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星穹之誓午夜十二點的指針輕輕跳過最后一格,城市喧囂被濾去大半,
只留下窗外隱約的車流嗡鳴。沈薇工作室里,
一盞孤燈在堆疊如山的色卡、布料樣本和設計圖紙上投下溫暖的光暈。
空氣里浮動著淡淡的咖啡香,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紙張油墨特有的冷硬氣味。
指尖劃過一張泛黃的A3紙,上面是繁復而夢幻的鉛筆草圖:穹頂被深邃的靛藍覆蓋,
細碎的銀箔模擬著億萬星辰的微光,無數光導纖維如銀河般傾瀉而下,匯聚在儀式區中心,
形成一片流動的星海。這是“星穹之誓”,她職業生涯的起點,
也是她心頭一道從未真正結痂的疤。七年前,那個才華橫溢、眼神灼熱的窮學生周敘白,
握著她的手,說要用整個世界當聘禮。她為他設計了這場傾盡心血的星空,卻在新婚前夜,
等來了他人間蒸發、杳無音信的冰冷結局。婚禮成了業內的笑話,
“沈薇的星空詛咒”成了某些人酒足飯飽后的談資。她端起早已冷透的咖啡杯,
苦澀的液體滑過喉嚨,卻壓不下記憶翻涌的酸澀。手機屏幕毫無預兆地亮起,
在寂靜中發出刺耳的嗡鳴。是助理小唐,這個時間點打來,絕非尋常。
沈薇的心跳莫名漏了一拍,指尖劃過接聽鍵。“薇姐!薇姐!出事了!”小唐的聲音劈了叉,
帶著一種近乎窒息的驚慌,穿透聽筒,“剛、剛接到電話!指名要你!現在!立刻!出方案!
復刻!復刻‘星穹之誓’!”每一個詞都像冰冷的石子,狠狠砸在沈薇的耳膜上。
工作室里恒溫空調的低鳴似乎瞬間被無限放大,成了某種令人窒息的背景音。
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捏緊了那張泛黃的圖紙邊緣,脆弱的紙張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誰?
”沈薇聽見自己的聲音,干澀得如同砂紙摩擦。電話那頭小唐的聲音抖得厲害,
帶著一種難以置信的荒謬感:“周……周敘白!是周敘白!
他、他現在是啟明星科技的CEO!他說,為他的未婚妻辦婚禮!點名就要那個星空主題!
薇姐?薇姐你還在聽嗎?”周敘白。這個名字像一把沉寂多年的銹鎖鑰匙,
猛地捅進心臟深處某個早已封死的角落,瞬間攪起一片帶著血腥味的泥濘。
啟明星科技……那個近來在財經版塊風頭無兩的科技新貴?七年前狼狽消失的窮小子,
搖身一變,成了科技新貴?還要她,沈薇,
親手為他的新娘復刻那個凝結了她所有愛戀與恥辱的星空?一股冰冷刺骨的麻痹感,
從握著手機的指尖迅速蔓延到整個手臂,繼而凍結了全身的血液。
眼前那張承載了無數憧憬與最終破碎的“星穹之誓”圖紙,上面的星點仿佛活了過來,
旋轉、跳躍,帶著嘲弄的冷光。她猛地吸了一口氣,試圖壓下喉嚨里翻涌的腥甜。“告訴他,
我接。”沈薇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平靜得可怕,像結了冰的湖面,沒有一絲波瀾,
甚至壓過了電話那頭小唐急促的呼吸,“讓他的人,帶著要求,現在過來。
”電話掛斷的忙音在死寂的工作室里回蕩。沈薇緩緩松開手,那張泛黃的圖紙飄落在地。
她低下頭,才發現指尖傳來細微卻尖銳的刺痛——剛才無意識用力,
竟被圖紙邊緣鋒利的紙頁割開了一道小小的口子。一滴鮮紅的血珠,正悄然滲出,
在蒼白的指尖上顯得格外刺目。她盯著那點紅,沒有去擦,
只是任由那微小的疼痛清晰地傳遞到大腦皮層,提醒她這不是一場荒誕的夢。
七年前那場盛大星空下的背叛與心碎,帶著冰冷的鐵銹味,再次將她牢牢攫住。
2 復刻星空厚重的防塵布被猛地掀開,積攢了數年的微塵在燈下狂舞,
如同無數迷途的幽靈。沈薇站在巨大的倉庫中央,
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蒙塵的“遺跡”——那是七年前“星穹之誓”備用的核心構件,
巨大的弧形金屬骨架,纏繞著密密麻麻、早已失去光澤的光纖束,
曾經模擬銀河垂落的道具星云……它們像一具龐大而僵硬的恐龍化石,
沉默地訴說著一個夭折的夢。“薇姐,”小唐的聲音帶著遲疑,小心翼翼地從她身后傳來,
“真的……全用這些舊的?周總那邊預算……”“預算?”沈薇打斷她,聲音沒有起伏,
目光依舊釘在那冰冷的金屬骨架上,“他不是說了嗎?價格隨我開。”她走上前,
戴著白色棉布手套的手指拂過一根冰涼、積滿灰塵的金屬支架,
動作輕得像在觸碰一件易碎的出土文物,“舊的才有‘味道’。復刻,要的就是原汁原味。
” 她嘴角似乎極輕微地向上扯了一下,快得讓人以為是光影的錯覺。她轉身,
目光掃過倉庫里堆積的其他材料,語氣是職業性的絕對冷靜:“通知供應商,
我要純度最高的靛藍噴繪涂料,色號必須與當年存檔分毫不差。銀箔,找德國那家老廠,
要他們庫存里最后那一批特殊壓紋的。光纖,”她頓了頓,視線落回那束蒙塵的“銀河”,
“全部更換最新型號的納米級柔性光導絲,亮度提升百分之五十,但接口和外部纏繞方式,
必須和七年前一模一樣。”“記住,
”沈薇的目光銳利地掃過小唐和幾個跟進的核心團隊成員,“每一根骨架的角度,
每一片布景的褶皺,每一顆道具星星懸掛的位置,都必須嚴格比對當年的施工圖。
我要的不是相似,是完美復刻。
連當年角落里一塊不起眼的、印著‘星穹’logo的檢修板,都要給我原樣找出來,
或者做舊到看不出差別。”團隊成員們面面相覷,空氣里彌漫著一種無聲的沉重。
小唐張了張嘴,最終還是把疑問咽了回去,只是用力點了點頭:“明白了,薇姐。
我們這就去辦。”接下來的日子,
“薇光”工作室變成了一個高速運轉、精密而冰冷的復刻機器。
沈薇像一個沒有感情的指揮家,精準地調度著龐大的資源。她親自核對每一張泛黃的圖紙,
監督每一塊布景的做舊工藝,
甚至要求工人用特殊工具在嶄新的光導絲接口處制造出微妙的磨損痕跡。
巨大的星空穹頂在頂級酒店的宴會廳里重新搭起骨架,
噴槍噴出的靛藍涂料在空氣中彌漫著濃烈的化學氣味。工人們攀爬在腳手架上,
小心翼翼地懸掛著成千上萬片特制的銀箔,每一片的位置都經過激光定位儀的反復校準。
沈薇站在空曠的、尚在施工的宴會廳中央,
仰望著那逐漸成型的、熟悉到令人心悸的深邃穹頂。刺眼的施工燈光下,無數光纖垂落,
尚未點亮,像一片等待復活的冰冷叢林。空氣里充斥著粉塵、油漆和金屬的味道。
她穿著利落的工裝,頭發隨意挽起,臉上沾著一點不易察覺的銀色粉末。沒有多余的表情,
眼神專注得近乎苛刻,仿佛眼前不是一場即將到來的婚禮,
而是一件不容有絲毫瑕疵的藝術品修復工程。只有在她獨自一人,背對著喧囂的施工場面,
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口袋里那張早已被體溫焐熱、邊緣磨損的黑卡時,
眼底深處才會掠過一絲極其復雜的、難以言喻的暗芒。那張卡,
是周敘白的助理面無表情送來的,一句“周總交代,費用不是問題”便是全部。復刻的機器,
冷酷而高效地向前碾軋。3 雨夜重逢婚禮當天。
巨大的宴會廳入口被厚重的天鵝絨帷幕隔絕,里面是另一個世界。
沈薇穿著一身剪裁極簡的黑色絲絨長禮服,沒有繁復的首飾,
只有一枚小巧的星形胸針別在領口,低調得幾乎融入衣料。這是她作為主設計師最后的戰場。
她站在側門入口的陰影里,像一個冷靜的旁觀者,最后一次審視自己親手“復活”的杰作。
帷幕掀開一條縫隙,里面的景象洶涌而出,帶著巨大的聲浪和光暈,瞬間將她吞沒。
宴會廳里所有的光源都熄滅了,只剩下穹頂。那不是普通的星空,那是宇宙的驚鴻一瞥。
深邃到極致的靛藍背景如同無垠的太空,無數細密的銀箔在精密的燈光控制下,
反射出或明或暗、層次分明的星光,璀璨得令人屏息。
更震撼的是那銀河——數萬根納米級光導絲從天頂傾瀉而下,
通體散發著柔和而純凈的冰藍色光芒,它們并非靜止,而是隨著廳內隱秘安裝的微風裝置,
極其緩慢地、如夢似幻地飄動、流淌,仿佛一條真正的、擁有生命的星光之河,
無聲地注入儀式區那片由無數水晶棱鏡構成的“星海”之中。星海折射著銀河的光芒,
碎成億萬點躍動的光斑,在賓客們仰起的臉上、奢華的禮服上、高舉的香檳杯上流淌、跳躍。
“天啊……” “太美了!這簡直是神跡!” “這就是傳說中的‘星穹之誓’?
難怪……” 此起彼伏的驚嘆聲匯成一片低沉的、充滿敬畏的浪潮。
空氣里浮動著昂貴香檳的微醺、頂級香水交織的馥郁,
以及一種被極致藝術震撼后特有的、近乎窒息的興奮感。
沈薇的目光穿透這片由她親手締造的光影奇跡,精準地落在紅毯的盡頭。周敘白站在那里。
七年的時光徹底洗去了那個窮學生的青澀。一身剪裁無可挑剔的純黑色手工禮服,
襯得他肩線寬闊,身形挺拔如松。他的側臉在變幻的星輝下,輪廓深邃而冷硬,
下頜線繃得極緊。曾經那雙總是含著笑、盛滿少年意氣與滾燙愛意的眼睛,
此刻卻像是浸透了寒潭的墨玉,深不見底,望向紅毯另一端入口的目光,平靜無波,
卻帶著一種無形的、沉重的壓迫感。他周身散發的氣場強大而疏離,
與這夢幻的星空背景奇異地融合,卻又格格不入。沈薇的指尖在絲絨禮服下,
無意識地掐進了掌心。復刻的星空完美無瑕,甚至超越了當年。而站在星空下的他,
卻陌生得讓她心頭發冷。那個熾熱地承諾給她整個宇宙的少年,
終究被時間鍛打成了眼前這個眼神淬冰、用金錢購買她傷疤的陌生男人。
宴會廳內的燈光微妙地轉換,聚焦在紅毯另一端。厚重的雙開門緩緩開啟,
新娘的身影在伴娘的簇擁下出現。一襲價值連城的定制主紗,
巨大的裙擺上綴滿了細小的水晶,在流動的星輝下折射出令人目眩的七彩光芒。頭紗曳地,
朦朧地遮住了新娘的面容。她挽著一位年長紳士的手臂,緩緩踏上星光鋪就的紅毯。
賓客們的贊嘆聲瞬間拔高了一個八度,無數驚艷、艷羨的目光聚焦在新娘身上。唯有沈薇,
站在無人注意的陰影里,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儀器,瞬間捕捉到了新娘頸間那一點細微的閃光。
那是一條設計極為精巧的鉑金項鏈,纖細的鏈子下,
墜著一顆小小的、淚滴形狀的深藍色寶石。寶石的切割方式異常獨特,在變幻的光線下,
內部仿佛蘊藏著一片微縮的旋轉星云。沈薇的呼吸猛地一窒。
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這顆藍寶石……這個切割方式……她絕不會認錯!
七年前,在那個狹小卻溫馨的出租屋里,燈光昏黃。周敘白紅著臉,
將一個粗糙的、用絨布包裹的小盒子塞進她手里,眼神亮得像燃燒的星辰。“薇薇,
我知道現在……這個很寒酸,”他聲音有些發顫,帶著少年人特有的笨拙和赤誠,
“但這是我自己畫圖,求了師傅很久才磨出來的……用我攢的所有家教費買的原石。
你看里面,像不像我們那天在郊外山頂看到的銀河漩渦?” 他小心翼翼地打開盒子,
里面躺著一枚小小的戒指,戒托是樸素的銀,
托著那顆他口中“像銀河漩渦”的、切割獨特的深藍色寶石。他緊張地舔了舔嘴唇,
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她,“等以后,我一定給你換最大最亮的鉆石!
但這個……它代表我的心,只屬于你的星空。”彼時的承諾還帶著滾燙的溫度,言猶在耳。
如今,那顆曾被他珍重地捧到她面前、承載著少年全部赤誠與未來的“星空之心”,
卻冰冷地鑲嵌在項鏈上,掛在了另一個女人的頸間,成為這場盛大復刻婚禮上最刺眼的點綴。
沈薇只覺得一股冰冷的怒意混合著尖銳的恥辱,
瞬間沖垮了她維持了數月的、名為職業素養的堤壩。眼前夢幻的星空開始扭曲、旋轉,
賓客的贊嘆聲變得遙遠而模糊,像是隔著一層厚重的毛玻璃。她猛地閉了一下眼,再睜開時,
眸底最后一絲溫度也徹底熄滅,只剩下冰封的荒漠。夠了。
這場由他主導、用金錢和她的傷痛搭建的荒誕戲碼,她看夠了。
在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新娘身上,在周敘白終于側身,
準備迎接他盛裝的新娘走向那片璀璨星海時,沈薇毫不猶豫地轉身。
高跟鞋踩在厚實的地毯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她像一抹悄無聲息的影子,
決絕地推開那扇沉重的、通往宴會廳外走廊的側門。冰冷的空氣瞬間涌入,
帶著一種解脫般的清醒。她只想立刻、馬上離開這個讓她窒息的地方。
就在她一腳即將踏出門外,融入走廊相對昏暗的光線時,
一股巨大的、不容抗拒的力量猛地攫住了她的手腕!那力道大得驚人,像冰冷的鐵鉗,
瞬間在她纖細的腕骨上烙下清晰的指印,阻止了她逃離的步伐。沈薇猝然回頭,
撞進一雙深不見底、翻涌著劇烈風暴的眼眸里。周敘白不知何時竟追了出來,
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遙。他高大的身影擋住了門內泄出的那片夢幻星光,
在她身上投下濃重的陰影。他緊緊攥著她的手腕,胸膛微微起伏,
剛才在儀式上的那份冰冷平靜蕩然無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