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夜重逢雨,是城市夜晚最固執的侵略者。
它不知疲倦地敲打著“好鄰居”便利店的玻璃幕墻,水痕在霓虹燈的映照下蜿蜒爬行,
像一道道凝固的、冰冷的淚。
騰起來的復雜氣味——濕漉漉的柏油路、水溝里隱約的腥氣、便利店冷柜散發出的微弱寒氣,
還有貨架上密封食品那沉悶的塑料味。它們混合在一起,沉甸甸地壓在肺葉上,
每一次呼吸都帶著潮濕的粘滯感。我站在收銀臺后面,
指尖無意識地描摹著臺面上一條細小的劃痕。塑料的冰冷觸感透過薄薄的員工制服滲進來。
店里沒別的顧客,只有單調的電子音偶爾報著“歡迎光臨”,隨后又被更宏大的雨聲淹沒。
燈光慘白,照亮空氣中懸浮的細小塵埃,它們像微縮的星河,在寂靜里緩慢旋轉。門外,
無邊的雨幕厚重得化不開,街對面模糊的建筑物輪廓被路燈暈染成一片片朦朧的光斑。
一輛車駛過,輪胎碾過積水,發出沉悶的“嘩啦”聲,濺起渾濁的水花,短暫地撕裂了雨簾,
隨即又迅速愈合。世界被這滂沱大雨徹底隔絕在外。玻璃門猛地被撞開,
撞碎了這片死水般的寂靜。粗暴的撞擊聲混合著門頂電子鈴急促到變調的“歡迎光臨”,
尖銳地刺入耳膜。一個人影裹挾著巨大的風雨沖了進來,
像一頭被暴雨驅趕、慌不擇路的困獸。寒氣和水汽瞬間洶涌地灌滿了小小的空間,
卷簾門邊的宣傳單頁被氣流掀得嘩嘩作響。我的目光瞬間被釘住。來人渾身濕透,
廉價黑色夾克緊緊貼在身上,勾勒出寬闊的肩背輪廓。
他懷里緊緊抱著一個用深藍色成人外套裹起來的小小身體,外套濕了大半,
沉甸甸地往下墜著水珠。他低著頭,雨水順著他短而硬的發茬流下來,劃過緊繃的下頜線,
砸在冰冷的地磚上,暈開一小片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粗重地喘息著,胸膛劇烈起伏,
每一次吸氣都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緊迫感。他猛地抬起頭,視線在空曠的店里倉皇地掃視,
最終,如同被無形的磁石牽引,牢牢地、直直地撞上了我的眼睛。時間在那一刻,
仿佛被雨水徹底凍結了。那張臉,被雨水沖刷得有些狼狽,下頜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眼角刻著幾道歲月留下的、疲憊的細紋。可那雙眼睛,
那雙在記憶深處無數次亮起又黯淡的眼睛——陳默。是他。周然。十年光陰的重量,
轟然墜落,砸得我耳邊一片嗡嗡作響,幾乎聽不見外面依舊咆哮的雨聲。是他。
陳默的瞳孔驟然收縮,里面清晰地映出我同樣驚愕僵硬的臉。
一絲難以置信的震動飛快地掠過他的眼底,隨即被一種更深沉、更急迫的東西覆蓋。
他張了張嘴,喉嚨里發出一聲模糊的、被風雨嗆住的短促氣音,但終究什么也沒說出口。
他只是抱著懷里那個小小的包袱,踉蹌著向前沖了一步,
濕透的鞋底在地磚上滑出刺耳的摩擦聲。“藥!”他終于擠出聲音,嘶啞得厲害,
像砂紙在粗糲的木頭上摩擦,“退燒藥!小孩用的!快!”他的目光越過我,
急切地掃向貨架深處藥品區的位置,整個人緊繃得像一張拉到極限的弓。“哦!好!
”我的聲音聽起來干澀又陌生,像不屬于自己。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
猛地轉身沖向藥品貨架。指尖劃過一排排冰涼堅硬的藥盒包裝,
塑料外殼的觸感隔著皮膚傳來清晰的涼意。心跳在胸腔里擂鼓,震得指尖都在微微發麻。
終于,手指準確地抓住了一盒兒童退燒滴劑,熟悉的包裝顏色和手感帶來一絲詭異的鎮定。
我幾乎是跑回收銀臺前的。陳默就站在那里,離臺面還有一步的距離,
似乎刻意保持著某種疏離。他依舊死死抱著懷里的孩子,那件深藍色外套裹得很緊,
只露出一小撮被雨水打濕、黏在額角的柔軟黑發,還有一只搭在外套邊緣、燒得通紅的小手,
脆弱得像一片初生的花瓣。我把藥盒放在臺面上,塑料包裝碰到冰冷的臺面,
發出輕微的“啪嗒”聲。掃碼槍的紅光掃過條形碼,發出“嘀”一聲脆響。我低著頭,
視線死死鎖在屏幕上跳出的價格數字上,仿佛那是世上最值得研究的密碼。
手指在收銀機按鍵上敲擊著,指尖冰涼,幾乎感受不到按鍵的反饋。“孩子媽呢?
”這四個字,像不受控制的石子,突兀地從我喉嚨里滾了出來。聲音很輕,
卻在這空曠寂靜的店里,被雨聲襯托得異常清晰。2 沉默的傘收銀臺前的空氣驟然凝固了。
陳默的身體猛地一僵。他抱著孩子的手臂似乎收得更緊了些,指節因為用力而泛出青白。
我能感覺到他投射過來的目光,沉重、銳利,帶著一種無聲的壓迫感。那目光如有實質,
燙得我頭皮發麻,幾乎要燒穿我強裝鎮定的表象。他沉默著。死寂般的沉默。
雨聲是唯一的背景音,單調而巨大,沖刷著玻璃,也沖刷著這令人窒息的安靜。
我僵硬地抬起頭,目光掠過他濕透的胸膛,最終定格在他垂在身側的右手上。那只手,
骨節分明,此刻正死死攥著一把深藍色的折疊傘。廉價的塑料傘柄,
在他巨大的、失控的指力下,發出令人牙酸的細微呻吟。傘柄上,
一道清晰的白色裂痕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蔓延開來,像一條丑陋的蜈蚣爬行在深藍的塑料上。
他手臂的肌肉線條在濕透的布料下繃緊、賁張,微微顫抖著,
仿佛在竭力對抗著什么即將噴薄而出的東西。一滴水珠,順著他緊抿的唇線滑落,
沿著剛硬的下頜角,滾過微微凸起的喉結。喉結上下艱難地滑動了一下,
仿佛咽下了一塊堅硬的石頭。那滴水珠帶著涼意,一路滾進他同樣濕透的衣領深處,
消失不見。那無聲的碎裂感,比他任何語言的回答都更沉重,更直接地砸在我的心口上。
“嘀。”收銀機終于吐出了長長的小票,刺耳的打印聲打破了僵局。“四十五塊八。
”我的聲音有些飄忽,像隔著一層水。我把藥和小票一起推向他那邊。陳默沒有立刻去接。
他像是被那打印聲驚醒,又像是耗盡了支撐的力氣,緊攥著傘柄的手指微微松開了些許。
他騰出一只手,那只手同樣濕漉漉的,在同樣濕透的舊牛仔褲口袋上摸索著。
布料摩擦發出窸窣的聲響。他掏出一把零錢,有硬幣也有皺巴巴的紙幣,胡亂地放在臺面上。
硬幣碰撞著臺面,發出清脆雜亂的叮當聲,其中一枚還滾落到臺面邊緣,
被他用沾著雨水的手背迅速按住。他沒有數,只是把藥盒一把抓了過去,
動作帶著一種近乎粗暴的急切。那盒小小的藥,在他寬大的手掌里顯得如此脆弱。“謝謝。
”他低低地說,聲音依舊沙啞,像是從喉嚨深處擠出來的兩個字,沒有任何溫度,
也聽不出情緒。說完,他抱著孩子,毫不猶豫地轉身,
再次沖向那扇不斷被雨水沖刷的玻璃門。門外的風雨呼嘯著,仿佛正張開巨口等待吞噬。
他拉開門的瞬間,更大的風聲和雨聲涌了進來,吹得他濕透的衣擺獵獵作響。他沒有回頭,
抱著那個小小的、被裹得嚴嚴實實的身體,決然地重新投入那片混沌的暴雨之中。
玻璃門在他身后沉重地合攏,隔絕了大部分的風聲,但雨聲依舊頑固地敲打著。
那枚被他按在臺面邊緣的硬幣,孤零零地反射著慘白的燈光。
我的目光卻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剛剛站立的位置下方。一小片深色的水漬,
是他身上滴落的雨水匯聚而成。在那汪小小的水洼邊緣,躺著一把傘。深藍色的傘面,
折疊得歪歪扭扭。正是他剛才死死攥在手里的那把。廉價的塑料傘柄上,
那道白色的裂痕清晰得刺眼。他忘了帶走它。或者說,在那一刻,
這把傘連同它所承載的某些東西,已經被他徹底遺棄在了這里。我緩緩繞過收銀臺,
走到那攤水漬旁邊。蹲下身,塑料傘冰涼濕滑的觸感立刻包裹了指尖。我把它撿了起來。
傘骨很輕,帶著雨水和廉價塑料特有的味道。我的指腹無意識地摩挲過那道裂痕的邊緣,
粗糙,帶著一點細微的毛刺感。指尖的觸感,瞬間撬開了塵封的記憶閘門。
3 雨中回憶---十年前的那個下午,天空也陰沉得可怕。放學鈴聲剛響過,
雨點就毫無預兆地砸了下來,密集而急促,瞬間將操場的紅色跑道染成深褐色。
教室里瞬間炸開了鍋,抱怨聲、收拾書包的碰撞聲亂成一團。我慢吞吞地整理著書桌,
眼角余光卻不受控制地瞟向教室后門。陳默的位置空了。他總是走得很快,像一陣風,
似乎永遠沒什么能真正絆住他的腳步。等我磨蹭到教學樓門口時,
屋檐下已經擠滿了躲雨的同學,吵吵嚷嚷。雨水順著屋檐嘩嘩流下,形成一道透明的水簾。
隔著這層晃動的水幕,我一眼就看到了他。陳默一個人站在靠近花壇的屋檐邊緣,
離人群有點遠。他沒帶傘,單肩挎著那個洗得發白的黑色運動包,一只手插在校服褲兜里,
另一只手煩躁地抓了抓自己刺猬般的短發,眉頭緊鎖,望著外面越下越大的雨。
雨水被風吹進來,打濕了他肩頭深藍色的校服外套,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
他像一頭被困在狹小牢籠里的年輕困獸,渾身散發著一種無處發泄的躁動和不耐煩。那把傘,
就靜靜地躺在他腳邊不遠處的濕漉漉的地磚上。深藍色的傘面,折疊得整整齊齊,
只是傘柄末端,一小塊廉價的塑料裝飾蓋摔裂了,脫落了一半,露出里面粗糙的斷口。
那是我的傘。今天早上我偷偷塞進他課桌抽屜里的。那時他還沒來,教室里空無一人,
只有晨光斜斜地照在桌面上。我的心跳得像擂鼓,手心全是汗,做賊似的把傘塞進去,
又飛快地抽回手,生怕被人看見。傘柄末端那個小小的塑料蓋,
大概是在他翻找書本時被帶出來摔壞的?或者是他發現了,生氣地扔在了地上?
臉上一陣發燙,我甚至不敢去想象他看到傘時可能的表情。
羞恥和一種隱秘的期待在胸腔里瘋狂撕扯。我幾乎是逃離了那片屋檐,低著頭,
擠進喧鬧的人群深處,假裝自己從未出現過,也從未做過那件傻事。雨勢稍小后,
我故意磨蹭到最后才離開。屋檐下已經空了。那把深藍色的傘,
依舊孤零零地躺在濕漉漉的地磚上,像一個被遺棄的可憐蟲。斷裂的傘柄末端,
那道粗糙的白色裂口,在昏暗的光線下格外刺眼。我走過去,默默彎腰把它撿了起來。
傘面冰涼,帶著雨水的氣息。指尖撫過那道裂痕,一種說不出的酸澀涌上喉嚨。
我把它緊緊抱在懷里,低著頭,快步沖進了細密的雨幕中。回到家,我把自己反鎖在房間里。
窗外的雨還在淅淅瀝瀝地下著。我坐在書桌前,小心翼翼地拿出那把傘。
擰開傘柄末端那個搖搖欲墜的塑料蓋,里面是空心的。
我拿出早已準備好的、折疊成小方塊的紙條,上面的字跡被我反復修改過無數次,
最終只剩下工整又拘謹的幾行字。指尖顫抖著,帶著一種近乎悲壯的決心,
我把紙條塞進了那個小小的空心管里。然后,拿出強力膠水,一點一點,
極其耐心地將那個摔裂的塑料蓋粘了回去。膠水粘在手指上,有點刺痛,有點粘膩。
我盯著那個被修復的傘柄末端,看了很久很久。直到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來。第二天,
我像往常一樣早早到了教室。教室里只有寥寥幾個人。陳默的座位空著。
我的心懸到了嗓子眼,手心又開始冒汗。我飛快地走到他的座位旁,裝作不經意地彎腰,
迅速把修好的傘塞進了他半開的課桌抽屜最深處,用幾本書蓋住。做完這一切,
我幾乎是用跑的回到了自己的座位,坐下時,心臟還在狂跳,幾乎要撞破胸腔。整個早自習,
我都坐立不安,目光無數次偷偷瞟向后門。他終于來了,帶著一身清晨的微涼氣息,
把書包隨意地甩在椅子上。他拉開椅子坐下,
手習慣性地伸進抽屜里摸索著……我的心跳驟然停止,屏住了呼吸。他摸到了那把傘。
我看到他動作頓了一下,似乎有些疑惑。他把傘抽了出來,拿在手里翻看。
他修長的手指捏著傘柄,指尖停留在那個被我粘好的塑料蓋上,輕輕摩挲了一下,
似乎在確認著什么。他的眉頭微微蹙起,眼神里帶著一絲困惑。他并沒有打開傘,
也沒有嘗試去擰那個傘柄蓋。他只是看了幾秒,隨即像對待一件無關緊要的雜物,
隨手又把傘塞回了抽屜深處,動作甚至帶著點不耐煩。我飛快地低下頭,
假裝專注地盯著攤開的課本。那些鉛印的字跡在我眼前模糊成一片晃動的墨點。
一種冰冷的失落感,如同窗外的晨霧,無聲無息地彌漫開來,浸透了四肢百骸。
那小小的空心管里,我塞進去的,不是一張紙條,是我整個兵荒馬亂的青春里,
最滾燙、最孤注一擲的勇氣。而他,甚至沒有嘗試去觸碰它的外殼。
---便利店的玻璃門再次被撞開,粗暴的力道將我從那片濕冷的記憶沼澤里猛地拽了出來。
風雨聲瞬間放大,卷著寒意撲進店內。還是他。陳默去而復返。他依舊渾身濕透,
頭發一綹綹地貼在額前,水珠順著發梢不斷滴落。
他懷里依舊緊緊抱著那個被深藍色外套裹著的孩子,只是這一次,
他臉上的表情比之前更加焦灼,甚至帶上了一絲絕望的蒼白。他幾步就沖到收銀臺前,
胸膛劇烈起伏,聲音嘶啞得幾乎破音:“不行!燒得太燙了!叫不醒!” 他語速極快,
每一個字都像被喉嚨里的火燎過,“你家……不,附近!附近有沒有診所?還在開門的?
”他的目光死死鎖住我,里面翻涌著一種近乎乞求的、走投無路的恐慌。
那眼神像滾燙的烙鐵,燙得我心臟驟然一縮。“這個點……” 我下意識看了一眼墻上掛鐘,
時針已經無情地指向了十一點,“社區診所肯定關門了。
最近的醫院……” 我飛快地在腦海里搜索著方位,“離這里至少三站路,這么大的雨,
車都打不到。”陳默眼中的那點微弱的光,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徹底熄滅了。
他抱著孩子的手臂似乎失去了力氣,微微晃了一下,整個人透出一種巨大的、沉重的無力感。
他低下頭,下巴幾乎抵在懷里孩子滾燙的額頭上,粗重的喘息聲在寂靜的店里顯得格外清晰。
“我家,” 這兩個字幾乎是不假思索地從我嘴里蹦了出來,快得連我自己都感到一絲心驚,
“就在后面那個老小區。很近,三分鐘就到。” 我指了指便利店后門的方向,
那里通向一條狹窄的、被雨水淹沒的后巷,“家里有退燒貼,有酒精……至少能先物理降溫。
”說完,我自己都愣住了。我在做什么?邀請一個十年未見、帶著陌生孩子的男人,
在這個暴雨傾盆的深夜,去我獨居的住所?陳默猛地抬起頭,
眼中瞬間爆發出一種溺水者抓住浮木般的希望光芒。那光芒灼熱得驚人,直直地射向我。
“可以嗎?” 他幾乎是急切地問,聲音里帶著不敢置信的顫抖。
我看著他懷中那小小的一團,隔著濕透的外套似乎都能感受到那驚人的熱度,
還有他那雙被絕望和希望同時撕扯的眼睛。拒絕的話,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了。“……可以。
”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帶著一種認命般的平靜,“跟我來。
”4 溫情危機我迅速從收銀臺下拿出自己的鑰匙串,繞出柜臺,走向通往后巷的員工通道。
沒有打傘,也顧不上拿那把躺在角落的、屬于他的壞傘。陳默毫不猶豫地跟了上來,
腳步聲沉重而急促,踏在濕漉漉的地面上發出啪嗒啪嗒的回響。推開后門,
風雨立刻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后巷狹窄而幽暗,
只有遠處一盞昏黃的路燈在雨幕中頑強地亮著,光線被雨水切割得支離破碎。地上積水很深,
混著落葉和不知名的污物,已經漫過了腳踝,冰冷刺骨。雨水瞬間打濕了我的頭發和外套。
“這邊!” 我用手擋在額前,勉強辨認了一下方向,頂著風艱難地邁開步子。
冰冷的雨水順著脖頸流進衣領,激得我打了個寒顫。身后的腳步聲緊緊相隨,陳默抱著孩子,
每一步都踩得積水飛濺。他的喘息聲就在我身后咫尺之處,粗重而壓抑。黑暗的巷子里,
只有我們兩人踏破雨水的腳步聲,沉重地敲打在濕漉漉的石板路上,
與頭頂傾瀉而下的嘩嘩雨聲交織成一片混亂而緊迫的樂章。雨水模糊了視線,
腳下的路滑膩而冰冷。短短的幾十米后巷,在狂風驟雨中顯得異常漫長。終于,
看到了那棟熟悉的舊居民樓黑洞洞的單元門入口。那扇銹跡斑斑的鐵門,
此刻在昏暗的光線下,竟像是一個沉默而安全的避風港。“到了!” 我幾乎是撲到門前,
手忙腳亂地在濕透的口袋里翻找鑰匙。冰冷的金屬鑰匙串沾滿了雨水,滑膩得幾乎握不住。
試了幾次,才終于把鑰匙插進鎖孔,用力一擰。“吱呀——” 老舊的鐵門發出刺耳的呻吟,
向內敞開。一股混合著陳年灰塵和淡淡潮氣的、屬于老房子的味道撲面而來。
樓道里一片漆黑。我摸索著按亮了墻壁上的觸摸開關。昏黃的聲控燈遲鈍地亮了起來,
光線微弱,勉強照亮了狹窄的樓梯和斑駁的墻壁。我側身讓開。“快進來!” 我催促道,
聲音在空曠的樓道里帶著一點回音。陳默抱著孩子,毫不猶豫地側身擠了進來。
他高大的身軀帶著一身寒氣和水汽,瞬間填滿了小小的樓道入口。他站在濕漉漉的水泥地上,
微微喘息著,水珠不斷地從他身上滴落,在他腳下迅速匯成一小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