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名喚沈素心，曾是青州小縣的仵作學徒。半年前，我的未婚夫婿顧承硯高中榜眼，
一封書信將我接入繁華京城。信中字字情切，許諾鳳冠霞帔。此刻，
我卻身處一座名為“九幽司”的陰森府邸，而非想象中的瓊樓玉宇。
空氣中彌漫著陳腐的香燭與鐵銹混合的怪味，吸一口，肺腑都似結了冰。
與我一同站在冰冷玄石地面上的，還有十余名女子，年齡各異，皆面帶驚惶與絕望，
如同待宰的羔羊。高踞上首的并非顧承硯，
而是一位身著玄黑蟒袍、面覆半張猙獰青銅面具的女子。她身側垂手侍立的，
才是我那“情深義重”的未婚夫。他一身墨綠官袍，神色恭謹，眼神卻如深潭古井，
不見半分波瀾，仿佛我們這些活生生的人，不過是殿角飄過的塵埃。“顧主簿，
”蟒袍女子的聲音冰冷如鐵，在空曠的大殿回蕩，震得人耳膜生疼，“你這一身風流債，
攪擾得九幽司都不安寧。陛下有旨，著你七日之內(nèi)，于這群‘故人’中，自證清白，
審出‘元孽’。若審不清……”她頓了頓，青銅面具下的唇角似乎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
“便由你這身皮囊，填了司里的‘孽鏡臺’。”顧承硯躬身行禮，
姿態(tài)謙卑得近乎諂媚：“下官遵命。驚擾司主，罪該萬死。為證清白，
下官斗膽設一‘審冤局’，請司主法眼明鑒。”他轉向我們，那曾讓我心醉的溫柔嗓音，
此刻卻淬著寒毒：“諸位，想必心中都自認是承硯的‘唯一’。可惜，你們之中，
唯有一人是與我定下婚盟、拜過天地的‘元配妻房’，其余皆是……孽緣糾纏，
或心懷叵測之徒。”他目光如冰冷的剃刀掃過我們，帶著令人膽寒的審視，“九幽司主法旨，
七日內(nèi)，爾等需在這司衙之內(nèi)，尋得我當年留下的信物與線索，指認出真正的‘元配’。
若指認正確，余者生路可期；若指認錯誤，
被指認者魂飛魄散；若七日屆滿仍未尋得……”他微微一笑，那笑容卻讓人如墜冰窟，
血液凍結，“諸位，便一同入那‘血池獄’，永世不得超生。”話音未落，
空曠的大殿穹頂之下，驟然扭曲浮現(xiàn)出幾行腥紅的文字，如同用鮮血寫就，
散發(fā)著不祥的氣息：**「刺激！大型修羅場開審！誰是正宮娘娘？」****「嘿嘿，
第一個提示在司獄刑房的鐵砧下面壓著呢，可惜她們看不見！」**我心頭劇震！
不僅僅是我，所有人都看到了這詭異的景象！恐懼的騷動瞬間在人群中炸開。
一個身著桃紅羅裙、名喚柳媚兒的女子反應最快，尖叫一聲，
如同離弦之箭般沖向陰森的司獄方向。求生的本能壓倒了恐懼，眾人如夢初醒，
哭喊著爭先恐后涌去。我強壓下翻涌的心悸，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緊隨其后。
那血字竟是真的！柳媚兒果然在刑房角落那布滿黑褐色污漬、散發(fā)著濃重血腥的鐵砧下，
摸出一張泛黃脆弱的紙條。她顫抖著展開，上面是用暗紅朱砂寫就的小字：「她見不得血光，
淚落如珠，最是心軟。」“她”指原配。原配心軟、怕血、愛哭。十數(shù)道目光，
如同探照燈般，
不由自主地投向一個縮在角落、臉色慘白如紙、渾身抖如篩糠的姑娘——蘇憐兒。
方才踏入這九幽司，見到墻上懸掛的斑駁刑具，她便是吐得最兇的那一個，
此刻更是淚流不止，細弱蚊蠅的嗚咽聲斷斷續(xù)續(xù)。“是…是你嗎？
”一個叫孫玉蓉的婦人顫聲問，聲音里帶著一絲僥幸的希冀。蘇憐兒猛地搖頭，
淚珠大顆大顆滾落，
在冰冷的石地上：“不…不是…顧郎明明說…高中后就接我…只接我一個……”她語無倫次，
巨大的恐懼已讓她無法思考，只剩下本能的否認。柳媚兒眼中厲色一閃，
竟毫無征兆地從袖中滑出一把磨得尖銳發(fā)亮的骨簪，如同毒蛇吐信，狠狠刺向蘇憐兒的心口！
動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殘影！“只要把像的都除了，總能蒙對！”她尖利的聲音里滿是瘋狂。
蘇憐兒連慘叫都未及發(fā)出，便軟軟癱倒在地，雙眼圓睜，殘留著無盡的驚恐與茫然，
迅速失去了光彩。幾乎同時，那詭異的血字再次扭曲浮現(xiàn)：**「嘖嘖，殺錯啦！
蘇憐兒只是顧主簿流放途中偶遇的孤女，露水情緣罷了。」****「審冤繼續(xù)。」
**有人拖著蘇憐兒尚溫的尸身去求那高坐的司主。玄袍女子端坐不動，
寬大的袖袍紋絲未動，只冷冷吐出一個字，如同冰錐刺入骨髓：“錯。
”顧承硯依舊垂手侍立，眼簾微垂，仿佛眼前濺起的鮮血和消逝的生命，
不過是拂過衣角的一縷微風，與他毫無干系。有人徹底崩潰，哭喊著撲向顧承硯的腳邊哀求。
顧承硯終于抬眼，眸中卻是一片漠然荒蕪的凍土，聲音平淡無波：“你想提前入血池？
”司主似乎有些倦怠，寬大的玄袖不經(jīng)意地微動。我瞳孔驟縮——那袖口之下探出的，
分明是一只覆蓋著幽暗青色細鱗、指爪尖銳如鉤的怪手！但眨眼間，
又恢復了白皙如玉的纖纖素手，快得讓我?guī)缀跻詾槭亲约后@駭過度下的錯覺。
我壓下翻涌的驚濤駭浪，后背已被冷汗浸透。忽然，一道毒蛇般陰冷粘膩的視線鎖定了我。
柳媚兒正死死盯著我，嘴角噙著一絲血腥而殘忍的笑意。我認得那眼神——她家是開黑店的！
那是屠夫看砧板上的肉的眼神！沒有絲毫猶豫，
我猛地撞開旁邊一扇虛掩的、刻滿詭異符文的厚重木門，
一頭扎進一條彌漫著濃重刺鼻藥草味的黑暗甬道。身后傳來柳媚兒尖利刺耳的咒罵，
如同跗骨之蛆。在甬道旁一間堆滿各種干枯藥材、散發(fā)著怪異混合氣味的耳房里，
我胡亂摸索，指尖觸到一把沉甸甸、冰涼堅硬的器物——那是用來搗碎硬骨的石杵！
粗糙冰冷的觸感反而讓我狂跳的心稍定。柳媚兒懷疑我。可我也在懷疑自己。因為，
顧承硯入京前，確在我那簡陋陰冷的仵作房里，對著停放在側、覆著白布的尸體，
與我三拜天地，立下毒誓，此生不負。兩年前，我在亂葬崗驗一具無名尸時，
發(fā)現(xiàn)了被野狗撕咬、奄奄一息的他。他那時衣衫襤褸，滿身污穢泥濘，氣息微弱。
我本不想惹麻煩，死人堆里撿活人，晦氣又兇險。是他，用盡最后一絲力氣，
死死抓住了我的腳踝。他抬起那張即使沾滿污血也難掩驚世俊美的臉，
眼中是瀕死的脆弱與一種令人心折、無法抗拒的祈求。我終究沒能硬起心腸，
將他拖回了停尸房旁那個勉強棲身的斗室。顧承硯的“美色”，
竟成了我那令人避之不及的仵作攤子最大的噱頭。他只需捧著一卷書，
靜靜坐在停尸房門口那唯一能曬到太陽的角落里，
便能引來無數(shù)指指點點和那些借故來瞧熱鬧的“生意”。那些目光，有好奇，有鄙夷，
更多的是赤裸裸的覬覦。我那時灰暗生活里唯一的慰藉，便是收工后，聽他講書上的故事，
那些才子佳人、金榜題名的橋段，支撐著我貧瘠的幻想，勾勒著模糊的未來。柳媚兒，
那個黑店老板娘的女兒，潑辣狠厲，卻也成了常客，只為能多看他幾眼，
那眼神熾熱得能灼傷人。我們成親那夜，沒有賓客，沒有紅燭，
只有幾具冰冷的尸體在隔壁沉默地見證。柳媚兒不知從何處得知了消息，帶人砸了我的攤子，
指著我鼻子罵“晦氣的賤人，你也配？！”顧承硯口中的“元配”，會是我嗎？
可柳媚兒為何也在此？她也成了“原配候選人”之一？顧承硯對她，又許過什么？
紛亂的思緒如同毒藤纏繞，幾乎令我窒息。就在這時，
那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血字又悄無聲息地浮現(xiàn)在冰冷的墻壁上：**「喲！沈素心要糟！
柳媚兒把她和顧主簿在停尸房拜堂的事抖出來了！」
****「剩下的小可憐們正聞著味兒找她呢！奪‘夫’之恨，柳媚兒要生啖其肉！」
****「沈素心躲在‘百草閣’第三排藥柜頂上的藤筐里！」
**我渾身血液瞬間冰涼——我就是沈素心！位置暴露了！我像受驚的兔子，
立刻從藏身的藤筐里跳下，雙腳剛沾地，那催命的血字如影隨形，
再次浮現(xiàn)：**「沈素心跳進廢棄丹爐了！」****「沈素心鉆進曬藥架下了！」
****「跑啊，看你能躲到幾時？」****「獵殺開始！真當九幽司是善堂？」
**最終，我被堵在了存放卷宗、彌漫著陳年紙張霉味的“籍庫”。柳媚兒帶著剩余的七人，
如同圍捕獵物的鬣狗，眼中閃爍著瘋狂的紅光。“殺了她！她就是那個晦氣的原配！
殺了她我們就能活！”柳媚兒尖嘯著，手中的骨簪還在往下滴著不知是誰的、暗紅的血珠。
她的話如同魔咒，點燃了眾人眼中最后的貪婪與瘋狂，求生的欲望扭曲成了殺意。
我背靠冰冷沉重的書架，握緊了手中沉甸甸的石杵。殺豬宰牛我不會，但驗尸多年，
我清楚人體每一處最脆弱、最致命的關節(jié)在哪里！風聲呼嘯！石杵帶著我全身的力氣和絕望，
狠狠砸向沖在最前頭一個壯碩婦人的膝蓋！
咔嚓一聲令人牙酸的脆響伴著凄厲的慘叫在籍庫炸開！人群頓時大亂。
我趁機用盡全力撞倒一排書架，在紛飛如雪、遮擋視線的陳舊卷宗中，手指胡亂摸索，
竟真的觸到了一枚冰冷堅硬的金屬物——一枚小巧玲瓏、卻已銹跡斑斑的同心鎖！
鎖下壓著一張同樣泛黃的紙條：「她畏寒，冬日需抱爐而眠。」一線生機！
我高舉同心鎖和紙條，聲音嘶啞卻清晰：“我沈素心常年與尸為伴，
停尸房陰寒之地如履平地！何曾畏寒？反倒是她柳媚兒！”我猛地指向臉色驟變的柳媚兒，
“她家黑店地窖陰冷潮濕，她最是怕冷，冬日里離不得暖爐！你們誰不知道？！
”柳媚兒臉色瞬間鐵青，眼中殺意暴漲，如同淬了毒的刀子：“賤人胡吣！
”她像一頭被激怒的母豹，猛撲上來。我一邊狼狽地格擋她凌厲的骨簪，
一邊沖著那些因我話語而動搖、圍攻之勢出現(xiàn)裂痕的人群嘶喊：“你們想想！若我死了，
下一個會輪到誰？她柳媚兒說過，‘像的都除掉’！你們誰能擋得住她手中的簪子？！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在人群中迅速蔓延擴散。圍攻的圈子出現(xiàn)了更大的缺口！
我拼著肩膀被柳媚兒的骨簪劃開一道血口，忍著劇痛，從那缺口再次撞入甬道無邊的黑暗。
入夜，九幽司的陰風更盛，嗚咽著穿過廊柱，如同萬千冤魂在哭嚎。
當我蜷縮在司獄最底層一間廢棄的、散發(fā)著濃重霉爛氣味的“陰牢”角落時，
凄厲得不像人聲的慘嚎驟然劃破死寂！不止一處！那聲音短促、絕望，隨即戛然而止。
我下意識地望向空中，那熟悉的血字幽幽浮現(xiàn)：**「司主不耐煩了！
顧主簿親自出手‘審冤’，滅了兩盞‘魂燈’！」****「嘖嘖，為了活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