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是天河決了堤,傾盆而下,砸在柏油路面上激起一片迷蒙的水霧,又兇又急。
整個世界仿佛被浸泡在灰暗冰冷的水缸里,連路燈的光暈都顯得有氣無力。
我那輛飽經風霜、漆皮斑駁的小電驢,此刻正以一種極其悲壯的姿態,歪歪扭扭地倒在路邊,
后輪有氣無力地空轉著,徹底宣告罷工。冰涼的雨水順著我的頭發、臉頰瘋狂往下淌,
校服外套早已濕透,沉甸甸地貼在身上,帶來一陣陣刺骨的寒意。狼狽,徹頭徹尾的狼狽。
我徒勞地擰著早已失去反應的油門把手,心里把出門沒看黃歷的自己罵了八百遍。
就在我幾乎要被這冰冷的絕望吞沒時,一陣低沉又囂張的引擎咆哮聲由遠及近,
硬生生撕開了雨幕的喧囂。刺目的車燈破開水簾,
一輛線條極其流暢、顏色扎眼得像一團燃燒火焰的紅色超跑,以一個極其刁鉆又精準的角度,
緊貼著我的小破車,戛然而停。輪胎碾過積水,濺起一片帶著泥點的水花,
毫不客氣地潑了我半身。副駕駛的車窗無聲降下,
露出江燼那張在A大無人不知、帥得極具攻擊性的臉。雨水打濕了他額前幾縷不羈的黑發,
更襯得他眉眼深邃,下頜線鋒利。他校服外套就那么隨意地敞開著,里面是件黑色背心,
鎖骨線條清晰得囂張。
我目光掃過他左側鎖骨下方——那里赫然印著一小塊顏色曖昧、尚未完全褪去的紅痕,
在雨水浸潤的冷白皮膚上,刺眼得如同某種宣示所有權的烙印。
他嘴角噙著一絲玩世不恭的弧度,帶著點居高臨下的審視,
目光懶洋洋地把我從頭到腳淋透的狼狽掃了一遍,聲音混在嘈雜的雨聲里,
卻異常清晰地鉆進我耳朵:“林晚?”他尾音微微上揚,帶著點玩味的確認,“求我一句,
”他下巴朝副駕的位置一點,語氣輕佻得理所當然,“就載你。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緊,又猛地被丟進滾油里。雨水流進眼睛,又澀又痛。
全校都知道金融系的江燼,A大出了名的野狗,換女朋友的速度比他換限量版球衣還勤快,
副駕駛的位置更是風水輪流轉。那抹刺眼的紅痕像針一樣扎著我的神經。
我狠狠抹了一把臉上的雨水,抬起頭,迎上他那雙帶著戲謔的黑眸,
扯出一個同樣帶著刺的笑,聲音不大,卻清晰地穿透雨幕:“學長,好意心領了。
不過……”我刻意停頓了一下,視線意有所指地掃過他那片曖昧的“勛章”和空著的副駕座,
“您這剛送走一位吧?副駕……剛吐過?味兒散干凈了嗎?
”江燼臉上那點漫不經心的笑瞬間凝固。他眼神倏地沉了下去,像驟然結冰的深潭,
銳利的目光幾乎要在我臉上剜出兩個洞來。車窗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帶著一股壓抑的怒氣,
“唰”地一聲升了上去,將那輛囂張的火紅超跑和里面那個危險的男人徹底隔絕。
引擎發出更加暴躁的低吼,輪胎瘋狂摩擦濕滑的地面,紅色車影裹挾著漫天水花,
決絕地沖入迷蒙的雨幕,只留下嗆人的尾氣和一片更深的寒意。我站在原地,
冰冷的雨水灌進領口,身體控制不住地微微發抖,
心底卻奇異地涌起一股扳回一成的、帶著酸澀的快意。“晚晚!你沒事吧?
”一個清脆焦急的聲音穿透雨聲。夏小滿撐著把被風吹得歪歪扭扭的傘,
像顆小炮彈似的從公交站臺沖了過來。她是我大學最鐵的閨蜜,性子風風火火,
此刻看著我和地上那攤“廢鐵”,心疼得直跺腳?!皠e提了,流年不利。”我苦著臉,
任由她把我往傘底下拽。“剛那……是江燼的車?
”夏小滿一邊費力地幫我扶起沉重的小電驢,一邊小心翼翼地瞄著我的臉色,
“他停這兒干嘛?找你麻煩?”“誰知道那神經病抽什么風?!蔽液貞?/p>
用力甩了甩車把手上的水珠,不想再提剛才那場令人窒息的短暫交鋒。那抹鎖骨上的紅痕,
和他驟然陰沉的眼神,卻像鬼影一樣在腦海里揮之不去。夏小滿嘆了口氣,
認命地幫我把小破驢往最近的修車鋪推:“晚晚,不是我說,
江燼這人……你離他遠點準沒錯。他那副駕,都快成A大觀光打卡點了!今天白薇薇,
明天李菲菲,后天還不知道是誰呢!典型的行走的荷爾蒙加中央空調,暖得過來嗎他?
”白薇薇……這個名字像根小刺,輕輕扎了一下。藝術系的系花,嬌氣又愛現,
據說最近追江燼追得很緊。我扯了扯嘴角,沒接話。夏小滿的擔憂像這冰冷的雨絲,
密密地纏繞著我。江燼,他就是一團裹著毒糖衣的野火,碰不得。然而,
命運的劇本似乎總喜歡在人立下flag時,惡趣味地翻到下一頁。幾天后,
導師宣布了與隔壁金融系聯合籌備“跨校金融建模挑戰賽”的精英小隊名單。
當那個燙金的名字——“林晚”,緊跟在“江燼”后面躍入眼簾時,我腦子里“嗡”的一聲,
一片空白。周圍同學投來的目光,有驚訝,有探究,還有幾分看戲的幸災樂禍。
第一次項目組碰頭會定在金融系那間冷氣足得能凍死人的高端會議室。我抱著筆記本,
找了個離主位最遠的角落坐下,努力把自己縮成透明人。門被推開,江燼單手插兜走了進來,
依舊是那副懶散不羈的樣子,身后跟著他的兩個死黨,陳燃和陸驍。他的目光掃過全場,
最后精準地落在我身上,停留了那么一兩秒,眼神深邃得像不見底的寒潭,
隨即又若無其事地移開,在主位落座。會議開始,討論激烈。江燼作為隊長,思路清晰,
決策干脆,氣場強大得不容置疑。他提出的幾個關鍵算法方向極其刁鉆,
矛頭隱隱指向我負責的模塊。我強壓著心頭翻涌的情緒,迎著他審視的目光,
條理清晰地闡述自己的優化方案和應對邏輯,指尖卻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啊?,
基于歷史數據的波動性和非線性特征,
我認為引入貝葉斯優化框架比單純增強學習更貼合實際,
也能有效規避你提到的‘過度擬合’風險?!蔽医Y束陳述,平靜地看向他。
會議室里一片安靜,只剩下空調強勁的送風聲。江燼靠在寬大的椅背里,
修長的手指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桌面,黑眸沉沉地盯著我,里面翻涌著我看不懂的復雜情緒,
有審視,有探究,甚至……有一絲極淡的驚訝?他沒有立刻反駁。“燼哥,你覺得呢?
”旁邊的陳燃試探著問了一句。江燼沒理他,目光依舊鎖在我臉上。
就在我被他看得幾乎要維持不住表面的鎮定時,他卻忽然移開了視線,
拿起桌上的空調遙控器,對著風口按了幾下。那強勁到凍死人的冷風,瞬間溫柔了許多。
“方案先按她說的細化?!彼_口,聲音沒什么溫度,算是默認了我的方向,“散會。
”他率先起身,外套搭在臂彎,目不斜視地走了出去。經過我身邊時,
一股極淡的、帶著冷冽雪松氣息的風掠過,還混雜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熟悉的煙草味。
我緊繃的神經這才敢稍稍松懈,手心全是冰涼的汗。項目推進得比想象中艱難。
我們小組幾乎每天都泡在圖書館頂樓那個專屬的研討室里。
江燼依舊是那個掌控全局、要求嚴苛到變態的隊長,他對我負責的模型部分盯得尤其緊,
每一個細節都要反復推敲、質疑,仿佛在刻意找茬。研討室里常常彌漫著無聲的硝煙。
我常常為了一個算法的優化熬到深夜,咖啡喝到胃痛。一天下午,為了一個關鍵參數的校準,
我們又僵持不下。窗外的天色已經暗沉下來,研討室里燈火通明。
我盯著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代碼,太陽穴突突地跳,胃部也傳來一陣熟悉的、隱隱的絞痛,
額頭沁出細密的冷汗。“這個收斂閾值明顯偏低,會導致后期預測嚴重偏離。
”江燼的聲音從長桌對面傳來,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他不知何時站到了我身后,
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壓迫感十足的陰影。我剛想開口反駁,胃部猛地一陣劇烈抽搐,
痛得我倒抽一口冷氣,眼前發黑,下意識地用手死死按住了胃部,彎下了腰?!霸趺戳??
”他的聲音頓住,似乎察覺到了我的異樣?!啊瓫]事?!蔽乙е?,從齒縫里擠出兩個字,
冷汗順著額角滑落。頭頂那道審視的目光停留了幾秒。我沒抬頭,只聽到他腳步離開的聲音,
然后是飲水機接水的輕響。片刻后,一個溫熱的馬克杯被輕輕放在我的手邊。
里面是淺褐色的液體,裊裊地冒著熱氣,一股溫和的姜味混合著淡淡的甜香彌漫開來。
“喝了?!彼穆曇粢琅f沒什么起伏,聽不出情緒,人卻已經回到了對面的座位,
重新看向他的電腦屏幕,仿佛剛才那個動作只是我的幻覺。我盯著那杯冒著熱氣的姜茶,
指尖觸碰到溫熱的杯壁,那股暖意似乎真的順著指尖流向了痙攣的胃部。心里某個角落,
冰封的堤防,似乎悄然裂開了一道極其細微的縫隙。這算什么?打一巴掌給個甜棗?
可這杯姜茶的暖意,卻真實得讓人無法忽視。時間在密集的討論、修改、測試中悄然滑過。
校際籃球聯賽如火如荼地展開,作為A大的王牌,江燼自然是場上絕對的焦點。
我們項目組也難得地放了個小假,被陳燃和陸驍硬拖著去體育館給江燼加油。
體育館內人聲鼎沸,氣氛熱烈得幾乎要掀翻屋頂。江燼穿著紅色的7號球衣,
在場上奔跑、跳躍、沖撞,像一團永不熄滅的野火。汗水浸濕了他的頭發,
順著他凌厲的下頜線滑落,每一次精準的搶斷、漂亮的投籃,都引發觀眾席上海嘯般的尖叫,
尤其是女生區。白薇薇就坐在離我們不遠的前排,打扮得格外精致耀眼,每一次江燼得分,
她都激動地站起來揮舞著精心準備的小旗子,聲音尖得刺耳:“江燼!江燼!太帥了!
”上半場結束,比分膠著。江燼他們下場休息,走向場邊的長椅。
白薇薇立刻像只花蝴蝶般迎了上去,手里拿著一瓶昂貴的運動飲料,
聲音又甜又膩:“燼哥哥,累了吧?快喝點水!剛才那個三分球太棒了!”她說著,
幾乎要把身體貼到江燼手臂上。江燼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側身不著痕跡地避開,
沒接她的水,徑直走向自己的隊友,拿起一瓶礦泉水擰開,仰頭灌了幾口。
喉結隨著吞咽的動作上下滾動,汗水沿著脖頸滑落,帶著一種原始的、野性的張力。
白薇薇舉著飲料的手僵在半空,臉上甜美的笑容瞬間有些掛不住,
尷尬和怨憤清晰地閃過她的眼底。這一幕恰好落在我眼里。心底那點莫名的煩躁,
似乎被江燼那個干脆利落的閃避動作悄悄撫平了一些。我移開目光,
假裝專注地看著場內熱身的球員。下半場開始沒多久,場上火藥味陡增。
對方一個身材高壯的中鋒,幾次在籃下和江燼發生激烈的身體對抗,動作越來越大,
小動作不斷。在一次爭搶籃板時,那中鋒趁著裁判視線死角,一個極其隱蔽又兇狠的肘擊,
狠狠撞在江燼的肋骨上!“砰!”一聲悶響。江燼猝不及防,悶哼一聲,
身體踉蹌著后退幾步,臉色瞬間白了,捂著肋下彎下了腰,表情痛苦?!安?!
”陳燃和陸驍立刻炸了,猛地站起來就要沖下去。“黑哨!打人了沒看見??!
”觀眾席上也一片嘩然。裁判的哨聲急促地響起,判了對方一個普通犯規。
這個判罰顯然太輕,根本不足以平息眾怒。那個撞人的中鋒非但沒有絲毫歉意,
反而對著被隊友扶住的江燼,咧開嘴,露出一個極其挑釁和輕蔑的笑容,
用口型無聲地罵了句臟話。一股無名火“噌”地一下直沖我的天靈蓋!所有的理智,
所有的“保持距離”,在這一刻被那中鋒無恥的嘴臉和江燼痛苦蹙眉的樣子燒得灰飛煙滅!
我猛地站起身,在夏小滿驚愕的目光和全場的喧嘩聲中,一步跨到看臺最前方,
雙手攏在嘴邊,用盡全身力氣朝著那個肇事者怒吼,
聲音因為憤怒而異常尖利清晰:“**你肘擊傷人還有臉笑?!打球還是打人?!要不要臉!
**”我的聲音像一顆投入沸油的冰塊,讓喧鬧的體育館瞬間安靜了一秒。所有人的目光,
齊刷刷地聚焦到我身上。那個肇事中鋒臉上的笑容僵住了,錯愕地扭頭看向看臺。
扶著江燼的陳燃和陸驍也愣住了,難以置信地看向我。最讓我心臟驟停的是,
那個捂著肋下、臉色蒼白的當事人——江燼,也猛地抬起了頭。
隔著攢動的人頭和喧囂的空氣,他的目光穿透距離,精準無比地捕捉到了我。
那雙總是帶著疏離、審視或是戲謔的黑眸里,
此刻翻涌著極其復雜的東西:震驚、錯愕、一絲難以置信……還有某種深沉的、滾燙的情緒,
像被點燃的野火,瞬間燎原。我的臉“轟”地一下燒了起來,熱度一直蔓延到耳根。完了!
我在干什么?!腦子被門夾了嗎?夏小滿在底下死命拽我的衣角。我像被燙到一樣,
猛地坐回座位,恨不得把頭埋進膝蓋里,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鼓,幾乎要跳出來。
比賽最終因為江燼的受傷提前結束?;靵y中,我拉著夏小滿,幾乎是落荒而逃,
逃離了那片讓我社死的場地,逃離了江燼那道幾乎要將我靈魂洞穿的目光。
研討室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壓在每個人的肩頭。
巨大的投影屏上是最終成型的模型架構,每一個模塊都凝聚了無數個日夜的心血。
我和江燼分別站在長桌的兩端,像兩座沉默對峙的孤島。他剛做完最后的陳述,
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臉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強勢,那眼神似乎在說:就這樣定了?!安恍小?/p>
”我的聲音不大,卻異常清晰,像一顆石子投入死水,“第三模塊的權重分配有問題。
”我指著屏幕上一條不起眼的連接線,“它過度依賴初期市場情緒指標,
對突發性黑天鵝事件的緩沖機制幾乎是零。一旦發生極端波動,
整個模型的預測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崩塌。”江燼的眼神驟然銳利起來,
像淬了冰的刀鋒:“林晚,模型追求的是在大概率常態下的最優解,
不是給萬分之一概率的‘黑天鵝’做保姆!你這是在吹毛求疵,浪費時間!
”“這不是吹毛求疵!”我的聲音也拔高了,
連日積累的壓力和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猛地沖上頭頂,撞碎了所有理智的堤壩,
“這是基礎的風險控制邏輯!是模型穩健性的底線!江燼,
你不能因為追求表面的效率和所謂的‘最優解’,就無視潛在的致命漏洞!
這根本是賭徒心態!”“賭徒心態?”他嗤笑一聲,眼神冷得嚇人,猛地一步跨過長桌,
高大的身影帶著強大的壓迫感逼近,幾乎將我籠罩在他的陰影里,“那你告訴我,
什么是萬全?等你把所有的‘萬一’都堵上,黃花菜都涼了!現實世界的決策,
就是在風險中抓取機會!”他靠得太近了,
近得我能清晰地聞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帶著侵略性的雪松與煙草混合的氣息,
近得能看清他眼底因為激動和熬夜而泛起的血絲,還有那緊抿的薄唇下壓抑的怒火。
研討室里一片死寂,陳燃和陸驍噤若寒蟬,連呼吸都放輕了。我被他逼得退無可退,
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墻壁。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撞擊著肋骨,一半是憤怒,
另一半卻是一種更陌生的、被逼到絕境的委屈和倔強。我仰著頭,
毫不退縮地迎視著他那雙燃著怒火的眼眸,聲音因為激動而微微發顫,卻一字一句,
清晰地砸在寂靜的空氣里:“江燼,你聽清楚!我負責的模塊,
我可以為它的邏輯和結果負全責!但前提是,它必須建立在經得起推敲的基礎上!
不是建立在你的‘直覺’或者‘大概率’的僥幸上!如果你堅持要忽略這個漏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