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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選章節

泥雀成凰 畢格梅克爾 25450 字 2025-06-16 01:0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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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子我是邊陲小城賣豆腐的孤女,嫁給了京城貶來的落魄才子。

他寫給我的情詩曾讓全城姑娘艷羨。一朝大赦回京,他家族嫌我低賤,

他親手遞來休書:“你配不上狀元夫人的位置。”新夫人更將我賣入青樓,

笑看我被千人踐踏。……他登基那日,圣旨卻抬我入宮:“天下人笑朕娶風塵女?

那便笑個夠!”前夫夫婦跪在殿外求饒:“娘娘,我們愿效犬馬之勞!

”我撫過鳳印輕笑:“好,李慕白,本宮缺個貼身太監。一我是柳芽兒,名字土氣,

就像邊陲小城黃沙里冒出的野草。爹娘走得早,

留給我一間漏風的土坯房和一副吱呀作響的豆腐挑子。天不亮就得磨豆子,

滾燙的豆漿霧氣蒸騰,糊在臉上,和汗水混在一起流進脖頸,又澀又癢。

手上常年是燙出的紅痕和磨出的繭子,粗糙得像老樹皮。日子是灰撲撲的,

像蒙了厚厚一層塵土,日復一日,沉重得叫人喘不過氣。直到李慕白來了。京城貶來的官兒,

在我們這鳥不拉屎的破地方,像個墜落的星星,亮得晃眼。他一身洗得發白的青布長衫,

站在小城唯一那家書鋪門口,背脊挺得筆直,哪怕落魄,

也透著一股子我們這些泥腿子沒有的清貴氣。他說話好聽,像戲文里唱的那樣,引經據典,

講些我們聽不懂的天下大勢、詩詞歌賦。城里的姑娘們路過書鋪,腳步都會放慢,臉頰飛紅,

偷偷瞟他。我也瞟。隔著蒸騰的白霧,隔著挑擔的吆喝,隔著塵土飛揚的街。他是天上的云,

我是地上的泥。不知怎的,他竟看到了我,不是那種看豆腐西施的輕佻眼神。

那天我正被幾個潑皮圍著調笑,推搡間,豆腐擔子眼看要翻。是他,李慕白,

撥開那幾個無賴,扶住了我的擔子。他的手很穩,指節修長,指甲修剪得干干凈凈,

和我那雙沾滿豆腥味、指甲縫里藏著污垢的手,天差地別。“姑娘,受驚了。

”他的聲音清朗溫和,像初春解凍的溪流。我的臉燒得厲害,頭埋得低低的,喉嚨像被堵住,

一個字也吐不出。只聞到他身上一股淡淡的墨香,清冽好聞,

和豆腐坊里終年不散的豆腥味、汗味截然不同。后來,他常來買我的豆腐。

說是喜歡那股子豆子的清香。他總是多付幾文錢,我不要,他就笑笑,說“姑娘辛苦”。

再后來,他會在付錢時,悄悄塞給我一張折疊整齊的紙箋。那是我第一次收到情詩。

紙上的墨跡未干,帶著他的溫度。字跡飄逸,像要飛起來。寫的什么“清水出芙蓉,

天然去雕飾”,什么“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識字不多,

是隔壁教私塾的劉老秀才磕磕巴巴念給我聽的。他念一句,嘖嘖嘆一句:“李公子好文采啊!

芽兒,你真是撞了大運了!”心口那里,像揣了個活物,撲通撲通,跳得又急又重,

震得我指尖都在發麻。我把那張薄薄的紙,按在滾燙的胸口,仿佛要把那些滾燙的字句,

連同他清朗的聲音、好聞的墨香,一起烙進骨頭里。那些詩句,成了貧瘠生命里唯一的甘泉,

一遍遍在心底無聲地默誦、回響,支撐著我熬過每一個磨豆熬漿的苦累清晨。

整個小城都在傳,京城來的李公子,看上了賣豆腐的柳芽兒。風言風語像刀子,

刮在臉上生疼。有人嗤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有人嘆息:“李公子那般人物,

怎會……唉!”更有幾個平日里就對李慕白存了心思的姑娘,眼神里淬了冰,

恨不得把我生吞活剝了。她們聚在街頭巷尾,聲音不高不低,剛好能飄進我耳朵里。

“一個賣豆腐的下賤胚子,也配?”“李公子定是一時糊涂,被那狐媚子臉迷了眼!

”“等著瞧吧,新鮮勁兒過了,有她哭的時候!”我低著頭,挑著豆腐擔子匆匆走過,

那些刻薄的話像冰錐,扎進耳朵里,又冷又疼。手指死死摳著粗糙的扁擔,

指甲掐進木頭縫里,木刺扎進皮肉,滲出血絲也渾然不覺。

只有懷里貼身藏著的那幾張薄薄的紙,還帶著他的余溫,成了唯一的慰藉和勇氣。我信他。

信他看我的眼神,信他紙上的字句。這份孤注一擲的信任,是我灰暗世界里僅有的光。

他頂著風言風語,在一個飄著細雨的黃昏,敲響了我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雨水打濕了他半邊的肩頭,青布衫顏色深了一塊,貼在身上,顯出幾分單薄。

他站在低矮的屋檐下,雨水順著瓦檐滴落,在他腳邊濺起小小的水花。“芽兒,

”他的聲音被雨聲襯得有些模糊,眼神卻亮得驚人,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

“我李慕白今日立誓,此生定不負你!你可愿……嫁我為妻?”沒有三媒六聘,

沒有花轎嗩吶。只有他一句滾燙的誓言,和門外淅淅瀝瀝的冷雨。

我看著他被雨水打濕的鬢角,看著他清亮眼底映出的、我惶恐又卑微的影子,

心口那塊滾燙的地方猛地炸開,熱流瞬間涌遍四肢百骸,沖散了所有冰冷的流言和自卑。

我用力點頭,喉嚨哽咽,一個字也說不出。眼淚滾下來,和臉上的雨水混在一起,又咸又澀,

卻帶著從未有過的甜。簡陋的土坯房里,只點了一對紅燭,燭淚無聲地淌。他握著我的手,

掌心滾燙。沒有賓客喧嘩,只有窗外沙沙的雨聲,像是為我們的“婚禮”奏響的唯一的樂章。

他鄭重地寫下婚書,字字力透紙背:“李慕白,娶柳氏芽兒為妻,此生不渝。

”墨跡在粗糙的草紙上暈開,像一個小小的承諾的印章。他念給我聽,聲音低沉而鄭重。

我把這張輕飄飄卻重逾千斤的紙,緊緊貼在胸口,仿佛貼住了我全部的未來和依靠。

燭光搖曳,映著他清俊的側臉,也映著我眼中盈滿的淚光。那一刻,這間漏雨的破屋,

成了我整個世界最溫暖的殿堂。我覺得自己抓住了光,抓住了命運拋下的一根救命稻草。

貧寒的日子,因為有了他,竟也嚼出了絲絲甜味。豆腐挑子依舊沉重,

磨盤轉動的聲音依舊單調枯燥。可每當我揉著酸痛的肩膀直起腰,

總能看到他坐在窗邊那張破舊的條凳上,就著昏黃的油燈讀書寫字。他眉頭微蹙,神情專注,

側臉的線條在微弱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清雋。偶爾他會抬起頭,對上我的目光,

唇角便自然地彎起一個溫柔的弧度。“芽兒,歇會兒。”他放下書卷,

起身接過我手中的水瓢,替我舀水清洗磨盤。夜里,小小的土炕擠著我們兩個人。

他習慣晚睡,油燈豆大的一點光暈染開一小片昏黃。我蜷在他身邊,

聽著他翻動書頁的沙沙聲,還有他偶爾低沉的、吟哦詩句的聲音,

那聲音像帶著某種奇特的韻律,催眠一般。窗外的風聲似乎遠了,漏雨的嘀嗒聲也不再惱人。

我枕著他身上淡淡的墨香,很快就能沉沉睡去。疲憊的身體陷在硬邦邦的炕上,

心卻像浸泡在溫水中,安穩而滿足。他教我認字,用樹枝在落滿灰塵的地上一筆一劃地寫。

“柳芽兒”,他指著地上的字念,“這是你的名字。”他寫“李慕白”,再寫“柳芽兒”,

然后把兩個名字并排放在一起,用樹枝畫了個歪歪扭扭的圈,把它們圈住。“我的妻子。

”他笑著說,眼里盛著燭光。我學得很慢,那些彎彎繞繞的筆畫在我眼里像天書。

他從不嫌煩,一遍遍重復。粗糙的手指笨拙地握住樹枝,在地上劃出扭曲的痕跡。

偶爾寫對了,他會摸摸我的頭,夸一句:“芽兒真聰明。”那一點微不足道的夸贊,

竟讓我歡喜得心尖發顫。原來我的名字,和他寫在一起,是這般模樣。

他把寫廢的宣紙裁成小塊,在上面寫下短短的詩句,塞進我的豆腐擔子里。“一日不見,

如隔三秋”,或是“只愿君心似我心”。我賣豆腐時,趁人不注意偷偷展開看一眼,

那些墨字仿佛有了生命,跳躍著,帶著他的氣息,熨帖著我因勞作而疲憊的心。

這點隱秘的甜蜜,成了我灰暗生活里最亮的點綴,支撐著我在塵土和汗水里,

一遍遍憧憬著模糊卻溫暖的未來。二命運的轉折點,來得毫無預兆,

像一個悶棍狠狠敲在后腦勺上。京城來的驛馬帶著風塵沖進小城,蹄鐵踏在青石板上,

發出清脆又急促的聲響,驚飛了屋檐下的麻雀。一紙文書,昭告天下:新帝登基,大赦,

起復舊臣。赦令到達的那天,李慕白正伏在窗邊那張破舊的小木桌上謄寫什么。

驛差尖利的嗓音穿透薄薄的窗紙,清晰地送來了那幾個字:“……罪臣李慕白,著即起復,

擢吏部文選司主事,克日回京!”他握著筆的手猛地一抖,

一滴濃墨“啪嗒”落在剛寫好的紙上,迅速暈染開一大團污黑,像一只猙獰的眼。

筆從他指間滑落,掉在桌上,又滾落到泥地上,筆尖的墨在塵土里拖出一道歪斜的痕。

他整個人僵在那里,背對著我,肩膀微微起伏,像壓抑著巨大的浪潮。時間仿佛停滯了。

灶膛里柴火燃燒的噼啪聲,窗外風吹過破窗紙的嗚咽聲,都變得異常清晰。

我手里還拿著準備下鍋的豆腐,冰涼的觸感從指尖蔓延到全身。

那滴墨漬在他寫滿字的紙上不斷擴大,刺得我眼睛生疼。不知過了多久,也許只是一瞬,

也許漫長如一生。他終于緩緩轉過身。臉上不再是平日的溫和沉靜,

而是一種我從未見過的、近乎狂熱的亮光,在他眼底灼灼燃燒。他幾步跨到我面前,

一把握住我的肩膀,力氣很大,捏得我骨頭生疼。“芽兒!聽到了嗎?起復了!

吏部文選司主事!”他的聲音因為激動而拔高,帶著明顯的顫抖,“我就知道!

我就知道我李慕白不會永遠困在這窮鄉僻壤!京城!我終于可以回去了!

”肩膀被他捏得生疼,那疼痛尖銳地提醒著我眼前的現實。豆腐從我無力的手中滑落,

“啪”地一聲摔在地上,潔白的碎塊濺得到處都是。他松開鉗制我肩膀的手,

語氣依舊帶著興奮的余韻,卻多了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快收拾收拾!我們立刻動身!

京城……那才是真正屬于我的地方!”他不再看我,轉身開始在狹小的屋內踱步,

眼神掃過那些破舊的家具、漏風的窗欞,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棄和一種即將脫離苦海的迫切。

我僵在原地,目光落在地上那灘碎裂的豆腐上,潔白的漿汁混著泥土,一片狼藉。

巨大的恐懼像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來,勒得我幾乎窒息。

京城……那個繁華的、遙遠得如同神話的地方,那里沒有我的豆腐挑子,

沒有這間漏雨的土坯房。那里,只有他口中提過的、門第森嚴的家族,

和無數雙挑剔而冰冷的眼睛。我張了張嘴,

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慕白……我……”他猛地停下腳步,回頭看我,

眼中的狂熱稍稍褪去,換上了一絲不耐。“還愣著做什么?趕緊收拾要緊的東西!

那些破爛就別帶了,到了京城,什么好的沒有?”他揮揮手,像拂去一粒礙眼的塵埃。

那句“什么好的沒有”,像一根細針,精準地扎進我心底最脆弱的地方。

我看著他轉身去收拾他那幾卷視若珍寶的書,動作急切而充滿希望。

灶膛里的火漸漸弱了下去,最后一點微光映著他忙碌的背影,卻再也無法給我帶來絲毫暖意。

京城的路,那么長,長得仿佛沒有盡頭。馬車顛簸,車廂里彌漫著皮革和塵土的味道。

李慕白一路都沉默著,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或是望著窗外飛速倒退的景物出神。

他的側臉緊繃,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期待,偶爾嘴角會無意識地勾起一絲向上的弧度。

我縮在車廂一角,手腳冰涼。身上穿著臨行前咬牙扯布做的新衣裳,漿洗得硬挺,

摩擦著皮膚,粗糙又陌生。終于,巍峨的城門出現在視野里。高聳的城墻望不到頂,

巨大的門洞像巨獸張開的嘴。車水馬龍,人流如織,喧囂聲浪撲面而來,

混雜著各種陌生的氣味——脂粉香、食物的香氣、牲口的臊味。我透過車窗縫隙向外看,

只覺得頭暈目眩,呼吸都變得困難。馬車最終停在一座朱漆大門前。門楣高聳,

兩只石獅子張牙舞爪,銅環锃亮得晃眼。門楣上懸掛的匾額,黑底金字,

寫著兩個鐵畫銀鉤的大字——“李府”。那字跡厚重威嚴,

透著一股沉甸甸的、不容侵犯的氣勢。只是看著,就讓人膝蓋發軟。李慕白深吸一口氣,

整了整衣冠,那急切和興奮幾乎要從他眼中溢出來。他率先下了車,甚至沒有回頭看我一眼。

門開了。幾個穿著體面、眼神卻像刀子一樣銳利的婆子迎了出來,臉上堆著笑,

眼神卻毫不客氣地在我身上刮過一遍又一遍。“少爺一路辛苦!”領頭的婆子聲音尖利,

目光卻牢牢釘在我身上,嘴角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弧度,“這位……便是少夫人吧?

”我下意識地揪緊了衣角,粗糙的布料硌著掌心。想開口,喉嚨卻像被堵住,

發不出任何聲音。李慕白仿佛這才想起我的存在,他側過身,語氣平淡,

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疏離:“嗯。柳氏。”他頓了一下,補充道,“安排她住下吧。

”沒有介紹,沒有維護,只有輕飄飄的兩個字——“柳氏”。那婆子眼中的鄙夷更濃了,

幾乎化為實質。“是,少爺。少夫人,請隨老奴來。”她側身讓開,動作敷衍,

眼神示意我走向旁邊一道狹窄的、明顯是通往下人區域的角門。我腳步僵硬地跟著那婆子,

穿過那道低矮陰暗的角門。門內是另一個世界,狹窄的甬道,

潮濕的空氣里混雜著陰溝和劣質皂角的氣味。甬道盡頭,是一排低矮的耳房。

婆子推開其中一扇吱呀作響的木門,一股陳年的霉味撲面而來。房間很小,

只有一扇小小的、蒙著厚厚灰塵的窗,光線昏暗。一張硬板床,一張破舊的桌子,

一把瘸腿的凳子。墻角堆著些雜物,上面結著蛛網。“少夫人就委屈在這將就些時日吧。

”婆子站在門口,連門檻都沒踏進一步,語氣刻板,“府里有府里的規矩,您初來乍到,

凡事多聽多看少說話。少爺如今身份不同了,您也得學著些,莫要丟了李府的臉面。

”她說完,也不等我反應,轉身就走,沉重的腳步聲在甬道里回蕩,漸漸遠去。門沒有關嚴,

留了一條縫,透進甬道里一點昏暗的光。我僵立在屋子中央,

環視著這間冰冷、陰暗、散發著腐朽氣息的囚籠。

耳邊還回響著婆子那句“莫要丟了李府的臉面”。我被安置在府邸最偏僻、最潮濕的角落,

一個連陽光都吝于光顧的小院。沒有所謂的“少夫人”體面,

只有一個沉默寡言、眼神躲閃的小丫頭負責送一日兩餐粗陋的飯食。飯是冷的,菜是黃的,

有時甚至能看見細小的沙礫。

偶爾在府中狹路相逢那些穿著綾羅綢緞、環佩叮當的夫人小姐們,

她們的目光會像淬了毒的針,帶著毫不掩飾的輕蔑和譏笑,在我身上停留片刻,

然后伴著低低的、壓抑不住的嗤笑聲,昂著頭,像驕傲的孔雀般從我身邊走過。那笑聲尖銳,

像針一樣扎進耳朵里。“瞧見沒?就是那個賣豆腐的……”“嘖嘖,

也不知道使了什么下作手段,攀上了大少爺……”“聽說連字都不識幾個呢,

真是……”李慕白,我的夫君,像換了個人。他變得很忙,早出晚歸,穿著簇新的官袍,

意氣風發。他很少踏足我這間偏僻的小院,偶爾來,也只是在門口站站,眉頭微蹙,

眼神掃過簡陋的桌椅和粗瓷碗,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和不耐煩。“在這里還習慣嗎?”他問,

語氣平淡得像在問一個陌生人。我張了張嘴,想說這里很冷,飯菜難以下咽,

下人們看我的眼神像刀子……可看著他眉宇間那揮之不去的疲憊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煩躁,

所有的話都堵在了喉嚨口。他眼中映出的,是錦繡前程,是家族榮辱,

哪里還有半分那個在小城窗邊為我念詩、替我拂去肩上豆渣的溫柔影子?“還……好。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如同枯葉摩擦。他似乎松了口氣,點點頭:“習慣就好。

府里規矩多,你少出門,安分些,莫要惹事。”他頓了頓,又補充道,

“母親和族里的長輩們……不太滿意。你且忍耐些時日。”他說這話時,

目光甚至沒有落在我臉上,而是飄向窗外,仿佛在對著空氣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在一個陰沉的午后,李慕白沒有像往常一樣只站在門口,而是走了進來。

他身后跟著一個穿著體面綢衫、面無表情的中年管家。管家手里捧著一個朱漆托盤,

托盤上放著一個青布包袱,還有一封信函。一股不祥的預感,像冰冷的毒蛇,

瞬間纏住了我的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讓我無法呼吸。李慕白站在屋子中央,神色復雜。

他避開了我的目光,嘴唇抿得很緊,像是在極力壓抑著什么。“芽兒……”他終于開口,

聲音有些沙啞,帶著一種刻意裝出來的沉重,“事到如今,有些話,不得不說了。

”我的心猛地一沉,手腳冰涼。眼睛死死盯著那個青布包袱,還有那封薄薄的信函。

他深吸一口氣,仿佛下定了決心,語速快了起來:“你很好,真的。在小城那些年,

是你照顧我。這份情,我記著。”他頓了頓,話鋒陡然一轉,變得冰冷而鋒利,

“但這里是京城,是李府!我是新科狀元,是吏部主事!我的夫人,將來是要隨我出入宮禁,

應酬命婦,代表李家門楣的!”他抬起手,指向我,

指尖帶著一種審判般的力度:“你看看你!你懂什么?琴棋書畫?詩詞歌賦?

還是高門大戶的規矩禮儀?你連字都認不全!你告訴我,你拿什么站在我身邊?

拿什么去面對那些誥命夫人?拿什么……不讓我李家淪為滿京城的笑柄?!

”巨大的悲憤和屈辱沖上頭頂,眼前陣陣發黑。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嘗到濃重的血腥味,

才勉強維持住站立,沒有癱軟下去。李慕白似乎被我的樣子刺了一下,眼神閃爍了一下,

但很快又被更深的決絕取代。他不再看我,朝旁邊的管家使了個眼色。

管家面無表情地走上前,將那個朱漆托盤放在我面前唯一那張破舊的桌子上。托盤里,

青布包袱旁邊,那封薄薄的信函,此刻像一塊燒紅的烙鐵,燙得我眼睛生疼。信封上,

是李慕白熟悉的、曾經為我寫過無數情詩的飄逸字跡,寫著三個冰冷的大字——“放妻書”。

“這里有五百兩銀子。”李慕白的聲音恢復了平板,不帶一絲溫度,

像是在處理一樁最尋常不過的公務,“足夠你下半生衣食無憂。帶上它,離開京城,

回你的小城去。找個……老實人過日子吧。從此以后,你我恩斷義絕,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恩斷義絕。男婚女嫁,各不相干。“不……”喉嚨里終于擠出破碎的聲音,

嘶啞得如同砂礫摩擦,“李慕白……你說過……此生不渝……你說過的!”我猛地抬起頭,

淚水終于決堤,模糊的視線里,他的臉也變得扭曲。我伸出手,想去抓住他,

想從他臉上找到一絲一毫過去的影子,哪怕是一點點愧疚。他卻像被燙到一樣,

猛地后退一步,避開了我的手。臉上最后一絲復雜也消失殆盡,只剩下徹底的冷漠和厭煩。

“此一時,彼一時。”他冷冷道,聲音像淬了冰,“柳芽兒,人要識時務。你我云泥之別,

何必糾纏?拿了銀子,體面地離開。別讓我……更瞧不起你。”更瞧不起你。我踉蹌著后退,

脊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墻上,才勉強沒有倒下。冰冷的墻壁透過單薄的衣衫傳來刺骨的寒意。

管家將托盤又往前推了推,那封“放妻書”和裝著銀票的包袱,像兩座冰冷的墓碑,

壓在我的眼前。原來,從云端跌入泥潭,只需要他輕飄飄的一句話,和一封冰冷的休書。

就在我收拾好那個小小的青布包袱,準備離開那間冰冷囚籠的清晨,門被粗暴地推開了。

不是李慕白,也不是那個刻板的管家。門口站著兩個人。為首的是一個年輕女子,

穿著一身簇新的、繡著繁復纏枝蓮紋的桃紅色錦緞衣裙,外罩一件銀狐毛滾邊的雪白斗篷。

云鬢高聳,插著赤金點翠的步搖,隨著她走進來的動作輕輕搖曳,折射出冰冷的光芒。

她的臉很精致,像畫里走出來的人,皮膚白皙細膩,吹彈可破。但那雙眼睛,

卻像淬了毒的琉璃,又冷又亮,帶著毫不掩飾的、居高臨下的審視和……一絲玩味的惡意。

她身后跟著的,是李府那個面無表情的管家,還有幾個膀大腰圓、眼神兇狠的粗壯婆子。

我的心猛地一沉,下意識地后退一步,攥緊了手里的包袱。那年輕女子上下打量著我,

目光像冰冷的蛇信子,一寸寸掃過我的臉,我身上洗得發白的舊衣,我緊緊攥著的包袱。

然后,她唇角緩緩勾起一個弧度,那笑容艷麗,卻帶著森森的寒意。“你就是柳芽兒?

”她的聲音嬌脆,卻像裹著蜜糖的刀子,“那個……賣豆腐的?”我沒有回答,

只是警惕地看著她,一種比在李府時更甚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我。她也不在意我的沉默,

自顧自地走進這間狹小陰暗的屋子,環視一周,眉頭嫌惡地蹙起,

用一方精致的絲帕掩住了口鼻,仿佛這里的空氣都玷污了她。她的目光最終落回我臉上,

帶著一種貓捉老鼠般的戲謔。“聽說慕白給了你五百兩銀子,讓你走?”她輕笑一聲,

步搖上的珠子跟著晃動,“倒是大方。不過……”她話鋒一轉,眼神陡然變得銳利冰冷,

“一個下賤的商販女,也配拿我李家的銀子?也配……帶著我夫君寫給你的那些污穢東西,

安然離開京城?”我的心跳驟然停止!她怎么會知道那些情詩?

那些被我視若珍寶、貼身收藏的紙箋?似乎看穿了我的驚疑,她唇角的笑意更深,

也更冷:“怎么?很驚訝?你以為你藏得很好?”她朝旁邊的管家使了個眼色。

管家面無表情地上前一步,手里赫然拿著一個我無比熟悉的、已經有些褪色的荷包!

那是我一針一線繡出來,里面裝著李慕白寫給我的所有情詩!我一直小心翼翼地貼身藏著,

睡覺都壓在枕頭底下!怎么會……“不!”我失聲尖叫,撲過去想搶回來。

一個粗壯的婆子立刻上前,像鐵鉗般死死抓住我的胳膊,將我狠狠摜倒在地。

粗糙冰冷的地面硌得骨頭生疼。“拿來!”年輕女子伸出手,管家恭敬地將荷包遞到她手里。

她纖細白皙的手指,慢條斯理地解開荷包,從里面抽出幾張疊得整整齊齊的紙箋。

她展開其中一張,正是李慕白寫的第一首情詩——“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她掃了一眼,嗤笑出聲,那笑聲在狹小的空間里格外刺耳:“嘖嘖,

慕白當年還真是……年少輕狂。這等粗鄙文字,也虧得你當個寶。”她說著,竟當著我的面,

慢悠悠地將那張紙撕成兩半,再撕成四半……雪白的紙片,像破碎的蝴蝶,

紛紛揚揚地飄落在地。那些紙片,像是我被撕碎的心,每一片飄落,都帶起一陣尖銳的痛楚。

“心疼了?”她俯視著我,眼中是毫不掩飾的快意和惡毒,“一個低賤的玩意兒,

也配肖想不屬于你的東西?也配……留著這些污了我夫君名聲的玩意兒?

”她將剩下的紙箋連同荷包一起,隨手扔給管家:“燒了,一點灰燼都不許留!”“是,

少夫人。”管家應聲,接過東西,面無表情地退到一邊。少夫人?

她……就是李慕白新娶的妻子?那個權臣的女兒?巨大的絕望瞬間將我吞噬。原來,

他不僅休了我,還這么快就另娶新歡!原來,他遞出休書的那一刻,就已經找好了下家!

“至于你……”那女子,我的“繼任者”,重新將目光落在我身上,

那眼神冰冷得像在看一件死物,“五百兩銀子?呵,你也配拿?拿了銀子,

誰知道你會不會賊心不死,又偷偷跑回京城來糾纏?或者……拿著這些錢,

四處宣揚你和我夫君那點見不得人的過往,壞我李家名聲?”她頓了頓,

臉上露出一種殘忍而愉悅的笑容,像一朵盛開的毒花:“為了永絕后患……我看,

你還是去一個‘好地方’吧。那里,最適合你這種下賤胚子,也省得你再出來丟人現眼,

污了旁人的眼。”她的話音剛落,按住我的婆子手上猛地加力,另一個婆子也撲上來,

用一塊散發著刺鼻怪味的濕布死死捂住了我的口鼻!那味道又腥又甜,直沖腦門。

我拼命掙扎,指甲在婆子粗壯的手臂上抓出血痕,但窒息感和眩暈感如同潮水般兇猛襲來。

眼前那女子艷麗而惡毒的笑容漸漸模糊、扭曲,最終被一片濃重的黑暗徹底吞噬。

最后殘存的意識里,只有她冰冷的聲音,如同來自地獄的宣判:“送她去‘暗香閣’。

告訴王媽媽,人……我送來了,隨她怎么‘調教’。錢,少不了她的。”三暗香閣。

這三個字,像燒紅的烙鐵,在我恢復意識、頭痛欲裂地睜開眼時,

就帶著濃烈的、令人作嘔的脂粉甜香和劣質酒氣,狠狠烙印在我的腦海里。猩紅的紗帳低垂,

繡著俗艷的鴛鴦戲水圖案。空氣渾濁不堪,濃得化不開的脂粉香混合著隔夜的酒氣、汗味,

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甜膩腥氣,沉甸甸地壓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泥漿。

身下的床鋪硬邦邦的,鋪著粗糙的錦緞,硌得皮膚生疼。

耳邊是隱隱約約的、從四面八方傳來的嬌笑聲、男人粗嘎的調笑聲,還有不堪入耳的小調,

像無數只骯臟的蒼蠅在嗡嗡作響。巨大的恐懼和惡心感瞬間攫住了我。我猛地坐起身,

才發現自己身上那件粗布衣裳已經被剝去,

換上了一件薄得近乎透明的、輕飄飄的桃紅色紗衣!冰冷的空氣瞬間貼上肌膚,

激起一片戰栗。“喲,醒啦?”一個尖利刻薄的聲音響起。

一個濃妝艷抹、穿著大紅綢裙的中年婦人扭著腰肢走過來。她臉上涂著厚厚的白粉,

嘴唇抹得猩紅,像剛吃過死孩子。一雙吊梢眼毫不客氣地在我身上掃視,

帶著估量貨物價值的精明和冷酷。“模樣嘛,倒還周正,就是這身板太柴,皮膚也糙了點。

”她伸出戴著好幾個金戒指的胖手,毫不客氣地在我胳膊上掐了一把,留下紅痕,“嘖嘖,

一看就是做慣了粗活的。不過沒關系,到了我王媽媽這兒,是龍得盤著,是虎得臥著!

管你以前是金枝玉葉還是下賤坯子,到了這兒,就得守我這‘暗香閣’的規矩!

”她猛地逼近,一股濃烈的、令人窒息的香風撲面而來,熏得我幾乎嘔吐。

她涂著鮮紅蔻丹的手指,帶著一股蠻力,狠狠捏住我的下巴,迫使我抬起頭。“聽著!

從今兒起,你就是我‘暗香閣’的姑娘了!花名嘛……”她渾濁的眼睛在我臉上轉了一圈,

“就叫‘豆腐西施’吧!倒也貼切你那賤出身!給我放聰明點!乖乖聽話,學著伺候爺們兒,

還能少吃點苦頭!要是敢尋死覓活,或者耍什么花招……”她冷笑一聲,

另一只手猛地伸到背后,再亮出來時,手里赫然多了一根細長的、閃著寒光的銀簪!

簪尖鋒利無比,正對著我的臉頰!“我就劃花你這張還算能看的臉!

再把你丟到最下等的窯子里去,讓那些最骯臟的苦力、乞丐輪流糟蹋!讓你求生不得,

求死不能!”她的聲音壓得極低,卻像毒蛇吐信,每一個字都帶著陰冷的威脅和血腥氣。

簪尖冰冷的觸感緊貼著皮膚,激起一陣劇烈的戰栗。“聽明白了?

”王媽媽手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幾分,簪尖似乎刺破了皮膚,傳來細微的刺痛和一絲溫熱。

在那雙毒蛇般眼睛的逼視下,在那冰冷的簪尖威脅下,我顫抖著,極其艱難地,點了一下頭。

“哼,算你識相!”王媽媽這才滿意地松開手,將那根嚇人的簪子隨意插回她蓬松的發髻里,

拍了拍手,“來人!帶她去梳洗打扮!今晚就讓她‘開張’!

”兩個同樣濃妝艷抹、眼神麻木的丫鬟立刻上前,不由分說地架起我癱軟的身體,

像拖一條死狗一樣,將我拖離了這張散發著不潔氣息的床鋪。梳洗的過程,

是一場漫長而酷烈的凌遲。粗糙的澡豆用力在身上搓洗,像是要刮掉一層皮,留下道道紅痕。

冰冷的井水兜頭澆下,凍得我牙齒打顫。她們扒光我身上最后一點蔽體的薄紗,

用散發著廉價香氣的油膏在我身上涂抹,每一個動作都帶著赤裸裸的審視和羞辱。

頭發被粗暴地梳開,挽成俗艷的發髻,插上叮當作響的廉價珠花。臉上被涂上厚厚的白粉,

抹上刺目的胭脂和口脂。我看著銅鏡里那個面目全非、如同戲臺上小丑般的女人,

胃里一陣翻江倒海。鏡中人眼神空洞,臉頰僵硬,像一具被精心裝扮過的、等待出售的尸體。

那個在小城清晨磨豆子、臉頰紅撲撲的柳芽兒,

那個曾被他溫柔注視、收到情詩會臉紅的柳芽兒,徹底死了。死在了李府那間冰冷的耳房里,

死在了這張梳妝臺前。夜幕降臨,“暗香閣”像一頭蘇醒的巨獸,張開了它猩紅的口。

樓下絲竹管弦聲靡靡,夾雜著調笑和喧嘩,聲浪一波波沖擊著樓板。

我被推進了一間同樣布置得俗艷不堪的“香閨”。門在身后被鎖上。沒多久,門開了。

一個渾身散發著濃烈酒氣和汗臭味的肥胖男人,穿著綢衫,敞著懷,露出毛茸茸的胸膛,

搖搖晃晃地闖了進來。他醉眼惺忪地打量著我,咧開嘴,露出滿口黃牙,

噴出令人作嘔的酒氣。“嘿嘿,新來的小美人兒?豆腐西施?

讓爺嘗嘗……是不是真跟豆腐一樣嫩……”他淫笑著,像一座移動的肉山,

帶著令人窒息的氣息,朝我撲了過來!濃烈的酒臭和汗味混雜著一種難以言喻的體味,

像一堵腐爛的肉墻,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感,猛地向我壓來!

那張布滿油光、長滿橫肉的醉臉在我眼前急劇放大,咧開的嘴里是令人作嘔的黃牙。

“啊——!”恐懼和本能壓倒了一切,我發出一聲凄厲的尖叫,用盡全身力氣狠狠推開他,

踉蹌著向門口沖去!手指瘋狂地去扒拉那冰冷的銅鎖,冰冷的觸感刺激著指尖。“賤人!

給臉不要臉!”身后傳來男人暴怒的咆哮和沉重的腳步聲。后背猛地遭到一股巨力撞擊,

我整個人被狠狠摜在堅硬冰冷的門板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劇痛瞬間從后背蔓延開,

眼前金星亂冒,五臟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緊接著,頭皮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劇痛!

是那個男人,他一把揪住了我的頭發,像拖一條破麻袋一樣,粗暴地將我拖離了門邊,

狠狠甩向屋子中央那張鋪著紅綢的床榻!身體砸在硬邦邦的床板上,骨頭像是要散架。

不等我掙扎爬起,那沉重的、散發著惡臭的軀體已經像山一樣壓了下來!

粗糙油膩的手掌帶著蠻力撕扯著我身上那件薄如蟬翼的紗衣,

布帛撕裂的聲音在耳邊尖銳地響起。“放開我!畜生!滾開!”我嘶喊著,

用盡全身力氣踢打、抓撓,指甲劃過他油膩的脖頸,留下幾道血痕。“媽的!臭婊子!

還敢撓爺?”男人吃痛,更加暴怒,蒲扇般的大手狠狠扇了下來!“啪!”一聲脆響!

臉頰瞬間麻木,緊接著是火辣辣的劇痛,耳朵里嗡嗡作響,眼前一片昏黑。

血腥味在口腔里彌漫開。這一巴掌,徹底打碎了我最后一點反抗的力氣和意識。

身體像被抽掉了骨頭,軟了下去。男人得意而粗嘎的笑聲,伴隨著令人作嘔的啃咬,

像無數骯臟的蛆蟲,爬滿了我每一寸肌膚。淚水洶涌而出,瞬間糊滿了臉上厚厚的脂粉。

屈辱、絕望、惡心……種種情緒像毒藤般纏繞著心臟,越收越緊,幾乎要將它勒爆。

我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再發出一點聲音,牙齒深深陷進肉里,濃重的鐵銹味在嘴里蔓延。

時間失去了意義。不知過了多久,那令人作嘔的侵犯終于停止。男人饜足地喘息著,

像一攤爛泥從我身上滾下去,帶著一身酒氣和汗臭,很快響起了鼾聲。

我僵直地躺在冰冷的、被汗水、淚水和污穢浸濕的床褥上,如同死去。身體像被拆開重組過,

每一寸骨頭都在叫囂著疼痛,每一寸肌膚都殘留著被骯臟玷污的觸感。胃里翻江倒海,

終于忍不住,“哇”地一聲吐了出來,酸腐的穢物濺在床沿和地上,

散發著更加令人作嘔的氣味。門外傳來鑰匙開鎖的聲音。

王媽媽那張涂著厚厚脂粉、如同鬼魅般的臉探了進來,帶著毫不掩飾的嫌惡和冷酷。

她掃了一眼屋內狼藉的景象,目光在我身上那件被撕爛的紗衣和青紫的痕跡上停留片刻,

冷冷地哼了一聲。“還當自己是貞潔烈女呢?”她尖利的聲音像刀子,“進了這‘暗香閣’,

就得認命!今晚算你運氣好,碰上個脾氣不算頂壞的。

下次再敢這樣不識抬舉……”她陰冷的目光掃過我,“那根簪子,可就不只是嚇唬嚇唬你了!

給我收拾干凈!別臟了地方!”她丟下一句命令,砰地關上了門。身體的疼痛,

遠不及心口那被徹底掏空、只剩下冰冷死寂的巨大空洞。愛?情?那是什么?

不過是這世間最可笑、最廉價的謊言!曾經那些寫在紙上的滾燙字句,

此刻都成了最惡毒的詛咒,一遍遍在耳邊回響,嘲笑著我的愚蠢和癡心妄想。活下去?

為了什么?為了繼續承受這永無止境的凌辱和踐踏?為了在這骯臟的泥潭里,

變成和王媽媽一樣麻木不仁的鬼魅?不。絕不。死。只有死。才能徹底結束這一切。

才能洗刷這滿身的污穢和深入骨髓的恥辱。才能……讓那些負我、害我的人,

無法再繼續踐踏我的尸骨!這個念頭一旦升起,就像黑暗里唯一的光亮,

帶著一種冰冷而決絕的誘惑。它迅速扎根、蔓延,瞬間壓倒了所有的恐懼和痛苦。死,

成了唯一的解脫,唯一的出路。我慢慢坐起身,用那件破爛的紗衣勉強裹住身體。

目光在昏暗的房間里逡巡。窗?太高,跳下去未必死得成,摔殘了只會更痛苦。腰帶?太短,

不夠懸梁。最后,我的目光落在了墻角那個粗糙的、用來洗漱的銅盆上。對,水。淹死自己。

只要把臉埋進去,只需要一會兒……一切就都結束了。安靜,徹底。

我緩緩端起那個沉重的銅盆,里面還有小半盆渾濁的冷水。將它放在屋子中央的地上。

水面微微晃動,倒映出屋頂模糊的橫梁輪廓,

也倒映出我自己那張被淚水、脂粉和掌痕弄得一塌糊涂、如同鬼魅的臉。這張臉,

曾經也紅潤過,羞澀過,帶著對未來微弱的憧憬。現在,只剩下刻骨的恨意和求死的決絕。

刺骨的寒意瞬間包裹了整張臉,冷水嗆入鼻腔,帶來劇烈的刺痛和窒息感。

求生的本能讓我下意識地想要掙扎抬頭,但心中那股比死亡更強烈的恨意和決絕,

死死地壓住了這份本能!死!必須死!死了就干凈了!死了就再也不用承受這一切了!

我的意識開始模糊……“柳芽兒,你甘心嗎?”“李慕白!那個負心人!他此刻正高床軟枕,

官運亨通!摟著他的新夫人,或許還在嘲笑你的愚蠢和低賤!”“那個毒婦!

那個將我賣入這地獄的賤人!她此刻正享受著搶來的榮華富貴,踐踏著你的尸骨作威作福!

”“他們毀了你的一生!把你從一個人,變成了一件任人踐踏的玩物!然后像丟棄垃圾一樣,

把你丟進這最骯臟的泥潭!”“你就這樣死了?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塵埃?無聲無息?

讓他們繼續逍遙快活,甚至……徹底忘了這世上還有你柳芽兒這個人?”“不——!

”一股比死亡更熾烈、更洶涌的火焰,猛地從心口那冰冷的灰燼中炸開!

瞬間席卷了四肢百骸!那火焰的名字,叫恨!不甘心!我柳芽兒,死也要拉他們墊背!死,

也要化作厲鬼,日夜纏著他們,讓他們永世不得安寧!死?太便宜他們了!“噗——!

”我猛地從水盆里抬起頭,冰冷渾濁的水順著頭發、臉頰瘋狂流淌,

嗆得我撕心裂肺地咳嗽起來,肺葉火燒火燎地疼。活下去!像惡鬼一樣活下去!

哪怕在這糞坑里打滾!也要活下去!活著,才有機會,把那些加諸在我身上的痛苦和屈辱,

十倍!百倍!千倍萬倍地還給他們!我扶著冰冷的銅盆邊緣,支撐著虛脫的身體,

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濃重的血腥味和水腥氣。窗外,

“暗香閣”的喧囂依舊,靡靡之音和放浪的笑聲交織。我學著笑,學著逢迎,

學著用最虛假的媚態去討好那些令人作嘔的客人。眼神空洞,笑容卻要甜膩。

我成了“暗香閣”里一個還算“識相”的姑娘,

一個被生活磨去了所有棱角、只剩下麻木順從的玩物。王媽媽對我的看管漸漸松懈了些,

大概覺得我已經被徹底“馴服”了。時間在屈辱和仇恨的煎熬中緩慢爬行,

像一條冰冷的毒蛇。我像一個守財奴,用盡一切手段積攢著每一枚銅錢,每一塊碎銀。

不是為了贖身,那是個遙不可及的夢。而是為了買一樣東西——毒藥。不是立刻尋死。

是備著。像一把藏在袖中的匕首,一個最后的保障。當復仇的機會渺茫,

當連茍延殘喘都成為奢望時,用它給自己一個痛快,也用它……在必要時,

成為我最后的武器。我小心地藏匿著那些沾滿污穢的銀錢,將它們塞在床板最隱秘的縫隙里,

如同埋藏著我腐爛的希望。日子在暗無天日中滑過,窗外的梧桐樹葉綠了又黃,黃了又落。

又一個寒冷的冬天降臨了。四那一晚,格外的冷。北風像刀子一樣,

刮過“暗香閣”破舊的窗欞,發出嗚嗚的悲鳴。樓下的喧囂似乎也比往日少了幾分,

透著一股子蕭條和壓抑。聽說京城里不太平,奪嫡之爭愈演愈烈,風聲鶴唳,

連帶著尋歡作樂的恩客也少了許多。我接完一個滿身魚腥味、動作粗魯的販魚客,

拖著如同灌了鉛的雙腿,搖搖晃晃地回到我那間散發著霉味的小屋。我摸索著走到床邊,

從冰冷的床板縫隙里掏出那個小小的、沉甸甸的粗布錢袋。

里面是我用無數個日夜的屈辱換來的積蓄,不多,

但足夠買一包能讓人死得干凈利落的砒霜了。夠了。明天就去買。這無邊的苦海,

這暗無天日的折磨,這永無止境的恥辱……該結束了。復仇?呵,一個深陷泥沼的妓子,

拿什么去撼動高高在上的狀元郎和權臣之女?不過是癡人說夢罷了。恨意支撐了我這么久,

如今也終于被這無望的現實消磨殆盡,只剩下冰冷的絕望。我將錢袋緊緊攥在手心,

冰冷的觸感透過布料傳來,反而讓我感到一絲奇異的平靜。終于……要解脫了。

我疲憊地閉上眼,靠著冰冷的墻壁滑坐在地,等待著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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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6 01:04: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