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寂靜之城陳默最后一次聽到聲音,是在他八歲那年。那是一個夏日的午后,
窗外的蟬鳴像永不枯竭的潮水,母親哼著不成調的搖籃曲,手里正削著一個紅蘋果。
那首曲子他已經忘了,但蘋果清脆的“咔嚓”聲,以及母親的呢喃,像一枚琥珀,
被封存在他記憶的最深處。然后,“大寂靜”降臨了。不是爆炸,不是轟鳴,恰恰相反,
是極致的、吞噬一切的無聲。 仿佛宇宙的某個主宰按下了靜音鍵,
整個世界瞬間被剝奪了振動。 風仍在吹,樹葉仍在搖,但它們都成了默劇演員。
人們張著嘴,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恐慌的尖叫被困在喉嚨里,變成了滑稽而絕望的張合。
那一天,物理定律被篡改了。 一種被后來稱為“緘默病毒”的模因實體,
通過一種未知的量子糾纏方式,在全球范圍內同步擴散。 它并非消滅聲源,
而是瓦解了聲音傳播的介質和大腦對聲波的感知。 空氣分子依然碰撞,
但無法再形成有效的疏密波。 聲音,這個概念,從物理層面和認知層面被雙重抹去了。
最初的幾年是純粹的混亂。 沒有警報,沒有廣播,沒有語言,社會協作系統瞬間崩潰。
人類退回到了最原始的交流方式——手勢和書寫。
城市在無聲的暴動和無聲的絕望中迅速腐朽。三十年過去了。
陳默如今是七號避難所的一名“塵埃潛行者”。 這是個詩意的名字,
干的卻是最骯臟的活:潛入廢棄的城市深處,搜尋可用的物資。
避難所建立在昔日一座巨大的地下停車場里,厚重的混凝土層是最好的物理屏障。
人們依靠手語和隨身攜帶的電子寫字板交流。 寫字板是這個時代最寶貴的遺產,
每一塊都經過無數次維修,屏幕上布滿劃痕,像一張張飽經風霜的臉?!瓣惸瑴蕚浜昧藛幔?/p>
”光線昏暗的整備區,隊長李戈用手語比劃著,他粗糙的手指在空中劃出簡潔而有力的線條。
陳默點點頭,將最后一罐壓縮空氣固定在背后的維生系統上。
他看了一眼身旁那個瘦小的身影——小瞳。 她只有十六歲,
是在“大寂靜”之后出生的孩子。 她的眼睛特別大,特別亮,
仿佛要用視覺彌補聽覺的缺失。 她是陳默的搭檔,也是他的拖油瓶。
小瞳的寫字板上閃爍著一行字:“這次我們要去‘鐘樓區’嗎? 聽說那里很危險。
”陳默拿起自己的寫字板,敲下回復:“能源儲備告急,中央計算機預測,
鐘樓區地下三層的國家檔案館,可能藏有舊時代的核電池技術圖紙。 ”他頓了頓,
又補充了一句,“別怕,跟著我。 ”小瞳用力地點了點頭,眼神里既有恐懼,
也有對外界的好奇和向往。 對于她這一代人來說,
“聲音”是一個只存在于長輩們描述中的、虛無縹緲的神話。 他們無法理解鳥鳴,
無法想象音樂,更無法體會語言的力量。 陳默曾試圖向她描述母親的搖籃曲,
但無論他用多么華麗的辭藻,在小瞳的寫字板上看到的回復總是:“那…… 是什么感覺?
”這種跨越感知鴻溝的無力感,是陳默心中最深的痛。 他懷念那個充滿聲音的世界,
如同一個被流放的國王懷念他失去的王國。三人組成的小隊走出了避難所厚重的氣密門。
外面是被沙塵和歲月侵蝕的城市廢墟。 沒有風聲,沒有腳步聲,只有無盡的死寂。
他們穿著特制的“靜默靴”,鞋底是多層吸能材料,能最大限度地減少與地面的振動。
因為,雖然世界是無聲的,但“緘默病毒”并非毫無反應。
它有一個可怕的特性:任何劇烈的、高能量的振動,都會引起它的“關注”。
一旦某個區域的振動頻率超過閾值,一種被稱為“湮滅波紋”的現象就會出現。
那是一圈圈肉眼可見的空間漣漪,所到之處,物質會從基本粒子層面被分解,化為虛無。
一塊掉落的石頭,一次劇烈的奔跑,都可能引來滅頂之災。人類,
成了在絕對安靜的舞臺上跳著死亡之舞的演員。二、遺落的旋律鐘樓區是這座城市的舊中心。
巨大的哥特式鐘樓像一根黑色的手指,無聲地刺向灰色的天空。
它的指針永遠地停在了“大寂靜”降臨的那一刻。
陳默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穿行在倒塌的建筑和銹蝕的汽車骨架之間。
他們的每一個動作都輕柔得像是在撫摸一件易碎的藝術品。
檔案館的入口被半截倒塌的天橋堵住了。 李戈打了個手勢,
示意他和陳默合力搬開一塊較小的混凝土板。
他們將一種凝膠狀的“振動吸收劑”涂在接觸點,然后緩緩發力。 即使如此,
陳默依然能感覺到腳下的大地傳來一絲幾乎不可察覺的戰栗。他立刻停下,警惕地環顧四周。
空氣中,似乎有一絲微不可見的扭曲。那是“湮滅波紋”出現的前兆。李戈也察覺到了,
他的臉色變得慘白,瘋狂地打著手勢,讓大家后退。就在這時,
小瞳的腳不小心踩到了一塊松動的金屬板。 那塊板子翻轉、滑落,撞擊在下方的鋼筋上。
“鐺!”一個不存在的聲音,卻以最致命的方式宣告了它的存在。沒有聲音傳出,
但劇烈的振動瞬間激發了“緘默病毒”。 以那塊金屬板為中心,
一圈透明的漣漪猛地擴散開來! 它像水波,卻帶著死亡的氣息。 漣漪過處,
鋼筋、混凝土、塵土,一切都在瞬間化為烏有,留下一個光滑得如同鏡面的缺口?!翱炫埽?/p>
” 陳默的瞳孔收縮到極致,他來不及在寫字板上打字,只能一把抓住小瞳的手臂,
用盡全身力氣將她向后推去。李戈的反應也極快,他撲向另一個方向。
但那漣漪擴散的速度超出了所有人的預料。 它擦過了李戈的左腿。沒有慘叫,沒有哀嚎。
李戈的身體猛地一震,他的左腿,從膝蓋以下,如同被無形的橡皮擦抹去一般,
憑空消失了。 切口平滑無比,連一絲血跡都沒有。 他重重地摔在地上,
臉上是極度痛苦和驚駭交織的表情,嘴巴大張著,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陳默和小瞳眼睜睜地看著第二圈、第三圈漣漪接踵而至,將李戈和他周圍的一切徹底吞噬。
最后,連那致命的漣漪也消失了,仿佛什么都沒發生過,只留下一個巨大的、圓形的虛空。
李戈,這個在寂靜世界里掙扎了三十年的硬漢,就這樣無聲無息地“蒸發”了。
恐懼像冰冷的毒液,注入陳默和小瞳的血管。 他們僵在原地,一動也不敢動。
不知過了多久,陳默才緩緩地、用最小的幅度,掏出寫字板,
顫抖的手指在上面敲下一行字:“我們必須…… 繼續。 ”小瞳的眼淚無聲地滑落,
她看著李戈消失的地方,身體抖得像風中的落葉。 她搖著頭,寫道:“我們回不去,
也進不去。 我們會被殺死的。 ”“相信我。” 陳默的眼神異常堅定,“我們沒有退路。
”避難所的能源只夠維持三個月。 如果找不到新的能源方案,
所有人都會在無聲的黑暗中慢慢死去。 李戈的犧牲,不能白費。
他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奇特的裝置,像一個金屬制成的三腳架,頂端是一個復雜的線圈和探頭。
這是他私下里制造的“振動探測器”,能夠捕捉到極其微弱的振動前兆。
這是他敢于深入險地的最大依仗。他將探測器打開,
一道微弱的綠光投射在寫字板大小的屏幕上,顯示出周圍環境的“振動地圖”。
剛才發生湮滅的地方,此刻仍舊是一片代表著極度危險的深紅色。“跟著我的腳印走,
一步都不能錯?!?陳默對小瞳寫道。他開始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勢前進,時而踮腳,
時而橫移,每一步都落在探測器顯示的、代表安全的藍色區域。 小瞳跟在他身后,
像一個提線木偶,精準地復制著他的每一個動作。他們花了整整兩個小時,
才走完了原本只需要五分鐘的路程,繞過了那片死亡區域,
抵達了檔案館的備用入口——一個位于地下的通風管道。管道內漆黑一片,
彌漫著霉菌和塵埃的味道。 陳默打開頭燈,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前方狹窄的通道。
他回頭看了看小瞳,女孩的臉上還掛著淚痕,但眼神已經恢復了一些神采。
在黑暗和寂靜中,他們一前一后地爬行著。 這種環境放大了所有的感官,除了聽覺。
陳默能感覺到金屬管道的冰冷,能聞到歲月腐朽的氣息,能看到光柱中飛舞的塵埃。突然,
他的頭燈掃過墻壁,發現了一些奇怪的刻痕。 不是文字,也不是符號,
而是一些高低起伏、長短不一的線條。 它們排列在一起,形成一種奇異的韻律感。
他停了下來,用手指撫摸著那些刻痕。 一種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覺涌上心頭。
他努力在記憶的廢墟中搜尋,那枚封存著聲音的琥珀,似乎被觸動了。“這是什么?
” 小瞳也注意到了,在寫字板上問。陳默沒有回答。 他閉上眼睛,
手指順著刻痕的起伏滑動。 高低、長短、停頓…… 一個被遺忘了三十年的旋律,
像一道幽靈,在他的腦海中慢慢浮現。是那首搖籃曲。他八歲那年,母親哼唱的搖籃曲。
他猛地睜開眼睛,臉上寫滿了難以置信。 為什么?
為什么會在這里看到這首曲子的“圖像化”樂譜?他繼續向前爬,
發現這樣的刻痕遍布了整個管道。 他意識到,這不僅僅是一首曲子,它似乎在指引著什么。
他開始根據旋律的“節奏”調整自己的爬行速度,時快時慢,時而停頓。奇跡發生了。
當他完全按照旋律的節奏前進時,
他發現自己完美地避開了一些結構不穩、容易產生振動的區域。這條通道,
仿佛就是為了讓懂得這首旋律的人安全通過而設計的。是誰做的? 難道在“大寂靜”之后,
還有人掌握著關于聲音的秘密?懷著巨大的疑問,他帶著小瞳爬到了管道的盡頭。
一扇厚重的金屬門擋住了去路。 門上沒有鎖,只有一個奇怪的凹槽,形狀像一只手。
而在手掌的下方,同樣刻著一段旋律的線條。這是最后一段,也是整首搖籃曲的華彩部分。
陳默深吸一口氣,將自己的手掌按入凹槽。 然后,他用另一只手的手指,
在門上冰冷的金屬表面,輕輕地、“敲”出了那段旋律。沒有聲音,
只有指尖與金屬的輕柔碰觸。 他用盡全部心神,去回憶那每一個音符的長度和力度,
將其轉化為敲擊的節奏和壓力。一下,兩下…… 當他敲下最后一個“音符”時,
整扇門發出一陣極其輕微、幾乎無法察覺的嗡鳴。 這嗡鳴沒有引發“湮滅波紋”,
反而像一種許可信號。沉重的金屬門,無聲地滑開了。門后,
是一個讓他和小瞳都倒吸一口涼氣的世界。三、共鳴核心門后不是預想中的檔案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