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橫死！就因為我嘴賤罵了只“黃大仙”？長白山的臘月，風刀子似的，
刮得人臉生疼。雪花子撲簌簌往下掉，剛飄下來就凍瓷實了，掛在老房檐下邊，
結成一根根透亮的冰溜子，瞅著都凍得慌。趙家鎮唯一算得上“繁華”的地界兒，
就是十字街口那幾家挨著的鋪面。掛著厚實棉門簾子的“老劉記”燉菜館子里，
此刻倒是熱氣騰騰，白汽兒一股腦兒往冰涼的窗戶上撲。趙金寶斜倚在窗邊的長條板凳上，
裹了件簇新的猞猁皮大襖，腳上一雙油光锃亮的黑皮靴子。
他爹趙大巴掌是鎮上有名的大車店東家，家底厚實。二十啷當歲的趙金寶，生得倒也周正，
可那眼神兒總帶著點居高臨下的欠兒勁兒，讓人看了牙根兒有點癢癢。他捏著小酒盅，
滋溜一聲嘬了口滾燙的燒刀子，哈出一口白氣，瞅著窗戶外頭被雪埋得灰撲撲的泥濘土路，
撇了撇嘴：“這破地界兒，除了山就是雪，再瞅瞅這泥湯子路，沾上就糟踐我一雙好皮鞋。
嘖，還是關里好哇，花花世界。”旁邊桌上坐著個干瘦的老頭兒，頭發眉毛都掛著冰碴兒，
一張臉黑黢黢的，溝壑縱橫像是斧子劈過，正是鎮上出了名的獵戶劉老憨。他沒應聲，
自顧自對付著面前一大海碗冒著熱氣的酸菜白肉血腸，慢吞吞地嚼著，
時不時抬眼瞥一下窗外頭越來越大的風雪。角落里幾個剛卸完山貨的車把式，
裹著破羊皮襖圍成一堆，小聲嘀咕著啥，臉色都不太好看。一個年輕些的伙計端著菜過來，
壓低嗓子，帶著點驚懼湊到趙金寶桌邊：“金寶哥，您聽說了沒？靠山屯崔家，出大事兒了！
”趙金寶挑挑眉，又嘬了一口酒：“啥事兒啊？能把你這熊樣兒嚇這樣？他家不是挺趁錢嗎？
”那伙計咽了口唾沫：“就前兒個，也就半月前的事兒！他家，
據說…請人去深山里頭搞什么‘喜事兒’，結果那‘主家’不滿意，崔家上下老小，
連親戚帶伙計十來口子啊！一夜之間，全…全沒了！死的那個慘…唉呀媽呀！
”他心有余悸地抖了抖，“最邪性的是，那屋里頭，聽說，
飄著一股…一股子黃鼠狼身上那味兒！那叫一個騷啊！” 話音落，
角落里那幾個車把式不由自主地往邊上挪了挪凳子，有人把手伸進懷里，
像是攥住了什么東西。“黃鼠狼味兒？”趙金寶嗤笑一聲，帶著點醉意把酒盅往桌上一頓，
“嘁，扯啥犢子呢！崔家那是錢多燒的！腦子被門框擠了吧？還搞那么大陣仗干啥？
真當自己是老林家娶格格呢？要我說啊，花那冤枉錢，屁用沒有！
找個‘替煞’的玩意兒糊弄一下不就完了？扎倆紙人，臉上貼點金箔粉，往山里頭一送，
權當燒給‘那邊’的聘禮！人死鳥朝天，鬼啊仙兒的，還能真上炕啊？”他酒勁兒上涌，
聲音也拔高了幾分，帶著不加掩飾的鄙夷，“再邪乎的玩意兒，
它能比得過我爹庫房里那成筐的袁大頭好使？錢，通神！”“噤聲！
”一直悶頭吃飯的劉老憨猛地抬起頭，渾濁的老眼里帶著一絲罕見的嚴肅，
聲音像破風箱一樣嘶啞，“靠山屯那片老林子深處的東西，邪性得很！娃娃不懂事，
別亂說話！” 他這話像是石頭砸在雪地上，悶悶的。剛才那小二臉色唰一下白了，
趕緊端著托盤溜了。角落里那兩個車把式更是連身子都轉過去，面朝墻坐著，
一個勁兒抽煙袋鍋子，那劣質煙草味兒混著空氣里的燉菜味，愈發怪異。
趙金寶被劉老憨一喝，噎了一下，臉上掛不住，梗著脖子還要回嘴：“能咋地？我說老蔫兒，
你別整天神神叨叨的行不？不就死幾個人嗎？天災人禍擱哪沒有？扯上黃皮子就能賴過去？
”劉老憨深深看了趙金寶一眼，那眼神復雜得像是包含了太多的風雪和秘密，
最終只是搖搖頭，嘆了口氣，埋頭繼續吃他那碗已經沒什么熱氣的菜，不再言語，
仿佛剛才那句話耗盡了他所有的氣力。趙金寶討了個沒趣，心里更是不痛快，
那點被燒刀子點燃的酒勁兒頂著腦門兒。他抓起猞猁皮襖披上，推開厚重的棉門簾子。
“媽的，掃興！”他嘀咕著，也不顧外頭風雪正盛，
徑直去后頭馬棚牽了家里新買的那匹高頭大馬。那馬通體漆黑，只有四個蹄子是白的，
油光水滑，在這小鎮上算是稀罕物。他翻身上馬，一夾馬肚子：“駕！
”馬蹄踏在覆雪的泥地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冷風夾著雪粒子劈頭蓋臉打來，
吹得趙金寶臉上的酒熱褪去不少，可心里那股邪火還在燒。他沒往鎮子大路走，
鬼使神差地一拉韁繩，拐進了鎮西頭一條抄近道的小路。這條小路要穿過一片野林子，
當地人私下里都叫它“野仙渡口”，意思這地方是那些山精野怪來往的地界兒，
尤其黃昏和晚上，邪乎得很。可趙金寶哪信這個？他只覺得憋屈，只想快點穿過去，
回家躺在熱炕頭。天色越發暗淡得快，林子里的霧比外面更濃。
一顆顆落了葉的老柳樹歪七扭八地杵在雪地里，那些枯瘦的枝椏上掛滿了厚厚的霜花，
月光一照，反射出詭異慘白的光暈，扭曲如鬼影。風穿梭在光禿禿的枝條間，
發出嗚嗚咽咽的聲音，偶爾有積雪撲簌簌落下，砸在雪窩子里，發出沉悶的“噗”聲。
四周死寂得可怕，連他自己粗重的呼吸和心跳都清晰可聞，
馬蹄聲在這絕對的寂靜中顯得格外突兀。趙金寶下意識地裹緊了皮襖，
莫名覺得脖子后頭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心里那點酒勁兒徹底被冷風吹散了，
只剩下一種說不出的發毛。他下意識地用力踢了踢馬肚子，想讓這馬跑快點兒，
趕緊離開這鬼地方。可那黑馬似乎也感覺到了不對勁，步子反倒磨蹭起來，打著響鼻，
不安地噴著白氣。就在這提心吊膽的時候，馬猛地停住了腳步，前蹄在雪地上刨了幾下，
揚起一片雪沫。趙金寶被閃了一下，差點摔下馬背。他驚疑地抬頭看去，只見前方幾米開外，
濃得化不開的霧氣像一堵墻擋著。在那霧氣的邊緣，緊挨著一棵歪脖子老柳樹下的雪窩子里，
赫然站著一個東西！看輪廓似乎是個穿著破破爛爛衣裳、佝僂著背的人影，頂多四尺高下。
可那東西是直著兩條后腿，像人一樣直挺挺地站在雪窩里的！頭頂上沒有帽子，
露著尖尖的腦袋，臉上模模糊糊看不清五官，但黑暗中，兩點幽綠的光正死死地盯著他！
一股極其濃烈的騷臭味，混合著陳年血腥和腐爛的惡心氣味，
毫無征兆地、如同實質般沖進趙金寶的鼻孔，頂得他胃里一陣翻江倒海。
更讓他頭皮徹底炸開的是，那模糊不清的人影形狀的東西，在死寂中，
發出了一種尖細、粘膩、帶著一種非人回響的怪聲：“呔！
路過的貴人…”那聲音像破鑼刮過骨頭縫兒，每一個字都刺得趙金寶耳膜生疼。
“你…瞧我像個仙兒…”霧氣的波動似乎更加劇烈。“…還是像個神兒？
”那兩點幽綠的光在他話音落定的一瞬間，猛地變成了刺目的血紅！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和深入骨髓的惡意如同冰錐，狠狠扎進趙金寶的腦海里！
他渾身血液都凝固了，牙齒不受控制地得得打顫。極度恐懼之下，
那從小被嬌慣出來的跋扈和愚蠢被瞬間點燃，化作一股邪火，沖口而出——“我操你姥姥！
哪來裝神弄鬼的黃皮子！滾你媽蛋！！嚇老子一跳！再擋老子路，信不信扒了你的皮，
晾干了掛我爹大車店門口當招幌？！！”吼出這句話，趙金寶心頭竟升起一絲病態的痛快。
叫你嚇老子！然而，這痛快連半息都沒持續到。“吱嗷——！！！
” 那破布裹著的影子猛然炸開一聲非人的、充滿怨毒與狂怒的尖嘯，
比夜貓子叫春凄厲百倍，幾乎要撕裂人的耳膜！平地陡生陰風！
一股裹挾著濃烈騷臭和徹骨寒意的旋風憑空卷起地上厚厚的積雪，如同無數鋒利的冰刀，
劈頭蓋臉地朝趙金寶砸來！“我的馬！” 趙金寶只來得及驚呼半聲，眼前便是翻江倒海。
巨大的力量狠狠撞在他身上，耳邊是黑馬驚恐絕望的長嘶。天旋地轉！
劇烈的撞擊和冰涼刺骨瞬間淹沒了他。后腦勺重重磕在什么堅硬冰冷的東西上，
一股溫熱的液體順著脖子往下淌（那是他活人的熱血），眼前金星亂冒，
隨即徹底被粘稠如墨的黑暗吞沒。沉淪…無盡的寒冷和黑暗中…意識如同風中的燭火，
飄搖不定。“…壞了…這下可壞了…惹大發了…” 耳朵嗡嗡作響，殘留的一絲微弱知覺里，
趙金寶隱約聽到有個粗糙沙啞的聲音在很近的地方響起，帶著難以言喻的驚恐。
“…嘖…得趕緊弄走…晦氣…不然沾上就完了…” 另一個聲音更陰沉些，像指甲刮鐵皮。
“就…就按那誰說的法子…現成的…時間…快來不及了…” 第一個聲音急促地低語著。
模糊的拖拽感從身體下方傳來，感覺像麻袋一樣在雪地上滑行，冰寒刺骨。
骨頭散了架似的疼，
的是那股濃到讓人窒息的、混合著霉味和陳年灰塵的特殊氣味——劣質漿糊和鮮艷顏料味兒！
極其強烈！直往鼻孔里鉆！“動作麻利點…把這倒霉玩意兒塞進去！
…正合那主兒的位份…” 那個陰沉聲音指揮著。“哐當！”一聲悶響。
趙金寶感覺自己被粗暴地塞進了一個極其狹窄、四周冰冷又異常堅硬的地方。
身體被一種極其不舒服的姿勢扭曲著固定住，
像是穿了一身完全不合尺寸、梆硬冰冷的外殼子，
勒得他幾乎喘不過氣（魂魄層面的窒息感），偏偏這硬殼子又透著一股子糟朽的脆弱感。
那漿糊和顏料的刺鼻氣味幾乎成了這方寸空間里唯一的存在感，熏得他“意識”都要發暈。
完了…真讓劉老蔫兒那張破嘴說準了？…紙人…老子要成紙扎店的陪葬品了？
……臨徹底失去一切知覺前的最后一個念頭滑過趙金寶的“腦海”，
帶著荒謬絕倫的悲憤和恐懼。人死…鳥朝天…紙人…燒給鬼當新娘…猛地！
一陣劇烈的顛簸和刺骨的寒風將趙金寶從冰冷的深淵中強行拽了出來！
仿佛沉睡了百年的古老木乃伊驟然見了光。他“睜”開了“眼”。沒有生理性的眼皮睜開感，
只有一種意識的聚焦。視野里一片詭異的、揮之不去的暗紅和混沌。
像是隔著一層磨砂玻璃看東西，又像是眼前被蒙上了厚厚一層血紅色的薄紗，
所有景物都失去了清晰的輪廓，只剩下大塊的、扭曲的色塊在跳動。
他“看”清了一些輪廓：自己似乎坐在一輛非常古老的木頭騾車上。車板又硬又顛，
每一次顛簸都感覺全身的“骨頭”（那些支撐他的竹篾或秸稈）快要震得散架，
發出細微的、令人牙酸的“嘎吱”摩擦聲。
不開的劣質漿糊味和廉價顏料味兒縈繞在鼻端（他現在的“感官”竟是以這種方式感知氣味！
），還有一股更沖人的味道——新刷的、劣質黑漆散發出的刺鼻氣味。順著這氣味，
趙金寶勉強凝聚起殘存的“意識”，向前方“看”去。就在他正前方不遠處，
一個巨大的、長方形的、暗紅色的色塊占滿了視野的大半部分。那紅色極其刺眼，
在黑暗中像是凝固的血污。那是…紅布？那輪廓…棺材？！
一口蓋著皺巴巴大紅布的薄皮黑棺材！騾車搖搖晃晃地行進在似乎是崎嶇的山路上，
四周濃稠的黑暗里，只有一盞掛在車轅上的白色燈籠，散發著慘淡昏黃的光線，
只能照亮方寸之地，在劇烈晃動中如同鬼火跳躍。那薄薄的紅布蓋子，在燈籠慘白的光線下，
隨著顛簸輕輕浮動，
邊緣輕微地卷起、落下…再卷起…落下…在趙金寶此刻扭曲模糊又高度緊張的“視線”里，
那布料的每一次細微的波動，都像極了在…蠕動！巨大的、冰冷的恐懼，
如同無數帶刺的藤蔓，瞬間纏緊了他此刻這具紙糊的、殘破的“心臟”位置。
第二章：紙人驚魂！我在送煞隊伍里瑟瑟發抖…趙金寶覺得自己就像被塞進了漿糊桶，
又被人拿重石壓著晾干。那種冰涼、僵硬、刺鼻的劣質顏料和漿糊混合著新鮮油漆的味道，
像無數根鋼針，從四面八方扎進他“身體”的每一寸“紙皮”。他以為自己死了，
魂魄該飄起來才對，可事實是，他被死死地按在這個逼仄、堅硬的紙殼子里，
連“喘氣”都成了一種奢侈的妄想。每一次騾車的顛簸，
都讓這破爛玩意兒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嘎聲，也讓他感覺自己快要從內部分崩離析。
他拼盡全力想吼一嗓子：“他娘的！放老子出去！”可喉嚨——不，那根本不算喉嚨，
脖子的一圈硬紙筒——只發出幾聲微弱得幾乎被夜風蓋過的“嗬…嗬…”紙片摩擦般的聲音。
絕望像冰冷的雪水，順著硬紙板的縫隙灌了進來，冷得他“骨”縫里都透著寒氣。他想動，
手指腳趾像是被強力膠粘死在了特定的位置，整個身體就像釘在板子上的昆蟲標本，
唯一能證明他還“活”著的，大概只有這團困在紙殼里的狂亂意識。
借著騾車旁引魂燈籠那點搖晃不定、鬼火似的微光，
他死死“盯”著近在咫尺的那口薄皮棺材。大紅蓋布在顛簸中起伏，像活物緩慢蠕動的肚皮，
每一次輕微的起伏，都像是在嘲笑著他此刻的處境。
核桃的重擊和拖拽……“崔家…紙人…陪葬…”劉老憨酒館里的話陰魂不散地在意識里打轉，
“老子真他媽被當‘替煞’的給糊弄鬼了？還塞進了紙人里？！”驚駭褪去后，
一股被當成垃圾廢物利用的憋屈和怒火，在那無法動彈的紙殼里左沖右突，燒得他魂兒疼。
就在這時，騾車碾過一塊凍得梆硬的石頭，“哐當”一聲大震！棺材像是被頂了一下，
邊緣那簇刺目的紅布角，猛地拍在了趙金寶“臉”上！
烈的、混雜著新木漆和一種難以言喻的、仿佛泥土深處翻出來的陳腐氣息直沖他的“感官”，
嗆得他意識一陣模糊。寒冷和寂靜是最磨人的利刃。風雪刮過遠處黑黢黢的老林子，
發出野獸嚎哭般的嗚咽。除此之外，就只有騾車轱轆碾壓凍土的“嘎吱”聲，
八雙厚底老棉鞋踩在雪上的沉悶“咯吱”聲。趙金寶的視野被紙糊的眼洞限制著，
只能拼命轉動“焦點”，像只被釘在墻上的壁虎眼珠，去捕捉這支詭異送煞隊伍的片段。
趕車的是個瘦高的車把頭，裹著件油漬麻花的舊羊皮襖，腦袋埋在氈帽里，沉默得像塊石頭。
只有偶爾一聲壓抑短促、沙啞得像是被煙油糊住喉嚨的“駕！”表明他還活著。
趙金寶看見他腰帶上掛著柄砍柴刀，刀柄纏著一圈刺眼的新紅布條，
在搖曳的燈光下像凝固的血塊。那八名抬棺的黑衣漢子，步伐整齊得跟尺子量過似的，
動作僵硬，脖頸挺得筆直。他們的臉在昏黃燈光邊緣投下濃重的陰影，面無表情，
眼神像冬天凍死的湖面一樣死寂空洞。這么個鬼氣森森的隊伍走在雪夜里，
愣是沒一個人說話，只有呼出的白氣像游魂般飄散。隊伍最前面，帶路的是個干癟老頭。
身上那件青布長衫下擺都快拖到腳踝了，被風刮得亂飛。走起路來，一條腿明顯不利索，
拖在地上，深一腳淺一腳。他手里杵著根比他個頭還高的拐棍，烏漆嘛黑的木頭，
頂端似乎雕著個模糊的獸頭，尖耳朵，看不真切是啥玩意兒。是那個扎彩店老板宋瘸子！
這家伙懷里緊緊抱著個東西，用臟乎乎的黑布蒙得嚴嚴實實。
兒更強烈的、混雜著老房子霉味和陳年皮子騷氣的陰寒從那黑布包和拐棍的方向隱隱透過來，
讓他“骨子里”發毛。隊伍在一處避風的大石頭后面歇腳。
趙金寶眼睜睜看著宋瘸子拖著瘸腿，挪蹭到那口薄皮棺材旁邊。
老頭把黑布包裹往雪地上一墩，發出沉悶響聲，
自己卻把那張核桃皮似的干癟老臉湊近了棺材。引魂燈的光從他下巴照上去，
在臉上拉出扭曲的陰影。他壓著嗓子，聲音像指甲刮鍋底，
透著一股子無法形容的膩乎勁兒：“…委屈您嘍，再忍一步啊…前面就鷹嘴崖，
翻過去就到地頭啦…趙家那短命的混小子給您墊背當‘新郎官’，
是他活該倒霉催的惹了不該惹的主兒…您放心，這回保管把他鎮得服服帖帖，
替您順順當當把這坎兒過了…”旁邊的車把頭張鐵嘴靠著大石頭，也不坐，佝僂著腰，
摸出煙袋鍋子，“吧嗒吧嗒”悶頭抽了起來。猩紅的煙鍋火光忽明忽暗，
映著他半張胡子拉碴、沒什么表情的臉。他吐出一口濃煙，那煙在冰冷的空氣里凝住又散開，
才用一種干巴巴的腔調開口，聲音低沉：“宋爺，撒的‘引路錢’夠遠夠密了吧？
…真能把它引回去？”宋瘸子轉過身，渾濁的眼珠子在燈光下泛著一點針尖似的精光，
嘴角往旁邊一歪，像是想笑，卻扯出個比哭還難看的陰冷弧度，露出一嘴大黃板牙：“夠遠？
哼，再撒！把他趙家全族八輩兒祖宗倒下來的晦氣都給我撒干凈才好！
”他啐了一口濃痰到雪地里，那黃色黏稠物在雪白上異常扎眼，“那主兒記性可好，
睚眥必報的本事…嘿嘿…這趟差事辦利索了，咱就能……”他話說了一半，眼珠子骨碌一轉，
像是警惕著什么，沒再說下去，轉而沖旁邊一個離得最近的抬棺漢子抬了抬下巴：“耗子，
瞅瞅那‘新貨’還結實不？別等下散架嘍。
”一個臉色死灰、像剛從土里刨出來的抬棺漢子聞聲走過來，那腳步沉重卻悄無聲息，
如同踩在棉花上。他那雙死魚似的、毫無神采的眼睛“看”向趙金寶。
趙金寶魂兒都要從紙人頭頂冒出來了！那雙眼睛空洞得如同鑲嵌在石頭上的玻璃珠子。
那漢子伸出蒲扇般的大手，那手關節粗大，指甲縫里全是黑泥，帶著一股冰冷的寒意，
毫不客氣地一把掐住了趙金寶“胳膊”連接身體紙關節的褶皺處。冰！硬！
死氣沉沉的感覺透過紙殼直接凍到趙金寶“魂”上！漢子用力捏了捏，力道極大，
像是在試一塊腌肉的硬度。趙金寶感覺那一塊“紙皮”就要被他捏扁了，
驚恐地狂嘯：“別他媽捏了！要碎！要碎啊！！”或許是這股強烈到極點的求生本能爆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