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在我的指尖下泛著無情的啞光。解剖刀輕輕劃開,
空氣里立刻彌漫開福爾馬林刺鼻的苦澀,混合著一種更深層、更令人作嘔的腐敗氣息,
仿佛死亡本身在這里濃縮、發酵。窗外,夏末的暴雨像瘋了一樣傾瀉而下,
密集的雨點狂暴地砸在解剖室高處的氣窗上,發出沉悶而持續的轟鳴,
像無數只手在瘋狂地拍打,試圖闖進來,窺探這具被打開的黑暗容器。躺在不銹鋼臺子上的,
是“判官”。這個代號,曾讓整座城市在長達五年的暗夜里窒息。他喜歡用一柄沉重的鐵錘,
精準地敲碎受害者的枕骨,然后像個真正的、病態的藝術家,
把那些破碎的軀干扭曲成怪誕的姿勢,丟在城市最骯臟的角落。直到一周前,
一顆警方的子彈同樣精準地貫穿了他的太陽穴,終結了這場漫長的噩夢。現在,噩夢的實體,
就在我的刀下。顱骨頂部已被小心地移除,
灰白色的、布滿溝壑的大腦暴露在無影燈慘白的光線下。它安靜地躺在那里,
像一個被精心剝開的、巨大的、腐朽的核桃。這團曾孕育出無數殘忍念頭的組織,
此刻只是冰冷的器官。我拿起工具,
準備取下一小片額葉皮質樣本用于后續的神經病理學研究。冰冷的鑷子尖端,
輕輕探入那團膠質般的物質。就在接觸的剎那——一股無形的、狂暴的電流,
猛地刺穿了我的指尖!不是物理的觸感,而是某種更原始、更野蠻的東西,
帶著灼燒靈魂的劇痛,順著我的神經一路蠻橫地向上奔竄,狠狠扎進我的大腦深處!“轟!
”眼前的景象瞬間被撕裂、重組。冰冷的解剖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鋪天蓋地的紅!
跳躍的、貪婪的、吞噬一切的紅!火焰!滾燙的氣浪扭曲了空氣,
帶著木頭和織物燃燒的嗆人焦糊味,狠狠灌滿我的鼻腔和喉嚨。濃煙像黑色的毒蛇,
纏繞著我的眼睛,帶來辛辣的刺痛和窒息般的絕望。耳邊是木材斷裂的噼啪爆響,
夾雜著無數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尖利得如同鈍器刮擦著耳膜深處的骨頭。
一個模糊的、扭曲的矮小身影,在翻滾的濃煙和熾熱的火舌中絕望地奔跑、摔倒,
小小的手徒勞地拍打著燒焦的門框……那扇門,像巨獸的嘴,死死閉著。
“孤兒院……”一個冰冷而陌生的念頭,像毒蛇的信子,嘶嘶地滑過我的意識。
這是“判官”的起點?那場吞噬了他所有童年的、著名的城南慈濟孤兒院大火?
景象猛地切換。黑暗。濃稠得化不開的黑暗,帶著下水道淤泥和老鼠尸體腐爛的惡臭。
只有手電筒一束慘白的光柱,在潮濕、黏膩的磚壁上瘋狂地晃動、切割。
光線掃過一張臉——一張因極致恐懼而扭曲變形的年輕女人的臉。她的眼睛瞪得極大,
瞳孔里映著光,只剩下純粹的、瀕死的絕望。她想尖叫,
喉嚨里卻只發出咯咯的、漏氣般的聲音。接著,我的視角陡然拔高,變得冷酷而居高臨下。
一股難以言喻的、冰冷沉重的力量感,瞬間充盈了我的右手臂。我清晰地“感覺”到,
自己的右手,正握著一件堅硬、光滑、沉甸甸的金屬物體。
那觸感如此真實——是鐵錘冰涼的木柄,紋理硌著掌心。然后,手臂揮起!沒有遲疑,
沒有憐憫。只有一種純粹的、近乎機械的、執行指令般的冷酷。手臂帶著風聲落下。“噗!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鈍響,透過某種詭異的骨傳導,直接在我自己的顱腔內炸開!
一股溫熱的、帶著濃烈鐵銹味的液體,猛地濺射到“我”的手背上、臉上。視野里,
那張年輕女人驚駭的臉,如同被無形的重拳擊中,瞬間塌陷、變形,
最后定格在一個極其詭異的、非人的角度上。她的眼睛,
至死都凝固著那份純粹的恐懼和不解。一股強烈的、令人作嘔的反胃感,混合著冰冷的恐懼,
瞬間攫住了我。我猛地抽回手,仿佛被燒紅的烙鐵燙到。
冰冷的鑷子“哐當”一聲掉在解剖臺的不銹鋼邊緣,發出刺耳的銳響,
在空曠的房間里久久回蕩。冷汗,像無數冰涼的蟲子,瞬間爬滿了我的額頭和后頸。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每一次搏動都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眼前解剖室的景象劇烈地晃動、扭曲,幾乎要再次被那火焰和黑暗吞噬。
助手小王的聲音像是從遙遠的水底傳來:“江法醫?您……沒事吧?臉色好難看!
”我用力地、深深地吸氣,試圖壓下喉嚨深處翻涌的酸水。
福爾馬林的刺鼻氣味此刻竟成了唯一的錨點,把我暫時拉回現實。我強迫自己重新聚焦視線,
死死盯住解剖臺上那團暴露的灰白腦組織。它依舊冰冷、沉寂,像一塊毫無生氣的石頭。
剛才那是什么?幻覺?過度疲勞導致的神經紊亂?還是……某種更可怕的東西?“沒事。
”我的聲音干澀得厲害,像砂紙摩擦,“可能……有點低血糖。繼續。”接下來的動作,
我幾乎是憑借著多年訓練形成的肌肉記憶在機械地完成。每一次觸碰那些冰冷的組織,
指尖都殘留著剛才那種灼燒般的幻痛。那女人的臉,那鐵錘砸碎骨頭的沉悶聲響,
還有孤兒院火焰的灼熱……如同跗骨之蛆,死死纏繞著我的意識。
我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完成了剩余的工作,草草縫合,
然后幾乎是逃離般地沖出了那間充滿死亡氣息的屋子。冷水一遍遍沖刷著臉頰,
鏡子里映出一張蒼白、眼窩深陷的臉。是我的臉,江臨。可那雙眼睛里,
卻殘留著一種陌生的、連我自己都感到心悸的冰冷和……興奮?不!不可能!我用力甩頭,
試圖驅散那荒謬的念頭。一定是壓力太大。一定是。然而,僅僅過了兩天,
那冰冷的記憶碎片,再次以無可辯駁的方式,蠻橫地闖入了我的現實。刑偵支隊的會議室里,
煙霧繚繞,氣氛凝重得能擰出水來。投影儀的光束打在幕布上,
是幾張新的、令人發指的現場照片——又一處被發現的“判官”埋尸點。
受害者是三個月前失蹤的女大學生。負責此案的陳隊,一個精干的中年男人,
眉頭擰成了疙瘩,手指煩躁地敲打著桌面。“媽的,這混蛋到底還藏了多少‘作品’?
城南垃圾填埋場那片區域,我們快掘地三尺了!”他聲音沙啞,透著深深的疲憊和挫敗。
我坐在角落,本該安靜地等待會議結束,提交我的尸檢報告。可就在這時,陳隊的話音剛落,
那片冰冷的記憶碎片,毫無征兆地、尖銳地在我腦海深處再次閃現!依舊是濃稠的黑暗。
依舊是手電筒慘白的光束。但這次,光束晃動得更加劇烈,似乎“我”在奔跑,
在某種復雜的地形中穿行。空氣里彌漫著濃烈的、陳腐的垃圾酸臭味,幾乎令人窒息。
光柱掃過腳下,不是泥土,而是一層厚厚的、踩上去會發出“噗嘰”聲的深黑色污泥。遠處,
隱約可見巨大的、如同史前怪獸背脊般的垃圾山輪廓,在夜色里沉默地聳立。光柱猛地停住,
聚焦在腳下不遠處。污泥被某種力量扒開,
露出一小片異常深暗、幾乎與夜色融為一體的區域。那不是普通的污泥顏色,
那是一種……近乎凝固的、滲入骨髓的黑。一個冰冷而確定的念頭,伴隨著強烈的方位感,
瞬間攫住了我:就是那里!埋得比其他的都深!在填埋場西北角,
靠近那個廢棄的、銹跡斑斑的大型金屬壓縮機后面!污泥下面有一層硬塑料布,
再下面……就是她!這念頭如此清晰、如此具體,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親歷感”,
仿佛我昨天才剛剛親手埋下。我猛地抬起頭,聲音不受控制地沖口而出,
連自己都覺得陌生而嘶啞:“西北角!廢棄壓縮機后面!塑料布下面!
”整個會議室瞬間死寂。所有的目光,刀子一樣齊刷刷地刺向我。驚訝、疑惑、難以置信。
陳隊銳利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鎖定我:“江法醫?你說什么?西北角壓縮機后面?
你怎么知道?”冷汗瞬間浸透了我的后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撞擊。我該怎么解釋?
說我腦子里突然蹦出了兇手埋尸的記憶?他們會把我當成瘋子,或者更糟——當成同謀!
“我……”我艱難地吞咽了一下,大腦飛速運轉,尋找著任何可能的、合乎邏輯的理由,
“我……研究了他的行為模式地圖。他的習慣……傾向于利用大型地標作為隱藏點。
填埋場的壓縮機……很符合。而且西北角相對偏僻,
監控死角……這只是……一種基于現有線索的推測。” 我的聲音干巴巴的,缺乏底氣,
連自己都說服不了。陳隊死死盯著我,眼神復雜,充滿了審視。時間仿佛凝固了幾秒。最終,
他猛地一拍桌子:“不管了!有方向總比瞎挖強!小張,立刻帶人,
重點排查西北角廢棄壓縮機區域!掘地三尺也要給我挖出來!”命令被迅速傳達下去。
會議室里重新響起嘈雜的對講機呼叫聲和急促的腳步聲。我僵硬地坐在原地,
感到一種虛脫般的無力,混雜著巨大的、冰冷的恐懼。那些記憶……它們是真的!
它們正像寄生蟲一樣,扎根在我的大腦里!兩天后,消息傳來。在城南垃圾填埋場西北角,
那臺巨大的、早已銹死的壓縮機后面,厚厚的污泥之下,果然挖出了一層堅韌的黑色塑料布。
掀開塑料布,下面是一具被扭曲成詭異角度的年輕女性尸體。顱骨枕部,
有著熟悉的、令人膽寒的粉碎性凹陷。陳隊親自給我打來了電話,
隔著聽筒都能感受到他那份劫后余生的激動和難以置信:“江法醫!神了!真讓你說中了!
位置分毫不差!那塑料布裹得嚴嚴實實……你簡直就是我們的福星!這次立大功了!
”電話這頭,我的手指死死摳著冰冷的桌面,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成功了?是的。我提供了關鍵線索。我成了英雄。可為什么,一股巨大的寒意,
卻像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我?就在陳隊興奮的聲音通過聽筒沖擊耳膜的同時,
一股截然相反的情緒洪流,毫無預兆地、兇猛地在我意識的堤壩上撕開了一道口子!
不是恐懼,不是惡心。是快感。
一種冰冷、粘稠、如同毒液般迅速蔓延全身的……純粹的、施虐的快感!
我清晰地“感覺”到一種巨大的滿足感,如同飽餐后的野獸,慵懶而饜足。這種滿足感,
直接來源于那具被挖出的尸體!來源于“我”親手將她扭曲、埋葬,
然后看著她在黑暗中腐爛的“成就”!這快感如此真實,如此強烈,
甚至讓我的嘴角不受控制地、極其輕微地向上扯動了一下。
“嗡——”大腦深處仿佛被什么東西狠狠攪動了一下,一陣尖銳的刺痛傳來。
眼前陳隊的辦公室景象瞬間褪色、模糊,被另一個畫面粗暴地覆蓋——骯臟的水泥地面,
布滿灰塵和油污。一只穿著廉價高跟鞋的腳,在視野中徒勞地、劇烈地蹬踹著,
鞋跟刮擦著地面,發出刺耳的“吱嘎”聲。視野的主人(“我”)正俯視著這只腳,
一種貓戲老鼠般的、殘忍的愉悅感充斥了整個意識。
“吱嘎……吱嘎……”聲音還在耳邊回響。我猛地甩頭,用力之大幾乎扭傷脖子。
幻覺消失了。辦公室里只有我粗重的喘息聲。但那股冰冷的快感殘留,像毒蛇的信子,
依舊在舔舐著我的神經末梢。“江法醫?喂?江法醫?你還在聽嗎?
”陳隊的聲音帶著疑惑從聽筒里傳來。“……在。”我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
“……知道了。恭喜破案。”我幾乎是砸下了電話聽筒,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顫抖。
侵蝕開始了。那些屬于“判官”的記憶碎片,不再是被動地閃現。它們變成了主動的入侵者,
帶著冰冷的惡意和扭曲的情感,開始野蠻地沖刷、覆蓋我原有的意識邊界。每一次出現,
都像一把冰冷的鑿子,在我的精神壁壘上狠狠鑿開一道裂縫。
屬于“判官”的冰冷邏輯、殘忍的趣味、扭曲的滿足感……如同黑色的墨汁,
滴入我名為“江臨”的清水杯中,迅速暈染開來。我瘋狂地查閱著“判官”的卷宗,
試圖用理性的分析去對抗這非理性的侵蝕。
我找到了那場大火的官方報告——城南慈濟孤兒院,十五年前,因電路老化引發火災,
死亡十一人,多為兒童。唯一的幸存者,一個十歲左右的男孩,被嚴重燒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