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叫李孬蛋，這名兒是村東頭趙大牙給起的。為啥？俺爹死得早，娘跟人跑了，
剩俺一個吃百家飯長到十七，瘦得跟麻桿似的，風(fēng)大點能刮跑。趙大牙是村長，
也是俺們村一霸，肥頭大耳，脖子后頭堆著三圈肉褶子，走起路來地皮顫。他最愛的消遣，
就是拿俺當玩意兒耍。這天晌午頭，日頭毒得能曬出油。趙大牙家蓋新房，
全村壯勞力都被他拎去當小工，俺也去了，負責(zé)和泥。那泥坑曬得滾燙，俺赤腳踩進去，
燙得腳底板直抽抽。趙大牙腆著肚子在陰涼地里啃西瓜，紅瓤黑籽，
汁水順著他油光光的嘴角往下淌。他啃完一塊，隨手把瓜皮往泥坑邊一扔?！柏?！撿過來！
”他眼皮子都沒抬。俺趕緊爬出泥坑，腳上沾著黑泥，伸手去撿那塊黏糊糊的瓜皮。“慢著！
”趙大牙突然嘿嘿一笑，小眼睛里閃著壞水，“用嘴叼！學(xué)兩聲狗叫！叫得好聽，
爺賞你塊帶肉的！”旁邊幾個幫閑的立馬哄笑起來：“對！叼起來！學(xué)狗叫！趙爺賞肉吃！
”俺的臉騰一下燒著了，火辣辣的。俺攥著拳頭，指甲摳進手心。那瓜皮在太陽底下反著光，
沾著土，還有趙大牙啃過的牙印。“咋？不樂意？”趙大牙把西瓜子“噗”地吐老遠，
臉色沉下來，“不樂意就滾！工錢一分沒有！晚上也別想領(lǐng)救濟糧！”救濟糧是俺的命。
沒那點發(fā)霉的棒子面，俺就得餓肚子。俺看著趙大牙那張橫肉臉，
再看看周圍那些看笑話的臉，一股子酸水直沖腦門。俺慢慢彎下腰，閉上眼，
朝著那塊臟兮兮的瓜皮湊過去。一股混合著土腥和趙大牙口水的餿味鉆進鼻子。
就在俺嘴唇快碰到瓜皮的時候，趙大牙猛地一腳踩在瓜皮上！“啪嘰！
”稀爛的瓜瓤和泥漿濺了俺一臉一嘴！“哈哈哈！瞅瞅！真成狗了！吃屎的狗！
”趙大牙拍著大腿狂笑，唾沫星子亂飛。幫閑的笑得更響了，跟一群聒噪的烏鴉。
俺嘴里又苦又澀又腥，臉上糊著黏膩的瓜瓤泥漿。俺抹了把臉，手上全是紅的黑的。
俺抬起頭，死死盯著趙大牙那張因為狂笑而扭曲的肥臉，眼珠子瞪得生疼。趙大牙笑夠了，
肥手一揮：“滾吧！看著你就倒胃口！工錢扣了！救濟糧也沒你份！
”俺像根被抽了筋的爛木頭，頂著滿頭滿臉的臟污，在刺耳的哄笑聲中，
深一腳淺一腳地挪出了趙家院子。背后那笑聲，跟針一樣扎在俺脊梁骨上。
1 亂葬崗奇遇沒領(lǐng)到救濟糧，肚子里空得前胸貼后背。天擦黑，俺餓得眼冒金星，
只好摸黑去村后亂葬崗踅摸。那兒荒，運氣好能逮著只傻兔子，或者撿點野果子墊肚子。
亂葬崗風(fēng)大，吹得荒草嗚嗚響，跟鬼哭似的。墳包子一個挨一個，黑黢黢的。
俺跟個游魂似的在墳頭間扒拉，別說兔子，耗子毛都沒見著一根。餓狠了，
俺一屁股癱坐在一個塌了半邊的老墳包上，靠著塊歪倒的破石碑喘粗氣。石碑冰涼，硌得慌。
俺心里頭那點憋屈，混著餓勁兒，燒得俺五臟六腑都疼。
“趙大牙...俺操你祖宗...”俺對著黑漆漆的野地，啞著嗓子罵了一句。
眼淚不爭氣地往下淌，混著臉上的干泥道子。正憋屈著，
耳朵邊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響動，很近！俺嚇得一激靈，汗毛都豎起來了！
這鬼地方，除了俺，還能有啥活物？聲音是從旁邊一個塌陷的墳窟窿里傳出來的。
俺壯著膽子，撿了根枯樹枝，哆哆嗦嗦地往那黑窟窿里捅了捅?！爸ㄖ?！”一聲尖利的叫喚！
一個灰影“嗖”地從窟窿里躥出來，擦著俺褲腿跑了！是只大耗子！嚇死俺了！耗子跑了，
窟窿里好像還有點別的玩意兒。俺趴下身子，借著慘淡的月光往里瞅。黑乎乎的，
像是個長條的東西半埋在爛泥朽木里。俺用樹枝使勁往外扒拉?！皣W啦！
”帶出來不少爛骨頭渣子。再看扒拉出來的東西——一尺來長，彎彎的，黑黢黢沾滿泥，
一頭粗一頭細，細的那頭有個窟窿眼兒。摸著硬邦邦，像是啥牲口的角，
被爛泥糊得看不出本色。“啥破玩意兒...”俺喪氣地嘟囔，隨手就想扔。
可拿在手里掂量掂量，沉甸甸的，還挺壓手。
俺心里頭那股子被趙大牙踩進泥里的邪火還沒散，看著這黑乎乎的彎角，不知咋的，
想起戲文里將軍吹的號角。俺鬼使神差地把那細頭帶窟窿眼兒的地方湊到嘴邊，憋足一口氣，
使勁一吹——“嗚——噗！”一股子陳年老泥加腐爛的霉味兒，混合著氣流，
從窟窿眼兒里猛地噴出來，嗆得俺差點背過氣去！聲音更是難聽，跟老牛放了個悶屁似的，
又啞又破，在空曠的亂葬崗飄出去老遠，聽著更瘆人了?！芭夼夼?！”俺趕緊把那破角拿開，
一股子惡心的味道直沖腦門。俺氣得揚手就要把這晦氣玩意兒扔進墳窟窿！就在這時，
一陣陰風(fēng)吹過，荒草簌簌響。俺身后那片老林子里，突然傳來一陣低沉的、亂糟糟的響動！
像是很多蹄子刨地的聲音，還夾雜著粗重的喘息和低低的嘶鳴！聲音越來越近！
俺頭皮瞬間炸了！這深更半夜，亂葬崗邊上的老林子...狼！肯定是狼群！
趙大牙沒整死俺，俺要喂狼了！俺嚇得魂飛魄散，腿肚子轉(zhuǎn)筋，想跑，腳像釘在了地上，
手里還死死攥著那根破牛角。樹影晃動，一群黑乎乎的影子從林子里鉆了出來！不是狼！
是牛！足有七八頭！領(lǐng)頭的是一頭斷了半只犄角的老黃牛，眼珠子在月光下幽幽發(fā)亮，
后面跟著幾頭壯實的牤子牛，還有兩頭半大的牛犢子！它們喘著粗氣，蹄子不安地刨著地，
慢慢朝俺圍了過來，牛鼻子噴出的白氣都快噴到俺臉上了！俺嚇得“媽呀”一聲，
一屁股坐在地上，手腳冰涼。完了完了，牛瘋了也頂死人?。“抽]著眼等死?？傻攘税胩?，
預(yù)想中的牛蹄子沒踩下來。俺哆哆嗦嗦睜開一條縫。只見那群牛在離俺幾步遠的地方停下了。
那頭斷角老黃牛往前湊了湊，濕漉漉的大鼻子幾乎碰到俺手里的牛角。
它喉嚨里發(fā)出低沉的“哞——”聲，不像平時那種悠長的叫聲，倒像是...在說話？
更讓俺毛骨悚然的是，俺腦子里居然模模糊糊地“聽”懂了那“哞”聲的意思！
像是有人把聲音直接塞進俺腦袋里：“老物件...味道...熟...”俺懵了，
徹底懵了！使勁晃了晃腦袋，是餓暈了出現(xiàn)幻覺了？老黃牛又“哞”了一聲，
這回俺“聽”得更清楚了：“后生...你手里...拿的啥？
”俺看著手里那根黑黢黢的彎角，又看看眼前這群直勾勾盯著俺的牛，
一個荒誕的念頭冒出來：難道...是這破角？俺試探著，對著那老黃牛，
結(jié)結(jié)巴巴地小聲說：“撿...撿的...亂葬崗...”老黃牛的大腦袋居然點了點！
里清晰地響起它的話：“是它...老祖宗傳下的...號角...能通畜語...”畜語？
俺能聽懂畜生說話了？俺看著手里這根不起眼的破牛角，心差點從嗓子眼蹦出來！
趙大牙讓俺學(xué)狗，俺他娘的撿了個能跟畜生嘮嗑的寶貝？！2 牛角號之謎第二天，
俺揣著那根用破布包了好幾層的牛角號，跟揣著個金元寶似的，心口怦怦跳。
趙大牙家那頭最金貴的種?！按蠛跔眮G了！那可是他的心肝寶貝，
配一次種能收好幾袋麥子！趙大牙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帶著一幫人在村里村外亂竄，
嗓子都喊劈了。俺蹲在村口老槐樹底下，假裝歇腳。等趙大牙那幫人咋咋呼呼跑遠了，
俺左右瞅瞅沒人，偷偷把牛角號摸出來，湊到嘴邊，憋著氣，輕輕地、試探性地吹了一下。
“嗚...” 聲音又小又悶，像蚊子哼哼。沒動靜。俺有點泄氣。
難道昨晚亂葬崗是餓昏頭做的夢？正琢磨著，腳邊草叢里“刺溜”鉆出來一只大耗子！
灰毛油亮，綠豆眼滴溜溜轉(zhuǎn)，蹲在俺面前，小胡子一翹一翹。
俺腦子里“吱”地一下響起個尖細的聲音：“吹號角的？啥事？忙著呢！”俺又驚又喜，
差點蹦起來！真行！俺趕緊對著耗子，壓低聲音：“耗子...耗子兄弟！打聽個事兒，
瞅見趙大牙家那頭大黑牤沒？”耗子小爪子捋了捋胡子：“大黑牤？那個傻大個？
昨兒半夜讓趙大牙他小舅子王二麻子牽走了！往黑風(fēng)坳去了！那王二麻子，邊走邊罵，
說這傻牛走得慢，耽誤他去鎮(zhèn)上賭錢！”王二麻子？黑風(fēng)坳？俺心里咯噔一下！
王二麻子是個爛賭鬼，欠了一屁股債！趙大牙的種牛金貴，他這是想偷了去賣錢還債?。?/p>
俺顧不上多想，拔腿就往黑風(fēng)坳跑！那是個荒山溝，平時沒人去。俺一路狂奔，
肺葉子都快炸了。剛跑到坳口，就聽見里面?zhèn)鱽砼嵟摹斑柽琛甭暎?/p>
還有王二麻子氣急敗壞的叫罵：“犟種！走?。〔蛔呃献映樗滥?！”俺扒開樹棵子往里一瞅！
大黑牤被一根粗麻繩拴在棵歪脖子樹上，牛鼻子上全是血，繩子勒得死緊。
王二麻子拿著根樹條子，正死命抽打牛屁股！大黑牤疼得直轉(zhuǎn)圈，蹄子把地刨出好幾個坑。
“住手！”俺吼了一嗓子沖出去。王二麻子嚇一跳，回頭見是俺，立馬兇相畢露：“李孬蛋？
滾一邊去！少管閑事！”“你偷趙大牙的牛！”俺指著他?！胺牌?！老子是幫他趕牛！
牛跑了！”王二麻子眼神躲閃，揮著樹條子就來抽俺，“滾開！不然連你一塊兒抽！
”俺趕緊躲開?？粗蠛跔亲由系难承睦镉旨庇謿狻０趁偷叵肫饝牙锏呐＝翘?！
俺掏出號角，也顧不上臟，湊到嘴邊，學(xué)著昨晚對著老黃牛那樣，心里想著大黑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