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的川藏線上,我的手電掃過車內五具毫無生氣的尸體,撥通了110報警電話。
我啞著嗓子,顫抖著開口:“你好,我在川藏線的318國道上,我們車里的人,全死了。
”警方迅速響應,“請說清楚您所在位置,我們馬上就到。”我的聲音像凍硬的石頭,
砸在地上,沒有一絲波瀾。“我現在在318國道上,往東大概5公里的盤山路口,
車牌號是藏A318X,車里的五個人全死了,”“我,是唯一的活人。
”1.一個多小時后,刺耳的警笛聲才撕裂了死寂的荒原。我裹著沾滿污泥的沖鋒衣,
蜷縮在離車十幾米遠處的巖石背風處。手里還死死的攥著一個快要凍沒電的充電寶。
法醫、交警、當地刑警幾乎同時抵達。乘坐這輛越野車來川藏線旅游的,一共6個人,
五具尸體,以各種扭曲的姿態,固定在座椅和安全帶上。領隊老趙的頭歪在方向盤上,
額頭抵著喇叭位置,卻沒有聲音。副駕的小米半張著嘴,似乎想尖叫,眼睛驚恐地瞪著前方。
后排的阿哲、眼鏡哥和攝影師阿Ken,有的蜷縮,有的后仰,
表情定格在極度的痛苦或茫然中,沒有明顯外傷,仿佛生命在瞬間被抽離。我不敢再看,
胃里翻江倒海,臉色煞白。一個裹著厚厚警用大衣的警察同志問我,手電光打在我臉上。
“你說,你們昨天約定今天到拉薩,開心的野餐喝酒慶祝了,最后你睡著了,
醒來就看見他們死了?”我顫抖著身,點頭,“是。”“幾點睡著的?
”我努力在凍僵的腦子里搜尋。“應該是晚上十點多,剛過埡口沒多久,太累了。
”“最后看到他們是什么狀態?”“阿Ken在拍星星,老趙開車,眼鏡哥和阿哲在聊攻略,
小米……小米好像有點高反,在閉目養神。”警察同志的目光銳利如刀,盯著我。
“他們都死了,你為什么沒事?”我茫然,不解。是啊,為什么大家都死了,只有我還活著?
我跟他們一樣在海拔5千米的埡口吹風,一樣喝了青稞酒,
一樣因為那么多天的旅程疲憊不堪。可他們死了。我卻活著。見我不說話,
警察的聲音緩和了些,但探究的意味更濃。“你還有什么要補充的嗎?”我猶豫了一下,
低聲說:“有件事,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幻覺,我睡著后,
好像聽見有人在喊我的名字……說好冷,非常的冷。”警察問:“那你當時醒過來了嗎?
”我眼神木訥,搖頭。巨大的恐懼之下,我甚至忘記了,我是怎么醒過來的,
又是怎么看見他們的尸體的,甚至忘了怎么從車里出來的,當我有意識的時候,
我已經在打電話報警了。警方看我過于虛弱,沒再盤問,將我帶到開著暖風的警車后座。
天徹底亮起來了,我透過車窗,看著法醫和偵查人員不停的忙碌。“初步判斷:死因復雜,
高度懷疑急性高原并發癥引發的心源性猝死或腦水腫,
可能疊加一氧化碳中毒或突發性低體溫癥。”一位戴著眼鏡的法醫脫掉外層手套,
聲音在寒風里顯得沉悶。“由于個體差異巨大,有人可能瞬間失去意識,
有人可能經歷短暫痛苦,死亡時間高度集中在凌晨一點到三點之間。”聽完法醫說的話,
負責的刑警隊長,姓楊,轉過頭,目光鎖定了我。“你也在車上,
經歷了同樣的高海拔、低溫?”我點頭,喉嚨干澀發緊。楊隊看著我,充斥著審視,
他卻沒有揪著這個問題,而是換了問題。“你確定,你昨晚10點多就睡了,
中間一次都沒有醒過?也沒有發現任何的異常?”我努力回想,頭痛欲裂:“應該沒有,
我有點高反,吃了藥睡得很死。”楊隊瞇著眼,若有所思。“楊隊,車內環境相對密閉,
但車窗有縫隙,不完全密封。”法醫補充著現場情況,“奇怪的是,
五個人都保持著相對平靜的姿態,沒有劇烈掙扎的痕跡,表情大多是痛苦凝固或茫然,
這不符合典型急性高原反應的劇烈掙扎特征。”“像在沉睡中,不知不覺就走了?
”楊隊接話,聲音壓得更低。法醫點頭,繼續道:“更奇怪的是車門。
”“四個車門和后備箱,全部從內部鎖死,中控鎖是落鎖狀態,車鑰匙插在點火開關上,
處于熄火位置。車窗除了副駕留了條小縫透氣,其余全關。”“也就是說,
”楊隊環視四周嶙峋陡峭的山崖,“這輛車,在出事時和出事之后,
完全是一個從內部鎖死的鐵罐子,”“沒有外力侵入,也沒有人出去過。”我眼神詫異,
抱緊了裹在身上的毛毯,指關節捏得發白。那個“鐵罐子”的比喻讓我窒息。
他們為什么要鎖死車門?一般不開車的話,車內是不會鎖死的,
這樣不方便大家下車解決上廁所的問題。法醫道:“我們會排查車輛自身故障,雖然概率低,
但還是會排查,是不是暖氣燃燒不充分導致的一氧化碳泄漏,但重點還是高原急性病癥。
”楊隊合上記錄本,再次看向我。“你們這次行程,有沒有人身體不適?尤其是上車前?
”我沉默了一下,說:“小米高反一直挺嚴重,在埡口下車拍照時吐了一次,
基本上都在昏睡,老趙昨天開車時好像說過有點胸悶,但他說是老毛病。”這時,
一個技術警員走過來報告。“楊隊,行車記錄儀存儲卡缺失。”“卡槽是空的,
我們找遍了車內可能的地方,沒找到。”楊隊銳利的目光轉向我:“你知道行車記錄儀嗎?
卡在哪?”我茫然搖頭。“我坐在后排最里面,沒注意過這個,上車就睡了。”“出發前呢?
誰負責檢查設備?”“一般是老趙和阿Ken,阿Ken是攝影師,設備他管得多。
”楊隊盯著我,眼神如刀沒有惡意,卻充滿了壓迫感。“很奇怪,你睡醒后同伴們全死了,
這期間你一點也沒發現異常,行車記錄儀丟哪里了,你也不知道。”“你好像,
只知道自己活著,其余一概不知。”我茫然又害怕的看著他,虛弱的問:“同志,
我高反嚴重睡死了,而且我不開車,行車記錄儀在哪里,
我真的不知道……”楊隊停止對我的詢問。尸體運回去,大量的工作需要處理。
警方臨時征用的鄉派出所里,我也被帶了回去。爐子燒得很旺,我卻感覺不到暖意。
過了幾小時,楊隊回來了,將一臺單反相機放在我面前的桌子上,
那是阿Ken視若生命的裝備,現在卻沾滿了泥點。“你聽聽這個。”他按下播放鍵,
眼睛緊盯著我的臉,不放過任何一絲細微的表情。相機內置麥克風錄下的聲音有些失真,
充滿了電流噪音和呼嘯的風聲,
但人聲依然清晰可辨:先是一陣劇烈的、痛苦的喘息和干嘔聲,接著是老趙嘶啞的吼叫。
“操!喘不上氣,開窗!快他媽開窗!”后面伴隨著拍打車門控制面板的悶響。
然后是阿哲驚恐變調的聲音:“不行!鎖死了!中控沒反應!老趙!老趙你怎么了?!
”眼鏡哥帶著哭腔的尖叫:“他心臟病犯了,抽搐了!老趙抽了!阿Ken!手機!沒信號!
救命啊!”混亂中,是阿Ken急促的喘息和操作相機的聲音,
他似乎想把相機當光源或者……記錄什么。背景里是小米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呻吟:“冷,
好冷……”而整個錄音的最后十幾秒,在一片絕望的混亂和越來越微弱的喘息聲中,
突然爆發出阿Ken用盡最后力氣、近乎癲狂的嘶吼:“韓莉,醒醒!!!你他媽醒醒啊!!
!看看你干的好事!!!”2“滋啦”,錄音結束。死寂重新籠罩房間,
只有爐子里木柴燃燒的噼啪聲。此時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阿Ken最后那句詛咒般的嘶吼在腦海中反復炸開。“我不知道,當時我睡著了,
真的什么都沒聽到!”“阿Ken的相機一直開著,放在他腿上。這段錄音,
開始于凌晨一點三十三分,結束在一點四十六分。”“錄音里,他們在生命的最后時刻,
一直在喊你的名字。”楊隊身體前傾,壓迫感如山般壓來。“特別是阿Ken,
他認定你知道發生了什么,認定是你‘干的好事’,對此你怎么解釋?”“我不知道!
”我猛地抬頭,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尖利。“我睡著了,再醒來他們就死了,
我不知道他為什么這么說,我明明什么都沒干,他也在喊我蘇醒不是嗎!
”楊隊見我情緒激動,緩了語氣,“那好,我換個方式問你,你說聽見有人喊你的名字,
分不出現實或夢境,能具體說說嗎?”我像是被抽干了力氣,頹然靠回椅背,聲音微弱。
“當時我感覺有人在拉我,搖我,讓我快醒醒……很吵,很亂,我覺得不舒服,意識很差,
就像在做夢。”楊隊拿起相機,語氣低沉得可怕:“你有沒有想過,那根本不是夢。
”“他們真的在絕望地求你醒來,而你,沒有回應。”一股冰冷的戰栗瞬間爬滿我的脊背。
夢中那些模糊扭曲的影像,突然變得無比清晰、具體。
我仿佛看到老趙猙獰痛苦的臉貼著方向盤,看到小米蒼白如紙的面孔,
看到阿Ken在黑暗中用盡最后力氣舉起相機對準我,
眼神里充滿了無法理解的憤怒和指控……“你為什么沒醒?”楊隊的聲音像冰錐,
刺破我的恍惚。“他們跟你一樣喝了酒,有高反情況,每個人卻都醒了,只有你睡得那么沉,
”“再高原反應,你也沒到嚴重昏迷的程度,不然你現在缺氧成為尸體了,
可為什么他們這么喊你搖你,絕望的喚醒你,你卻始終在沉睡,對所有人的死亡毫無知覺?
”是啊,為什么我醒不過來?為什么只有我還活著?我昏睡的那段時間,到底出什么事了?
巨大的恐懼充斥了我的腦海,我越發心慌,害怕。“你和他們關系怎么樣?
”楊隊再次轉換了話題,眼神卻依舊犀利。我深吸一口氣,試圖找回一絲冷靜。
“我們是網上約伴的驢友,行程前聊過,路上相處的也還行,老趙經驗豐富,負責帶隊,
阿Ken愛拍照,阿哲和眼鏡哥比較活躍,小米身體弱些,但人很好說話。”“有沒有沖突?
哪怕是很小的摩擦?”我猶豫了一下。“昨天在檢查站,因為我的邊防證照片有點問題,
耽誤了大概二十分鐘,老趙有點不高興,說我是‘拖油瓶’,當時氣氛有點尷尬,
但后來沒事了。”“其他人呢?什么態度?”“阿哲打了圓場,眼鏡哥沒說話,
阿Ken在擺弄相機,小米一直不舒服,可能在睡覺,我沒注意。
”“他們有沒有對你表現出某種排斥?” 他追問得更直接,“比如集體孤立?”我沉默了。
一些被刻意忽略的細節浮上心頭:討論路線時,我的建議經常被無視;分食物時,
我的那份總是最晚拿到;拍合影時,我常常站在最邊上……這算孤立吧。
楊隊像是捕捉到了我的沉默,拿出一個證物袋,里面是阿Ken的手機。他點開微信,
找到一個臨時組建的“318敢死隊”群,屏幕上有一條未撤回的消息,
發送時間顯示為:00:15。老趙:都精神點,過了埡口就安全了,后半夜我開,
那女的要是還暈乎就讓她徹底睡死得了,別指望一個女的能幫上忙,拖油瓶。
下面有幾條簡短的回復:阿哲:OK眼鏡哥:收到阿Ken:嗯十分鐘后,
他們駛入死亡路段。半小時后,錄音開始。
我盯著那條消息里刺眼的“那女的”和“徹底睡死”、“拖油瓶”,渾身冰涼。
原來在領隊眼里,我完全是累贅。我的臉色沉下來,緊抿著發白的唇。
楊隊又把一個平板遞到了我面前,開口問我:“你知道你們有兩個群嗎?”我迷茫的抬頭。
“你和老趙、阿Ken等6個人所在的‘318敢死隊全員群’,
主要是行程規劃和費用AA。而這個群,”楊隊指了指剛剛給我看的屏幕,
“才是他們私下吐槽、商量對策的地方,你難道一點都沒有覺察到他們對你的態度嗎?
”屏幕的光映在我失神的臉上。怎么會,我當然能覺察到他們對我有意見,在理塘找住宿,
便宜的青旅床位不夠時,阿哲在群里吐槽:“多個女人就是麻煩,
不如我們像上次一樣處理吧,還能爽一下……”我高反有點頭暈走得慢,落在后面幾十米,
聽見前面老趙壓低聲音對阿Ken說:“她要是再跟不上,
下個補給點就處理掉……”我雖然不是很知道他們想做什么,可他們眼神中的惡意,
是掩飾不住的。“韓莉,你有沒有生過他們的氣?”楊隊收起平板,看著我,
眼神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我聲音嘶啞,“有。”“有沒有那么一瞬間,
希望他們遇到點麻煩?或者希望這趟糟心的旅程早點結束?哪怕是以一種極端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