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女子當貞柔賢淑、嫻靜端莊,你看看你,衣不蔽體,成何體統?」老頭指著我,
一把小山羊胡因為氣憤抖個不停。啊?我嗎?我低頭看了看今日的衣著:鵝黃繡紋抹胸,
水紅色綾衫,下著一件淺青褶裙,不是很符合老爹他的要求嗎?突然看到手臂上的襻膊,
懂了。我撇撇嘴,做豆腐推磨可不得把袖子束起來,不然好好的衣裳還不給磨壞了。
兀的從我爹背后伸出一只手來,準確無誤的掐中了他的耳朵,接著狠狠一擰。
“咝……夫人……夫人手下留情啊!”爹疼的五官抽搐,又不敢反抗,
委委屈屈的被娘親拽著耳朵走遠了。我對著他的背影做個鬼臉:「哼,讓你教訓我!」
娘仿佛洞悉了我的心思,猛地轉過頭來,眼神警告的看向我。我:已老實,求放過。
1我家是女系社會,我爹也就是俗說的妻管嚴,這事還得從頭說起。弘文二十六年,
開封發大水,我爹一路乞討到了徐州呂梁,暈倒在我外祖父家門口。
我外祖父是十里八村有名的殺豬匠,帶著獨女秦勝男過活。早早就放出消息,獨女不嫁人,
只招贅。我爹就這樣送上門成了秦家的贅婿,后來還是因為爹要科考才另立門戶,
分籍不分家。弘文三十八年,爹拿著家中大頭的積蓄進京趕考,從此了無音訊。時年,
我十歲。同年,我娘親生下了我弟弟許盼歸。或許是因為我娘從小是被外祖父帶大的,
她完全不同于其他女子,生得膀大腰圓,一把殺豬刀耍的虎虎生威,
是村里出了名的潑辣娘子。人的嫉妒心,好像總是無法容忍你過得比他好。初初撿的我爹時,
村里人嫌棄他面黃肌瘦,手無縛雞之力;后來我爹讀書好,于科考一路高歌猛進,
村里人又扼腕嘆息;再后來,我爹進京趕考,失去了音訊,村里的流言又來勢洶洶,
說我爹在京趕考、金榜題名,定然琵琶別抱。我娘傷心了一陣,又很快支棱起來。
畢竟我娘才是家里的頂梁柱,我爹是靠她養著的,爹失蹤后,她頂多失落沒人暖被窩了,
也時不時的在我們姐弟面前啐我爹:“老娘勞心勞力,倒是養出個陳世美。
”你說讓我娘進京尋夫?她可是從小聽著秦香蓮、陳世美的戲曲長大的,
她可不想為一個男人丟了性命。這個沒有了不打緊,指不定下一個更好呢。
時間來到了第二年年底,家里收到了一封從京都寄來的書信。信是爹寄來的,
只說了他一切都好,前年的會試落榜目前寄居在京郊的清水寺備考,打算后年再戰。
后來才知道,他進京趕考途中遭了山匪,盤纏被搶了個精光,又是一路乞討才能進京,
進京之后會試時間早就過了。娘啐罵:「慣會畫餅」臉上卻盛滿了笑意,
手上妥貼的將書信折起來,放到她存錢的箱子里,時不時的拿出來看一眼。弘文四十二年,
縣衙報錄人報喜的報貼比爹先進了家門,
紅色的朱批高掛【捷報貴府老爺許知序高中三家同進士。】「恭喜夫人,賀喜夫人,
待知縣老爺歸家,您就可以跟著老爺一起去任上了。」報錄人滿臉喜意。娘還有些恍惚,
不懂上午她還是個普通的鄉下農婦,怎么下午就變成縣尊夫人了,
神魂飄蕩的扯了過年寫對聯的紅紙,里面包了些碎銀子遞給報錄人。「諸位老爺辛苦,
拿著去吃頓酒解解乏。」報錄人連連擺手稱擔不起老爺這個稱號,一遍悄悄掂量紅封的厚度,
感覺到微微壓手,臉上的笑意更明顯了些,再三道謝之后騎著高頭大馬走了。接下來的幾日,
我家高朋滿座,相熟的、不相熟的,連遠在縣上的富商都趕了來,奉上數百兩的厚禮,
想得我爹照拂一二,果然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過了半個月,訪客少了些,
我爹也終于回來了。他騎著高頭大馬,臉上是止不住得春風得意,
平時總是板著的一張臉笑得褶子都出來了。這次回家倒是沒被劫,皇帝知道他的倒霉經歷,
給他派了個侍衛,特意叮囑護衛一定得給他平安送到任上才行。
我們一家人開始手忙腳亂的收拾行李,外祖父卻犯了倔脾氣,直言:「故土難離,
擔心客死他鄉。」其實也是擔心爹娘二人如今差異太大,萬一有一日爹爹厭棄了娘,
娘能有個落腳得地方。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娘沒再強迫外祖父,
我們一家四口上了驢車,趕往爹授官的地方隴西岷縣。一路上驢車噠噠噠的跑,
將我們一家四口顛得面色鐵青,走了兩個月才終于到了地方,下車的時候腳像踩在棉花上,
輕飄飄的沒有實感。倒是那侍衛,老神在在的,兩個月的風雨兼程對他一點影響也沒有,
將我們送到地方就雙手一供拳回京復命去了。2岷縣是個好地方……個屁。
山巒疊嶂、氣候干燥,我剛下車就吃了滿嘴的黃沙。「呸呸呸!」前腳的還沒呸完呢,
下口氣就吸進來了,我默默的拿起手絹將口鼻掩上,還不忘給爹娘一人一塊帕子,至于弟弟,
實在沒有多余的,將他頭上頭上包發髻的粗布扯下來,胡亂裹上也就是了。
一行人兵荒馬亂的進了縣衙后院,說是縣衙,也就比街上的普通百姓稍微強些。
院子空落落的,屋里也沒幾件家具,好歹是沒有什么灰塵,應該是縣衙里的人得了信,
提前打掃過了。娘手腳麻利的將東西卸下來,爹被指揮的團團轉,當然也沒忽略了我和小弟。
小弟滿打滿算才六歲(虛歲),手上沒什么力氣,抱著個比他還高的掃帚給地面畫胡子。
娘曾說過,家就是一艘在海上航行的船,只有所有人的勁都往一處使才能靠岸,
所以自我有意識以來,家務活要均攤到每個人身上,從來不是某一個人的責任,
爹也深以為然。在岷縣安定下來后,爹掌管縣里的大事小情,常常忙的腳打后腦勺,
忙著了解當地民生政策、治安秩序,下屬也跟著爹跑前跑后。娘則每天帶著我們自力更生,
種一些當地時令的詩蔬菜,偶爾也有縣衙的官眷上門拜訪,也多是本地的夫人,
性情大氣豪爽,跟我娘合得來,后面也經常約著一起做活。我們逐漸融入了岷縣的風土人情,
混的如魚得水,日子過的平和而寧靜。只一點,爹總覺得我已經到了年紀,
琴棋書畫是來不及學了,整日要求我穿著得體,
再像之前那樣一身粗布緊袖長裙是萬萬不行的,因此上面的事情基本是三五天就上演一回。
每次穿絲綢做的衣服干活我都心疼的直抽抽。爹爹苦讀多年,
四十有一才金榜題名、得授官職,自然珍之重之,致力于更改民生,讓百姓過上更好的生活,
為此常常廢寢忘食。他聽說附屬國向皇上進貢了一些適合沙壤土的農作物——馬鈴薯,
便向皇上遞折子希望能分發一些給他試驗,皇帝不予,他便隔三岔五的給皇帝上請安的折子,
中間夾帶幾句要馬鈴薯的句子。時間一長,皇上被他煩的要死,大手一揮,
賞了他兩筐命人快馬加鞭的送來了。經司農監和岷縣當地的種地老手研究,
終于總結出了一套完整的種植方案。將土豆切塊,每塊上面都保留一顆發芽的眼,
將切面滾上草木灰以防蟲蛀,每隔一尺放一個馬鈴薯塊莖。到了秋季,
其他的農作物都收割了,馬鈴薯的葉子也由青變黃,但是爹愣是沒看見一株結果的馬鈴薯。
他唉聲嘆氣,每天吃不好睡不好,皇上賜了他那么珍貴的馬鈴薯,他卻有負皇上厚望,
什么也沒種出來。眼下馬鈴薯的枝葉都干枯了,便干脆都挖了,明年栽種些別的作物。
這一挖,挖出了我爹在皇上心里掛號,挖出了岷縣百姓對我爹的愛戴。
當地的主要作物小麥畝產五擔,但是試驗田的馬鈴薯畝產三十擔,是普通農作物的六倍。
皇帝派了專人來查,發現果然如此。大喜,賞爹黃金百兩,讓眾縣以岷縣為例,種植馬鈴薯,
以觀后效。這是我爹最春風得意的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