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開學第一天,空氣里還殘留著暑熱未消的黏膩,混合著新課本淡淡的油墨香。蟬鳴聲里,
林晚抱著厚厚一摞新書,低著頭快步穿過喧鬧的走廊,只想快點回到安靜的教室角落。
她個子不算矮,但習慣性地微微含胸,像一株努力把自己縮回殼里的含羞草,
長長的劉海幾乎遮住了小半張臉,只露出挺翹的鼻尖和抿緊的、沒什么血色的唇。
就在她小心翼翼地避開一個打鬧的男生時,腳下不知被什么絆了一下,一個趔趄,
懷里的書“嘩啦”一聲,不爭氣地散落一地。她低呼一聲,臉瞬間漲得通紅,慌忙蹲下去撿。
周圍的目光像細密的針,扎得她手足無措,只想找個地縫鉆進去。“喏,這本。
”一個清冽的、帶著點少年人特有磁性的聲音在頭頂響起,同時,
一本嶄新的物理課本遞到了她眼前。指節分明,指甲修剪得很干凈。
林晚的心跳猛地漏了一拍,幾乎下意識地抬頭。是沈星河。他就站在逆著光的走廊盡頭,
高大的身影被陽光勾勒出一圈毛茸茸的金邊,額前的碎發被風吹得有些凌亂,
露出一雙干凈透亮的眼睛。此刻,那雙眼睛里沒什么特別的表情,只是很平靜地看著她,
像看一件尋常的事物。他另一只手里還拿著自己的幾本書,顯然是路過。“謝…謝謝。
”林晚的聲音細若蚊吶,慌忙接過書,指尖不小心觸碰到他的,像被微弱的電流擊中,
她飛快地縮回手,頭埋得更低了,幾乎要把臉貼在膝蓋上,耳根燙得驚人。她不敢再看他,
只敢盯著他干凈的運動鞋尖,以及掉落在他腳邊的那本她自己的、寫著她名字的筆記本。
沈星河似乎沒在意她的窘迫,彎腰幫她撿起那本筆記本,
隨意瞥了一眼封面上的名字——“高二(三)班,林晚”。他沒什么表示,
只是把筆記本也遞給她,然后點了點頭,側身從她和散落的書本之間走了過去,步履輕快,
帶起一陣清爽的風,吹散了林晚身邊的燥熱。直到他的背影消失在樓梯拐角,
林晚才慢慢地、長長地吁出一口氣,仿佛剛才經歷了一場無聲的戰役。她抱著重新摞好的書,
掌心似乎還殘留著那一點微涼的觸感。那本物理課本被他拿過的地方,好像也變得不一樣了。
風知道,那一刻,有顆名為“暗戀”的種子,在少女林晚的心底,悄然破土,
帶著青澀的、不為人知的悸動。
沈星河是高二開學才從理科實驗班轉來文科(三)班的“稀有物種”,原因眾說紛紜,
有人說他是理科競賽沒拿到理想名次,也有人說他是為了更喜歡的文科方向。無論哪種,
他的到來都像在平靜的文科班池塘里投下了一顆石子,漣漪不斷。他成績拔尖,
尤其是數學和地理,邏輯思維強得不像文科生;籃球打得好,校隊主力;更“要命”的是,
他長得實在過于出眾,眉眼深邃,鼻梁高挺,下頜線清晰利落,即使穿著最普通的藍白校服,
也自帶一股干凈又疏離的氣質。他不算特別活躍,但也不孤僻,和男生們相處自然,
對女生則保持著一種禮貌的、恰到好處的距離感,既不冷漠,也絕不曖昧。
林晚的位置在第四組靠窗倒數第二排,一個絕佳的觀察點。沈星河則在第二組前排,
靠近講臺。物理距離不過幾米,心理距離卻遙遠得像隔著星辰大海。
她開始了一場無人知曉的、盛大而隱秘的獨角戲。她的目光成了最忠實的“追光者”。
課堂提問時,老師點他名字,她比他還緊張,豎起耳朵聽他那清晰冷靜的答案,
然后在心里默默贊嘆,或者偷偷記下他偶爾也會卡殼的小停頓,
覺得那點不完美反而更真實可愛。他低頭演算時,
微皺的眉頭和專注的眼神能讓她盯著筆記本空白頁發半天呆。他回答問題時,微側著頭,
喉結隨著發音輕輕滾動,陽光穿過窗戶落在他側臉,細小的絨毛都清晰可見,
林晚會覺得時間都慢了下來,整個世界只剩下那個角度,那個聲音。
她收集關于他的一切碎片信息,像松鼠囤積過冬的松果。
他喜歡喝學校小賣部最便宜的冰鎮礦泉水,不喜歡帶甜味的飲料;他習慣用黑色簽字筆,
筆跡遒勁有力;他物理和地理筆記做得極好,條理清晰,字跡工整,
的范本;他書包上掛著一個磨損得很厲害的籃球掛件;他中午喜歡去圖書館靠窗的角落看書,
看的書很雜,文史哲,甚至還有編程入門……這些微不足道的細節,
被林晚小心翼翼地撿拾、珍藏,在心里反復描摹,成為她貧瘠暗戀時光里閃閃發光的寶藏。
她的日記本成了最安全的樹洞。每一頁都寫滿了“沈星河”三個字,
或者與之相關的縮寫、符號、只有她自己懂的心情密碼。“9.15 晴。
物理課他又被老師夸了。那道題其實我也想到了方法,但沒敢舉手。他站起來的時候,
背挺得好直。”“9.28 陰。課間聽到他跟陳浩(他同桌)討論籃球賽,
說下周二下午訓練。不知道……能不能‘路過’體育館呢?”“10.5 小雨。
他今天好像感冒了,聲音有點啞。課間趴在桌子上休息了十分鐘。
好想……給他一包紙巾或者一顆潤喉糖啊。但是不敢。”“10.19 晴。
圖書館看到他看《三體》第二部,好巧,我也在看。要不要鼓起勇氣問一句‘好看嗎’?
算了,他肯定覺得莫名其妙。”每一次“偶遇”都是她精心策劃的“不期而遇”。
她知道他每天大概幾點會經過哪條路去操場訓練,于是她會在那個時間點,
“恰好”抱著作業本去辦公室,或者“剛好”要去小賣部,只為在他經過時,
能假裝不經意地抬頭看一眼,讓那幾秒鐘的風拂過臉頰,成為一天里最值得回味的瞬間。
她去圖書館的時間也和他高度重合,總是挑一個離他不遠不近、能偷偷看見他側影的位置,
攤開書本,心思卻全在余光里的那個人身上。有時他會抬起頭,視線似乎掃過她這邊,
林晚的心立刻提到嗓子眼,全身的血液都涌向臉頰,趕緊低下頭,假裝在書上寫寫畫畫,
筆尖卻緊張得在紙上戳出一個一個墨點。等他重新低下頭,她才敢偷偷喘口氣,手心全是汗。
她努力學習他擅長的科目,特別是數學。那些曾經讓她頭疼的公式和幾何圖形,
因為想到“他那么厲害,我也不能太差吧”,竟然也變得不那么面目可憎。
她開始認真整理錯題,逼著自己去啃難題,只為在月考后的成績單上,
能和他的名字離得稍微近一點點。當她第一次數學考進班級前十,
看到自己的名字和他在同一頁榜單上,雖然中間隔著七八個名字,那種隱秘的喜悅和滿足感,
足以讓她開心好幾天。她也試圖悄悄靠近他的世界。知道他愛打籃球,她這個運動白癡,
竟然破天荒地開始關注NBA,記住幾個球星的名字和球隊,
只為了萬一有機會閑聊(雖然這個機會從未出現),能不至于啞口無言。
她偷偷借了他推薦給朋友的書單上的書,試圖理解他的興趣點。有一次,他參加校辯論賽,
她擠在禮堂最后排的角落里,遠遠地看著他在臺上冷靜陳詞,邏輯嚴密,言辭犀利,
那種自信從容的光芒讓她移不開眼,也第一次清晰地意識到,他離她真的好遠。掌聲雷動時,
她用力拍著手,掌心都拍紅了,心里卻泛起一絲苦澀的甜蜜——為他驕傲,
也為自己只能這樣遠遠仰望而酸楚。日子在平淡而隱秘的期待中滑過,轉眼到了深秋。
學校的秋季運動會是每年最熱鬧的盛事。沈星河報名了男子1500米長跑。
林晚知道消息后,激動又忐忑。她提前幾天就默默祈禱那天是個好天氣。比賽當天,
果然陽光燦爛。看臺上人聲鼎沸,彩旗招展。林晚沒有和班上女生坐在一起,
而是找了個靠近跑道終點的角落位置,這里能清晰地看到運動員沖刺的瞬間。發令槍響,
一群身影如同離弦之箭沖出起點。沈星河在中間位置,步伐穩健,呼吸均勻。
林晚的目光緊緊追隨著那個穿著藍色背心、號碼是“310”的身影,隨著他的一圈又一圈,
她的心也跟著起起落落。每當他在跑道上經過她面前時,她的心跳就會瘋狂加速,
雙手緊緊攥著膝蓋上的校服外套。最后一圈了!沈星河開始加速,從第七名一路追到第三名,
看臺上他們班的同學爆發出熱烈的加油聲。林晚也忍不住站了起來,踮著腳尖,
雙手不自覺地放在嘴邊,想喊,喉嚨卻像被堵住一樣發不出聲音,
只有胸腔里那顆心在瘋狂擂動,幾乎要跳出來。她看著他越來越近,
距離終點只有最后幾十米,拼盡全力沖刺,最終以極微弱的優勢,第二個沖過了終點線!
“哇!!” 三班的同學沸騰了。沈星河沖過終點后,雙手撐著膝蓋,劇烈地喘息著,
汗水順著額角和下頜線不斷滴落,在陽光下晶瑩閃爍。他的幾個好哥們立刻沖上去圍住他,
遞水、拍肩祝賀。林晚站在原地,看著他被簇擁著,臉上是運動后暢快的笑容,
陽光落在他汗濕的發梢和明亮的眼睛里。那一刻,他耀眼得如同真正的星辰。
巨大的喜悅和一種說不出的心疼同時涌上心頭。她想靠近,想遞上一瓶水,
哪怕說一句“跑得真好”,但腳步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她只能遠遠地看著,
感受著那份屬于他的榮光和熱鬧,而自己,始終是那個隔岸觀火的局外人。就在這時,
她看到沈星河似乎有點不適地皺了皺眉,然后扶著腰慢慢走向場邊的休息區。
他的一個兄弟扶著他坐下,像是在問他哪里不舒服。林晚的心一下子揪緊了。
她看到他臉色有些發白,可能是沖刺太猛,岔氣或者肌肉抽筋了?幾乎是沒有經過大腦思考,
林晚猛地抓起了自己膝蓋上的那件干凈的校服外套——那是她怕曬特意帶來的。
她深吸一口氣,鼓起了有生以來最大的勇氣,撥開人群,低著頭,快步走向休息區。
心跳聲震耳欲聾,蓋過了所有的喧囂。她走到沈星河和他朋友面前,距離他只有一步之遙。
他抬起頭,額發被汗水浸濕貼在額角,眼神因為不適而顯得有些迷蒙,
帶著詢問看向這個突然出現的、臉頰緋紅、眼神躲閃的女生。“給…給你!
”林晚飛快地把手里的校服外套往沈星河懷里一塞,聲音因為緊張而微微發顫,
帶著點不易察覺的哭腔,“墊…墊一下腰,或者…擦汗!” 她甚至不敢看他的眼睛,
說完這句話,立刻像受驚的小鹿一樣轉身就跑,連他是否說了謝謝都沒聽清,
也沒看到旁邊他朋友臉上驚訝又了然的笑意。她一口氣跑回看臺后面的小樹林,
背靠著一棵大樹,大口大口地喘著氣,臉頰燙得能煎雞蛋,心臟在胸腔里橫沖直撞。
剛才那一幕在腦海里反復回放,她懊惱自己笨拙的舉動和語無倫次的話,
又忍不住去想他接到衣服時是什么表情?他用了沒有?那天剩下的時間,林晚都像踩在云端,
又像揣著個隨時會爆炸的秘密。她偷偷觀察,發現下午比賽時,
沈星河把她的校服外套疊得整整齊齊,放在了他的書包旁邊。直到放學,他也沒有還給她。
第二天課間,林晚正低著頭整理筆記,一個高大的身影停在了她的課桌旁,擋住了光線。
“林晚同學?”是沈星河的聲音。林晚猛地抬頭,對上他清澈的目光,瞬間又低下頭,
手指無意識地絞著筆帽。“嗯…嗯?”“昨天,謝謝你的外套。
把疊得方方正正、洗得干干凈凈(甚至帶著淡淡的洗衣液清香)的校服外套輕輕放在她桌上。
“洗過了。”“不…不客氣!”林晚的聲音細若蚊吶,臉又紅了。“還有,”沈星河頓了頓,
語氣依舊平靜,“跑得還行嗎?昨天。”“很…很好!第二名,很厲害了!
”林晚鼓起勇氣飛快地抬眼看了他一下,又迅速垂下。“嗯。”沈星河似乎微微牽了下嘴角,
很淡,淡到林晚懷疑是自己的錯覺,“謝謝。” 說完,他轉身就回了自己的座位。
林晚看著桌上那件疊得一絲不茍的校服,鼻尖縈繞著不屬于自己洗衣液的清香,
一種巨大的、難以言喻的幸福感將她瞬間淹沒。這是他們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對話!
雖然簡短得要命,雖然她緊張得像個傻瓜,但是,他記得她的名字!他主動跟她說話了!
他還洗了她的衣服!這個認知讓她的心像泡在溫熱的蜂蜜水里,甜得發脹。
她偷偷把臉埋進那件校服里,深深吸了一口氣,仿佛這樣就能留住那點屬于他的氣息。
這件普通的校服,成了她最珍貴的寶物。這個小小的“互動”,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遠比林晚想象的要大。它似乎打破了某種無形的壁壘,讓她覺得和沈星河之間,
不再是完全的陌生人。她開始嘗試更大膽一點的“靠近”。比如,在收數學作業時,
會特意把他的作業本放在最上面,這樣發回去的時候,她就能名正言順地走到他座位旁,
輕輕放在他桌上。他會說一聲“謝謝”,有時候會抬眼看她一下,那眼神依舊平靜,
但林晚總覺得里面似乎多了一點點溫度?大概是她自作多情吧。有一次物理隨堂測驗,
題目很難。林晚抓耳撓腮,最后幾道大題幾乎一片空白。交卷時,她沮喪極了。
兩天后試卷發下來,她看著滿頁的紅叉和那個刺眼的分數,心情跌到谷底。
更讓她無地自容的是,沈星河那張幾乎滿分的試卷,因為傳卷子時順序亂了,
竟陰差陽錯地落到了她的桌上。那清晰漂亮的解題步驟,工整嚴謹的公式推導,
和她自己試卷上涂涂改改的狼狽形成了慘烈的對比。
她像被燙到一樣趕緊把他的卷子遞給旁邊的同學,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
羞愧得恨不得原地消失。她覺得自己像個偷窺者,窺見了不該看的、屬于天才的世界。然而,
就在她沉浸在自己的沮喪中時,一張疊得小小的紙條,從前面傳了過來,
落在了她攤開的物理課本上。林晚的心猛地一跳。她遲疑地打開紙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