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河邊驚變夏日傍晚的蟬鳴漸漸弱下去時，林君正坐在院子里的竹椅上哼《茉莉花》。
竹椅的藤條被太陽曬得發燙，他晃著腳丫，突然聽見河對岸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救命”。
歌聲戛然而止，他豎起耳朵，卻只聽見河水汩汩流動的聲響。蟬鳴不知何時停了，
連風都不再吹動蘆葦，整個世界安靜得可怕。“一定是聽錯了。”林君撓了撓頭，
重新開口哼唱。可那聲呼救又出現了，這次帶著哭腔，像是從屋后蘆葦蕩里飄出來的。
他猛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后背已經滲出冷汗——村里老人常說，
這條河每到夏天就會“吃人”。去年夏天，鄰村的阿牛哥就是在這條河里游泳時失蹤的，
三天后才在下游被發現，臉上還掛著詭異的笑容。“爸！河里有鬼在叫！”林君沖進堂屋時，
父親正在灶臺邊燒火。火光映著父親古銅色的臉，
他抄起手邊的蒲扇就往兒子頭上拍：“凈瞎咋呼，指不定是誰家孩子玩水嗆著了。
”母親從墻角摸出手電筒，金屬外殼還帶著白天曬過的余溫：“要不叫上隔壁王伯一起？
”“等找人來，人早沉底了。”父親接過手電筒，光柱刺破暮色，“在家待著，別亂跑。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父親的腳步聲很快消失在蘆葦叢里。林君貼著窗戶往外看，
只看見河水泛著幽藍的光，像一條張開巨口的蛇。遠處，幾盞漁火在河面上明明滅滅，
卻始終停在同一個位置，不肯靠近岸邊。墻上的掛鐘滴答作響，半個小時過去了。
林君的指甲在窗框上劃出幾道白痕，母親把腌黃瓜在瓷碗里拌了又拌，
筷子碰著碗沿叮當作響。院子里的老槐樹突然沙沙作響，樹影在墻上扭曲變形，
像是有人在跳舞。林君想起奶奶講過的故事：每個溺亡在河里的人都會變成水鬼，
它們要找替身才能投胎，最擅長用哭聲引誘人靠近。“我去看看。”林君抓起門邊的竹竿，
喉嚨發緊。母親想攔他，被他甩開了手。屋后的蘆葦比人還高，露水打濕了褲腳。
林君舉著竹竿撥開葦葉，手電筒的光在河面上晃來晃去。突然，一陣陰冷的風撲面而來，
他的脖子上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劃過，汗毛瞬間豎了起來。“君君！
”父親的聲音從下游傳來。光柱盡頭，父親正扶著一個人往岸上拖。那人左腿一瘸一拐，
褲腿卷到膝蓋，露出青一塊紫一塊的淤痕。走近了才看清是張阿姨家的楊建，他嘴唇發紫，
眼神渙散，嘴里還嘟囔著：“有鬼……水里有鬼……”“先回屋。”父親把楊建按在竹椅上，
手電筒光照在他腿上。那些淤痕呈不規則的五爪狀，邊緣泛著詭異的烏青，
像是被什么東西死死攥住過。林君咽了咽口水：“楊建哥，到底咋回事？
”楊建哆嗦著接過母親遞來的姜湯，
喉結上下滾動：“我想著趁天黑去抓魚……游到河中央時，有東西拽我腳。
”他突然抓住林君的手腕，指甲幾乎掐進肉里，“那東西力氣可大了，我喊了句‘撞鬼了’，
它才松手……”父親眉頭擰成川字，從藥箱里翻出跌打酒：“以后別一個人下水。
”他往楊建腿上倒酒時，林君清楚地看見那些淤痕在燈光下泛著水光，
像是被水泡了很久的皮膚。窗外，月亮不知何時升起來了，月光灑在河面上，泛起粼粼波光，
卻讓人感覺不到一絲溫暖。夜里，林君躺在床上翻來覆去。月光透過窗欞照進來，
在墻上投下蘆葦的影子，像無數只晃動的手。他聽見奶奶在隔壁房咳嗽，
接著是窸窸窣窣的腳步聲。“君君，睡了嗎？”奶奶的聲音隔著木板墻傳來，
“楊建這是碰上落水鬼了。鬼最怕人識破它，他喊出那句話，才撿回條命。”林君蒙住腦袋，
卻還是聽見奶奶在念叨：“這條河的替死鬼還沒找夠……民國二十年，
這里淹死過七個逃荒的人，都是冤死的……”2 月圓之厄九月的晨風帶著涼意，
林君站在渡口等船。木船劃開河面時，碎銀般的波光里突然閃過一抹紅影。
他猛地攥緊書包帶——上周淹死的兩個學生里，有個穿紅衣服的女孩。李伯的竹篙攪動河水，
泛起的漣漪中隱約浮現出半張蒼白的臉，等林君再定睛看時，卻只剩漂浮的水草。“別看。
”撐船的李伯用竹篙敲了敲船幫，竹篙上還沾著水草，“晦氣。”他的眼角布滿血絲，
脖頸處有道新鮮的抓痕，像是被什么鋒利的東西撓過。對岸的公社中學在薄霧里若隱若現，
操場上空無一人，旗桿上的紅旗卻無風自動，獵獵作響。林君坐在教室最后一排，
盯著窗外發呆。黑板上的數學公式漸漸模糊，變成楊建腿上的青痕，
又變成河里漂浮的紅衣裳。突然，教室后方傳來壓抑的啜泣聲，
一個穿紅毛衣的女生趴在桌上發抖，頭發遮住了臉。林君想上前查看，
卻發現她的肩膀正在詭異地扭曲，像是有什么東西在衣服里蠕動。“林君，放學幫我值日唄？
”前桌的阿芳轉過身，辮子上的紅頭繩晃了晃。她的眼睛亮晶晶的，
可林君卻注意到她的嘴角有黑色的水漬，像是剛從水里爬出來。還沒等他回答，
窗外突然傳來驚呼：“快看！河里有人！”學生們擠到窗邊，林君被推搡著撞在窗框上。
河中央漂著個黑影，隨著波浪時隱時現。有人尖叫起來：“是那個紅衣服的！
”林君感覺胃里一陣翻涌。那具尸體被撈上來時，他看見女孩的手指還保持著抓握的姿勢，
指甲縫里塞滿水草，腳踝處纏著黑色的長發，怎么都解不開。李伯用草席蓋住尸體時，
露出的衣角確實是件紅色連衣裙，和奶奶說的“水鬼最愛勾穿紅衣服的人”一模一樣。當晚，
月亮圓得像個銀盤。林君路過村頭老槐樹時，聽見幾個大人在議論。
“聽說賈富貴今晚又去河邊了？”“他那種人，遲早遭報應。
上個月還強占了王寡婦家的地……”槐樹的枝椏間掛著個紅色布條，在月光下隨風飄動，
像是給誰招魂。走到河邊時，他突然聽見一陣水聲。月光下，河中央浮著個長發女子。
她背對著岸邊，紅色裙擺隨波蕩漾，雪白的脊背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林君想起奶奶的話，
轉身要跑，卻聽見女子輕笑：“小弟弟，幫姐姐撿下梳子好不好？
”那聲音像是從水底冒出來的，帶著潮濕的寒氣，還夾雜著水泡破裂的“咕嘟”聲。
林君的腳像被釘住了，眼睜睜看著女子緩緩回頭——她的臉白得像紙，嘴唇卻紅得滴血，
眼窩里空空如也，只有兩汪黑水往下淌。她的脖子上有圈深色勒痕，
皮膚呈現出不正常的腫脹。“鬼啊！”林君掉頭就跑，書包帶子掛在樹枝上也顧不上。
身后傳來“嘩啦”的水聲，還有指甲刮擦樹干的聲音，以及若有若無的梳頭聲。
跑到家門口時，他撞見正要出門的奶奶。老人手里攥著一把香灰，
臉色凝重：“是不是看見紅衣女鬼了？”林君喘著粗氣點頭。
奶奶把香灰抹在他額頭：“這是楊蘭的鬼魂。十年前被人糟蹋后丟進河里，
到現在還在找替身。”她望向河邊，月光下，那棵老柳樹的影子像極了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
柳枝垂在水面，像是無數只手在抓撓。“賈富貴今晚要是敢招惹她……”奶奶沒有說完，
只是重重地嘆了口氣。3 亡魂索命賈富貴的慘叫是在雞叫頭遍時響起的。那聲音撕心裂肺，
像是被人活生生剝皮，在寂靜的夜里傳得很遠。林君被驚醒時，聽見窗外一片騷動，
狗吠聲、腳步聲、喊叫聲混作一團。他扒著窗戶往外看，只見幾個人舉著手電筒往山上跑，
光柱里飄著細碎的紙錢，在月光下泛著詭異的白光。奶奶已經穿好衣服，
正往竹籃里裝供品：蘋果、糯米、香燭，還有一把用紅繩綁著的桃木劍。“去看看？
”奶奶遞給林君一把桃木梳子，梳齒上還沾著香灰，“記住，不管看見什么，別出聲。
”山上的荒墳前圍滿了人。賈富貴癱坐在墳坑里，臉色青灰，眼睛瞪得滾圓，
嘴角還掛著涎水。他懷里摟著具腐爛的女尸，紅色連衣裙已經破敗不堪，
露出的皮膚爬滿蛆蟲，散發出令人作嘔的惡臭。女尸的雙手死死環抱著賈富貴的脖子，
指甲深深掐進他的肉里。“作孽啊！”有人認出女尸是十年前失蹤的楊蘭，
“這是被女鬼拖進棺材里了！”賈富貴身下的棺材蓋已經掀開，里面布滿抓痕，
像是他在臨死前拼命掙扎過。林君攥緊桃木梳，指節發白。
他看見賈富貴的手腕上有圈紫黑的掐痕，和楊建腿上的淤痕一模一樣，
腳踝處還纏著濕漉漉的黑發，像是從河里帶上來的。奶奶在墳前燒了疊紙錢，
火苗忽地竄起三尺高，灰燼飄起來糊在賈富貴臉上，像是有人在給他抹粉。
紙錢燃燒的噼啪聲中，隱約傳來女人的笑聲，哀怨又凄厲。李伯想把賈富貴從棺材里拉出來，
卻發現他的雙腿死死卡在棺材縫里，怎么都拽不動。七天后的夜里，
林君又聽見河邊傳來唱戲聲。那是一出《白蛇傳》，唱的是白娘子水漫金山的片段。
他趴在窗臺上，看見月光下有個白影在跳舞。那身影時而變成楊蘭的紅衣模樣，
時而化作披甲的武士，手中長劍泛著幽光。河面上霧氣彌漫，
隱隱約約能看見無數蒼白的手臂在水中揮舞。“別看。”奶奶突然捂住他的眼睛，
“那是河里的英靈在索命。賈富貴生前壞事做盡，死后要被這些冤魂拖進河里，
世世代代當替死鬼。”窗外的唱戲聲突然變成凄厲的哭喊，緊接著是重物落水的“撲通”聲，
水面濺起巨大的水花，卻看不到任何東西。第二天，村里人在河中央發現了賈富貴的尸體。
他的雙手死死抓著水草，嘴角還掛著詭異的笑，像是臨死前抱著什么寶貝。李伯撈尸體時，
竹篙碰到他的肚子，竟從嘴里吐出團濕漉漉的紅布——正是楊蘭失蹤那天穿的紅裙。
紅布上繡著并蒂蓮，卻被鮮血染得發黑。4 槐下孤魂從那以后，每到月圓之夜，
河邊就會響起若有若無的唱戲聲。林君上學時總是繞著走，
卻經常在渡口看見個穿灰衣的老者。那人手持拂塵，對著河面輕輕點頭，
仿佛在安撫那些不安的亡魂。老者的布鞋總是濕漉漉的，身后還跟著幾個穿紅衣服的小孩，
蹦蹦跳跳地往河里扔石子，
笑聲清脆卻透著寒意第四章 槐下孤魂深秋的夜風裹挾著枯葉掠過河面，
將岸邊老槐樹的枝椏吹得吱呀作響。林君縮著脖子路過樹下時，
忽然聽見頭頂傳來布料摩擦的窸窣聲。抬頭望去，月光穿透層層疊疊的槐葉，
在地上投下斑駁黑影，恍惚間竟拼湊出一個懸掛的人形輪廓。那些晃動的影子里，
還夾雜著細碎的呢喃，像是有人在哼唱走調的童謠。"君君，這么晚還在外頭晃？
"沙啞的聲音從身后響起。林君猛地轉身，只見拄著拐杖的陳阿婆不知何時站在三步開外，
渾濁的眼珠卻亮得瘆人，"聽說你見過楊蘭？"老人身上散發著濃烈的腐臭味，
袖口還沾著青苔，仿佛剛從河底爬上來。他下意識后退半步，后背撞上粗糙的樹皮。
陳阿婆的拐杖尖突然戳向他腳邊，驚起幾只通體雪白的飛蛾："那丫頭死得冤，
可不止賈富貴一個仇人。"老人布滿皺紋的臉湊近時，林君看見她嘴角裂開不自然的弧度，
滲出幾滴黑色的液體，滴落在地上竟腐蝕出焦黑的痕跡。當晚，
林君被一陣持續不斷的敲門聲驚醒。月光透過窗戶照在堂屋的木門上，
映出一個晃動的人影輪廓。他攥著桃木梳靠近時，敲門聲戛然而止，
門縫里卻滲出幾縷烏黑的長發，濕漉漉地黏在門檻上。這些頭發像是活物般蠕動，
緩緩拼成"救我"兩個血字。"誰？"他的聲音在顫抖。回答他的是一聲悠長的嘆息，
帶著河水特有的潮濕氣息。當林君鼓起勇氣拉開門，門外空無一人，
只有幾片枯黃的槐葉上凝結著新鮮的水漬，形狀恰似女人的腳印。更詭異的是，
這些腳印從門口一直延伸到河邊，卻在離水面三尺處突然消失。次日清晨，
村里傳來噩耗——陳阿婆被發現吊死在老槐樹上。她的脖頸深深勒進粗糙的樹皮，
腳邊散落著泛黃的照片，每張照片上都有個穿紅裙的女孩。林君顫抖著撿起其中一張，
發現照片背面寫著歪歪扭扭的字跡："楊蘭，我的囡囡..."照片里的女孩脖頸處，
赫然有五道青紫的指痕。送葬隊伍經過河邊時，棺材突然劇烈晃動起來。
抬棺的青壯漢子們臉色煞白，說仿佛有人在棺內捶打。李伯沉著臉撒了把香灰，
沙啞道："該還的債，終究要還。"可當棺材蓋被撬開一條縫，眾人卻發現里面空空如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