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著孕檢單的手在抖。酒店房門虛掩著,里面傳來我丈夫沈聿白的聲音,低沉,
帶著我從未聽過的寵溺。“薇薇,小心燙。”還有林薇,我那認識了十年的“好閨蜜”,
嬌笑著回應:“聿白哥,你喂我嘛……”胃里一陣翻江倒海。我推開了那扇門。門內的景象,
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我的視網膜上。沈聿白,我結婚三年的丈夫,
穿著我今早親手熨燙的襯衫,袖子挽到手肘,正小心翼翼地端著一碗湯。林薇,
穿著我的真絲睡袍——那是我生日時沈聿白送的禮物,此刻正依偎在我丈夫的懷里,
小口啜飲著他喂過去的湯。地上,散落著男人的領帶、女人的內衣。
空氣里彌漫著曖昧的甜膩香氣,混合著食物的味道,令人作嘔。時間,好像凝固了。
沈聿白猛地抬頭,看到門口的我的瞬間,臉上的柔情蜜意凍結,
隨即被一種混合著震驚、尷尬,甚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厭煩取代。林薇也看到了我,
她像是受驚的小鹿,低呼一聲,往沈聿白懷里縮得更緊,
怯生生地叫了一聲:“晚晚姐……” 那眼神,卻分明帶著挑釁。“江晚?”沈聿白放下碗,
聲音冷硬下來,“你怎么來了?”我怎么來了?我看著他,看著這個我深愛了五年,
結婚三年,以為會攜手一生的男人。看著他懷里護著的,
是我視作親妹妹一樣照顧了十年的閨蜜。孕檢單在我手心被捏得不成樣子,
那薄薄的紙張邊緣幾乎要嵌進肉里。心口的位置,先是尖銳的刺痛,
然后迅速蔓延開一片冰冷刺骨的麻木。連帶著小腹,都隱隱傳來一陣墜痛。我張了張嘴,
喉嚨干澀得發不出任何聲音。所有的質問、哭鬧、歇斯底里,
都被眼前這荒誕又殘忍的一幕堵了回去。原來,心痛到極致,是失聲的。“說話!
”沈聿白皺著眉,語氣帶著慣常的不耐煩,仿佛做錯事的是我,打擾了他們溫存的是我。
林薇扯了扯沈聿白的袖子,聲音帶著哭腔:“聿白哥,你別怪晚晚姐,
都是我不好……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 她抬起淚眼朦朧的臉看向我,“晚晚姐,
你打我吧,罵我吧,是我對不起你……”好一副楚楚可憐、情深義重的模樣。
沈聿白立刻心疼地摟緊她,看向我的眼神更加冰冷:“江晚,你也看到了。
我和薇薇……我們之間,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感情的事,控制不了。”“不是我想的那樣?
”我終于找回了自己的聲音,嘶啞得像是砂紙摩擦,“那是什么樣?是蓋著被子純聊天?
還是穿著我的睡衣,睡我的丈夫,只是‘朋友’之間的互相安慰?
”我的目光掃過地上那些刺眼的衣物,掃過林薇身上那件屬于我的睡袍,
最后定格在沈聿白臉上。這個曾經讓我覺得英俊得移不開眼的男人,此刻只覺得面目可憎。
“沈聿白,我們完了。”我一字一頓地說完,轉身就走。再多待一秒,我怕自己會吐出來,
或者,會忍不住撲上去撕爛那兩張虛偽的臉。
身后傳來林薇驚慌失措的哭聲和沈聿白安撫她的低語。世界,在我身后轟然倒塌。
我以為這就是地獄。但我低估了人性的下限。捉奸事件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
除了當時那點可憐的漣漪,在沈聿白和林薇那里,似乎連個像樣的水花都沒濺起。
沈聿白沒有解釋,沒有道歉。他甚至,沒有回家。一個星期,音訊全無。
我像個游魂一樣待在那個曾經稱之為“家”的空殼里。孕吐反應越來越嚴重,吃什么吐什么,
身體迅速消瘦下去。手里的孕檢單,從最初的驚喜信物,變成了燙手的山山芋,
一個巨大的諷刺。我該告訴他嗎?告訴他,在他和他的新歡濃情蜜意時,
他的妻子正孕育著他的孩子?這個念頭每次冒出來,都被強烈的屈辱感和自我厭棄壓下去。
告訴他又如何?祈求他看在孩子的份上回頭?不,我江晚還沒賤到那個地步。第八天,
沈聿白回來了。不是一個人。帶著一份文件,和一身公事公辦的冷漠。
他坐在我對面的沙發上,姿態依舊優雅矜貴,仿佛那天在酒店被我撞破奸情的人不是他。
他甚至沒有多看蒼白憔悴的我一眼,直接將那份文件推到我面前。“簽了吧。
” 聲音毫無波瀾。我低頭。白紙黑字,刺得眼睛生疼。《離婚協議書》。
條款清晰得殘忍:甲方(沈聿白)與乙方(江晚)自愿解除婚姻關系。
雙方名下所有婚內共同財產(包括但不限于房產、車輛、存款、有價證券等)均歸甲方所有。
乙方自愿放棄一切財產分割權利,凈身出戶。雙方無子女撫養爭議。“凈身出戶”四個字,
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我心里。我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他,聲音都在發顫:“沈聿白,
你……要我凈身出戶?”這三年,我雖未直接參與他公司的經營,但家里的一切,
從裝修布置到人情往來,哪一樣不是我親力親為?他創業初期最艱難的時候,
是我用自己微薄的工資補貼家用,是我在他應酬醉酒后徹夜照顧……現在,他功成名就,
身家不菲,卻要我一無所有地滾蛋?“為什么?” 我死死盯著他,指甲掐進掌心,
試圖從他那張冷硬的臉上找到一絲愧疚或者不忍。沈聿白端起茶幾上的水杯,
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眼神平靜無波,像是在談論今天的天氣。“江晚,這樣對你我都好。
” 他放下杯子,語氣帶著一種施舍般的理所當然,“你爸前兩年欠下的那筆賭債,
一百五十萬,我已經幫你還清了。這筆錢,足夠抵償你婚內所謂的‘付出’。
”我爸……我腦子嗡地一聲。我爸嗜賭,前兩年確實捅了個大簍子,債主追到家里喊打喊殺。
我哭著求沈聿白幫忙。當時他皺著眉,很不耐煩,但還是拿了錢出來擺平了。事后,
他冷著臉警告我:“江晚,這是最后一次。管好你家里人,別給我添麻煩。
”我以為那是夫妻間的互相扶持,是我欠他的恩情。我拼命工作,省吃儉用,
想早點把這筆錢攢出來還給他。原來,在他心里,那筆錢,
早已成了今天將我掃地出門的籌碼!成了我“不值錢”的明碼標價!“所以,
” 我慘笑出聲,眼淚卻倔強地不肯掉下來,“在你眼里,我江晚三年婚姻,
所有的感情和付出,就只值那一百五十萬?還是你替我還的賭債?”沈聿白微微蹙眉,
似乎覺得我有些胡攪蠻纏:“江晚,別把事情搞得那么難看。簽了字,拿著錢,
我們好聚好散。你糾纏下去,沒有任何意義。”“糾纏?” 我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
“沈聿白,你是不是忘了,是你出軌!是你和林薇,被我捉奸在床!現在,
你拿我爸的賭債當借口,逼我凈身出戶?還要倒打一耙說我糾纏?”我的聲音陡然拔高,
帶著被逼到絕境的尖銳。沈聿白臉色沉了下來,耐心耗盡:“夠了!江晚,事實就是如此。
簽了它,你還能體面地離開。否則……”他頓了頓,眼神里透出警告的冷光,“你爸那件事,
還有你媽當年留下的那點‘不光彩’,我不介意讓更多人知道。你確定要鬧得魚死網破?
”我媽……我渾身血液瞬間涼透。我媽是我心里最深的傷疤。
她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因病去世了,但在沈聿白嘴里,竟成了可以威脅我的“不光彩”?
他為了逼我簽字,竟然連這個都拿來當武器?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天靈蓋。
我看著眼前這個同床共枕三年的男人,只覺得陌生得可怕。他的冷酷、算計、翻臉無情,
讓我徹底看清了自己過去眼有多瞎。心,徹底死了。連同肚子里那個尚未成型的小生命,
一起沉入了無邊的黑暗和冰冷。原來,不是所有的心痛都需要眼淚。極致的絕望,
是連哭都哭不出來的。我拿起筆,手抖得厲害,筆尖在紙張上劃出凌亂的痕跡。
我深吸一口氣,用盡全身力氣穩住手腕,在那份冰冷的協議上,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江晚”。兩個字,寫得支離破碎。簽完最后一個筆畫,我猛地將筆擲在昂貴的紅木茶幾上,
發出一聲脆響。“沈聿白,” 我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聲音平靜得詭異,“錢,
我會還給你。連本帶利。從今往后,我們兩清。你,還有林薇,最好祈禱別再遇見我。
”說完,我不再看他一眼,挺直脊背,轉身走向臥室。我沒有帶走任何值錢的東西。
只拿走了屬于我的幾件換洗衣服,一個舊錢包,
還有我媽留給我的一枚小小的、不值錢的玉墜子。走出那棟住了三年的別墅大門時,
天空陰沉沉的,飄著冰冷的雨絲。我沒有回頭。身后那個金碧輝煌的牢籠,
連同里面那個面目全非的男人,都被我徹底割裂。身無分文,無家可歸。雨點打在臉上,
冰冷刺骨。小腹的墜痛感,越來越清晰,像有一只冰冷的手在往下拽。
我蜷縮在城中村最便宜的小旅館潮濕發霉的床上。身下是劣質床單粗糙的觸感,
空氣里彌漫著消毒水和陳年煙味混合的怪味。肚子里的絞痛一陣緊過一陣,
像有把鈍刀在里面反復切割。冷汗浸透了單薄的衣衫,黏膩地貼在皮膚上,
冷得我牙齒都在打顫。我知道,完了。這個孩子,終究是留不住了。也好。它本就不該來,
不該帶著這樣屈辱的烙印降生在這個世界上。我咬著牙,摸索著掏出那個舊錢包。
里面空空如也,只有一張皺巴巴的十塊錢,
還有一張硬質的卡片——社區醫院發的免費體檢卡。這是我現在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
手機早就因為欠費停機了。我掙扎著爬起來,扶著墻壁,一步一挪地走出令人窒息的小旅館。
外面的雨還在下,不大,卻足以將人澆透。冰冷的雨水打在滾燙的額頭上,
讓我有片刻的清醒。走到巷口,用僅剩的十塊錢,求雜貨店好心的老板娘幫我打了個車。
“師傅,去最近的社區醫院……麻煩您,快一點……” 我癱在后座,聲音氣若游絲。
司機師傅從后視鏡里看了我一眼,大概是被我慘白的臉色嚇到,沒多問,一腳油門踩了下去。
社區醫院里彌漫著消毒水和廉價消毒液混合的味道。急診的醫生是個中年女人,戴著口罩,
只露出一雙疲憊但溫和的眼睛。她快速給我做了檢查,眉頭越皺越緊。“先兆流產。
情況很不好,需要立刻處理。你是自己來的?家屬呢?
” 她的目光帶著審視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憐憫。“沒有家屬。” 我閉上眼,聲音干澀,
“醫生,我沒錢……只有這張免費體檢卡……”醫生沉默了一下,
嘆了口氣:“卡只能做基礎檢查。你這個情況,需要清宮手術,
還有后續的消炎藥……費用不低。姑娘,你……”后面的話她沒說完,但那意思很清楚。
我躺在冰冷的檢查床上,頭頂慘白的燈光晃得人眼暈。絕望像冰冷的潮水,
又一次要將我淹沒。難道連最后一點尊嚴,也要被這該死的現實碾碎嗎?
我下意識地攥緊了胸前那枚小小的玉墜。冰涼的觸感貼著皮膚,是我媽留給我的唯一念想。
“醫生……” 我睜開眼,看著她,幾乎是用盡最后一絲力氣在哀求,
“求您……先救我……錢……錢我一定會還!我打工,我做什么都行!
求您了……”我的聲音哽咽,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滾落下來,不是因為身體的痛,
而是因為窮途末路的屈辱。醫生看著我,眼神復雜。她沉默了幾秒,然后像是下定了決心,
轉身對旁邊的護士說:“小張,先給她安排手術室。手續……我來簽字擔保。”那一刻,
我緊繃的神經驟然斷裂。巨大的酸楚和一絲劫后余生的慶幸沖垮了堤壩,我捂著臉,
在冰冷的檢查床上,失聲痛哭。手術燈亮得刺眼。麻藥推入血管,意識模糊前,
我仿佛又看到了沈聿白冷漠的臉,和林薇依偎在他懷里得意的笑。還有那份,
簽著我名字的《離婚協議書》。恨意,如同藤蔓,在失去意識的深淵里,瘋狂滋長。醒來時,
已經在簡陋的病房里。小腹是麻木的鈍痛,身體像是被掏空了一塊,冷颼颼的。護士告訴我,
手術還算順利,但需要觀察幾天,也要按時吃藥消炎。
費用……那位好心的周醫生幫我墊付了一部分,剩下的,我需要盡快想辦法。
我啞著嗓子道謝,心里沉甸甸的。這筆債,像一座新的大山壓了下來。幾天后,
我拖著虛弱的身體離開了社區醫院。口袋里,除了周醫生塞給我的幾片消炎藥,
只剩下幾個鋼镚兒。我必須立刻找到活路。學歷不高(為了沈聿白所謂的“男主外女主內”,
我放棄了升職機會),工作經驗也只有一些文職類,還空窗了三年。在這個城市,
我這樣的條件,想找一份能立刻解決溫飽的工作,難如登天。中介費?押金?想都別想。
我像個游魂一樣在街頭晃蕩。看到一家生意火爆的夜市攤,老板是一對中年夫妻,
忙得腳不沾地。炒粉的油煙味混合著食物的香氣,強烈地刺激著我空空如也的胃。
我鼓起勇氣走過去。“老板,老板娘,您這里……需要幫忙的嗎?
洗碗、串串、招呼客人都行……我,我只要管吃管住,工資……您看著給就行。
” 我的聲音因為虛弱和緊張而發飄,臉漲得通紅。老板娘正在顛勺,聞言看了我一眼。
我蒼白憔悴的臉色和明顯大病初愈的樣子,讓她皺了皺眉。老板也看過來,眼神帶著打量。
就在我以為又要被拒絕的時候,老板娘把炒好的粉利落地裝盤,遞給等著的客人,
然后擦了把手,對我說:“丫頭,看你臉色差的。是不是遇到難處了?”一句簡單的關心,
讓我鼻子猛地一酸,差點又掉下淚來。我用力點頭。老板娘嘆了口氣,
跟老板低聲商量了兩句。“行吧。”老板開口,聲音粗糲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和,
“后頭洗碗、擇菜、串串兒,活兒不輕省。包吃包住,住就后面小倉庫隔出來的地方,
條件差。一個月……先給你一千五,干得好再說。能行不?”“能行!謝謝老板!
謝謝老板娘!” 我忙不迭地點頭,感激涕零。一千五,對我來說已是巨款。至少,
我暫時不用露宿街頭了。所謂的住處,是夜市攤后面一個用木板隔出來的小空間,
堆滿了雜物,只夠放一張行軍床。空氣里彌漫著油煙和食材的味道。
但我躺在那張硬邦邦的床上時,卻感到了這一個月來從未有過的踏實。活著,才有希望。
我開始了起早貪黑的生活。凌晨三點,跟著老板去批發市場進菜,搬貨。上午,
在狹小的隔間里擇菜、洗菜、串串,手指被竹簽扎破,被冷水泡得發白起皺。下午短暫休息,
然后準備晚上的食材。傍晚五點出攤,一直忙活到凌晨一兩點收攤。
洗碗、擦桌子、招呼客人……像個不停旋轉的陀螺。累。骨頭縫里都透著酸疼。
油煙熏得眼睛發紅,手上很快磨出了繭子,燙傷的水泡起了又破。但我咬著牙堅持。
老板和老板娘都是實在人,看我肯干,伙食上從不虧待我。偶爾客人剩下些干凈的炒粉炒面,
老板娘也會讓我吃掉,省下飯錢。第一個月,拿到那一千五百塊皺巴巴的現金時,
我的手都在抖。我立刻跑去社區醫院,找到那位周醫生,把欠的手術費還了一大半。“丫頭,
不急的……” 周醫生有些驚訝。“要還的。” 我執拗地把錢塞給她,
“謝謝您救了我的命。”剩下的錢,我緊緊攥在手心。這是我重新開始的資本。
日子就在這油煙彌漫、忙碌不堪中一天天過去。身體在繁重的勞動中慢慢恢復了一些力氣,
但心里的空洞和恨意,卻并未隨著時間消減,反而在夜深人靜獨自躺在行軍床上時,
啃噬得越發清晰。沈聿白和林薇的臉,像噩夢一樣揮之不去。他們現在在做什么?
是不是正享受著用我的“凈身出戶”換來的優渥生活?濃情蜜意,嘲笑我的愚蠢和狼狽?不。
我不能就這樣算了。還債,只是第一步。我要活下去,要活得好,要讓他們有一天,
仰著頭看我!這個念頭,像黑暗里燃起的一點星火,支撐著我在油膩的洗碗池前,
在喧囂的夜市煙火里,一遍遍重復著機械的勞動。機會,比我想象中來得要快一些。
夜市旁邊,有一家很小的首飾加工鋪子,老師傅手藝不錯,但生意清淡。我收攤早的時候,
會過去看一會兒。那些閃亮的石頭、柔軟的金屬絲線,
在老師傅粗糙的手指下變幻出美麗的形態,莫名地吸引著我。大學時,
我其實偷偷輔修過珠寶設計,畫過很多草圖。只是沈聿白知道后,嗤之以鼻:“江晚,
別做那些不切實際的夢。你當好你的沈太太就行。” 那些畫稿,
后來被他隨手扔進了垃圾桶。現在,看著那些材料,沉寂已久的東西在心底蠢蠢欲動。一天,
老板娘讓我把幾串斷了線的珍珠項鏈拿去給老師傅修。我拿著過去,
老師傅正對著一個造型復雜的銀飾發愁。“李師傅,怎么了?” 我問。“唉,
客人拿來的老物件,想改個新樣子。這花樣太老了,我琢磨半天,也改不出個新鮮好看的。
” 李師傅搖搖頭。我鬼使神差地湊過去看。那是一枚有些發黑的銀簪,
簪頭是繁復的纏枝蓮紋,確實老舊,但底子還在。一個模糊的念頭閃過腦海。“李師傅,
” 我鼓起勇氣,“我……我能試試畫個草圖嗎?”李師傅有些驚訝地看著我,
大概是沒想到一個夜市洗碗的小工還有這心思。他猶豫了一下,大概覺得死馬當活馬醫,
點了點頭:“行啊,你畫著玩兒唄。”我找他要了紙筆,趴在油膩的小工作臺上。
夜市喧囂的背景音仿佛消失了,眼前只剩下那枚銀簪。我回憶著看過的古籍圖樣,
結合當下流行的簡約線條,手指仿佛有自己的記憶,在紙上快速地勾勒。十幾分鐘后,
一張草圖成型。主體保留了纏枝蓮的韻味,但線條更加流暢靈動,
簪頭簡化成一朵半開的蓮花,花蕊處設計了一顆小小的可以活動的珍珠,增添了幾分靈動。
李師傅接過草圖,瞇著眼看了半天,渾濁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丫頭!行啊你!
” 他拍了下大腿,“這改得好!有老味道,又新派!比我這老頭子強多了!
”他立刻按照我的草圖動手修改。幾天后,客人來取貨,看到煥然一新的簪子,驚喜萬分,
連聲夸贊,爽快地付了錢,還多給了點小費。李師傅樂得合不攏嘴,
硬塞給我五十塊錢:“丫頭,這是你的功勞!拿著!”五十塊,不多。但對我來說,
意義重大。它不僅僅是一點錢。它像一道微弱的光,照進了我絕望黑暗的隧道,
讓我看到了自己身上,除了洗碗擇菜之外,還有那么一點點可能被挖掘的價值。
李師傅開始時不時讓我幫忙畫點小設計圖,改改樣子。雖然報酬微薄,但我不在乎。
每一次動筆,都讓我感覺離那個被沈聿白徹底否定的、卑微的“江晚”遠了一點。
我在油膩的工作服口袋里,藏了一支筆和一個皺巴巴的小本子。洗碗的間隙,串串兒的空檔,
甚至是凌晨進貨回來的路上,只要腦子里閃過一點靈感,就立刻記下來。粗糙的線條,
簡陋的草圖,記錄著我一點點復蘇的微光。命運的轉折,在一個悶熱的夏夜,
以一種意想不到的方式降臨。夜市依舊人聲鼎沸。我正埋頭在一大盆油膩的碗碟里奮戰,
汗水順著額角往下淌。“老板,三份炒粉,加辣!”一個清朗的男聲在嘈雜中響起,
帶著一種與夜市格格不入的沉穩。“好嘞!稍等啊!” 老板娘應著。
我習慣性地抬頭招呼客人:“您先坐會兒,馬上就好……”聲音卡在了喉嚨里。
攤位昏黃的燈泡下,站著一個年輕男人。穿著簡單的白T恤和休閑褲,身材修長挺拔。
他看起來很年輕,二十七八歲的樣子,但那雙眼睛……深邃得像不見底的寒潭,
帶著一種超越年齡的沉靜和銳利,仿佛能洞穿一切。最讓我心頭一跳的是,
他脖子上掛著一個東西——用皮繩串著,垂在T恤外面。那是一塊玉。質地溫潤,
顏色是罕見的雞油黃。造型……非常眼熟!像一只抽象化的鳳凰,又像某種古老的圖騰。
線條流暢而充滿力量感。這個造型……我猛地低頭,
下意識地摸向自己頸間——我媽留給我的那枚小小的、不起眼的玉墜子!
雖然大小、質地天差地別,但那獨特的、幾乎一模一樣的鳳凰圖騰紋路,絕不會錯!
心臟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砰砰狂跳起來。男人似乎察覺到了我過于專注的視線,
目光淡淡地掃了過來。當他的視線落在我臉上,尤其是看到我因為震驚而微微張開的嘴時,
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掠過一絲極快、極細微的波動。像是平靜的湖面投入了一顆石子,
瞬間又歸于沉寂。他很快移開目光,仿佛我只是一個普通的、滿手油污的夜市小工。
老板娘把炒粉打包好遞給他。他付了錢,拎著袋子,轉身就融入了熙攘的人群,背影挺拔,
很快消失不見。我站在原地,手里還拿著滴水的抹布,心緒卻像被投入巨石的湖面,
久久無法平靜。那塊玉……那個圖騰……和我媽留給我的,到底有什么關系?
那個男人……又是誰?那塊玉和那個神秘的男人,像一顆投入心湖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久久不散。但我很快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眼下最重要的,是生存,是積累。
李師傅的小鋪子,成了我暫時的避風港和試驗田。他看我有天賦,人也勤快肯學,
開始讓我接觸一些更基礎的加工活兒,比如繞線、打磨簡單的銀飾配件。雖然報酬依舊微薄,
但能親手觸摸那些冰冷的金屬和石頭,看著它們在自己手中一點點成型,變成有溫度的首飾,
這種滿足感是洗碗無法比擬的。我的小本子上,積累的設計草圖越來越多。
從最初模仿李師傅的舊樣式,到漸漸融入自己的想法。我喜歡自然元素,花草藤蔓,
飛鳥蟲魚,用簡潔流暢的線條勾勒出來。雖然受限于材料和工藝,成品都很簡單,
但拿到夜市上,偶爾也會被一些年輕女孩看上,賣個十幾二十塊。這點微不足道的收入,
加上洗碗的工資,我省吃儉用,除了必要的生活開銷和堅持還給周醫生錢,
其余的都攢了下來。目標是買一套最基礎的工具——一套小銼刀,幾把鉗子,
一個便攜的小焊槍。日子在忙碌和微小的希望中滑過三個月。一個暴雨傾盆的傍晚,
夜市幾乎沒什么客人。老板和老板娘早早收攤回了后面的小屋。我坐在隔間的小板凳上,
就著一盞昏暗的臺燈,專注地用新買的小銼刀打磨一枚銀質的葉子吊墜。這是我自己設計的,
葉脈清晰,邊緣處理成自然的卷曲弧度。“篤篤篤。”簡陋的木門被敲響了。雨聲很大,
敲門聲顯得有些突兀。我以為是老板或者老板娘有事,放下手里的活去開門。門外站著的人,
讓我瞬間僵住。雨水順著他的黑色風衣往下淌,頭發也有些濕漉,
但這絲毫不減他身上那種清冷矜貴的氣質。深邃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銳利。
正是那個戴著鳳凰玉牌的神秘男人!“江晚?” 他開口,聲音低沉,帶著一種確認的意味,
目光落在我臉上,又掃過我身后簡陋甚至有些臟亂的隔間。他知道我的名字!
我的心跳驟然加速,下意識地握緊了門框,指尖冰涼。“你……你是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他沒有回答我的問題,視線越過我,
落在了我身后小桌子上那枚剛打磨了一半的銀葉子上,
以及旁邊攤開的、畫滿了草圖的皺巴巴小本子。“我能進去看看嗎?” 他的語氣很平靜,
不是請求,更像是一種不容置疑的告知。我腦子一片混亂。這個人太神秘,氣場太強,
讓我本能地感到危險。但他身上那塊玉,又像磁石一樣吸引著我。猶豫了幾秒,
我側身讓開了門口。他走進來,狹小的空間因為他的存在顯得更加逼仄。
他沒有在意環境的惡劣,目光徑直落在那枚銀葉子上,伸出修長干凈的手指,輕輕捻了起來。
“你做的?” 他問,指腹摩挲著葉子上清晰的脈絡。“……嗯。” 我緊張地點點頭,
手心冒汗。他又拿起我的小本子,快速翻動著。上面密密麻麻畫著各種首飾草圖,風格質樸,
充滿自然靈氣,但也帶著顯而易見的稚嫩和不成熟。他看得很快,很專注。翻到某一頁時,
他停住了。那一頁,畫著一個有些特別的吊墜草圖:主體是一塊未經雕琢的原石輪廓,
只在一角精細地勾勒出一只展翅欲飛的小鳥,線條靈動,充滿野性的生命力。
旁邊潦草地寫著幾個字:“囚鳥欲飛”。這是我情緒最低落時畫的,帶著一種絕望的寄托。
男人盯著那張草圖看了很久,久到空氣都仿佛凝固了。昏黃的燈光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看不清表情。然后,他合上了本子,抬眼看向我。那眼神,銳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
直視靈魂。“想換個地方工作嗎?” 他突然問,聲音依舊沒什么起伏。我愣住了。“什么?
”“我有一家工作室,” 他言簡意賅,“缺一個打雜的,也缺有靈氣的設計助理。
工資比你這里高,提供正規宿舍。”這突如其來的橄欖枝,砸得我頭暈目眩。天上掉餡餅?
還是……陷阱?我警惕地看著他:“為什么找我?我什么都不會,只是個洗碗工。
” 我指了指自己沾著油污的舊T恤。男人的目光再次落在我頸間——那枚小小的玉墜子,
此刻正貼在我的皮膚上,隔著薄薄的衣料。“我看中的是你的眼睛,” 他的聲音很輕,
卻帶著一種奇異的力量,“還有你筆下……那只想飛的鳥。”他頓了頓,
目光重新對上我充滿疑慮的眼睛,補充道:“放心,我對你沒有其他企圖。
你可以理解為……我欠了某個故人一點東西,在你身上看到了還債的可能。”故人?還債?
這兩個詞,像兩把鑰匙,瞬間打開了我心中某個塵封的角落!我媽?那塊玉!
我的呼吸急促起來:“你認識我媽媽?林秋月?”聽到這個名字,
男人的眼神幾不可察地波動了一下,但快得讓人抓不住。他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只是淡淡道:“明天上午十點,‘棲梧’工作室。地址我會發到你手機上。
” 他報出一串數字,是我的手機號。他竟然連我停機的手機號都知道!“考慮清楚。
機會只有一次。” 他最后看了我一眼,將那枚銀葉子輕輕放回桌上,轉身,
拉開吱呀作響的木門,大步走進了外面的瓢潑大雨中,黑色的身影很快被雨幕吞噬。
我站在原地,久久無法回神。桌上,那枚被他摩挲過的銀葉子,似乎還殘留著他指尖的溫度。
手機?我早已欠費停機多時。他是怎么知道的?
他口中的“故人”和“還債”……和我媽到底有什么關系?無數個疑問在腦海中翻騰。
但一個更清晰的聲音在吶喊:離開這里!離開這油膩的、看不到盡頭的洗碗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