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淮安留下那支沉甸甸的鋼筆后便離開了,如同他來時一樣,悄無聲息,只留下屋內揮之不去的淡淡煙草味和一絲若有似無的暖意——那是他舊傷被壓制后殘留的氣息。
林晚的目光從鋼筆上收回,指尖的冰涼觸感提醒著她方才那一場短暫的、驚心動魄的交鋒。顧淮安的“有效”二字,以及這支筆,無疑是她契約之路上的第一塊基石。他認可了她的價值,哪怕只是暫時的、基于利益的認可。
她沒有過多沉溺于此。時間寶貴。她迅速收斂心神,重新坐回炕桌邊,攤開書本和草稿紙。那支黑色鋼筆握在手中,果然比鉛筆順手得多,筆尖劃過粗糙的紙面,留下一行行清晰流暢的字跡。空間靈泉帶來的頭腦清明讓她思路格外順暢,一道困擾她半天的物理難題竟迎刃而解。
夜色漸深,窗外寒風呼嘯。屋內只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以及灶膛余燼偶爾發出的噼啪輕響。林晚沉浸在知識的海洋里,渾然忘我。
直到手腕傳來酸澀感,她才停下筆,揉了揉眉心。目光無意間掃過攤開在炕席角落的《林氏針經》。這本家傳醫書孤本,在空間柔和光線下顯得愈發古樸厚重。她習慣性地拿起它,準備對照著空間藥柜里的藥材圖譜再溫習一遍。
然而,就在她的指尖觸碰到泛黃書頁的剎那——
嗡!
一聲極其輕微、仿佛來自靈魂深處的震顫,毫無征兆地掠過!
林晚渾身一僵,瞳孔驟然收縮!
她清晰地感覺到,頸間貼身佩戴的那塊青白玉佩,在這一刻,竟然散發出了一絲微弱卻真實的暖意!那暖意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一顆石子,瞬間與她手中的《林氏針經》產生了某種奇異的共鳴!
緊接著,更讓她震驚的事情發生了!
那本在她手中不知翻閱過多少遍、早已爛熟于心的《林氏針經》,在昏暗的油燈光線下,靠近書脊內側、原本空白一片的扉頁邊緣處,竟緩緩浮現出幾行極其細小的、墨色古雅的蠅頭小楷!字跡之細,若非她目力因靈泉滋養遠超常人,又恰好角度合適,根本難以察覺!
林晚的心臟狂跳起來!她屏住呼吸,湊近油燈,小心翼翼地調整著角度。
那幾行新浮現的小字,并非正文,更像是一段隱秘的批注:
“夫病入膏肓,藥石難及,非針砭之力可盡祛也。余嘗于滇南瘴癘之地,偶得奇方,名曰‘歸元引’。取百年以上野山參精魄為引,佐以雪域蟲草、天池寒蓮之露,輔以三昧真火(注:當為至陽心法或地脈之火)淬煉七七之數,凝膏成丹。此丹蘊生生造化之機,能引殘脈歸元,續斷骨,彌裂腑,尤擅愈心脈之損……然藥材難覓,煉制之法兇險,非大機緣、大毅力者不可為也。慎之!慎之!——林氏十七代孫,玄谷謹識。”
歸元引丹方!
能治愈心脈損傷的丹方!
林晚的心跳幾乎要沖破胸腔!她死死盯著那幾行小字,每一個字都如同烙印般刻入腦海!這絕對是《林氏針經》隱藏的、需要特定條件(很可能是空間玉佩的能量)才能觸發的真正秘藏!
顧淮安的舊傷,正是心脈受損!軍醫束手無策,她目前的針灸也只能緩解壓制,無法根除!而這“歸元引”丹方……簡直就是為他量身定制的解藥!
狂喜如同驚濤駭浪般席卷而來!但緊隨其后的,是巨大的現實壓力。
百年野山參精魄?雪域蟲草?天池寒蓮之露?還要輔以“三昧真火”淬煉七七四十九天?這每一樣東西,在七十年代,都無異于天方夜譚!尤其是“精魄”、“露”、“真火”這些玄之又玄的描述,更讓她眉頭緊鎖。
這丹方,與其說是希望,不如說是一條布滿荊棘、幾乎看不到盡頭的路。
林晚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她小心翼翼地將那幾行小字反復默誦,確認記憶無誤后,才將《林氏針經》合上,貼身收好。那玉佩的暖意也悄然退去,恢復了溫涼。
希望雖然渺茫,但至少有了方向。顧淮安這枚關鍵的“棋子”,她必須牢牢穩住。這“歸元引”,或許就是她將來談判桌上最重要的籌碼。
接下來的日子,林晚的作息更加嚴苛。除了雷打不動的晨練、瘋狂啃書本,她開始有意識地利用空間靈泉滋養身體,并嘗試著用意念去溝通、感知空間里那些藥材的氣息。尤其是那株靜靜躺在藥柜最上層抽屜里的、品相極佳的百年野山參。她試圖去理解那所謂的“精魄”為何物,可惜一無所獲。這需要時間和機緣。
顧淮安依舊很少回來,但林晚發現,他留在炕席下的津貼,似乎比之前多了一點。無聲的默契在兩人之間悄然形成。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天中午,林晚剛用靈泉水煮了點空間里存著的掛面(這是她用糧票在供銷社買的,悄悄替換了空間里更好的),就聽到院門外傳來一陣刻意拔高的、帶著哭腔的女聲。
“王嬸子!李嫂子!你們可得給我評評理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啊!”
聲音尖銳,穿透力極強,瞬間引來了左鄰右舍的探頭觀望。
林晚端著碗走到窗邊,透過糊著舊報紙的破洞往外一看。只見一個穿著打補丁藍布襖、頭發凌亂、臉上掛著淚痕的中年婦女,正拍著大腿坐在她家院門口的石墩上哭嚎,旁邊還站著一個眼神躲閃、縮著脖子的半大小子。
是家屬院里有名的“滾刀肉”劉寡婦和她那個慣會偷雞摸狗的兒子劉二狗。
林晚眼神一冷。這劉寡婦是蘇雪柔在供銷社的同事,仗著死了男人是烈屬,平時就愛撒潑占小便宜,在院里人緣極差。她這時候跑到自己門口鬧,用腳指頭想都知道是誰的手筆。
果然,劉寡婦哭嚎得更起勁了:“天殺的啊!我家二狗昨天就摘了幾個野果子,誰知道是顧家媳婦晾在窗臺上的啊!那果子青了吧唧的,誰知道是人家當寶貝似的藥材啊!她倒好,今兒個堵著我二狗,硬說偷了她什么‘金貴’的甘草!還把我二狗胳膊都擰青了!大伙兒看看!看看!” 她一把扯開劉二狗的袖子,露出胳膊上幾道明顯的指痕淤青(林晚:那淤青的位置和力道,分明是這小子想跑被硬拽留下的,而且昨天哪來的甘草晾外面?)。
“顧家媳婦!你出來!你給我說清楚!你一個剛嫁進來的小媳婦,心腸怎么這么狠毒啊!欺負我們孤兒寡母!你是不是看我家沒男人撐腰啊!” 劉寡婦拍著大腿,唾沫橫飛,句句誅心,試圖把林晚釘在“欺負烈屬”的恥辱柱上。
圍觀的鄰居們竊竊私語,看向林晚屋子的眼神充滿了探究和一絲不認同。蘇雪柔不知何時也混在人群里,一臉擔憂地勸著:“劉嬸子,您消消氣,晚妹子她年紀小,不懂事,興許是誤會……” 這話看似勸解,實則坐實了林晚“不懂事”、“欺負人”。
林晚放下碗,眼神冰冷。蘇雪柔這招借刀殺人,玩得夠陰。想用潑婦鬧事毀她名聲,讓她在軍屬大院待不下去?逼顧淮安厭棄她?
做夢!
她深吸一口氣,臉上瞬間切換成一種帶著三分委屈、三分倔強、四分不知所措的表情,拉開房門走了出去。
“劉嬸子,”林晚的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劉寡婦的哭嚎,帶著點顫抖,“您……您說二狗摘了我的甘草?您確定嗎?”
劉寡婦一愣,隨即梗著脖子:“當然確定!不是你的還能是誰的?就你整天神神叨叨地泡那黃湯子喝!”
林晚眼圈一紅,指著自家光禿禿的窗臺:“劉嬸子,您看,我家窗臺干干凈凈,昨天到今天,別說甘草,連片樹葉都沒有啊。再說了,”她轉向圍觀的鄰居,聲音帶著哽咽卻條理清晰,“甘草是藥材,供銷社收購站都收的,雖然不值大錢,但也是公家的財產啊!我要是真曬了那么些甘草在外面,被不懂事的孩子摘了吃了,鬧出個好歹來,或者被當成公家財產偷了,這責任……我可擔不起啊!”
她這話一出,圍觀的鄰居臉色都變了變。是啊,這年頭,公家的東西,一根針都是大事!劉二狗偷東西的名聲可是臭大街的,以前偷個蘿卜白菜也就罷了,要是真偷了公家收購的藥材……
劉寡婦也傻眼了,她沒想到林晚會扯到“公家財產”上去,更沒想到林晚會直接否認窗臺上有甘草!蘇雪柔明明告訴她……
“你……你胡說!你昨天明明……”劉寡婦有點慌。
“劉嬸子!”林晚打斷她,聲音陡然提高,帶著一種被逼到絕境的悲憤,“我知道您家二狗調皮,昨天他翻我家院墻被我撞見,我情急之下拉了他一把,是怕他摔著!您看看那淤青,那是擰的嗎?那是拽的啊!您怎么能顛倒黑白,說我欺負二狗,還污蔑我曬甘草讓他偷呢?這要是傳出去,說顧營長的家屬私藏公家藥材,還污蔑烈屬偷竊……這……這不是要逼死我嗎?” 說著,她的眼淚恰到好處地滾落下來,瘦弱的肩膀微微發抖,將一個被污蔑、被逼迫的可憐小媳婦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圍觀的風向瞬間變了!
“是啊,劉家二狗什么德行誰不知道?翻墻被拽一把還告狀?”
“就是!窗臺上啥也沒有啊!劉寡婦你這不是睜眼說瞎話嗎?”
“還扯上公家藥材?這帽子扣得也太狠了!”
“顧營長媳婦看著多老實一人,被逼成這樣……”
指責的目光紛紛投向劉寡婦母子。劉寡婦臉一陣紅一陣白,指著林晚“你…你…”了半天,說不出完整話。劉二狗更是嚇得直往他媽身后縮。
蘇雪柔藏在人群后,臉上的擔憂笑容徹底僵住,看著林晚的眼神第一次充滿了驚愕和難以置信的冰冷。這個蠢貨……什么時候變得這么牙尖嘴利了?還懂得借力打力,反將一軍?
“夠了!”一個威嚴的聲音響起。是聞訊趕來的家屬院管理委員會主任,一位姓周的老團長遺孀。她板著臉,看著這場鬧劇,“劉家的!帶著你家二狗回去!再敢無理取鬧,破壞軍屬大院團結,我報到你們廠里保衛科去!還有你們,都散了!該干嘛干嘛去!”
周主任一發話,劉寡婦再不敢撒潑,灰溜溜地拉著兒子走了。圍觀人群也迅速散去。蘇雪柔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復雜難明,最終也轉身離開。
林晚抹了抹臉上并不存在的淚水,對著周主任微微鞠躬:“謝謝周主任主持公道。”
周主任看著她蒼白的小臉和通紅的眼圈(憋氣憋的),嘆了口氣:“小顧家的,受委屈了。以后有事直接來找我,別怕。” 她拍了拍林晚的肩膀,也走了。
院門口瞬間清靜下來。
林晚臉上的委屈和悲憤瞬間消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靜。她轉身回屋,關上門,背靠著冰冷的門板,緩緩吐出一口濁氣。
蘇雪柔……這梁子,算是徹底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