沖上頭頂?shù)霓Z鳴。“呀!在這呢!”林璐像是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

指著最下面,聲音不大不小,剛好能讓周圍一圈人聽見。“63?倒數(shù)第二?

哇哦…”她夸張地捂住了嘴,和陳薇交換了一個意味深長的眼神。周圍的目光,

瞬間聚焦過來。探究的,好奇的,幸災樂禍的,帶著毫不掩飾的優(yōu)越感的…像無數(shù)根針,

扎得她體無完膚。“普通高中來的嘛…理解理解。”陳薇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像是對林璐解釋,更像是對所有人宣告。她嘴角那抹若有若無的笑意,此刻像淬了毒的刀子。

“就是,能考進來就不錯了。”旁邊,一個不認識的高個男生附和著,語氣里的輕慢,

毫不掩飾。蘇小禾的臉由紅轉(zhuǎn)白,最后變成一片死灰。她死死咬著下唇,

嘗到了鐵銹般的血腥味。巨大的羞恥和自卑,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猛地轉(zhuǎn)身,

撥開人群,幾乎是踉蹌著沖了出去!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跑回宿舍樓的。

沖進空無一人的水房,擰開水龍頭,

冰冷刺骨的自來水“嘩嘩”地沖刷著她滾燙的臉頰和顫抖的手。鏡子里的女孩,臉色慘白,

眼睛通紅,頭發(fā)凌亂,狼狽得像條喪家之犬。63分。倒數(shù)第二。母親在昏暗燈光下,

佝僂縫補的背影,父親砸碎的飯碗,車間里黃毛踩扁的飯盒,

工頭老張的陰陽怪氣…所有被壓抑的屈辱和否定,在這一刻,排山倒海般涌來,

幾乎將她擊垮!

…”“爛泥扶不上墻…”“車間里飛出的山雞…”“普通高中來的嘛…”那些聲音在腦子里,

瘋狂叫囂!她猛地一拳砸在冰冷的瓷磚墻上!“砰!”指骨傳來劇痛,

卻比不上心里的萬分之一。水還在嘩嘩地流。蘇小禾抬起頭,

看著鏡子里那個雙眼赤紅、滿臉水痕的自己。絕望的淚水,混著自來水,瘋狂流下。

難道…她真的不行?難道母親押上的一切,真的會變成一場空?就在這時,手機在口袋里,

震動了一下。她顫抖著手掏出來,是王玉蘭的短信,依舊簡短:“小禾,吃飯沒?別省著,

身體要緊。媽今天領了工錢,給你卡里打了點。好好學,別怕難。”看著那幾行樸素的字,

蘇小禾死死攥著手機,指節(jié)泛白。冰冷的自來水,順著下巴滴落,砸在手機屏幕上。

她看著鏡子里狼狽的自己,看著屏幕上母親的字。眼底那團被羞辱和絕望差點撲滅的火,

又掙扎著,一點一點,重新燃燒起來。不能垮!她猛地關掉水龍頭。水房里,

只剩下她粗重的喘息。臉上還掛著水珠,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子。63分?倒數(shù)第二?等著!

13.圖書館的“釘子”摸底考的恥辱,像塊沉甸甸的烙鐵,燙在蘇小禾心上。

她徹底成了系里的“名人”。走在路上,偶爾能感受到背后,指指點點的目光和壓低的議論。

“看,就是那個…摸底考倒數(shù)的…”“聽說,普通高中來的…”“怎么考進來的啊?”質(zhì)疑,

像無形的荊棘,纏繞著她。宿舍,成了她最想逃離的地方。陳薇和林璐的歡聲笑語,

新買的電子產(chǎn)品,討論的出國交流項目…都像另一個世界的光,刺眼又遙遠。她沉默地,

早出晚歸,像個影子。她的戰(zhàn)場,轉(zhuǎn)移到了圖書館。

那個有著高大穹頂、彌漫著書墨香氣的巨大建筑,成了她的避難所和最后的堡壘。

開學發(fā)的厚厚教材,像一座座無法逾越的高山。她翻開《高等數(shù)學》,

那些在高中勉強啃下的基礎,在清華的深度面前,脆弱得不堪一擊。一個定理的證明,

她能枯坐兩小時,翻爛參考書,還是云里霧里。挫敗感像跗骨之蛆。好幾次,

她盯著密密麻麻的符號,眼前陣陣發(fā)黑,恨不得把書撕了!手指死死摳著書頁邊緣,

留下深深的指甲印。“同學?”一個溫和的聲音,在旁邊響起。蘇小禾猛地回神,

才發(fā)現(xiàn)自己不知何時,把一本厚厚的《數(shù)學分析習題精解》死死抱在懷里,

手指關節(jié)都捏白了。她抬起頭,是那個同宿舍的、叫周靜怡的女生。她抱著一摞書,

厚厚的眼鏡片后,眼神平靜。“這本書…后面還有人預約。”周靜怡指了指蘇小禾懷里的書。

蘇小禾像被燙到一樣,慌忙松開手,臉上火辣辣的。“對…對不起…”周靜怡沒說什么,

拿起書,看了她攤在桌上的草稿紙一眼。上面,涂滿了混亂的演算和劃掉的痕跡,

還有幾道清晰的淚痕洇開的模糊墨跡。她沉默了幾秒,沒走開,反而拉開旁邊的椅子,

坐了下來。“卡在哪了?”周靜怡的聲音,沒什么起伏,直接指向蘇小禾,

正在死磕的一道多重積分證明題。蘇小禾愣住了,有些不知所措。

“這里…輔助函數(shù)的構造…還有…柯西收斂準則的應用…”她指著自己混亂的草稿,

聲音低得像蚊子哼。周靜怡拿過她的草稿紙和筆,掃了一眼。“你方向偏了。輔助函數(shù),

不是這樣設的。”她聲音不高,語速很快,拿起筆在草稿紙空白處,

唰唰寫下一行簡潔的式子。“用這個。然后,這里用夾逼定理,比柯西更直接。”寥寥幾筆,

幾個關鍵點,像一把鑰匙,瞬間捅開了蘇小禾腦子里,糾纏成一團亂麻的死結!

蘇小禾瞪大了眼睛,看著那幾行清晰有力的推導,再看看自己之前那些混亂的涂鴉。

一股巨大的沖擊和羞愧涌上來,隨之而來的,是豁然開朗的狂喜!“懂了嗎?

”周靜怡抬頭看她。蘇小禾用力點頭,激動得說不出話,眼眶又有點發(fā)熱。

周靜怡推了推眼鏡,沒什么表情。“以后卡住了,別硬憋。圖書館工具書很多,或者…問。

”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問老師,問助教,或者…”她看了蘇小禾一眼。“問我,也行。

總比浪費時間強。”說完,她抱起自己的書和那本習題精解,起身走了。留下蘇小禾一個人,

對著那張被點化的草稿紙,心潮澎湃。“問”…這個簡單的字,像一道光,

劈開了蘇小禾習慣性封閉自己的硬殼。她不再一個人死磕。看不懂的,她紅著臉去問助教,

哪怕被對方不耐煩地瞥一眼;去查圖書館浩如煙海的資料,像尋寶一樣;甚至,

在周靜怡偶爾有空的時候,鼓起勇氣小聲請教。她成了圖書館的“釘子戶”。開館第一個進,

閉館最后一個走。自帶饅頭咸菜,一壺白開水,就是一天。困了,就趴在桌上瞇十分鐘。

她的座位周圍,堆起的參考書越來越高,像一座小小的堡壘。草稿紙,用掉了一沓又一沓。

陳薇和林璐,對此嗤之以鼻。“喲,釘子戶又扎根了?”林璐在宿舍里,

一邊涂著指甲油一邊笑。“這么拼,下次能及格不?”“笨鳥先飛嘛。”陳薇翻著時尚雜志,

頭也不抬。“不過,有些鳥啊,怎么飛也飛不高,底子太差。”蘇小禾充耳不聞。她習慣了。

她把所有的嘲諷和質(zhì)疑,都當成了耳邊風。她心里只有一個念頭:把落下的,啃下來!

把丟掉的,撿回來!深夜。圖書館閉館的鈴聲響起。管理員開始清場。

蘇小禾揉了揉酸澀發(fā)脹的眼睛,收拾起桌上堆積如山的書本和草稿。她站起身,腿因為久坐,

有些發(fā)麻。看著窗外清華園沉靜的夜色,再看看自己面前,這座被一點點“啃”下來的書山。

一種前所未有的、微弱的篤定感,在心底悄然滋生。雖然慢,但她確實在前進。

一步一個腳印,哪怕深陷泥濘。14.舉報信風波期中考試臨近,空氣里,都彌漫著硝煙味。

蘇小禾像上了發(fā)條的陀螺。圖書館、教室、宿舍,三點一線。除了必要的睡覺,

所有時間都泡在書里。人肉眼可見地瘦了一圈,眼下掛著濃重的青黑,

但眼神卻像淬煉過的鐵,越來越亮,越來越沉靜。她的努力,

周靜怡偶爾會投來一絲幾不可查的認可目光。但落在陳薇和林璐眼里,

就成了“垂死掙扎”的笑話。這天下午,蘇小禾在圖書館角落,正對著《理論力學》的難題,

冥思苦想。手機在口袋里,瘋狂震動起來。是輔導員打來的。“蘇小禾同學,

你現(xiàn)在立刻到我辦公室來一趟。”輔導員的聲音嚴肅,甚至帶著一絲冷意。

蘇小禾心里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預感升起。她匆匆收拾東西趕過去。輔導員辦公室。

氣氛凝重。輔導員沉著臉,把一張打印紙,推到蘇小禾面前。“你自己看!

”紙上是一封匿名舉報信的掃描件。措辭激烈,充滿惡意。

標題觸目驚心:《強烈質(zhì)疑機械系蘇小禾同學入學資格及學術誠信!

》內(nèi)容更是字字誅心:“該生來自XX省XX縣一所升學率常年墊底的私立高中,

高考成績與其高中歷年水平嚴重不符!其入學途徑是否合規(guī)?是否存在舞弊?

強烈要求學校徹查!”“入學后,該生摸底考成績,全系倒數(shù)第二,期中臨近,

卻頻繁出入助教辦公室,行跡可疑!是否存在不正當交易,獲取考題或特殊關照?

建議嚴查其期中考試過程,維護清華學術凈土!”舉報信下方,

還附上了她高中那所私立學校慘不忍睹的升學率數(shù)據(jù)截圖,和她摸底考成績單的掃描件!

蘇小禾看著那白紙黑字,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她渾身發(fā)抖!血液瞬間沖上頭頂,

又唰地褪得干干凈凈!耳朵里,嗡嗡作響,輔導員后面說了什么,她一個字都沒聽清。誣蔑!

赤裸裸的誣蔑!是誰?陳薇?林璐?還是…其他看她不順眼的人?“蘇小禾同學!

”輔導員敲了敲桌子,聲音嚴厲。“學校對學術不端行為零容忍!這封舉報信,雖然匿名,

但反映的問題很嚴重!你必須給我一個解釋!你的高考成績,到底有沒有問題?

你最近頻繁找助教,都說了什么?”“我沒有!”蘇小禾猛地抬頭,聲音嘶啞,

帶著被逼到絕境的顫抖和憤怒。“高考是我自己考的!每一分都干干凈凈!我找助教,

是問問題!請教難題!我沒有作弊!沒有不正當交易!”她激動地辯解著,眼眶通紅,

手指死死摳著桌沿,指甲幾乎要嵌進木頭里。巨大的委屈和憤怒,幾乎要將她撕裂!

她拼了命地想追上,想證明自己,換來的,卻是背后捅來的毒刀子!“問問題?那么多學生,

為什么就你,天天跑助教辦公室?”輔導員顯然不信,語氣帶著審視。“而且,

你的基礎…確實薄弱得離譜。這不得不讓人懷疑你的真實水平!”“我基礎差,

是因為我高中資源不好!但我沒作弊!”蘇小禾的聲音,帶著哭腔,卻異常執(zhí)拗。

“我每天都在圖書館!所有人都可以作證!我可以接受任何調(diào)查!重考也行!”“重考?

”輔導員皺緊眉頭。“期中考試在即,不可能為你一個人重考!這樣,期中考試,

我們會對你特別關注。你好自為之!”他揮揮手,語氣冰冷。“記住,清華的聲譽,

不容玷污!出去吧!”蘇小禾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辦公室的。深秋的風吹在臉上,

冰冷刺骨。舉報信上,那些惡毒的字句,像毒蛇一樣纏繞著她。輔導員冰冷懷疑的眼神,

像針一樣扎在她心上。她走到一處無人的小樹林,終于支撐不住,背靠著一棵枯樹,

慢慢滑坐在地上。身體控制不住地發(fā)抖。她掏出手機,下意識想打給母親。手指在按鍵上,

懸停許久,最終卻頹然放下。不能打。不能讓媽擔心。她押上的,已經(jīng)夠多了。她顫抖著手,

點開手機里,唯一一張照片——是臨行前,她偷偷用那部老手機拍下的,母親在昏暗燈光下,

縫補的背影,很模糊。看著照片里,母親佝僂的身影,蘇小禾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

不讓自己哭出聲。淚水無聲地洶涌而出,浸濕了衣袖。誣告。懷疑。冰冷的審視。

這就是她拼盡全力才擠進來的世界?這就是她夢想中的清華?委屈像潮水般沖刷著她。

但在這絕望的浪潮底下,一股更強大的、被徹底激怒的火焰,在心底瘋狂燃燒起來!

想用舉報信壓垮我?想用懷疑的目光逼退我?休想!她猛地用袖子擦干眼淚,

眼神變得像狼一樣,兇狠而冰冷。她站起身,拍掉身上的塵土。舉報信是吧?懷疑是吧?

期中考試見真章!她要把這封骯臟的舉報信,連同所有輕蔑和懷疑,狠狠踩在腳下!

15.母親的咳血期中考試,終于來了。考場氣氛比摸底考更肅殺。蘇小禾能清晰地感覺到,

監(jiān)考老師銳利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的時間,格外長。她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翻騰的情緒。

腦子里,只剩下公式、定理、推導過程。筆尖在試卷上快速移動,

帶著一種近乎決絕的冷靜和專注。那些熬過的夜,那些啃下的難題,

那些圖書館角落里的孤獨與堅持,在這一刻化作了筆下流淌的答案。交卷。走出考場。

蘇小禾沒有像上次那樣失魂落魄。她挺直了脊背,眼神平靜。無論結果如何,她已傾盡全力。

回到宿舍,意外地發(fā)現(xiàn)周靜怡也在。她正對著電腦,眉頭緊鎖。“蘇小禾。

”周靜怡罕見地主動叫她。“嗯?”“那個…”周靜怡推了推眼鏡,似乎在斟酌詞句。

“舉報信的事…我聽說了。”她指了指電腦屏幕,

上面赫然是學校內(nèi)部論壇的一個匿名爆料帖。內(nèi)容和那封舉報信如出一轍,

還添油加醋地暗示她“背景神秘”,下面已經(jīng)有不少人跟帖討論,言語刻薄。

蘇小禾的心沉了一下。沒想到事情鬧到了網(wǎng)上。她攥緊了拳頭。“匿名發(fā)帖,IP是跳轉(zhuǎn)的,

查不到源頭。”周靜怡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意。“不過,清者自清。

期中成績出來,謠言不攻自破。”她看了一眼蘇小禾。“你…考得怎么樣?

”蘇小禾沒想到她會問這個,愣了一下。“…盡力了。”她低聲說。周靜怡點點頭,

沒再說什么,關掉了論壇頁面。這個小小的舉動,讓蘇小禾冰冷的心,

注入了一絲微弱的暖流。就在這時,蘇小禾的手機響了。是老家鄰居張嬸打來的。

一種不祥的預感,瞬間攫住了她。“小禾!不好了!你快回來一趟吧!你媽…你媽她咳血了!

”張嬸的聲音,帶著哭腔,焦急萬分。“什么?!”蘇小禾如遭雷擊,手機差點脫手!

“咳血?!怎么回事?!我媽怎么了?!”“不知道啊!昨天在服裝廠暈倒了!送到醫(yī)院,

醫(yī)生說是累的!肺部有陰影,要住院檢查!咳了好多血…嚇死人了!你媽不讓告訴你,

怕耽誤你學習!可…可這…”張嬸語無倫次。蘇小禾腦子里“嗡”的一聲!眼前陣陣發(fā)黑!

母親咳血了…住院了…肺部陰影…這些詞像重錘,狠狠砸在她心上!

比任何舉報信、任何考試不及格,都讓她恐懼萬分!

母親押上的兩年血汗工…那沒日沒夜的縫紉機聲…是為了她!

是為了她這個“賠錢貨”能讀書!現(xiàn)在,人累垮了!咳血了!巨大的恐慌和內(nèi)疚,

像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淹沒!她渾身發(fā)冷,牙齒都在打顫。“我…我馬上回去!馬上!

”她聲音抖得不成樣子,掛了電話,抓起外套就往外沖!“蘇小禾?你去哪?

”陳薇正好推門進來,被她撞了個趔趄。蘇小禾根本沒理她,像瘋了一樣沖出宿舍,

沖下樓梯,沖向校門!腦海里,只有一個念頭:回家!回媽身邊!舉報信?期中成績?清華?

全都顧不上了!母親咳出的血,染紅了她的整個世界。她像一只被利箭射中的鳥,

從奮力掙扎飛翔的天空,直直墜向冰冷絕望的深淵。母親…您千萬不能有事!千萬不能!

16.病床前的冰涼繳費單綠皮火車像頭疲憊的老牛,在夜色里“哐當哐當”爬行。

蘇小禾蜷縮在硬座角落,臉貼著冰冷的車窗。窗外,是飛速倒退的、模糊的黑暗,

像她此刻沉到谷底的心。腦子里,全是張嬸電話里,

帶著哭腔的聲音:“咳血…暈倒…肺部陰影…”肺部陰影!這四個字,像冰冷的毒蛇,

纏繞著她的心臟,越收越緊。母親佝僂著背踩縫紉機的影子,押上兩年工錢時,

灰敗卻決絕的臉…交替閃現(xiàn)。恐懼和內(nèi)疚,像兩把鈍刀,來回切割。天蒙蒙亮時,

火車終于喘著粗氣,停靠在家鄉(xiāng)小站。蘇小禾第一個沖下車,像離弦的箭,朝著縣醫(yī)院狂奔!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走廊里,擠滿了愁眉苦臉的人。蘇小禾心臟狂跳,推開病房門。病床上,

王玉蘭瘦小的身子,陷在白色的被褥里,臉色蠟黃得像張舊紙,嘴唇干裂起皮。

手上扎著吊針,透明的液體,一滴滴落下。床邊的心電監(jiān)護儀,

發(fā)出規(guī)律卻冰冷的“滴滴”聲。“媽!”蘇小禾撲到床邊,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眼淚瞬間決堤。王玉蘭費力地睜開眼,渾濁的眼底先是茫然,看清是女兒后,猛地亮了一下,

隨即涌上巨大的慌亂。“小禾?你…你怎么回來了?不是…不是快考試了嗎?

”她掙扎著想坐起來,卻引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瘦弱的身體,蜷縮成一團,像風中殘葉。

“媽!你別動!”蘇小禾哭著按住她,手碰到母親嶙峋的肩胛骨,心里刀割一樣疼。

“張嬸都告訴我了!你怎么…怎么不跟我說啊!”她看著母親咳得漲紅的臉,心都要碎了。

“沒…沒事…累的…老毛病…”王玉蘭喘著粗氣,勉強擠出一絲笑,

枯瘦的手顫抖著去擦女兒的眼淚。“別哭…耽誤你學習…媽…媽歇兩天就好…”就在這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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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5 23:43: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