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日蛋糕上的導火索"曉陽,蠟燭要滴到蛋糕上了,快許愿啊!
"母親林美芳的聲音像一根細針,精準地刺入許曉陽的耳膜。
他盯著眼前插著25根蠟燭的奶油蛋糕,燭光在空調(diào)風中搖曳,
蠟油確實已經(jīng)開始順著蠟燭往下滑落。"嗯,馬上。
"許曉陽擠出一個標準的"兒子式微笑",閉上眼睛。餐桌上,父親許建國拿著手機錄像,
鏡頭忠實地記錄著這一刻。兒子英俊的側臉,妻子期待的表情,
還有那個花了288元訂做的水果奶油蛋糕。畫面溫馨美滿,堪稱朋友圈模范家庭模板。
許曉陽的愿望每年都一樣:希望媽媽別再管我那么多。當然,他不敢真的許這個愿。
據(jù)說生日愿望說出來就不靈了,而他連在心里默念都怕被母親那雙X光般的眼睛看穿。
"希望家人身體健康。"他在心里說道,然后睜開眼睛,一口氣吹滅了所有蠟燭。"好!
"父親拍手,鏡頭晃動,"兒子真厲害,一口氣全吹滅了!
"林美芳拿起塑料刀開始切蛋糕:"曉陽,第一塊給你。今天你過生日,
媽媽特意讓蛋糕店少放了糖,你們年輕人現(xiàn)在不都講究低糖低脂嗎?"許曉陽接過盤子,
奶油上的草莓被母親特意擺成了愛心形狀。他忽然覺得喉嚨發(fā)緊,又是這樣,
連蛋糕的甜度都要被控制。"謝謝媽。"他用叉子戳了戳草莓,沒急著吃,"爸,媽,
我有件事想跟你們商量。"許建國放下手機:"什么事?今天你最大,說吧。
"林美芳敏銳地察覺到兒子語氣的不同,切蛋糕的手頓了一下:"工作上的事?
你們設計院最近不是要評級嗎?""不是工作的事。"許曉陽深吸一口氣,
指甲不自覺地掐進掌心,"我收到了上海一家設計公司的面試邀請,他們看了我的作品集,
很感興趣。"餐廳瞬間安靜得可怕。許曉陽能聽到冰箱運作的嗡嗡聲,還有自己劇烈的心跳。
"上海?"林美芳的聲音陡然提高了八度,"你去上海干什么?
你在江城設計院不是做得好好的嗎?媽媽托了那么多關系才把你安排進去!
"許建國試圖緩和氣氛:"美芳,先聽孩子說完。曉陽,是什么公司啊?""MOON設計,
業(yè)內(nèi)頂尖的公司。"許曉陽從手機里調(diào)出郵件,"他們正在組建新團隊,
主創(chuàng)設計師親自聯(lián)系的我。"林美芳看都沒看手機一眼:"不行。絕對不行。
你知道現(xiàn)在事業(yè)單位多難進嗎?五險一金,年底獎金,穩(wěn)定體面。去上海?住地下室吃泡面?
你當是演電視劇啊?""媽!我已經(jīng)二十五歲了!"許曉陽的聲音開始發(fā)抖,
"我在設計院做牛做馬兩年,畫的圖全署別人名字,工資還不夠交房租!
MOON給的起薪是我現(xiàn)在的三倍!""錢錢錢,你就知道錢!
"林美芳"啪"地放下蛋糕刀,"穩(wěn)定才是硬道理!你李阿姨的兒子,
三十五歲被互聯(lián)網(wǎng)公司裁員,現(xiàn)在在家啃老!"許建國插話:"其實上海也不遠,
高鐵兩小時...""你閉嘴!"林美芳瞪了丈夫一眼,"都是你慣的!從小到大,
我要是不管,他能考上好大學?能找到好工作?"許曉陽突然站起來,
椅子在地板上劃出刺耳的聲音:"對,都是你的功勞!我的人生就是你一手策劃的項目是吧?
從小學選班干部到高考填志愿,連我穿什么衣服交什么朋友你都要管!""你這是什么態(tài)度?
"林美芳臉色發(fā)白,"我不管誰管?你爸?他就會當老好人!""我不需要任何人管!
"許曉陽感覺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炸開了,"你知道我在設計院多痛苦嗎?
每天畫著千篇一律的政府大樓,看著那些毫無創(chuàng)意的設計被捧上天!我的畢業(yè)作品獲過獎啊!
現(xiàn)在呢?連色彩搭配都要聽領導的!"林美芳冷笑:"藝術能當飯吃?你那些同學搞自由的,
有幾個買得起房?""我可以!MOON給我的薪資證明...""薪資證明?
"林美芳打斷他,"上海房租多高你知道嗎?一碗面多少錢?生病了誰照顧你?
"許曉陽抓起手機翻出計算器APP:"我算給你看!就算租一室一廳,
稅后工資也還剩...""別給我看這些!"林美芳一把推開手機,
"你根本不懂生活有多難!媽媽是過來人!""那是你的人生!不是我的!
"許曉陽幾乎是吼出來的,聲音在餐廳里回蕩,"你總說為我好,可你問過我想要什么嗎?
從小到大,我連選個興趣班的自由都沒有!"林美芳愣住了,
似乎沒想到一向溫順的兒子會這樣頂撞她。許建國手足無措地站在兩人中間,
像個蹩腳的裁判。"曉陽,"林美芳的聲音突然軟了下來,
帶著許曉陽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溫柔,"媽媽是怕你吃虧。外面世界很復雜,
你太單純...""我單純?"許曉陽笑了,那笑容比哭還難看,
"因為我被你保護得太好了!連地鐵票都不會買!大學室友都笑話我是'媽寶男'!
"林美芳的眼睛紅了:"你就這么跟媽媽說話?今天是你生日,我請了假,
跑了三家店才買到你喜歡的蛋糕...""又是這樣!"許曉陽一把抓起蛋糕摔在地上,
奶油濺了一地,"每次我說出真實想法,你就用'辛苦付出'綁架我!我受夠了!
"蛋糕在地上摔得稀爛,草莓滾到許建國腳邊。林美芳呆立在奶油污漬旁,嘴唇顫抖。
許曉陽轉身沖進房間,胡亂往背包里塞了幾件衣服。他的手指發(fā)抖,拉鏈卡住了三次。
"曉陽!你去哪?"許建國追到門口。"出去冷靜一下。"許曉陽頭也不回地走向大門。
林美芳的聲音從背后傳來:"你今天敢走出這個門,就別回來!"許曉陽停頓了一秒,
然后重重地關上了門。七月的江城悶熱難耐,許曉陽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T恤后背很快被汗水浸濕。天空陰沉沉的,遠處傳來悶雷聲,要下雨了。他摸出手機,
MOON設計的那封郵件還開著。郵件末尾寫著:"我們相信您的才華需要更大的舞臺。
"一滴雨落在手機屏幕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許曉陽沒帶傘,但他不在乎。
雨水混合著臉上的淚水流進嘴角,咸澀得像他此刻的心情。"許曉陽?
"一個女聲從身后傳來。他轉身,看到一把藍色的傘,傘下是張似曾相識的臉。"真的是你!
"女孩走近了些,"我是蘇雨晴,高中三班的,記得嗎?"雨越下越大,許曉陽抹了把臉,
終于想起來了。蘇雨晴,高中時的美術特長生,總坐在畫室角落安靜畫畫的女孩。
現(xiàn)在的她留著利落的短發(fā),眼睛還是那么亮。"記得。"他勉強擠出一個笑容,"好巧。
"蘇雨晴看了看他濕透的衣服和紅腫的眼睛,什么也沒問,
只是把傘往他那邊傾斜了些:"前面有家咖啡館,要不去躲躲雨?"許曉陽想拒絕,
但突然襲來的疲憊讓他點了點頭。兩人并肩走向咖啡館,雨水在地上匯成小溪,
倒映著城市模糊的燈光。他不知道的是,這場偶遇將徹底改變他的人生軌跡,
就像他不知道此刻家中,母親正對著摔爛的蛋糕無聲流淚,而父親第一次沒有上前安慰。
第二章 暴雨中的藍色雨傘雨水順著許曉陽的發(fā)梢滴落,
在咖啡館的木地板上積成一個小水洼。他局促地站在門口,不想弄濕店里的椅子。"坐啊。
"蘇雨晴已經(jīng)利落地拉開一把椅子,把藍色雨傘插在門口的傘架上,
"這家店的沙發(fā)是防水的,別擔心。"許曉陽猶豫了一下,還是坐下了。
濕透的T恤貼在背上,空調(diào)冷風一吹,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給。"蘇雨晴遞來一包紙巾,
然后招手叫來服務員,"兩杯熱美式,再加一條干凈的毛巾,謝謝。"許曉陽接過紙巾,
胡亂擦了擦臉:"不用這么麻煩...""不麻煩。"蘇雨晴打斷他,
從包里掏出一件折疊得整整齊齊的灰色開衫,"穿上吧,雖然我穿有點小,但總比濕衣服強。
"許曉陽愣住了。這個幾乎可以算陌生人的女孩,正用一種自然而然的體貼照顧著他,
沒有多余的詢問,沒有夸張的關心,就像對待一個再普通不過的雨天偶遇的老同學。"謝謝。
"他接過開衫,袖口確實有點短,但柔軟的羊毛貼在皮膚上,立刻驅散了寒意。
服務員端來咖啡和毛巾。許曉陽用毛巾擦頭發(fā)時,注意到蘇雨晴正望著窗外的暴雨出神。
她的側臉線條干凈利落,鼻梁上有一顆小小的痣,
睫毛在咖啡館昏黃的燈光下投下細長的陰影。"所以,"蘇雨晴突然轉過頭,
正好對上許曉陽的目光,"生日過得開心嗎?"許曉陽手一抖,
差點打翻咖啡:"你怎么知道今天我生日?""朋友圈啊。"蘇雨晴晃了晃手機,
"你媽媽發(fā)了個視頻,你對著蛋糕許愿的樣子。"她頓了頓,"不過剛才看你在雨里走,
好像不是特別開心的樣子。"許曉陽低頭盯著咖啡杯,熱氣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突然有種沖動,想把積壓多年的委屈全倒出來,對著這個幾乎陌生的女孩。
"我和我媽吵架了。"他聽見自己說,"因為我收到了上海一家設計公司的面試邀請。
""MOON設計?"蘇雨晴眼睛一亮。許曉陽猛地抬頭:"你怎么知道?""猜的。
"蘇雨晴笑了,"業(yè)內(nèi)頂尖,最近在招兵買馬。我在《設計家》雜志社工作,算是半個同行。
"許曉陽的心跳加快了。在這個暴雨傾盆的傍晚,
他居然遇到了一個能理解MOON設計分量的人。"你媽媽不同意你去?"蘇雨晴問,
聲音很輕。"她覺得事業(yè)單位穩(wěn)定。"許曉陽苦笑,"她為我規(guī)劃了一生。
在江城設計院熬資歷,考注冊建筑師證,三十歲前結婚生子。
""聽起來像一本無聊的小說大綱。
"許曉陽被這個比喻逗笑了:"而且還是那種銷量很差的。"兩人同時笑了起來。
窗外的雨聲漸小,但許曉陽發(fā)現(xiàn)自己不想那么快離開這個溫暖的角落。
"其實..."蘇雨晴攪動著咖啡,"高中時我就知道你會走上設計這條路。""真的?
我們高中幾乎沒說過話吧?""但你參加校園設計大賽的作品太驚艷了。
"蘇雨晴的眼睛閃閃發(fā)亮,"那個'城市呼吸'的立體模型,
把綠化帶設計成肺部形狀的教學樓,評委老師都說超前。"許曉陽胸口一陣發(fā)熱。
那個作品是他熬了三個通宵做出來的,母親當時只說"別耽誤正經(jīng)學習"。
"你還記得這么清楚...""因為我也參加了啊,拿了第二。"蘇雨晴做了個鬼臉,
"輸給你我心服口服。"服務員來添咖啡,許曉陽借機整理了一下情緒。
被一個幾乎陌生的人記住并認可自己多年前的才華,這種感覺陌生又奇妙。"所以,
"蘇雨晴直視他的眼睛,"你打算怎么辦?聽媽媽的話,還是去上海?
"許曉陽握緊咖啡杯:"我不知道。從小到大,我?guī)缀鯖]違背過她的意愿。
""但這次不一樣,對嗎?""嗯。"許曉陽感到有什么東西在胸腔里膨脹,
"這次我真的想為自己做決定。"蘇雨晴沒有立刻給出建議,只是安靜地喝著咖啡。
這種沉默讓許曉陽感到舒適,不像家里那種令人窒息的安靜。"你知道嗎,
"蘇雨晴終于開口,"有時候我們對反抗太過專注,反而變成另一種形式的被控制。
"許曉陽皺眉:"什么意思?""就像..."蘇雨晴思考了一下,
"你媽媽希望你留在江城,你偏要去上海。表面上看是你贏了,
但本質上你的決定還是圍繞她的期望做出的,只不過選擇了相反的方向。"許曉陽如遭雷擊。
這個簡單的邏輯像一把鑰匙,突然打開了他從未意識到的盲區(qū)。"所以...我應該怎么做?
"他幾乎是急切地問。"問你自己啊。"蘇雨晴笑了,"如果沒有你媽媽的反對,
你會怎么選?"許曉陽閉上眼睛。在黑暗里,
他看到了MOON設計官網(wǎng)上那些令人心跳加速的項目,看到了上海外灘璀璨的夜景,
看到了自己名字出現(xiàn)在國際設計雜志上的樣子。"我想去。"他睜開眼,聲音堅定,
"不是因為媽媽反對,而是因為那是我真正想要的。
"蘇雨晴舉起咖啡杯:"那就敬'真正想要的'。"許曉陽碰了碰她的杯子,
突然意識到這是今天第一次有人為他的選擇舉杯。窗外的雨停了。夕陽從云層中透出,
把咖啡館的地板染成金色。許曉陽看了看手機,七個未接來電,全是家里的。"我該回去了。
"他說,卻坐著沒動。"衣服送你吧。"蘇雨晴指了指他身上的開衫,"反正我穿著小。
"許曉陽搖頭:"我洗干凈還你。要不...加個微信?"蘇雨晴爽快地掏出手機。掃碼時,
許曉陽注意到她的微信頭像是一張鉛筆素描,畫的是雨中撐傘的背影。"這是你畫的?
"他忍不住問。"嗯,去年下雨天隨手畫的。"蘇雨晴收起手機,"我家就在附近,
走回去就行。""我送你吧。"許曉陽脫口而出,然后被自己的主動嚇了一跳。
蘇雨晴似乎也有些意外,但很快笑了:"好啊。"他們走出咖啡館,
空氣中彌漫著雨后的清新。許曉陽把蘇雨晴的藍色雨傘遞還給她,
突然覺得這把傘很像今天這場偶遇。短暫卻足夠遮擋風雨。"往這邊。
"蘇雨晴指向一條種滿梧桐的小路,"我住那個老小區(qū),租金便宜。"他們并肩走著,
地上積水映出兩人變形的倒影。許曉陽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步比離家時輕快了許多。
"其實我有個問題。"在一個紅燈前,許曉陽忍不住開口,"為什么幫我?
我們高中幾乎不認識。
"蘇雨晴望著馬路對面跳動的綠燈:"可能因為...我也曾在大雨里走過,
知道那時候最需要什么。"她沒有詳細解釋,許曉陽也沒有追問。某些時刻,
人與人之間的理解不需要太多語言。到了小區(qū)門口,蘇雨晴停下腳步:"就送到這兒吧。
你...有地方去嗎?"許曉陽點點頭:"我回宿舍。在設計院的集體宿舍。
""那..."蘇雨晴猶豫了一下,"面試加油。如果需要作品集建議,可以找我。
""謝謝。"許曉陽想說更多,但最終只是揮了揮手,"明天見?""明天見。
"蘇雨晴轉身走進小區(qū),短發(fā)在夕陽下泛著金色的光。許曉陽站在原地,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某棟樓里。他掏出手機,猶豫了幾秒,
然后撥通了MOON設計HR的電話。"您好,關于面試邀請,
我想確認一下具體時間..."說話時,他的目光落在不遠處的一個水坑上,
里面映著一小片藍天。雨停了,但這場突如其來的暴雨,似乎沖刷掉了某些積壓多年的東西。
許曉陽深吸一口氣,邁步走向公交站。他決定今晚不回父母家,
而是直接回宿舍準備面試材料。這個小小的決定,讓他感到一種陌生的、屬于自己的力量。
在公交車駛來的那一刻,他突然明白蘇雨晴那句話的意思。真正的選擇,不是反抗誰,
而是成為誰。第三章 上海的面試日許曉陽盯著高鐵車廂頂部的電子顯示屏,
上面顯示著時速305公里。窗外的景色飛速后退,像被按了快進的電影。他低頭看了看表,
還有四十分鐘就到上海了。膝蓋上的筆記本電腦開著,是已經(jīng)修改了十七遍的作品集。
他又一次點擊保存,手指在觸控板上微微發(fā)抖。手機屏幕亮起,
是蘇雨晴的微信:"面試加油!別緊張,你的作品真的很棒。"許曉陽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過去三天,這個高中時代幾乎沒說過話的女孩,成了他準備面試的"遠程軍師"。
她甚至熬夜幫他重新排版了作品集,說原來的版式"埋沒了設計的靈魂"。手機又震動起來,
這次是母親。屏幕上"媽媽"兩個字讓許曉陽的胃部一陣緊縮。他按了靜音,
把手機塞回口袋。這是二十五年來第一次,他沒有向父母報備行蹤。"各位旅客,
列車即將到達上海虹橋站..."許曉陽合上電腦,深吸一口氣。車窗反射出他的樣子,
深藍色西裝,頭發(fā)用發(fā)膠固定得一絲不茍,是母親會認可的形象。
但西裝內(nèi)袋里裝著的是母親絕不會認可的決定。走出高鐵站,上海的空氣比江城潮濕得多。
許曉陽站在人流如織的廣場上,仰頭望著四周高聳入云的玻璃幕墻大廈。
這些建筑線條大膽前衛(wèi),與江城那些方方正正的政府辦公樓截然不同。他忍不住掏出手機,
拍了幾張照片發(fā)給蘇雨晴:"這里的建筑好瘋狂!"叫車軟件顯示距離面試還有一小時。
許曉陽決定步行前往,順便平復一下越來越快的心跳。
MOON設計位于靜安區(qū)一棟改造過的老洋房。推開沉重的銅門,
許曉陽立刻被前廳的設計震撼。整個空間像一艘未來飛船的內(nèi)部,
曲線形的白色墻壁上投射著變幻的光影,幾張造型奇特的椅子看似隨意地擺放,
卻形成完美的視覺平衡。"許曉陽先生?"前臺小姐微笑著,"陳總監(jiān)在會議室等您。
"會議室是一間透明的玻璃立方體,懸浮在主辦公區(qū)上方。許曉陽走上螺旋樓梯時,
能俯瞰整個開放式辦公區(qū)。設計師們或站或坐,有人在巨大的觸控屏上畫圖,
有人圍在模型旁討論,空氣中彌漫著咖啡香和創(chuàng)意碰撞的能量。"許曉陽?我是陳立偉。
"會議室里站著一個穿黑色高領毛衣的男人,約莫四十歲,頭發(fā)剃得很短,
手腕上戴著一串木珠。他握手很有力,掌心有長期握筆留下的繭。"您的作品集我看過了。
"陳立偉直奔主題,打開投影儀,"特別是這個'城市呼吸'的概念,非常打動我。
"許曉陽屏住呼吸。屏幕上是他大學時的畢業(yè)設計,一個將城市綠化系統(tǒng)與建筑融合的構想。
"但是,"陳立偉突然轉折,許曉陽的心一沉,"你在江城設計院這兩年的作品,
平庸得令人困惑。"許曉陽的耳根發(fā)燙:"院里項目比較傳統(tǒng),客戶要求...""不,
不是客戶的問題。"陳立偉調(diào)出另一組圖片,"這是你私下做的草圖吧?
我在你個人網(wǎng)站角落找到的。這些構思比你的正式作品大膽十倍。"許曉陽愣住了。
那些確實是他加班后偷偷畫的"幻想項目",從未給任何人看過。"你知道我為什么找你嗎?
"陳立偉直視他的眼睛,"因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被系統(tǒng)性壓抑的才華。
你在那個體制內(nèi)被嚴重低估了。"這句話像一把錘子,重重敲在許曉陽心上。
他突然想起大學導師也說過類似的話,當時母親在場,只是笑著回應"年輕人需要磨練"。
接下來的兩小時,陳立偉詳細詢問了許曉陽對各類建筑流派的理解,
給他出了三個即興設計挑戰(zhàn),甚至讓他現(xiàn)場用軟件快速建模。許曉陽漸漸忘記了緊張,
手指在鍵盤上飛舞,眼睛因為專注而發(fā)亮。"最后一個問題。"陳立偉合上筆記本,
"如果錄用你,你最快什么時候能入職?
"許曉陽的心跳漏了一拍:"您是說...""我們需要你這樣的新鮮血液。"陳立偉笑了,
"起薪按郵件里說的,但可以再加10%。不過要提醒你,
這里工作強度是江城設計院的五倍。""我隨時可以開始!"許曉陽脫口而出,
然后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我是說,
需要提前一個月交接..."陳立偉擺擺手:"下周一能來嗎?我們有個深圳項目正缺人手。
"許曉陽的大腦飛速運轉。下周一意味著五天后。意味著他要立刻辭職,打包行李,
說服父母...或者干脆不說服。"能。"他聽見自己說。
陳立偉似乎看穿了他的猶豫:"家人不同意?"許曉陽驚訝于對方的敏銳,點了點頭。
"我當年從國企跳槽時,家里三個月沒跟我說話。"陳立偉站起身,"但現(xiàn)在的我,
是亞洲十大新銳設計師之一。有時候你必須先斬后奏,許曉陽。"走出MOON設計的大門,
許曉陽站在上海初夏的陽光下,感到一陣眩暈。他剛剛接受了夢寐以求的工作,
卻比來時更加忐忑。手機在口袋里震動,他掏出來一看,是母親的第十八個未接來電。
手指懸在回撥鍵上方,許曉陽突然注意到一條新短信:"曉陽,看到速回電。你爸住院了。
——媽媽"血液瞬間凍結。許曉陽立刻回撥,電話幾乎是被秒接的。"媽!爸怎么了?
""你終于接電話了!"母親的聲音帶著哭腔,"你爸昨晚胸口疼,今早送去醫(yī)院,
醫(yī)生說可能是心梗前兆...""在哪家醫(yī)院?我馬上回來!""你...你現(xiàn)在在哪?
"母親敏銳地捕捉到了關鍵信息。許曉陽咬了咬嘴唇:"上海。"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
然后傳來一聲壓抑的抽泣:"我就知道...你還是去那個面試了...""媽,
爸的情況怎么樣?""暫時穩(wěn)定了。"母親的聲音突然變得疲憊,
"醫(yī)生說需要進一步檢查...你買了返程票嗎?"許曉陽看了看手表,
最近一班高鐵在兩小時后:"我六點前能到醫(yī)院。"掛斷電話,許曉陽站在上海繁華的街頭,
感到一陣撕裂般的痛苦。他剛剛獲得人生中最重要的機會,卻可能因為家庭變故而失去。
更糟的是,他忍不住懷疑父親生病的時間點是否太過巧合。
就在他離家出走、前往上海面試的第二天。叫車去高鐵站的路上,
許曉陽給蘇雨晴發(fā)了條消息:"面試通過了,但我爸住院了,正在趕回江城。
"蘇雨晴的回復幾乎立刻到來:"需要幫忙嗎?醫(yī)院地址發(fā)我。"許曉陽猶豫了一下,
還是把醫(yī)院地址發(fā)了過去。他突然非常需要有人能在那頭等他,哪怕只是一個幾乎陌生的人。
高鐵上,許曉陽盯著窗外飛逝的景色,思緒萬千。
陳立偉的話在耳邊回響:"有時候你必須先斬后奏。"但父親躺在醫(yī)院的樣子又浮現(xiàn)在眼前。
他想起小時候騎在父親肩上看燈會的場景,想起每次和母親爭執(zhí)后,父親悄悄塞給他的零食。
手機又響了,是陳立偉:"忘了給你這個。深圳項目資料,有空看看。希望你家人沒事。
"附件是一個龐大的壓縮包。許曉陽下載后打開,是深圳灣一個綜合體項目的競標方案。
他很快被專業(yè)本能吸引,開始研究那些圖紙和參數(shù),暫時從焦慮中抽離出來。"各位旅客,
列車即將到達江城站..."許曉陽合上電腦,胃部因緊張而絞痛。
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是什么,父親的真實病情?母親的責難?
還是又一次以"家庭需要"為由放棄夢想的道德綁架?走出站臺,
許曉陽驚訝地看到蘇雨晴站在出站口,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牛仔褲,手里拿著一杯咖啡。
"給你。"她遞過咖啡,"醫(yī)院那邊我剛打電話問過,你父親情況穩(wěn)定,
已經(jīng)轉到普通病房了。"許曉陽接過咖啡,
溫熱透過紙杯傳到掌心:"你怎么...""我表姐在那家醫(yī)院當護士。
"蘇雨晴走向停車場,"我車在那邊,送你過去。"坐進蘇雨晴的小POLO里,
許曉陽突然感到一陣疲憊襲來。咖啡的香氣混合著車內(nèi)淡淡的檸檬味,
讓他緊繃的神經(jīng)稍微放松。"面試怎么樣?"蘇雨晴一邊開車一邊問。"通過了。
"許曉陽低聲說,"下周一入職。"蘇雨晴驚訝地看了他一眼:"這么快?
那...你現(xiàn)在怎么打算?"許曉陽望著窗外熟悉的江城街景:"我不知道。
如果爸爸真的需要照顧...""先別急著下結論。"蘇雨晴輕聲說,"了解清楚情況再說。
"醫(yī)院走廊消毒水的氣味讓許曉陽想起大學畢業(yè)那年,父親因過度加班而胃炎住院的情形。
當時母親也是用這個理由,說服他放棄了深圳的一個工作機會。病房門半掩著,
許曉陽聽到母親正在說話:"...這孩子太不懂事了,
居然偷偷跑去上海..."他深吸一口氣,敲了敲門。"曉陽!"母親轉過身,眼睛紅腫。
她看上去比三天前老了許多。病床上的父親掛著點滴,臉色蒼白但精神尚可。看到許曉陽,
他虛弱地笑了笑:"來了啊。"許曉陽走到床邊:"爸,您感覺怎么樣?""沒事,
醫(yī)生小題大做。"父親擺擺手,"就是血壓有點高,休息幾天就好。
"母親突然注意到門口的蘇雨晴:"這位是...?""我朋友,蘇雨晴。"許曉陽介紹道,
"她送我過來的。"母親上下打量著蘇雨晴,表情復雜:"謝謝你啊,小姑娘。""阿姨好。
"蘇雨晴禮貌地點頭,"叔叔好好休息,我先走了。
"許曉陽送她到走廊:"謝謝你今天...""明天給我個消息。"蘇雨晴打斷他,
聲音很低,"不管決定是什么。"回到病房,母親正在給父親調(diào)整枕頭。
許曉陽注意到床頭柜上擺著他五歲時的全家福,心里一陣酸楚。"曉陽,"父親突然開口,
"上海面試怎么樣?"母親的動作頓了一下,但沒有阻止。"通過了。
"許曉陽直視父親的眼睛,"他們希望我下周一入職。"病房里一片寂靜,
只有心電監(jiān)護儀發(fā)出規(guī)律的"滴滴"聲。"那很好啊。"父親輕聲說,
"MOON是家大公司。
"許曉陽震驚于父親的反應:"但是...您的身體...""我沒事。"父親笑了笑,
"你媽太緊張了。醫(yī)生說了,就是疲勞過度。"母親突然轉身面對窗外,肩膀微微發(fā)抖。
"媽..."許曉陽不知該說什么。"你早就決定好了,不是嗎?"母親的聲音帶著哽咽,
"從小到大,你第一次這么堅持一件事。"許曉陽走到母親身邊,卻看到她手中攥著一張紙。
是MOON設計的錄取通知郵件,打印出來的。他這才注意到,他的背包被打開過,
里面的文件顯然被翻看了。"媽,這是我的機會...""我知道。"母親突然轉身,
臉上滿是淚水,"我只是害怕...上海那么遠,
你一個人..."許曉陽從未見過強勢的母親如此脆弱的一面。他下意識地抱住她,
感受到母親在他懷里微微發(fā)抖,像一片風中落葉。"我會照顧好自己的。"他輕聲說,
"而且高鐵就兩小時,周末可以回來。"父親在病床上咳嗽了一聲:"美芳,孩子大了。
"母親掙脫許曉陽的擁抱,擦了擦眼淚:"你先回去休息吧,我留在醫(yī)院陪你爸。
"走出醫(yī)院大門,江城已經(jīng)華燈初上。許曉陽掏出手機,
給蘇雨晴發(fā)了條消息:"明天有空嗎?我需要請教你怎么在上海找房子。"發(fā)完這條消息,
他感到一種奇異的平靜與堅定,仿佛終于在一片迷霧中看清了自己的路。不遠處,
城市的霓虹燈在夜空中閃爍,像是無數(shù)個等待被實現(xiàn)的夢想。
第四章 離家許曉陽站在自己臥室中央,行李箱敞開在床上。他環(huán)顧四周,
十五平米的房間承載了他二十五年的記憶。書架上泛黃的《十萬個為什么》,
墻上略微褪色的籃球明星海報,書桌上小學時父親親手做的木頭筆筒。"你真的決定好了?
"父親站在門口,聲音低沉。他剛從醫(yī)院回來,臉色仍有些蒼白,手里攥著一瓶降壓藥。
"嗯,周一就去上海。"許曉陽把幾件襯衫疊進行李箱,"爸,您的身體...""我沒事。
"父親擺擺手,走進房間,從口袋里掏出一張銀行卡塞到許曉陽手中,"這里面有八萬塊錢,
密碼是你生日。"許曉陽像被燙到一樣縮回手:"我不能要!""拿著。
"父親強硬地把卡塞進他外套口袋,"上海房租貴,剛開始工作用錢的地方多。
"許曉陽喉嚨發(fā)緊。他想起從小到大,每次和母親起沖突,父親總是這樣,
默默用零花錢、零食或玩具來彌補他受的委屈。"爸,對不起,我不該...""別說傻話。
"父親拍了拍他肩膀,"年輕人就該出去闖闖。你媽那邊...給她點時間。
"樓下傳來關門聲,接著是母親急促的腳步聲。許曉陽和父親同時繃緊了身體。"許曉陽!
"母親的聲音從樓梯口傳來,"你給我下來!"父親嘆了口氣:"她在單位請了假,
專門回來..."話沒說完,林美芳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門口。她穿著銀行制服,
胸口別著"大堂經(jīng)理林美芳"的工牌,顯然是從單位直接趕回來的。
她的目光掃過床上的行李箱,臉色瞬間變得煞白。"你真要走?"她的聲音尖銳得不自然,
"在你爸剛出院的時候?"許曉陽握緊拳頭:"媽,MOON設計的入職時間是周一,
我得提前去找房子...""房子?"母親冷笑,"你知道上海租房有多黑嗎?押一付三,
中介費半個月房租,你算過要多少錢嗎?""我算過了。"許曉陽盡量保持冷靜,
"起薪足夠覆蓋。""起薪?"母親的聲音陡然提高,"你以為工資是凈收入?
五險一金、個人所得稅扣完還剩多少?生活費、交通費、交際應酬...""美芳,
"父親插話,"孩子大了,這些他自己會...""你閉嘴!"母親轉向父親,
"都是你慣的!從小到大,你什么時候站在我這邊過?"許曉陽看著父親縮了縮脖子,
不再說話。這種場景他太熟悉了,母親暴怒,父親退讓,最后以他的妥協(xié)告終。但這一次,
他不想再妥協(xié)。"媽,"他深吸一口氣,"我已經(jīng)辭職了。"房間里瞬間安靜得可怕。
母親的眼睛瞪得極大,嘴唇顫抖著:"什么?""昨天我去設計院辦了離職手續(xù)。
"許曉陽平靜地說,"人事部說按規(guī)定要提前一個月申請,但我愿意賠違約金,
所以他們同意了。
"母親像看陌生人一樣看著他:"你...你竟然...""王院長很支持我。
"許曉陽繼續(xù)說,聲音越來越穩(wěn),"他說年輕人應該去更大的平臺發(fā)展,還給我寫了推薦信。
"母親突然沖向書桌,抓起一疊圖紙。那是許曉陽大學時的設計作業(yè)和獲獎作品,
他原本打算帶去上海作為參考。"就為了這些破紙?"母親的聲音帶著歇斯底里,
"這些能當飯吃嗎?""媽!別..."許曉陽沖過去,但已經(jīng)晚了。母親雙手一用力,
厚厚的圖紙從中間被撕成兩半。她又撕了一次,再又一次,
直到那些精心繪制的線條和色彩變成一堆廢紙。
"你毀了我的作品..."許曉陽的聲音發(fā)抖。"我毀了你?"母親把碎紙扔在地上,
"我養(yǎng)你二十五年,就換來這個?白眼狼!"許曉陽蹲下身,徒勞地試圖拼湊那些碎片。
他突然想起高中時,母親也曾這樣撕毀過他偷偷畫的漫畫,說那是"不務正業(yè)"。
當時他哭了,但現(xiàn)在,他只覺得一種奇怪的平靜。"我下午的火車。"他站起身,
把最后幾件物品塞進行李箱,"安頓下來會給你們打電話。"母親突然抓住他的手腕,
力道大得驚人:"你今天敢走出這個門,就別認我這個媽!"許曉陽直視母親的眼睛:"媽,
我愛你,但我必須走。"母親的手松開了,臉上的表情從憤怒變成了某種更可怕的東西,
近乎絕望的悲傷。她退后兩步,聲音突然變得很輕:"滾吧。我就當沒生過你。
"許曉陽拎著行李箱下樓時,聽到身后傳來父親焦急的聲音:"美芳!美芳你怎么了?
"然后是重物倒地的悶響。他轉身沖回樓上,看到母親暈倒在走廊上,
父親正手忙腳亂地扶她。"叫救護車!"父親喊道。許曉陽掏出手機,手指發(fā)抖地按著號碼。
在等待接通的十幾秒里,他恍惚地想,這或許就是母親計劃好的,
用健康危機再一次把他拴在身邊。
但救護人員到來后檢查的結果卻讓他羞愧不已:母親血壓飆升至180,確實是突發(fā)性暈厥,
需要立即送醫(yī)觀察。"你跟車去。"父親把鑰匙塞給他,"我收拾點東西隨后就到。
"救護車上,許曉陽望著母親蒼白的臉,內(nèi)心翻涌著自責與憤怒。
為什么他追求夢想就一定要傷害最愛的人?為什么母親的愛總是帶著如此沉重的條件?
醫(yī)院的消毒水氣味再次包圍了他。母親被推進急診室后,許曉陽坐在走廊長椅上,
給蘇雨晴發(fā)了條消息:"我媽住院了。可能趕不上今天去上海的火車。
"蘇雨晴回復得很快:"哪家醫(yī)院?需要幫忙嗎?"許曉陽發(fā)完定位,把手機扔在一旁,
雙手捂住臉。他應該留下來嗎?放棄上海的工作,回到設計院求王院長收回他的辭職信?
這樣的劇情在過去二十五年已經(jīng)上演過無數(shù)次。"許曉陽家屬?
"護士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思緒。母親被轉到了普通病房,
醫(yī)生診斷是情緒激動引起的暫時性高血壓,沒有大礙。許曉陽站在病床邊,
看著母親掛著點滴的蒼白手腕,那上面還戴著他高中時用第一筆獎學金買給她的玉鐲。
"媽...""你走吧。"母親閉著眼睛,聲音虛弱但堅決,"別耽誤了你的'大好前程'。
"父親提著日用品袋匆匆趕來,額頭上有細密的汗珠:"美芳,你感覺怎么樣?""死不了。
"母親依然閉著眼,"讓他走。"父親看了看許曉陽,輕輕點頭:"去吧,這里有我。
"走出醫(yī)院大門,許曉陽深吸一口氣。五月的陽光灼熱刺眼,照得他眼前發(fā)白。
手機震動起來,是蘇雨晴:"我在醫(yī)院門口的石獅子旁邊。"許曉陽四下張望,
看到蘇雨晴站在不遠處一棵梧桐樹下,穿著淡綠色連衣裙,手里拿著兩杯奶茶。
這個畫面莫名讓他鼻子一酸。"阿姨沒事吧?"她遞過一杯奶茶。"血壓問題,需要觀察。
"許曉陽接過奶茶,溫熱的,"謝謝你來。""改簽火車票了嗎?
"許曉陽搖頭:"我不知道該不該走...""許曉陽。"蘇雨晴突然連名帶姓地叫他,
聲音很輕但異常清晰,"留下就能解決問題嗎?"這句話像一盆冷水澆在他頭上。是啊,
留下只會重復過去的模式,短暫的和平,然后是無休止的控制與反抗。
"但我媽那樣...""父母比我們想象的堅強。"蘇雨晴看著遠處的住院大樓,
"有時候他們需要這樣的沖擊,才能真正意識到孩子已經(jīng)長大了。
"許曉陽驚訝于她的成熟視角:"你...經(jīng)歷過類似的事?"蘇雨晴笑了笑,
沒有正面回答:"要改簽幾點的車?"最終他們改簽了最后一班去上海的高鐵。
在等待發(fā)車的七小時里,蘇雨晴帶許曉陽去了她朋友經(jīng)營的一家青年旅舍。
"至少比火車站強。"她幫許曉陽辦了入住,"我六點來接你去車站。
"小小的四人間干凈整潔,許曉陽是唯一的住客。他癱在床上,精疲力盡卻睡不著。
手機屏幕亮起,是父親的消息:"你媽睡了,情況穩(wěn)定。別擔心,去做你想做的事。
"許曉陽眼眶發(fā)熱,回復道:"對不起,爸。到了上海我會每天打電話。
"父親回了一個擁抱的表情,然后是:"你媽會想通的。她只是害怕失去你。"傍晚六點,
蘇雨晴準時出現(xiàn)在青旅門口。她換了一身簡單的T恤牛仔褲,頭發(fā)扎成馬尾,
看起來清爽干練。"餓了嗎?"她問,"車站附近有家面館不錯。
"許曉陽這才意識到自己已經(jīng)快24小時沒正經(jīng)吃東西了。面館很小但干凈,
他們點了牛肉面和幾個小菜。熱騰騰的食物下肚,許曉陽感覺活了過來。
"你之前說...你也曾在大雨里走過。"許曉陽突然問道,"是什么意思?
"蘇雨晴攪動著面條,沉默了一會兒:"大三那年,我放棄了保研資格,決定去雜志社實習。
我爸一個月沒跟我說話。""后來呢?""后來我的第一篇專題報道獲了獎。
"蘇雨晴笑了笑,"他把雜志社的采訪鏈接發(fā)到了所有家族群里。"許曉陽想象著那個場景,
感到一絲希望:"希望我媽也能...""會的。"蘇雨晴打斷他,"只是需要時間。
"去車站的路上,蘇雨晴突然在一家超市前停下:"你得買點生活用品,上海物價貴。
"接下來的半小時,許曉陽經(jīng)歷了人生中最實用的購物體驗。
蘇雨晴像行軍打仗一樣迅速拿齊了毛巾、牙刷、拖鞋、衣架等必需品,
還塞給他一個小型醫(yī)藥盒。"創(chuàng)可貼、退燒藥、胃藥,基本夠用。"她說著,
又往購物車里扔了一包口罩,"上海地鐵早晚高峰很恐怖。"許曉陽看著她認真的側臉,
突然有種沖動想擁抱她。但他只是輕聲說了句:"謝謝。"高鐵站燈火通明,人流如織。
許曉陽拖著行李箱,背著裝滿新買的生活用品的雙肩包,突然感到一陣不真實。
二十四小時內(nèi),他的生活天翻地覆。"G1723次開始檢票..."廣播響起。"去吧。
"蘇雨晴拍拍他肩膀,"到了發(fā)個消息。
"許曉陽沒動:"那個...我周末可能回來看看爸媽。""嗯。
""如果...如果你有空,也許可以一起吃個飯?"蘇雨晴笑了:"好啊。現(xiàn)在快去,
別誤車了。"許曉陽點點頭,轉身走向檢票口。在排隊時,他忍不住回頭,
看到蘇雨晴還站在原地,沖他揮手。她的身影在熙攘的人群中顯得格外清晰,
像一幅定格畫面。高鐵啟動的那一刻,許曉陽貼著窗戶,看著熟悉的江城夜景漸行漸遠。
手機震動起來,是陳立偉的消息:"深圳項目資料看了嗎?周一早會要用。
"許曉陽打開筆記本電腦,開始專注地閱讀那些文件。
窗外的黑暗偶爾被途經(jīng)城鎮(zhèn)的燈火打斷,像一閃而過的流星。他意識到,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獨自踏上未知的旅程,沒有母親的叮嚀,沒有父親的護送,
只有他自己做出的選擇。這種感覺既令人恐懼,又奇異地自由。
第五章 上海的第一課許曉陽站在陸家嘴環(huán)形天橋上,
早晨八點的人流像潮水一樣推著他向前。玻璃幕墻大廈反射的陽光刺得他睜不開眼,
空氣中混合著咖啡香、香水味和地鐵出風口的機械熱氣。他看了看手機導航,
又抬頭確認面前這棟造型像竹節(jié)般節(jié)節(jié)高升的建筑,MOON設計總部。電梯直達32層,
前臺的鐘小姐已經(jīng)認識他了:"許先生早,陳總監(jiān)讓您直接去7號會議室。
"會議室里坐了七八個人,陳立偉正在白板前飛快地畫著什么。看到許曉陽,
他招了招手:"來得正好,深圳灣項目啟動會。
"許曉陽局促地站在門口:"我...需要做什么準備?""先坐下。
"陳立偉扔給他一個文件夾,"這是客戶資料和地塊參數(shù),半小時后我要聽你的初步想法。
"許曉陽翻開文件夾,密密麻麻的文字和數(shù)據(jù)讓他太陽穴突突直跳。在江城設計院,
一個新項目通常有至少一周的熟悉時間。接下來的六小時像一場高強度腦力馬拉松。
團隊成員輪流發(fā)言,討論聲、爭論聲、鍵盤敲擊聲混作一團。
許曉陽試圖記下每個專業(yè)術語和設計要點,筆記本很快寫滿了十幾頁。"許曉陽,
"下午三點,陳立偉突然點他名,"說說你的看法。"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
所有目光都轉向他。許曉陽的喉嚨發(fā)干,手心滲出汗水。
他想起蘇雨晴昨晚在電話里說的:"就當他們是蘿卜白菜。
""我認為..."他清了清嗓子,指向屏幕上的地塊衛(wèi)星圖,
"客戶想要的地標性太明顯了,反而忽略了海灣本身的曲線美。應該讓建筑成為海灣的延伸,
而不是與它競爭。"一陣沉默。許曉陽心跳如鼓,確信自己說錯了話。"有意思。
"陳立偉突然笑了,"繼續(xù)說。"那天許曉陽直到晚上十一點才離開公司。走出大樓時,
他的大腦因過度運轉而嗡嗡作響,但胸腔里卻燃燒著一團陌生的火焰。
那是被傾聽、被挑戰(zhàn)、被認真對待的滿足感。他的手機響了,是房東發(fā)來的消息,
問他什么時候去拿鑰匙。許曉陽這才想起,他租的那間小公寓還沒去過。
公寓位于浦東一個老小區(qū),30平米的開間,月租4500。
當許曉陽拖著行李箱爬上沒有電梯的六樓時,腿已經(jīng)軟得像面條。鑰匙轉動,
門后是一個勉強算得上整潔的空間:一張床,一個小沙發(fā),開放式廚房的臺面上積著薄灰。
許曉陽癱在床上,給蘇雨晴發(fā)了條語音:"我到上海了,公寓好小,
但能看到東方明珠的尖頂。"蘇雨晴回復了一張照片,
是她做的紅燒排骨:"慶祝你獨立生活的第一餐,雖然你只能看圖。
"許曉陽的肚子咕咕作響,他才想起自己一整天只吃了一個三明治。他掙扎著爬起來,
翻遍背包找到一包泡面。燒水時,他發(fā)現(xiàn)灶臺需要打火機點,而他沒有。
最后他用微波爐加熱了礦泉水泡面,這頓"獨立生活第一餐"吃得狼狽卻莫名開心。
睡前他給父親發(fā)了條報平安的短信,沒提母親。第二天早晨六點,
許曉陽就被陳立偉的電話驚醒:"九點客戶要聽初步方案,提前一小時到公司準備。
"接下來的72小時像一場夢境。許曉陽和團隊幾乎住在了公司,咖啡杯在桌上排成一列,
電腦屏幕的光在深夜的辦公室里格外刺眼。他第一次體驗了在凌晨四點修改3D模型,
在洗手間用冷水沖臉保持清醒,在會議室地板上裹著外套小睡二十分鐘。第三天傍晚,
當方案終于通過視頻會議得到客戶初步認可時,整個團隊爆發(fā)出疲憊的歡呼。
陳立偉拍了拍許曉陽的肩膀:"還不錯,至少沒被當場否決。
"這句平淡的表揚讓許曉陽鼻子一酸。在江城設計院的兩年,
他從未因一個項目如此精疲力竭,也從未收獲過如此真切的成就感。周末,
許曉陽終于有時間認真布置自己的小窩。他去了宜家,買回簡易書架、臺燈和幾盆綠植。
結賬時,他鬼使神差地多拿了一個淡藍色的馬克杯,和蘇雨晴辦公室里那個很像。周日晚上,
他嘗試做了第一頓飯:煎糊的雞蛋,太咸的番茄炒蛋,和勉強成功的米飯。
拍照發(fā)給蘇雨晴后,收到的是一連串大笑表情,接著是詳細的烹飪技巧語音。
"下次我來上海,親自教你。"蘇雨晴最后說。許曉陽反復聽了三遍這句話,心跳莫名加速。
他查了查日歷,發(fā)現(xiàn)距離"下次"只有五天。《設計家》雜志社在上海有個行業(yè)展會,
蘇雨晴是報道組成員。第二周,深圳灣項目進入深化階段。許曉陽被分到造型組,
負責建筑外立面的細節(jié)設計。午休時,他翻看著客戶提供的當?shù)匚幕Y料,
被一組客家土樓的照片吸引。"陳總監(jiān),"他鼓起勇氣敲開陳立偉的辦公室,"我在想,
能不能把土樓的環(huán)形結構元素融入商業(yè)中心?"陳立偉放下咖啡杯:"說具體點。
"許曉陽迅速在草圖紙上畫出構想:現(xiàn)代感十足的玻璃環(huán)形中庭,
內(nèi)部空間借鑒土樓的層次感,商業(yè)動線則像土樓一樣自然引導人流。"有點意思。
"陳立偉瞇起眼睛,"但客戶想要的是'國際化'風格。
""土樓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民居形式,"許曉陽堅持道,
"真正的國際化應該是包容本土特色的。"陳立偉盯著他看了幾秒:"給你48小時,
做出完整方案。如果能說服我,就加入正式提案。"許曉陽又一次熬到凌晨。凌晨三點,
當他第五次調(diào)整3D模型的曲線弧度時,手機震動起來。是父親的電話。"曉陽,睡了嗎?
"父親的聲音有些沙啞。"在加班。"許曉陽揉了揉酸痛的眼睛,"爸,您聲音怎么了?
""沒事,有點感冒。"父親停頓了一下,"你媽...她這幾天低燒不退,
去醫(yī)院檢查又說沒大問題。"許曉陽的胃部一陣緊縮:"醫(yī)生怎么說?
""說是可能情緒引起的免疫功能紊亂。"父親嘆了口氣,"她不肯吃藥,
整天躺在床上看你小時候的相冊。"許曉陽望向窗外,上海的夜空被霓虹燈染成暗紅色。
他想說"我周末回去看看",但深圳灣項目的截止日期就在周六。"我再勸勸她。
"父親似乎感受到他的猶豫,"你工作要緊。"掛斷電話,許曉陽盯著電腦屏幕發(fā)呆。
模型上的環(huán)形中庭突然讓他想起老家院子里的那口井,小時候母親總叮囑他不要靠近,
他卻總愛趴在井沿往下看,直到母親驚慌地把他拽開。"許工,還沒走?
"保潔阿姨推門進來,驚訝地看著他。"馬上就走。"許曉陽關掉電腦,突然做了決定。
他買了周六晚上的高鐵票,這樣周日能在江城待一天,周一早上再趕回上海開會。周五下午,
許曉陽向陳立偉展示了他的土樓方案。經(jīng)過兩天兩夜的打磨,
構想已經(jīng)變成精美的模型和效果圖。會議室里鴉雀無聲,所有人都盯著投影屏幕。
"這..."造型組組長率先打破沉默,"太冒險了吧?客戶明確要求現(xiàn)代簡約風格。
""但也很驚艷。"市場部的同事反駁,"有記憶點,容易形成話題。"爭論持續(xù)了一小時。
最后陳立偉敲了敲桌子:"加入備選方案。許曉陽,你負責向客戶解釋這個概念。
"許曉陽長舒一口氣,這才發(fā)現(xiàn)后背已經(jīng)濕透。走出會議室,
他收到蘇雨晴的消息:"明天中午到上海,展會下午三點開始。有空見個面嗎?
"許曉陽看了看日程表,回復道:"六點我去展會接你?帶你去吃本幫菜。
"蘇雨晴回了個可愛的點頭表情。許曉陽忍不住微笑,隨即想起自己買了回家的票。
他猶豫了一會兒,又發(fā)了條消息:"不過周日我不在上海,得回趟江城。我媽身體不太好。
"蘇雨晴的回復很快到來:"需要我陪你回去嗎?正好周日沒安排。"許曉陽盯著這條消息,
手指懸在屏幕上方不知如何回復。帶蘇雨晴回家?母親會怎么想?父親會誤會嗎?
但內(nèi)心深處,一個聲音小聲說:為什么不呢?"好啊。"他終于回復,
"如果你不嫌麻煩的話。"周六下午,許曉陽提前完成了手頭工作,趕往國家會展中心。
展會現(xiàn)場人頭攢動,他在《設計家》雜志的展位前找到了蘇雨晴。
她穿著白色襯衫和藏青色西裝褲,胸前掛著記者證,正在采訪一位白發(fā)設計師。
許曉陽沒有打擾,站在一旁觀察她工作的樣子。蘇雨晴提問時身體微微前傾,眼神專注,
偶爾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與平時放松的狀態(tài)不同,工作中的她散發(fā)著一種銳利的專業(yè)感。
采訪結束,蘇雨晴一轉頭看到了他,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什么時候來的?""剛到你。
"許曉陽遞給她一瓶水,"采訪順利嗎?""老張還是老樣子,說三句跑題兩句。
"蘇雨晴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你那邊呢?方案通過了?""作為備選。
"許曉陽忍不住分享細節(jié),"陳總監(jiān)說要看客戶反應。"他們邊走邊聊,
許曉陽帶她去了附近一家本幫菜館。紅燒肉油光發(fā)亮,腌篤鮮香氣撲鼻,
清炒河蝦仁晶瑩剔透。蘇雨晴每道菜都拍照,說要"學習一下"。
"你媽媽...情況怎么樣?"吃到一半,蘇雨晴突然問。
許曉陽放下筷子:"我爸說沒大問題,就是情緒低落引起的。""你緊張嗎?明天回去。
""嗯。"許曉陽轉動著茶杯,"不知道我媽見我會不會更生氣。
"蘇雨晴若有所思:"需要我假裝只是順路的朋友嗎?"許曉陽抬頭看她,
突然很感激這份體貼:"不用。我想正式介紹你...給我父母。"這句話說出口,
氣氛微妙地變了。蘇雨晴的耳尖微微泛紅,低頭喝了口湯。飯后,他們沿著外灘散步。
五月的夜風帶著黃浦江的水汽,吹散了白天的燥熱。許曉陽指著對岸的摩天大樓群,
告訴蘇雨晴哪些是他參與過競標的項目。蘇雨晴則分享著行業(yè)內(nèi)的趣聞和八卦。"對了,
"走到地鐵口時,蘇雨晴從包里拿出一個精致的小盒子,"給你媽媽的禮物。
南京東路的老字號棗泥糕,聽說對氣血好。"許曉陽接過盒子,心頭涌起一股暖流:"謝謝,
你想得太周到了。""職業(yè)習慣。"蘇雨晴笑了笑,"采訪前總要了解對方喜好嘛。
"他們約好第二天高鐵站見。回到公寓,許曉陽把棗泥糕小心放進背包,然后開始收拾行李。
他選了一套母親喜歡的淺色襯衫,又帶上MOON設計的工作證,
或許能讓母親理解這份工作對他的意義。躺在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