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王大壯,家住王家莊西頭。俺是個開拖拉機的,渾身上下除了機油味就是土腥味。
村東頭老李家那個在城里念過書的閨女回來了,叫李香草。哎呦俺的親娘,那閨女長得,
比俺家地里剛灌漿的麥穗還水靈!皮膚白得跟剛點出來的豆腐似的,
眼睛亮得像后半夜的星星。她一從城里回來,
俺們村那些光棍漢的眼珠子就跟粘她腚后頭似的,甩都甩不掉。那天晌午頭,
日頭毒得能曬死螞蟻。俺開著俺那輛除了喇叭不響哪都響的破拖拉機,“突突突”地往家趕。
開到村口老槐樹底下,遠遠就瞅見李香草了。她穿著條白裙子,跟朵云彩似的飄在土路上。
俺這心吶,“噗通噗通”跳得比拖拉機發動機還響。一緊張,手底下就沒了準頭,
拖拉機頭一歪,“哐當”一聲,前轱轆直接干進路邊的排水溝里了!好家伙,
泥點子跟天女散花似的,“噗”一下,濺了李香草那雪白雪白的裙子一身泥巴點點!
李香草“啊呀”一聲,低頭瞅著自己裙子,小臉氣得通紅,跟抹了雞血似的。她跺著腳,
指著俺鼻子:“王大壯!你長沒長眼啊!我新買的裙子!”俺臊得恨不得鉆拖拉機底下去,
臉跟猴腚一個色兒,手都不知道往哪擱,就知道撓后腦勺。“對...對不住啊香草妹子!
俺...俺不是故意的!俺賠!俺賠你裙子!”李香草氣得胸脯一起一伏,哼了一聲,
扭著小腰就走了,留給俺一個沾著泥點子的后腦勺。俺瞅著那背影,
再看看陷在溝里的破拖拉機,心里頭那個悔啊,比吃了二斤黃連還苦。完了,
這下在香草妹子心里,俺指定是個又蠢又邋遢的憨貨。打那以后,俺見了李香草就繞著走,
跟耗子見了貓似的。可越躲吧,越他娘的邪門,老能碰上。那天俺給村支書家送化肥,
開著小三輪。剛拐過彎,就瞅見李香草蹬著個自行車,車把上還掛著個布袋子,
晃晃悠悠地騎過來。俺趕緊往路邊靠,誰知道路邊有個大坑,俺光顧著躲她了,
“咣當”一聲,三輪車右轱轆直接掉坑里了!車斗里一袋化肥,“哧溜”滑下來,
袋子口開了,白花花的化肥“嘩啦”一下,全扣李香草自行車前轱轆上了!李香草捏著車閘,
瞅著糊滿化肥的轱轆,又抬頭瞅瞅灰頭土臉的俺,氣得都樂了。“王大壯!
你是不是跟我有仇啊?啊?上回濺我一身泥,這回埋我車轱轆!你是我命中克星吧?
”俺急得汗珠子“吧嗒吧嗒”往下掉,舌頭都打結了:“沒...沒有!香草妹子!
俺對天發誓!俺...俺就是...就是...” 就是啥?
俺總不能說俺一看見你就手忙腳亂,腿肚子轉筋吧?李香草把自行車往旁邊一靠,
拍了拍手上的灰,走到俺三輪車旁邊,蹲下來瞅了瞅那個坑。“行啦,別結巴了。搭把手,
先把車弄上來。”俺趕緊跳下車,跟她一塊兒使勁。她身上有股淡淡的香味兒,不像雪花膏,
倒有點像草葉子,清清爽爽的。俺倆吭哧吭哧,費了老鼻子勁,
總算把三輪車轱轆從坑里推出來了。她累得小臉通紅,鼻尖上都是亮晶晶的汗珠子。
俺從褲兜里掏出塊皺巴巴、還算干凈的汗巾,遞過去:“香草妹子...擦...擦擦汗?
”她瞅了瞅那汗巾,又瞅了瞅俺,沒接,反而“噗嗤”一聲笑了,眼睛彎彎的像月牙兒。
“王大壯,你這人...還挺有意思。” 她拍了拍身上的土,推起她那糊滿化肥的自行車,
“回頭記得賠我洗車錢!”說完就走了。俺捏著那塊汗巾,傻愣愣地站在大太陽底下,
心里頭那滋味兒,跟喝了蜜又摻了辣椒水似的,又甜又燒得慌。她剛才說俺“有意思”?
啥意思?是夸俺還是損俺?1 癩蛤蟆與金鳳凰村里頭傳開了,說王大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老惦記人家城里回來的金鳳凰。這話傳到俺耳朵里,臊得俺好幾天沒敢出門。
更讓俺心里頭不是滋味的是,有人看見村主任家那個在縣里當科長的兒子趙明,
開著小轎車去找李香草了!那小子頭發抹得油光锃亮,蒼蠅站上去都得劈叉,
穿著一身筆挺的西裝,人模狗樣的。那天傍晚,俺蹲在自家院墻根底下抽旱煙,
煙袋鍋子“吧嗒吧嗒”響,心里頭跟堵了團破棉花似的。就聽見墻外頭有人說話,
是趙明那黏糊糊的腔調。“香草,你看你,非待在咱這窮山溝干啥?跟我去縣里多好!
電影院、大商場、咖啡館...哪樣不比這土坷垃強?我給你安排個清閑工作,
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俺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煙也不抽了,豎著耳朵聽。
李香草的聲音傳過來,平平淡淡的:“趙明哥,謝謝你好意。我學獸醫回來,
就是想給咱村這些牲口看看病。咱村窮,牲口就是命根子,病死了誰家都受不了。
城里...我不習慣。”“獸醫?那多埋汰啊!整天跟那些臟兮兮的畜生打交道!
” 趙明的聲音透著嫌棄,“你一個漂漂亮亮的大姑娘,干點啥不好?聽我的準沒錯!
”李香草的聲音冷了點:“埋汰不埋汰,我自己樂意。沒事兒你就回吧,
我還得去給劉嬸家豬打針呢。”墻外頭沒聲了。俺蹲在墻根底下,
心里頭那點悶氣“呼啦”一下散了大半,還冒出點甜絲絲的感覺。
香草妹子沒瞧上那油頭粉面的趙明!她愿意留在村里,給豬看病!
俺覺得她身上那點淡淡的草藥味兒,比趙明車里那香水味兒好聞一百倍!打那以后,
俺就總找點由頭往李香草跟前湊。誰家牛病了,俺跑得比誰都快去給她報信兒。
她要去鄰村出診,俺就開著俺那破拖拉機,“突突突”地非要送她。拖拉機顛得厲害,
她坐在旁邊,小手緊緊抓著車斗邊上的鐵欄桿。有一回顛得太狠,她身子一歪,
差點栽俺懷里!俺嚇得趕緊扶住她胳膊,那胳膊細細的,涼絲絲的。她臉“騰”地就紅了,
跟天邊的火燒云似的,趕緊坐直了,小聲說了句:“謝...謝謝啊大壯哥。
”就這一句“大壯哥”,叫得俺心里頭那個美啊,比三伏天喝了井拔涼水還舒坦!
拖拉機突突得更歡實了。俺偷偷瞅她側臉,長長的眼睫毛忽閃忽閃的,真好看。
2 拖拉機上的心動可好景不長。那天俺幫李香草去鎮上獸醫站拉疫苗,回來路上,
拖拉機又鬧脾氣,在半道兒上熄火了,黑煙直冒。俺急得滿頭大汗,趴在車頭底下搗鼓。
李香草蹲在路邊樹蔭底下等。正忙活著,一輛锃亮的小轎車“嘎吱”一聲停在旁邊。
又是趙明那孫子!他搖下車窗,探出他那顆油頭:“喲!這不是王大壯嗎?又趴窩了?
你這破銅爛鐵早該扔廢品站了!香草,快上車,我送你回去!這大太陽曬的!
”李香草搖搖頭:“不用了趙明哥,我等大壯哥修好。”趙明嗤笑一聲:“等他?
等到猴年馬月去?香草,你跟他混一塊兒有啥前途?窮得叮當響,連個像樣的車都沒有!
你爹媽能同意你找個開拖拉機的?”這話像把錐子,狠狠扎在俺心窩子上。俺趴在車底下,
手上沾滿了黑機油,臉上也蹭得一道道的。是啊,俺就是個開破拖拉機的窮光蛋,
香草妹子是念過書的金鳳凰,俺算個啥東西?一股子邪火“噌”地竄上腦門,
俺從車底下鉆出來,瞪著趙明:“趙明!你少在這放屁!香草妹子愛跟誰好跟誰好,
輪不著你管!”“哎喲!還急眼了?”趙明推開車門下來,走到俺跟前,拿手指頭戳俺胸口,
他身上那股香水味熏得俺直惡心,“王大壯,撒泡尿照照你自己!一身機油味,
窮得連件像樣衣裳都沒有!你拿啥給香草幸福?拿你這輛除了響啥都不會的破拖拉機?
”俺氣得渾身發抖,拳頭捏得嘎巴響,真想一拳把他那油頭砸進肚子里!可俺不敢,
他是村主任的兒子,打了他,俺爹媽在村里還咋過?李香草猛地站起來,沖到俺倆中間,
小臉繃得緊緊的:“趙明!你夠了!大壯哥人好心實誠,比你強一百倍!我的事不用你操心!
你走!”她指著趙明的小轎車,聲音不大,但特別有勁兒。趙明臉上一陣紅一陣白,
指著李香草:“行!李香草!你行!你就跟著這窮鬼啃土坷垃吧!有你后悔的時候!
”他氣哼哼地鉆進車,“砰”地關上車門,一溜煙開跑了,揚起一屁股灰。灰塵落下來,
就剩俺倆站在土路上。拖拉機還在冒黑煙。俺低著頭,不敢看李香草,心里頭又憋屈又難受,
像個戳破了的氣球。俺悶聲說:“香草妹子...他...他說得對。
..俺就是個窮開拖拉機的...配不上你...你以后...離俺遠點吧...” 說完,
俺又鉆回車底下,使勁擰那些冰冷的螺絲,好像這樣就能把心里的難受勁兒擰巴沒了。
李香草沒說話,也沒走。過了一會兒,她輕輕踢了踢俺露在外面的腳。“喂,王大壯。
”俺沒吭聲。“你出來。”她又說。俺磨磨蹭蹭地從車底下鉆出來,臉上黑一道白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