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漫過南陽侯府飛檐時,西苑的銅環門扉吱呀輕響。何康福撩開綴著金線的紅綢,燭光里,
白嫣然的朱紅嫁衣如血潑就,十二幅月華裙上繡著的并蒂蓮,在搖曳光影中似要化開來。
"委屈你了。"他指尖撫過她鬢邊歪斜的珍珠步搖,簪子冰涼,扎得人眼眶發燙。
白嫣然垂眸避開他目光,嫁衣上的金絲勾住裙裾,像極了她困在庶女身份里的半生。
那日祠堂里,老夫人將翡翠鐲子拍在供桌上,玉碎聲驚飛檐下寒鴉:"區區庶女,
也配做侯府正室?"西窗外的梧桐樹沙沙作響,白嫣然望著銅鏡里模糊的面影,
忽然想起幼時在白府后院,她攀著海棠樹摘花,不慎跌落時撞進少年懷中。
何康福摟著她的手發顫,卻笑著說:"以后我護著你。"那時的月光也如這般溫柔,
不像今夜,碎成滿地清霜。兩年光陰倏忽而過。當老侯爺捧著太妃賜婚的圣旨回府時,
何康福正在西苑教白嫣然調香。沉水香混著白梅氣息縈繞室內,
圣旨展開的脆響驚散了滿室芬芳。"鎮國公嫡女洛珍珠,賢良淑德......"字字如刀,
剜得人心口生疼。大婚那日,侯府前院張燈結彩,十里紅妝自朱雀大街蜿蜒至府門。
洛珍珠頭戴九翚四鳳冠,足踏金線蹙金繡鞋,由八個嬤嬤攙扶著跨過火盆。鼓樂聲中,
何康福望著新婦眉間的花鈿,恍惚又見白嫣然嫁衣上的淚漬。而西苑此刻寂靜無聲,
白嫣然倚著雕花窗欞,聽著前院傳來的喧鬧。風卷著零星的喜糖和花瓣,
落在她褪色的胭脂上。遠處傳來更夫梆子聲,她望著案上未繡完的鴛鴦帕,
終于落下兩行清淚——原來這侯府朱墻內,有人踏過錦繡繁華,有人困在寂寥殘夢里。
【春宵誤】帳幔無風自動,洛珍珠顫抖著熄滅最后一盞燭火,黑暗瞬間吞沒了滿室金紅。
何康福望著她單薄的剪影在紗帳上暈開,忽想起白嫣然總愛蜷在西苑的美人榻上,
月光灑在她鴉青的發間,像浸在冷泉里的墨。喉結滾動,他伸手將怔在床邊的新婦輕輕一攬。
"難為你了。"溫熱的氣息拂過洛珍珠泛紅的耳尖,她僵直的脊背驟然放松,
玉鐲磕在他腰間發出輕響。原來鎮國公府的千金,也會這般手足無措。何康福心頭泛起漣漪,
指腹擦過她頸間未褪的胭脂,恍惚間將那抹嫣紅錯認成白嫣然嫁衣上的淚痕。
洛珍珠突然仰起臉,鳳目蒙著層水光:"我知道你..."話音未落便被覆上溫熱的唇。
何康福輾轉吮吻間嘗到她唇上殘留的梅子酒甜意,不同于白嫣然身上若有若無的茉莉清苦。
帳中錦被滑落,金線牡丹刺繡與凌亂青絲糾纏,春夜的月光從雕花窗欞漏進來,
將兩具交疊的身影投在朱漆屏風上。更鼓聲遙遙傳來,洛珍珠蜷縮在他臂彎里,
指尖無意識摩挲著他胸口的舊疤——那是兒時為白嫣然摘杏子,從樹上摔下留下的。
察覺到她的動作,何康福心頭一緊,卻見她輕聲呢喃:"明日要去祠堂敬茶,
我讓丫鬟備了您愛吃的杏仁酥..."他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淚,舌尖嘗到咸澀的味道。
原來這場賜婚,困住的不止他一人。帳外夜風卷起滿地紅綢,吹得廊下的喜燈明明滅滅,
恍惚間分不清這春宵是錯付,還是緣生。【朱門涼】晨曦透過湘妃竹簾灑在妝奩上,
洛珍珠握著銀梳的手頓了頓。銅鏡里映出頸間蜿蜒的紅痕,昨夜歡好的余溫還殘留在肌膚上,
她卻望著鏡中陌生的自己,眼眶漸漸發燙。"姑娘,該去祠堂了。"丫鬟的聲音在門外響起。
洛珍珠將翡翠鐲子重重扣在腕間,那是出嫁前母親塞進行李的,"進了侯府,
要守好正室的體面。"此刻冰涼的玉鐲硌得腕骨生疼,她忽然輕笑出聲——體面?
不過是皇家賜婚的金絲牢籠。祠堂內,何康福正對著列祖列宗牌位焚香。
洛珍珠望著他挺直的脊背,想起昨夜他將她擁在懷中時,目光卻穿透帳幔,不知落在何處。
"夫君。"她上前半步,壓低聲音道,"有些話,想與你說。"后花園的涼亭里,
紫藤花簌簌落在石桌上。洛珍珠捏著帕子的指尖泛白:"我幼時曾遇過一位書生,
他..."話音未落,何康福已了然地打斷她:"既是身份懸殊,便忘了吧。
"他望著遠處搖曳的柳枝,恍惚又見白嫣然站在西苑回廊下,裙裾被風吹得翻飛。
兩人對視良久,終于達成默契。洛珍珠起身時,發間的珊瑚步搖掃過石案,
驚散了幾縷茶香:"今后,我們只做相敬如賓的夫妻。"第三日清晨,
白嫣然攥著茶盞的指尖微微發顫。前院正廳的紅綢尚未撤去,何康福衣領微敞,
頸間點點紅痕刺得她眼眶生疼。洛珍珠端坐在太師椅上,鳳冠上的東珠映著晨光,
將白嫣然素色襦裙襯得愈發黯淡。"側室該有側室的規矩。"老嬤嬤的話猶在耳畔,
"進門兩年無所出,還霸著少爺..."白嫣然強撐著將茶奉上,滾燙的茶水濺在虎口,
她卻渾然不覺。何康福伸手接茶時,
她瞥見他袖口露出的一截玉墜——那是他們幼時在白府池塘邊,她親手編的同心結。
洛珍珠望著白嫣然發白的嘴唇,突然端起茶盞輕抿一口:"妹妹臉色不好,可是身子不適?
"她指尖無意識摩挲著杯沿,想起昨夜與何康福的約定,心中泛起酸澀。
白嫣然強笑:"多謝主母關懷。"轉身時,鬢邊的絹花落在青磚上,無人拾起。
回廊外細雨漸起,打濕了滿地殘紅。白嫣然望著前院熱鬧的喜字,又摸向自己平坦的小腹。
風卷著雨絲撲在臉上,分不清是雨是淚。
遠處傳來丫鬟們的竊竊私語:"聽說鎮國公府的千金,連新婚夜都..."話音被雨聲吞沒,
卻像鋼針扎進她心里。何康福望著白嫣然遠去的背影,喉間發緊。洛珍珠放下茶盞,
起身整理他歪斜的衣襟:"該去見客了。"她指尖拂過那些曖昧的痕跡,
忽然覺得這侯府的朱門,比鎮國公府的更壓抑幾分。雨越下越大,將三人的身影,
都困在了這深深庭院里。【重檐鎖】佛堂的銅香爐青煙裊裊,白嫣然跪在蒲團上,
膝頭早已沒了知覺。老夫人前日甩在她臉上的翡翠佛珠還在木案上泛著冷光,
"整日占著少爺的寵愛卻無所出,若嫡孫再不落地,你便在這佛堂待到死!
"檐角銅鈴被風吹得叮咚作響,驚起她鬢邊素白絹花上的細塵。前院正廳里,
洛珍珠倚著湘妃竹榻,腕間新換的紅珊瑚手串隨著動作輕晃。自從被診出喜脈,
侯府上下驟然換了天。何康福親手將她的妝奩換成鎏金八寶匣,每日下朝必帶回胭脂水粉,
連最挑剔的老夫人也常送來滋補的阿膠燕窩。"夫人今日可還用得下膳食?
"何康福接過丫鬟遞來的酸梅湯,指尖擦過洛珍珠泛紅的臉頰。這五個月來,
他早已摸清她嗜睡怕熱的性子,晨起會命人備著荷葉粥,入夜總要將冰湃過的西瓜切成小塊。
洛珍珠望著他眉間舒展的笑意,忽然想起新婚夜那個疏離的背影,心口泛起陌生的悸動。
更漏漸深,何康福褪去外袍時,洛珍珠瞥見他鎖骨處新添的齒痕,是昨夜她無意識留下的。
"明日帶你去郊外莊子散心?"他替她掖好被角,動作自然得仿佛他們早已是尋常夫妻。
洛珍珠側身枕在他臂彎,聽著他沉穩的心跳,突然輕聲道:"你可知,
你笑起來比初見時好看。"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雕花窗欞,洛珍珠倚在美人榻上,
看著何康福用銀箸將翡翠豆腐夾進她碗里。青瓷碗底還臥著幾顆嫩黃的雞頭米,
氤氳熱氣模糊了他專注的眉眼。自從老夫人下了死令,這樣的場景已持續數月,
可每當他夾菜時腕間晃動的玉佩——那是白嫣然親手所制——總讓洛珍珠喉頭泛起苦澀。
"多吃些,大夫說你體寒。"何康福的聲音帶著慣有的溫柔,
卻讓洛珍珠想起新婚夜他刻意疏離的目光。她垂下眼睫掩住心緒,將羹湯送至唇邊時,
瞥見他袖口露出的舊疤,那是替白嫣然摘杏子留下的印記,
此刻卻被她昨夜無意抓出的紅痕覆蓋。夜幕降臨時,何康福總會準時出現在正院。起初,
洛珍珠還會在他靠近時不自覺僵硬,可當他在她夢魘時輕拍后背哼著江南小調,
當他為她試藥時先嘗三分,那些刻意筑起的防備便如春冰遇暖,在某個深夜悄然消融。
這日暴雨突至,何康福渾身濕透地沖進房中,
懷里卻緊緊護著油紙包著的糖漬梅子——那是她隨口提過的家鄉點心。
洛珍珠望著他發梢滴落的水珠,突然想起幼時與書生在雨巷分別的場景。
那時的雨也是這般急,打濕了少年青衫,卻打不濕此刻眼前人眼中的關切。"快擦擦。
"她下意識拿起帕子,指尖擦過他冰涼的臉頰時,何康福猛地攥住她手腕。
燭火在風雨中明明滅滅,將兩人的影子投在鮫綃帳上,交織成纏綿的形狀。
洛珍珠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而他溫熱的呼吸已拂過耳畔:"珍珠,別躲了。
"此后的日子里,纏綿不再是一場應付長輩的戲碼。何康福會在晨起為她描眉,
將黛色胭脂點染成最襯她膚色的煙羅紫;洛珍珠則偷偷記下他愛用的沉水香配方,
命人制了香囊系在他腰間。當他在書房批閱公文至深夜,她會親自溫酒,
看他仰頭飲下時喉結滾動的弧度。入夏那日,洛珍珠突然干嘔不止。
當大夫喜笑顏開地捧著脈枕恭喜時,她與何康福對視的目光中,除了如釋重負,
竟還藏著幾分驚喜。老夫人聞訊趕來,渾濁的眼中泛起淚光,
當即賞了全府上下每人一對赤金鐲子。懷孕后的洛珍珠愈發慵懶,
常倚在廊下看何康福教家仆舞劍。他身姿矯健,劍穗掃過薔薇花架,驚落滿地粉白。
每當這時,他總會抽空過來替她揉腰,指腹在她酸脹處輕輕按壓,
順帶講些朝堂上的趣事逗她開心。一日午后,洛珍珠在睡夢中被輕輕喚醒。
睜開眼便見何康福半跪在榻前,將一串晶瑩的葡萄遞到她唇邊。陽光穿過葡萄架,
在他臉上投下細碎光斑,恍惚間竟與記憶中書生遞來梅子的模樣重疊。"小心籽。
"他輕聲提醒,溫熱的指尖擦過她唇角,帶著不容錯認的親昵。隨著產期臨近,
何康福索性將書房搬到了正院偏廳。深夜,洛珍珠總能透過紗帳看見他伏案的身影,
案頭擺著她繡到一半的虎頭靴。有時她佯裝熟睡,卻在他替她掖被角時,
聞到他身上混著墨香與龍涎香的氣息。這日胎動異常劇烈,洛珍珠疼得蜷縮成蝦米。
何康福死死攥著她的手,任由她將齒痕印在皮膚上。"我在。"他反復呢喃,
額間的冷汗滴落在她手背上,"再忍忍,阿珍。"劇痛中,洛珍珠忽然意識到,不知何時起,
這個名字已不再是敷衍,而是帶著真心的眷戀。冬雪紛飛時,一聲啼哭劃破長夜。
何康福抱著粉雕玉琢的兒子,手指顫抖地撫過孩子皺巴巴的小臉。洛珍珠靠在錦被上,
看著丈夫眼中閃爍的淚光,突然覺得這侯府的朱墻不再冰冷。窗外的紅梅開得正艷,
將兩人的影子映在窗紙上,恍若一幅永不褪色的畫。消息傳遍東州那日,
正是洛珍珠顯懷的第七個月。街頭巷尾都在議論南陽侯府少君與夫人如何鶼鰈情深,
連茶樓的說書先生都添油加醋地編排《侯門佳話》。而此時的佛堂內,
白嫣然仍在對著燭火誦經。搖曳的火苗突然爆裂,飛濺的火星落在她素色裙擺上,
燙出焦黑的痕跡。她卻渾然不覺,只是機械地轉動佛珠,耳邊似有孩童啼哭傳來,
又在風雪中消散無蹤。前院的喜樂聲穿透重重宮墻,驚起寒鴉無數,
卻驚不醒這深宅中困守的癡人。臘月的北風卷著碎雪撲在朱紅墻上,侯府正院卻暖意融融。
洛珍珠半倚在金絲軟榻上,看著何康福將長子阿珩舉過頭頂。
孩子咯咯的笑聲驚得架上鸚鵡撲棱翅膀,玉墜子似的小腳丫蹬開錦被,
露出繡著金線虎頭的軟底靴——正是她懷胎時一針一線縫就。"當心摔著!
"她嗔怪著伸手去接,指尖卻被何康福順勢握住。他俯身時,
溫熱的呼吸拂過她耳畔:"阿珍,你看他的眼睛,像不像你?"洛珍珠心頭一顫,
這是成親以來,他第一次喚她閨名時不帶半點敷衍。窗欞外的紅梅映著雪光,
將他眼底的溫柔染得愈發濃烈。三朝宴那日,滿院賓客贊不絕口。洛珍珠端坐在主位,
看著何康福周旋席間,時而回頭與她交換眼色。他腰間系著她新繡的香囊,
繡著的并蒂蓮在錦緞上栩栩如生。當老夫人抱著孫子向眾人炫耀時,她忽然覺得,
這深宅里的日子,竟也能這般鮮活起來。可這份暖意不過維持三月。春分那日,
洛珍珠正在教阿珩辨認院里的海棠,忽聞前院傳來爭執聲。她抱著孩子趕到時,
正見何康福跪在祠堂前,額角貼著青磚:"祖母,嫣然身子弱,
佛堂寒濕..."老夫人手中的龍頭拐杖重重杵地,
震得供桌上的燭火劇烈搖晃:"她若安分些,何至于此?"洛珍珠站在廊下,
看著何康福單薄的脊背在料峭春寒中微微發顫。懷中的阿珩突然伸手去抓父親的衣角,
咿咿呀呀的童音讓她眼眶發燙。記憶如潮水涌來——那些共飲合巹酒的夜晚,
他為她試藥時專注的眼神,還有長子出生時,他將她的手按在胸口說"別怕"的溫度。
三日后,白嫣然被放出佛堂。洛珍珠站在月洞門后,看著那抹素色身影蹣跚走來。
白嫣然瘦得驚人,鬢邊的絹花早已褪色,腕間還留著被鐐銬磨出的紅痕。
何康福快步上前扶住她時,洛珍珠清楚看見他指尖在顫抖,而白嫣然望著他的眼神,
像溺水者抓住最后一根浮木。"姐姐。"白嫣然行禮時踉蹌了一下,聲音沙啞如破鑼。
洛珍珠注意到她發間別著的銀簪,正是兩年前嫁入侯府時的舊物。何康福下意識伸手要扶,
卻在觸及她肩膀時猛地收回,目光轉向洛珍珠:"阿珍,嫣然需要調養..."當夜,
洛珍珠對著銅鏡拆發,銀梳齒間纏著幾根青絲。身后傳來腳步聲,
何康福的氣息裹著熟悉的沉水香靠近:"阿珍,我..."他的手懸在她肩頭,
最終落在妝奩上,"明日帶你去踏青?城西的桃花開了。"洛珍珠望著鏡中交疊的身影,
忽然想起新婚夜他望向虛空的眼神。白嫣然被安置在南苑。起初,何康福還能克制,
只是差人送去補品。可當洛珍珠抱著阿珩路過時,
總能聽見南苑傳來的琴聲——那是白嫣然在彈他們幼時都愛聽的《鳳求凰》。某日黃昏,
她撞見何康福握著白嫣然的手,正為她涂抹治凍瘡的藥膏。白嫣然蒼白的臉上泛起紅暈,
而他的目光溫柔得能滴出水來。洛珍珠轉身欲走,懷中的阿珩突然啼哭。何康福聞聲抬頭,
與她目光相撞的瞬間,慌忙抽回手。暮色將三人的影子拉長,在青磚地上糾纏成凌亂的形狀。
洛珍珠低頭哄著孩子,卻嘗到咸澀的淚水滴在阿珩的虎頭帽上。春末的雨來得猝不及防。
洛珍珠抱著發高燒的阿珩守在床前,湯藥熬了三回都被吐出來。何康福冒雨請來三個大夫,
卻在診脈間隙,望著窗外的雨幕出神。洛珍珠知道,南苑的白嫣然也染了風寒,
此刻怕是正等著他送藥。"夫人,少爺去南苑了。
"丫鬟小心翼翼的稟報讓洛珍珠握藥碗的手微微發抖。阿珩滾燙的小臉貼著她胸口,
嘴里含糊地喊著"爹爹"。她望向窗外淅淅瀝瀝的雨,忽然想起懷孕時,
何康福冒雨為她買梅子的模樣。原來有些真心,不過是特定時節的產物。月圓之夜,
洛珍珠抱著熟睡的阿珩站在回廊。月光如水,灑在南苑亮起的燭火上。
她聽見何康福低低的笑聲,混著白嫣然嬌嗔的埋怨。懷中的孩子突然翻身,
小手緊緊攥住她衣襟。洛珍珠低頭吻了吻阿珩的額頭,轉身時,鬢邊的珍珠步搖輕輕搖晃,
在月下劃出細碎的光——那是何康福為她生辰特意打造的,說與她的眼睛一樣亮。
風掠過荷塘,吹皺一池春水。洛珍珠望著水中交疊的月影,忽然明白,
這侯府的月光終究照不進所有人的窗。有人困在回憶里,有人守著現世安穩,
而她懷中的阿珩,便是這深宅中最暖的光。【鏡中月】暮春的雨絲斜斜掠過南苑雕花窗欞,
白嫣然裹著褪色的素錦棉被蜷縮在榻上,看著何康福將熬好的藥碗遞到她唇邊。
藥汁濺在她蒼白的唇瓣上,泛起暗紅的漣漪,恍惚間竟與初見時他為她擦去胭脂的場景重疊。
"張嘴。"他的聲音溫柔得能掐出水,
可白嫣然分明看見他袖中露出半截珊瑚手串——那是洛珍珠生辰時得的賞賜。
藥碗溫熱的觸感透過指尖傳來,她突然偏過頭,苦澀的藥汁順著下頜滴在枕巾上,
洇出深色的痕跡。這已是他第三夜守在南苑。前院正廳的燈火明明滅滅,
隔著重重宮墻傳來洛珍珠銀鈴般的笑聲。白嫣然攥緊被角,想起昨夜路過回廊時,
撞見何康福將洛珍珠攔在朱漆廊柱旁,月光落在他們交疊的影子上,纏綿得刺目。
"表哥可知,珍珠姐姐有了新的鎏金步搖?"她突然開口,聲音沙啞如破帛,
"聽說上面綴著南海明珠,走動時叮咚作響,倒比我這藥罐子里的響動悅耳多了。
"何康福的手猛地一抖,藥碗在青瓷托盤上發出刺耳的刮擦聲。深夜,
當白嫣然終于沉沉睡去,何康福卻在回廊里呆立良久。檐角銅鈴隨風輕晃,
他望著正院方向的燈火,眼前不斷浮現洛珍珠的眉眼——初遇時她藏在喜帕下的鳳目含情,
懷孕時倚在榻上繡虎頭靴的專注,還有昨夜被他吻得氣喘吁吁時,眼角泛起的淚光。
老太爺的書房里,沉香縈繞。"鎮國公府的勢力,是你仕途的基石。
"老人布滿皺紋的手撫過案上的奏折,"洛家千金為你誕下嫡子,
若此時冷了她的心......"何康福望著窗外搖曳的竹影,
想起洛珍珠抱著孩子沖他笑時,阿珩肉乎乎的小手正揪著她鬢邊的珠花。此后兩月,
南苑的海棠開了又謝。白嫣然數著窗欞上的日影,聽著前院傳來的絲竹聲。
偶爾望見何康福陪著洛珍珠在花園散步,她總要隔著花墻多看幾眼。
洛珍珠穿著新裁的茜色襦裙,發間的金步搖隨著步伐輕顫,
懷中的阿珩正伸手去抓父親的玉佩。"表哥當真忘了?"某個雨夜,白嫣然沖進正院。
洛珍珠剛沐浴完畢,鬢發未干,正倚在何康福懷里看他研磨。燭火搖曳間,
白嫣然看見洛珍珠腕間戴著的翡翠鐲子,正是她被關進佛堂前,何康福親手為她戴上的那對。
老夫人的訓斥來得猝不及防。白嫣然被罰跪在祠堂前,額頭磕在青磚上,
看著自己素色裙擺被雨水浸透。"區區侍妾也敢撒野?"老夫人的龍頭拐杖重重砸在地上,
"從今日起,你便去伺候少君夫婦沐浴!"浴室內,水汽氤氳。白嫣然攥著絲帕的指尖發白,
看著何康福將洛珍珠散下的長發撩起,動作輕柔得仿佛捧著稀世珍寶。
洛珍珠斜倚在鎏金浴桶中,白玉般的肌膚上還沾著水珠,眼波流轉間盡是嬌嗔:"都怪你,
非要用這新制的茉莉香......"何康福低頭吻去她眼角的水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