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時,正對著國公府大門的茗香樓里,一男子正倚在三樓雅間的欄桿旁,將方才這一幕盡收眼底。
男人身著一襲玄黑色的錦袍,領口和袖口皆用暗金絲線密密繡著翻騰的蛟龍紋樣,隨著他細微的動作,似有流光閃過。
深黑色的腰帶上鑲嵌著的黑曜石,即便在屋內也反射著幽冷的光澤,一枚銀色的令牌隨意地掛在腰間,上面刻著精致繁復的龍紋和一個清晰的“秦”字。
那是內閣令,天子御賜,整個姜國,僅此一枚。
持有者是,當朝內閣首輔,秦翊。
“大人,需要屬下現在下去拿人嗎?”
秦翊身后,扶風悄無聲息地將一份卷好的密信,放在了窗口的梨花木小茶桌上。
那信是剛才有人放在首輔府門前的。
一封舉報謝國公私筑兵器,豢養私兵的密信。
倚在窗邊的男人緩緩轉過身,在桌旁坐下。
他身形頎長,即便坐著也帶著一股迫人的氣勢。一張冷峻的臉龐在正午的日光下更顯輪廓分明,仿佛上好的寒玉雕琢而成。狹長的眸子在密信上輕輕一掃,內容便已了然于胸。
隨后,指尖在信封上點了點,搖了搖頭。
“不急。”
“謝家這出戲,才剛到緊要處,我又怎能錯過?”
秦翊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穿過漸漸散去的人群,最終落在那一抹即將消失在國公府大門內的白色身影。
“扶風,那白衣女子,是何來歷!”
扶風連忙順著自家主子的視線望去,正好瞧見謝書聿護著那白衣女子進了國公府。
“回大人,屬下方才在樓下聽店小二和掌柜閑聊時提起。說是謝家那位自幼養在陵州的嫡長女,謝錦昭。就是那個……傳聞中的棺材子,今日才被謝國公接回金陵。”
扶風向來是不喜歡管閑事的,可剛才上樓時,聽見小二和掌柜的談話,心中也不免有些為這位謝大小姐鳴不平。
“多虧謝大人回來了,否則這謝大小姐可是連門都進不去,一家子主子奴才合起伙來欺負一個涉世不深的小姑娘,謝威這老匹夫當真是不要臉……”
聽著扶風忿忿不平的語氣,秦翊差點笑出聲。
他端起茶杯,指腹摩挲著溫熱的杯壁。
“涉世不深?小姑娘?”秦翊眼底閃過一絲幽光,似笑非笑地瞥了扶風一眼,“扶風,你這看人的眼光,還得多練練。”
扶風只看到了她被人攔在門外,柔弱無助。
卻未曾注意到她面對那些刁奴時的眼神,那眼里除了有些淚水之外,秦翊可沒看出有半分真正的怯懦?
扶風不由得撓了撓后腦勺,木訥的說道:“屬下……屬下沒看仔細。只是覺得她孤零零一個人,怪可憐的。”
“可憐?”秦翊輕哼一聲,將杯中微涼的茶水一飲而盡,霍然起身。
“走吧。”
扶風連忙跟上。
“大人,我們去哪?”
“謝家這潭水,比想象中還要有趣。”秦翊走到樓梯口,腳步未停,聲音里明顯多出幾分興致,“扶風,派人盯緊國公府。”
……
傍晚,國公府待客的廂房內,霜絮正在替謝錦昭梳妝。
“小姐,您這招,可真是絕了!白天您讓奴婢去雇的那些人,嗓門一個比一個響亮,句句都戳在謝國公的心窩子上。您是沒瞧見,他那臉色,一陣青一陣白的,跟開了染坊似的!”
霜絮想起白日的情景,仍覺解氣,手上替謝錦昭簪花的動作都輕快了幾分。
來金陵的路上,謝錦昭便給了霜絮一筆銀子,讓她提前入城安排。
她的目的很明確,就是要在國公府門前,借著百姓之口,將謝威如何依靠宋家的資助平步青云,發達后又如何薄情寡義,連亡妻牌位都不許入府的舊事,嚷得人盡皆知。
對付謝威這種視臉面如性命的官場中人,就得把那些藏在暗處的齷齪,直接攤在陽光下,才能直戳他的心窩。
謝錦昭對著鏡子,淡淡勾了下唇角,眸光卻冷冽如冰。
“這才哪兒到哪兒,好戲還沒開始呢,急什么。”
霜絮的好奇心頓時被勾了起來,湊近了些問道。
“還有好戲?小姐,快跟奴婢說說,是什么好戲?”
她的話還沒問完,就聽見一陣敲門聲。
緊接著,門外傳來一個丫鬟略顯急促的聲音。
“大小姐,國公爺在后花園設宴,為您接風洗塵,請您即刻過去。”
那丫鬟說完,不等屋里的人有所回應,腳步聲便已匆匆遠去,仿佛多待一秒都會沾上晦氣。
霜絮收起臉上的笑意,狐疑的望向謝錦昭。
“小姐,這謝家的人變臉也太快了吧?白天還恨不得把您攔在府門外,這會兒倒殷勤地擺起接風宴了?奴婢怎么琢磨著,這事兒透著古怪呢?”
連霜絮這般心思簡單的人都嗅出了不對勁,謝錦昭又怎會看不出其中的蹊蹺。
上一世,就是這所謂的“接風宴”。
林氏暗中命人在宴席周圍藏了幾十條黑蛇。待到賓客盡歡之時,黑蛇突然竄出,引發騷亂。
要知道,黑蛇在姜國被視為大不祥之兆。
事后,林氏再讓人在金陵城中散播謠言,將蛇患歸咎于她這個棺材子回府,徹底坐實了她命中帶煞的惡名。
謝錦昭指尖輕輕撫過鬢邊珠釵上的流蘇,眼底的寒意凝聚。
同樣的陷阱,她豈會再踏入第二次?
謝錦昭覆在霜絮耳側,極快地吩咐了幾句。
“霜絮,你去找幾個咱們從宋家帶來,信得過的人,讓他們……”
霜絮凝神聽著,重重點頭,不敢有絲毫耽擱,轉身就退出了房間。
時值初夏,后花園內,深紅色的薔薇花開的正盛,夜風拂來,帶著淡淡的幽香,散去了不少熱意。
院子里,十幾張張桌子錯落排開,珍饈美酒流水般呈上,熱鬧非凡。
謝錦昭進院子的時候,這些桌子幾乎已經坐滿了人。
不知情的還以為謝國公是有多重視她這個女兒,一個接風宴都快趕上別人家嫁女兒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袖,悄然隱去臉上那份淡漠,取而代之的是溫和無害的淺笑。
這笑容,多一分則媚,少一分則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