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那句輕飄飄的“放心,不會比上次那幾杯咖啡便宜”,更是像一把鈍刀,在我心頭反復(fù)碾磨,將我那一點點自我安慰的僥幸,徹底碾得粉碎。
我曾以為,那七百塊小費,是命運對我偶爾的眷顧。那六千多塊的咖啡賠償,是命運對我嚴苛的懲罰??涩F(xiàn)在,我才明白,邵東陽這個人,才是命運給我設(shè)下的,一個逃不開的劫。
我感到前所未有的疲憊和絕望。
拖著沉重的步子回到城中村的小單間,我甚至沒有力氣去洗澡。蜷縮在冰冷的被子里,我腦海中反復(fù)回蕩著邵東陽那雙冰冷的眼睛,以及那句刻薄的嘲弄。
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睡著的,只知道夢里全是那輛黑色的豪車,和車身上那道觸目驚心的劃痕。
第二天,我頂著一對黑眼圈醒來。窗外依舊是陰沉的天,雪還在下,只是比昨夜小了許多。
肚子有些餓,但喉嚨卻像堵了一團棉花,什么都吃不下。我機械地穿上外賣服,戴上頭盔,推著我的小電驢出了門。
雪天路滑,單子難跑。我?guī)缀跏且а缊猿种?,一單又一單地送。每一次剎車,每一次轉(zhuǎn)彎,腦子里都會浮現(xiàn)出昨夜的場景,以及那輛車的劃痕。
我不知道修車到底要多少錢。上次咖啡是六千多,這次的車……
光是想想,我的胃就開始抽搐。
整個上午,我都在這種煎熬中度過。直到下午兩點多,我剛送完一單,坐在小區(qū)的花壇邊上歇口氣,手機突然響了。
屏幕上顯示的是一個陌生的座機號碼。
我心里“咯噔”一下,直覺告訴我,這電話,和昨晚的事故脫不了關(guān)系。
我猶豫了幾秒,還是接通了。
“喂?”我的聲音帶著一絲緊張。
“你好,請問是陳芳萍女士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冷靜而略帶磁性的男聲。
是李銳!我立刻聽出了他的聲音。
我的心跳瞬間加速,手心開始冒汗。
“是……是我?!蔽揖o張地摳著手機殼。
“我是邵總的特助李銳。關(guān)于昨晚藍灣路那起車輛刮蹭事故,修車廠的理賠單已經(jīng)出來了?!彼恼Z氣一如既往的平靜,仿佛在宣讀一份無關(guān)緊要的報告。
我屏住呼吸,指尖冰涼。
“嗯……多少錢?”我?guī)缀跏穷澏吨鴨柍鲞@句話。
電話那頭頓了頓,似乎是在核對信息。
“寶馬M8,車尾漆面受損,需要重新噴漆,部分傳感器也受到影響,需要更換。另外,還有一些內(nèi)部線路的檢查和校準費用?!崩钿J的聲音不疾不徐,每一個字都像冰雹一樣砸在我的心上。
寶馬M8!我雖然不認識車標,但這個名字,我在網(wǎng)上新聞里見過,那可是豪車中的豪車!
“初步核算,維修費用總計是……”他停頓了一下,似乎在給我一個心理準備的時間,但對我來說,這停頓簡直是凌遲?!傲f三千五百二十元。”
六萬三千五百二十元!
我的腦袋“嗡”的一聲,像被雷電擊中,瞬間炸開了。
我感覺自己的身體在發(fā)抖,手機差點從手里滑落。
六萬三千五百二十元!不是六千多,不是一萬多,是六萬多!
這數(shù)字像一座巍峨的大山,轟然倒塌,將我死死地壓在山底,讓我喘不過氣來。
我僅剩的三萬二存款,在這筆巨款面前,顯得如此微不足道,甚至可笑。
我該怎么賠?我拿什么賠?
我拼命地掐著自己的大腿,試圖讓自己清醒一點,但這天文數(shù)字,卻像夢魘一樣,緊緊纏繞著我。
“陳女士?您還在聽嗎?”李銳的聲音再次傳來,帶著一絲詢問。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得發(fā)不出任何聲音。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模糊了視線。我拼命地忍著,不想讓自己的狼狽通過電話傳達過去。
“我……我沒有那么多錢……”我聲音沙啞,帶著濃重的哭腔,幾乎要碎了。
李銳似乎早有預(yù)料,語氣依舊波瀾不驚:“嗯,邵總也考慮到了這一點?!?/p>
我心里一緊,難道他會給我打折?還是……
“所以邵總讓我問您,您看是分期付款,還是……”李銳說到這里,聲音微微一頓,“還是您方便來公司一趟,和邵總當面談一下?”
來公司?和邵東陽當面談?
這個提議像一道晴天霹靂,再次劈在我頭上。
我腦海中瞬間浮現(xiàn)出邵氏集團那棟高聳入云的大樓,以及邵東陽那張冷漠而英俊的臉。
我一個外賣員,穿著這身沾著灰塵的外賣服,去邵氏集團那樣的地方,去見高高在上的邵氏太子爺?
光是想想,我就覺得手腳冰涼,渾身不自在。
那不是談錢,那是談尊嚴,談我僅剩的一點點可憐的自尊。
可是,我不去,又能怎么辦?我拿不出六萬多塊錢,我根本無法承擔這筆巨額賠償。
逃避不是辦法。
我緊緊攥著手機,指節(jié)發(fā)白。
“李……李特助,我……我明天上午過去可以嗎?”我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zhèn)定一些,但顫抖的語調(diào)還是暴露了我的慌亂。
“好的,明天上午十點,直接來邵氏大樓前臺,我會安排人帶您上來?!崩钿J的聲音帶著一絲公式化的客氣,聽不出任何情緒。
“好……好的,謝謝李特助?!蔽覚C械地回答著。
......
第二天,我站在邵氏集團那棟高聳入云的大廈前,脖子仰得生疼。玻璃幕墻反射著冬日慘淡的陽光,晃得人睜不開眼。這里,和我賴以生存的城中村,簡直是兩個世界。
我身上還穿著那件洗得發(fā)白、沾著些許油漬的外賣服,腳下是半年前買的舊運動鞋。走進金碧輝煌、暖氣開得能讓人冒汗的大廳,每一步都像踩在針尖上。前臺小姐職業(yè)化的微笑里,我總覺得藏著一絲審視。
報上名字和預(yù)約,很快,李銳就從專屬電梯那邊走了過來。依舊是西裝革履,一絲不茍。
“陳小姐,這邊請?!彼Z氣客氣,臉上沒什么多余的表情。
我跟著他走進電梯,看著樓層數(shù)字飛速攀升,心也跟著提到了嗓子眼。六萬三千五百二十塊,這數(shù)字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里盤旋。
李銳將我?guī)У揭婚g小會客室,示意我坐下,給我倒了杯水。
“陳小姐,關(guān)于昨晚車輛的維修費用,邵總的意思是……”
我緊張地咽了口唾沫,手心里的汗把紙杯都浸得有些軟了。
就在這時,會客室的門被推開。邵東陽走了進來。
他今天穿了一身深灰色暗紋西裝,沒打領(lǐng)帶,襯衫領(lǐng)口隨意地解開兩顆扣子,少了幾分昨夜的冰冷,多了些許慵懶的壓迫感。他目光在我身上隨意一掃,便徑直走到主位坐下,雙腿交疊,姿態(tài)閑適,仿佛這里是他家的客廳,而我,不過是個不請自來的麻煩。
“邵總。”李銳恭敬地微微躬身。
邵東陽“嗯”了一聲,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審視,又像是在看一件無足輕重的物品。
“六萬三千五百二十塊?!彼_口,聲音平淡,卻像一把錘子砸在我心上,“打算怎么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