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潮預警發布第三小時,我鎖死了地下倉庫的合金門。
門外是瘋狂搶購的人群和零下二十度的刺骨寒風。
門內是堆積如山的罐頭、柴油發電機和恒溫種植箱。 “最多撐三個月。
”父母在電話里哭喊,“快回家!” 我切斷通訊,看著監控里街道迅速冰封。第十天,
鄰居撬門慘叫凍成冰雕。第三十天,收音機里傳來軍方避難所集體感染的消息。
當我以為自己是最后的幸存者時,保溫層外傳來規律的刮擦聲。
熱成像儀顯示——門外站著的生物,體溫高達四十二度。手機的蜂鳴聲不是鬧鈴,
是最高級別的災害預警,短促、尖銳,像根冰錐直接捅進耳膜。
屏幕上血紅的倒計時刺得眼睛生疼——72:00:00。
下面一行加粗黑體字:“超強級寒潮‘凜冬’預計72小時后抵達,
請市民做好極端低溫(預計-60℃至-70℃)及長期冰凍災害準備。”三天。只有三天。
心臟在肋骨后面狠狠撞了一下,隨即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血液似乎都凝固了。三天,
對于一場史無前例、足以將整個文明拖入冰棺的浩劫來說,短得像一聲嘆息。
我猛地從床上彈起來,赤腳踩在冰冷的地板上,刺骨的涼意反而讓我混亂的大腦瞬間清醒。
沒有時間猶豫,沒有時間恐懼,
更沒有時間像外面那些被末日倒計時驚醒、正陷入恐慌性搶購的人一樣,
在超市的貨架前推搡哭喊。我早已不是他們中的一員。手指在手機屏幕上飛快滑動,
找到那個熟悉的號碼,撥通。聽筒里只響了一聲就被接起,
傳來母親帶著濃重哭腔和巨大電流雜音的聲音:“小海!你看到新聞了沒?天吶!怎么辦啊!
你快回來!快回家來!你爸說…說我們這邊最多…最多也就撐三個月!
你一個人在外面…”“媽!”我打斷她,聲音是自己都未曾預料的平穩和冷硬,
像一塊投入冰湖的石頭,“聽我說,我回不去。你們按我之前寄回去的清單,
把地下室門封死!封死!一步也別出去!水龍頭保持最小水流!省著用!等我消息!
”“小海!你別做傻事!外面…”“按我說的做!”我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不容置疑的鐵腥味,“我會活下去!你們也一定要活下去!等我!
” 沒等那邊撕心裂肺的哭喊再次炸響,我狠狠按下了掛斷鍵。指尖冰涼,微微顫抖。
屏幕暗下去,映出我蒼白緊繃的臉。家,在幾百公里外那個同樣即將被冰封的小城。回去?
三天?路上的車流會變成鋼鐵墳墓,加油站會變成暴亂的角斗場。那是死路。唯一的生路,
就在腳下。我抓起一件厚重的防寒沖鋒衣套上,拉鏈直拉到下巴。抓起鑰匙和車,沖進車庫。
那輛改裝過的二手皮卡,底盤加固過,輪胎是特制的雪地胎,像個沉默而可靠的伙伴。
引擎粗暴地嘶吼起來,撕裂了小區黎明前虛假的寧靜。
車燈劃破濃重的、帶著不祥寒意的晨霧。街道已經提前進入了某種混亂狀態。
便利店和超市的玻璃門前擠滿了黑壓壓的人群,像被驚擾的蟻巢。
哭喊聲、咒罵聲、玻璃被擠碎的刺耳聲響混成一鍋絕望的沸粥。人們推搡著,
搶奪著貨架上所剩無幾的方便面、瓶裝水,甚至是一包餅干。一個男人抱著幾袋米,
被后面的人猛地推倒,白花花的大米潑灑在冰冷骯臟的地面上,瞬間被無數只腳踐踏。
遠處隱約傳來警笛凄厲的鳴叫,被淹沒在更巨大的喧囂里。我猛打方向盤,
皮卡龐大的車身發出沉悶的低吼,碾過路牙,粗暴地擠開擋路的幾輛私家車,
車輪卷起被踩踏得稀爛的食物碎屑和泥濘的雪水。車窗緊閉,
隔絕了外面那令人窒息的瘋狂交響曲。我的目的地,在城市的邊緣。一個多小時后,
皮卡粗暴地碾過最后一段坑洼不平、結著薄冰的土路,停在城郊結合部一片廢棄工廠的邊緣。
眼前是一塊用銹跡斑斑的鐵絲網圈起來的荒地,荒草在凜冽的寒風中伏倒,結著白霜。
荒地中央,趴伏著一個巨大的、長方形的金屬怪獸。四十尺標準海運集裝箱。三個。
它們被焊接在一起,呈U字形排列。外殼不是常見的藍色或紅色,
而是覆蓋著一層厚厚的、灰白色的特殊隔熱涂層,在慘淡的晨光下反射著啞光。
像幾塊被遺忘在荒野的巨石墓碑,沉默,堅固,帶著一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冰冷氣息。
這就是我的“諾亞方舟”——代號“零度堡壘”。車剛停穩,
兩個穿著厚重工裝、戴著狗皮帽子的身影就從集裝箱側面一個不起眼的檢修口鉆了出來。
老趙和小李,
支付了雙倍工錢、簽了保密協議、甚至預付了“末日加班費”的施工隊頭兒和他的得力助手。
他們臉上帶著熬夜的疲憊,但更多的是看到我到來后的如釋重負和一絲難以掩飾的敬畏。
“老板!您可算來了!”老趙搓著凍得通紅的手,哈出一大團白氣,“按您給的清單,
最后一批貨,柴油發電機備件和那幾套高級濾芯,半小時前剛送進去!庫門加固的合金板,
小李帶人通宵焊死了最后一道縫!保證連只耗子都鉆不進去!
” 他指了指集裝箱組合體朝南那面。那里本該是門的位置,
現在被一整塊厚得嚇人的、泛著冷灰色金屬光澤的合金板徹底封死。板面光滑,
只在最下方留了一個僅供單人爬行的、同樣覆蓋著厚重合金蓋板的檢修通道口,
此刻也緊緊關閉著,蓋板上的電子鎖指示燈幽幽地亮著綠光。
“恒溫系統、通風過濾、種植箱的LED燈組…全部最后一次調試完畢!壓力測試也過了!
”小李補充道,聲音因為寒冷和激動有些發顫,
他指了指集裝箱頂部幾個偽裝成銹蝕管道的突起,
“空氣交換口加了四層納米濾網和電熱除霜,外頭就算零下七十度,里面保證出氣口不結冰!
”我點點頭,沒說話,跳下車。刺骨的寒風立刻像無數把小刀割在臉上。
我走到那扇被合金板徹底封死的“門”前,冰冷堅硬的金屬觸感透過手套傳來。我抬起手,
用指關節在厚重的合金板上用力敲了三下。“咚!咚!咚!
”沉悶的回響在冰冷的金屬內部震蕩。這不是敲門,是最后的確認。
確認這耗費了我幾乎全部積蓄、賭上未來、忍受了無數不解和嘲笑的瘋狂計劃,
其最外層、最堅硬的殼,已經完成。“錢,尾款的三倍,按約定,已經打到你們家人的賬戶。
”我轉過身,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風聲,“老趙,小李,帶著你們的人,現在,立刻,
回家。封好門。活下去。”兩人臉上的表情凝固了。老趙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么,
最終只是用力地點了點頭,渾濁的眼睛里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感激?擔憂?
還是對眼前這個孤注一擲的年輕人某種悲壯的訣別?他猛地拽了一把還有些發愣的小李,
兩人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再沒廢話,轉身快步跑向他們停在遠處的面包車,引擎轟鳴著,
卷起一陣裹著冰碴的塵土,迅速消失在荒原盡頭。天地間,只剩下呼嘯的寒風,
和眼前這座沉默的鋼鐵堡壘。我最后望了一眼灰蒙蒙的、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的天空。
三天倒計時,還剩下六十七個小時。我走到那個低矮的檢修通道口前。
厚重的合金蓋板像保險柜的門。指紋,虹膜,十六位動態密碼。三重驗證依次通過。
蓋板無聲地向上滑開,露出一個僅容一人蜷縮通過的幽深洞口,
里面透出微弱昏黃的光和一絲…干燥、帶著機油和食物混合的、屬于“內部”的氣息。
那是生的氣息。我毫不猶豫地矮身鉆了進去。身后,合金蓋板“嗤”地一聲輕響,
嚴絲合縫地落下。最后一絲來自外部世界的寒風和光線,被徹底切斷。黑暗,瞬間包裹而來,
但并不純粹。通道很短,只有兩三米,盡頭是一道同樣厚重的、內嵌式的氣密門。
門無聲地滑開。當我的雙腳踏上堡壘內部鋪設的防靜電格柵地板時,
身后最后一道防線也徹底關閉。“嗡……”低沉的、令人心安的低頻震動聲從腳下傳來。
那是柴油發電機組的脈動,是這座鋼鐵孤島的心跳。頂部的LED燈帶逐一亮起,
柔和的白光均勻地灑滿整個空間。我深吸一口氣。空氣微涼,帶著過濾后的潔凈感,
以及濃郁的、屬于囤積物的味道。眼前的一切,是過去幾年近乎偏執的籌備,
在末日倒計時的最后一刻,終于完整地、具象地鋪陳在面前。
U字形的內部空間被規劃得如同精密儀器的內部。進門左手邊,
是生活區:一張窄小的折疊床固定在箱壁上,旁邊是同樣固定在墻上的折疊桌板。
上方是嵌入箱壁的儲物格,里面塞滿了壓縮餅干、能量棒和維生素瓶。
一個不大的獨立衛生間,配備了特制的真空集便器和微型水循環處理系統。正對面,
是堡壘的核心——能源與維生中樞。兩臺并聯的靜音柴油機組像沉默的巨獸蹲伏著,
粗壯的管線連接著旁邊一排巨大的、涂著黃色警示漆的柴油儲存罐。
空氣過濾系統龐大的濾芯組發出輕微的沙沙聲。旁邊是整面墻的蓄電池陣列,
指示燈穩定地亮著綠色。一個占據角落的龐然大物,是海水淡化設備,此刻處于待機狀態,
連接著它的是幾個巨大的食品級不銹鋼儲水箱。右手邊,是食物與希望之源。整面墻,
從地板到天花板,是密集得令人窒息的金屬貨架!
:軍用壓縮干糧的綠色鐵箱堆成小山;各種肉類、水果罐頭在燈光下反射著誘人的金屬光澤,
豆類;大桶的食用油、鹽、糖、蜂蜜;成箱的復合維生素片、抗生素、急救藥品…數量之多,
足以讓任何一個超市經理目瞪口呆。貨架前方空地上,擺放著三個半人高的恒溫種植箱,
散發著淡淡的泥土和植物嫩芽的清新氣息。
LED植物生長燈柔和地照射著箱內剛剛冒頭的綠苗——生菜、小白菜、微型番茄。旁邊,
幾個塑料箱里,一層淺水養著密密麻麻、快速游動的淡水蝦苗。囤積物資。
這個詞在和平年代帶著幾分戲謔和調侃。但此刻,它們靜靜地矗立在那里,
散發著無聲的、令人心安的磅礴力量。它們是時間的壁壘,是生存的籌碼。三個月?
我掃過那山一樣的罐頭和糧食,目光落在柴油罐的儲量表和種植箱的幼苗上。
只要系統不崩潰,只要…外面的世界不徹底變成地獄,我或許能撐得更久。走到生活區角落,
那里有一個嵌入箱壁的小型控制臺。屏幕亮著,分割成十幾個小畫面。
是堡壘外部和關鍵節點的監控。我點開一個畫面,調整焦距。屏幕上,是我來時的那條荒路。
景象讓我瞳孔微縮。僅僅過去一個多小時,路上已經擠滿了瘋狂逃竄的車輛。
它們像沒頭的蒼蠅,互相碰撞、剮蹭,甚至有幾輛已經翻倒在結冰的路溝里。人們棄車步行,
拖著行李箱、背著大包,在越來越猛烈的寒風中跌跌撞撞,像一群被驅趕的、絕望的螞蟻。
更遠處,城市的方向,濃密的黑煙沖天而起,幾處火光在灰暗的天幕下顯得格外刺目。混亂,
如同瘟疫,正以驚人的速度蔓延。我關閉了那個畫面,手指在控制臺上無意識地敲擊著。
堡壘內部的恒溫系統維持著零上十五度左右,體感舒適。但監控屏幕角落顯示的外部溫度,
已經跌破了零下二十度,并且還在以驚人的速度下滑。寒潮前鋒的威力,已經開始顯現。
時間,在堡壘內部低沉的嗡鳴和外部監控畫面無聲上演的末日序曲中,失去了意義。
只有溫度計上的數字和監控里日益冰封的景象,冷酷地標記著“凜冬”的腳步。
倒計時歸零的那個午夜。堡壘外置的傳感器發出了第一聲尖銳的警報!不是人為的噪音,
是物理極限被突破的凄厲哀鳴!控制臺屏幕上,代表外部溫度的曲線,如同失控的過山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