窩棚內,死寂得可怕。爐火不知何時已經熄滅,只余下冰冷的灰燼。深冬的寒意如同無形的毒蛇,從每一個縫隙鉆入,啃噬著空氣,也啃噬著人心。
阿婆枯瘦的身體蜷縮在單薄的草鋪上,蓋著家里所有能找到的破舊被褥,卻依舊在微微顫抖。她的臉色呈現出一種令人心悸的青灰色,嘴唇干裂發紫,呼吸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一種艱難的、仿佛被扼住喉嚨的嘶聲。那碗混著“七日醉魂散”的稀粥,幾乎奪走了她殘存的所有生機。
陸守拙跪坐在草鋪邊,臉色蒼白如紙,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他的一只手緊緊握著阿婆枯瘦冰冷的手腕,另一只手則虛按在阿婆的胸口膻中穴上方寸許。
他的全部心神,都沉入了體內那道青色的浩然氣流之中。意念如同最精密的舵手,艱難地駕馭著這股力量,小心翼翼地分出一縷極其纖細卻精純無比的青色氣息,透過指尖,源源不斷地注入阿婆的心脈。
這過程比他想象中艱難百倍!
阿婆的身體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而充滿污穢的泥潭。那“七日醉魂散”的陰寒毒性,如同跗骨之蛆,盤踞在她的五臟六腑、四肢百骸,瘋狂地侵蝕著所剩無幾的生機,更形成一股強大的阻力,排斥著一切外來氣息。陸守拙的浩然正氣一進入阿婆體內,便如同孤軍深入敵境,不僅要小心翼翼地護持住那微弱的心脈之火,更要時刻抵御著無處不在的陰毒侵蝕和排斥之力。
每一息,都消耗著他巨大的心神和力量。體內的浩然氣如同開閘的洪水般傾瀉而出,丹田處那點溫煦的光點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下去。劇烈的疲憊感如同潮水般一波波沖擊著他的意識,眼前陣陣發黑,握著阿婆手腕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指節發白,微微顫抖。
但他不敢有絲毫松懈!他能清晰地“感知”到,自己注入的那縷浩然正氣,如同在驚濤駭浪中守護著一點微弱燈火的扁舟。一旦他心神失守,氣息中斷,那點代表著阿婆生命的心脈之火,瞬間就會被洶涌的陰毒徹底撲滅!
“定心…凝神…”齊先生低沉的聲音如同定海神針,在他耳邊響起,“氣隨念走,念守心燈。莫慮消耗,莫懼污濁。浩然之氣,至正至純,邪毒難侵其本!護住心脈,便是守住根本!”
陸守拙咬緊牙關,舌尖甚至嘗到了血腥味。他強行壓下翻騰的氣血和眩暈感,將所有的意念都凝聚在“守護”二字上!守護阿婆!守護這唯一的親人!守護這微弱的生命之火!
他不再去想那洶涌的陰毒,不再去計算浩蕩氣的消耗,心神如同磐石,死死鎖定阿婆心脈處那一點微弱的跳動,將精純的浩然正氣化作最堅韌的屏障,牢牢護住!
時間在死寂中緩慢流逝。窩棚外,夜色深沉如墨,寒風呼嘯,如同鬼哭。窩棚內,只有阿婆艱難的呼吸聲和陸守拙自己粗重壓抑的喘息。
汗水浸透了他的單衣,又迅速被寒意凍成冰碴,貼在身上,帶來刺骨的冰冷。但他渾然不覺。他的全部世界,只剩下掌心下那微弱的心跳,和體內那道飛速流逝、卻被他意志強行榨取、源源不斷輸出的青色氣流。
不知過了多久,就在陸守拙感覺丹田近乎枯竭,意識即將被黑暗徹底吞噬的邊緣——
嗡!
一聲極其輕微、卻帶著撫慰力量的顫鳴,毫無征兆地自他懷中響起!
是那本殘破的《論語》!
仿佛感受到了陸守拙那純粹到極致、近乎燃燒生命的守護意念,以及他體內浩然正氣與陰毒激烈對抗所散發出的獨特波動,書頁深處那股沉寂的古老力量,再次被強烈地觸動了!
這一次,不再僅僅是微弱的嗡鳴!
一股溫潤、厚重、帶著無盡書卷氣息和磅礴生機的暖流,如同沉睡的火山驟然蘇醒,自書頁深處汩汩涌出!這股暖流并非直接注入阿婆體內,而是如同百川歸海,瞬間匯入了陸守拙近乎枯竭的丹田!
轟!
陸守拙渾身劇震!
如同久旱龜裂的大地迎來甘霖!那股溫潤厚重的暖流涌入丹田的剎那,他感覺那黯淡欲熄的青色光點猛地一顫,隨即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一股沛然莫御、精純無比、遠超他自身修為的浩然正氣,如同決堤的江河,瞬間充盈了他干涸的經脈!
這股力量不僅補充了他巨大的消耗,更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理”之韻律和磅礴生機,順著他與阿婆連接的浩然氣,一同涌入阿婆的心脈!
嗤嗤嗤!
阿婆體內,那盤踞的陰毒仿佛遇到了克星,發出了無聲的尖嘯!在陸守拙自身浩然氣和殘書注入的這股更精純、更磅礴的“理”之力量的聯合沖擊下,心脈周圍的陰毒如同冰雪遇到烈陽,迅速消融退散!那點微弱的心脈之火,如同被注入了強心劑,猛地跳動了一下,光芒雖然依舊微弱,卻比之前穩定、明亮了許多!
阿婆青灰色的臉上,那層死氣似乎也淡去了一絲,雖然依舊昏迷,但呼吸的嘶聲似乎減輕了那么一點點。
“呃…”陸守拙悶哼一聲,巨大的力量反沖讓他氣血翻騰,但他眼中卻爆發出狂喜的光芒!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阿婆的變化!是殘書!是它在這危急關頭,回應了他!
他不敢怠慢,立刻引導著這股新生的、混合了殘書力量的磅礴浩然氣,更加穩固地護持住阿婆的心脈,同時小心翼翼地嘗試著,分出一絲極其細微的力量,如同最靈巧的針,開始嘗試驅散心脈附近殘余的頑固陰毒。
就在這時!
窩棚外,寂靜的夜色被一陣粗暴的腳步聲和囂張的叫罵聲驟然打破!
“陸守拙!給老子滾出來!”一個粗嘎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欠趙府的米錢,拖了這么久,該還了吧?再不開門,老子可要砸門了!”
是趙三!趙闕的心腹爪牙!
緊接著,是砰砰砰的砸門聲!本就破舊的木板門劇烈搖晃,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門栓眼看就要斷裂!
屋內的溫暖與希望,瞬間被屋外的惡意與暴力撕開了一道口子!刺骨的寒風夾雜著雪沫,從門縫里呼嘯著灌了進來!
陸守拙的心猛地沉到了谷底!趙闕!他果然來了!而且選在了阿婆生死攸關、自己全力守護、根本無暇他顧的此刻!
一股冰冷的怒火混合著滔天的恨意,如同巖漿般瞬間沖上頭頂!他幾乎要控制不住體內奔涌的力量,想要沖出去將外面那些畜生撕碎!
“靜!”齊先生一聲低喝,如同驚雷在陸守拙識海炸響,瞬間壓下了他翻騰的戾氣,“守心!護脈!外面有我!”
齊先生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他緩緩站起身,清瘦的身影擋在了窩棚門口,面對著那扇即將被砸開的破門。他的目光透過門板的縫隙,看向外面影影綽綽的人影,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冰冷的寒芒。
窩棚內,陸守拙強行壓下所有雜念,赤紅的雙眼死死盯著阿婆胸口,將全部的心神和力量,都傾注在守護那一點微弱的心脈之火上。他知道,此刻任何分心,都可能前功盡棄!
窩棚外,砸門聲越來越響,趙三囂張的叫罵夾雜著其他家奴的哄笑。
“老不死的窮酸,滾開!別擋著大爺們辦事!”
“再不開門,連你這把老骨頭一起拆了!”
砰!咔嚓!
不堪重負的門栓終于斷裂!破舊的木板門被粗暴地一腳踹開!
凜冽的寒風裹挾著雪花,瞬間灌滿了整個窩棚!幾道舉著火把、手持棍棒、滿臉獰笑的身影,堵在了門口,兇惡的目光如同餓狼般掃視進來。
火光跳躍,映照著草鋪上昏迷不醒、氣息奄奄的阿婆,映照著跪在草鋪邊、臉色蒼白如紙、額頭青筋暴起、卻依舊死死按著阿婆胸口、對外界充耳不聞的陸守拙,也映照著擋在他們身前、那道清瘦卻如同山岳般沉穩的背影。
趙三的目光貪婪地掃過陸守拙懷中隱約的輪廓(那本殘書),最后落在齊先生身上,臉上露出殘忍的笑意:“齊老頭,識相的就滾一邊去!今天,這書,我們要定了!這小子的命,也得看我們少爺的心情!”
齊先生靜靜地站在門口,破舊的長衫在寒風中微微拂動。他緩緩抬起眼簾,目光平靜地掃過趙三和他身后的打手,那眼神,如同古井無波,卻又仿佛蘊含著洞穿一切的深邃。
他沒有說話,只是向前踏出了一步。
僅僅一步。
一股無形的、難以言喻的沉重壓力,如同無形的山岳,驟然降臨!堵在門口的幾個兇神惡煞的家奴,臉上的獰笑瞬間僵住!他們只覺得呼吸一窒,仿佛周圍的空氣瞬間變得粘稠沉重了千百倍!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本能的恐懼感,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間纏繞上他們的心臟!
火把的光芒似乎都在這股壓力下黯淡了幾分。呼嘯的寒風,仿佛也在這一刻停滯。
窩棚內,陸守拙對外界的一切恍若未聞。他的全部世界,只剩下掌心下那微弱卻頑強的心跳,和體內那道燃燒生命、與死神爭奪時間的浩然正氣。殘書的力量依舊在源源不斷地支持著他,與那陰毒的“七日醉魂散”進行著無聲卻慘烈的拉鋸。
窩棚門口,風雪與殺意凝固。齊先生一人獨立,清瘦的身影在搖曳的火光中,卻仿佛撐開了整個天地。一場風暴,已然降臨在這方寸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