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味道,是消毒水也蓋不住的腐朽氣息。
林晚秋躺在廉價出租屋那張吱呀作響的木板床上,
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扯著胸腔深處撕裂般的疼。窗外城市的霓虹,隔著積滿油膩灰塵的玻璃,
暈染開一片模糊而冰冷的光暈,像一只巨大而漠然的眼睛,
嘲弄地俯視著她這具行將就木的軀殼。一生的碎片在渾濁的思緒里翻滾、沉浮。
二十歲那年大學迎新處,陳墨穿著干凈的白襯衫,笑得像春日暖陽,
溫潤如玉的手伸向她沉重的行李……就是這只手,
后來輕描淡寫地抽走了她賴以生存的學費;就是這張嘴,在她驚恐無助地發現自己懷孕時,
吐出比冰渣還冷的話:“打掉,別給我惹麻煩。
”她永遠忘不了手術室里金屬器械冰冷刺耳的刮擦聲,
忘不了醫生那句宣告她永遠失去做母親資格的判決。再后來,又是他,
用花言巧語哄騙著她簽下那張高利貸借據,利滾利的數字最終壓垮了本就風雨飄搖的家。
母親跪在地上苦苦哀求那些兇神惡煞的催債人,卻被狠狠推倒,
頭磕在尖銳的桌角……那個場景,是林晚秋靈魂深處永不結痂的傷口。
“媽……”干裂的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滾燙的液體順著眼角深深的溝壑滑落,
滲進花白的鬢角,帶著生命最后一點苦澀的溫度。肺里的空氣一點點被抽空,
黑暗像濃稠的墨汁,從四面八方洶涌而來,徹底吞沒了她眼前最后一點模糊的光。
意識并未消散,而是驟然墜入一片絕對死寂的虛無。沒有光,沒有聲音,沒有溫度,
連時間都仿佛凝固。只有無邊無際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和黑暗,
如同宇宙誕生前最原始的荒蕪。她的“存在”本身,
似乎只剩下那份被碾碎成齏粉的不甘、刻骨的遺憾和無邊的孤獨,
在這永恒的黑夜里無聲地燃燒、嘶吼。為什么?憑什么?!那蝕骨的恨意,
成了這虛無深淵里唯一真實的東西。
就在這靈魂即將被永恒的孤寂徹底凍結、碾碎的剎那——一點微弱卻異常倔強的光,
毫無征兆地在絕對黑暗的核心處亮起。那光芒起初只有針尖大小,純凈得不可思議,
帶著一種穿透一切死寂的奇異溫暖。它迅速擴大,驅散黑暗,
溫和卻不可抗拒地將她冰冷的意識包裹其中。
標時空錨定:公元2000年9月1日…】一個毫無情緒起伏、帶著奇異金屬質感的合成音,
直接響徹她的意識深處。
宿主:林晚秋…任務:修正命運軌跡…】【傳送…開始…】沒有給她任何思考或質疑的余地。
那光芒驟然變得無比熾烈,仿佛宇宙初開時的大爆炸。
一股無法抗拒的、沛然莫御的力量將她猛地“拽”起,
天旋地轉的失重感瞬間攫住了她全部的意識!“呼——!”林晚秋猛地倒抽一口冷氣,
像溺水瀕死的人終于掙扎著破開水面。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擂動,震得耳膜嗡嗡作響。
刺眼的、真實的陽光毫無遮攔地潑灑下來,燙著她的眼皮。
空氣里彌漫著初秋特有的、混雜著青草、塵土和年輕汗水的蓬勃氣息,帶著陽光的溫度,
滾燙地涌進她的鼻腔、喉嚨。
混不清的喊話、自行車鈴鐺清脆的叮鈴聲……一切都鮮活、喧鬧、生機勃勃得讓她頭暈目眩。
她下意識地抬手遮擋陽光,動作僵硬得如同生銹的機器。視線從指縫間艱難地聚焦。
眼前是一條寬闊的林蔭校道,兩旁是高大挺拔、枝葉繁茂的梧桐樹,
陽光透過葉隙灑下跳躍的光斑。穿著各色T恤和運動服的年輕面孔拖著巨大的行李箱,
帶著好奇與興奮,匯成喧鬧的人流,在她身邊涌動穿梭。正前方,
“南江大學新生報到處”幾個鮮紅的大字印在巨大的橫幅上,在九月的風里獵獵招展。
這是……2000年?南江大學?開學的第一天?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近乎窒息的狂喜狠狠攫住了她的心臟。她低頭,看向自己的手。那雙手,
不再是記憶中布滿老繭和凍瘡、枯槁如老婦的粗糙模樣。它們年輕、飽滿,
指甲修剪得干凈整齊,皮膚在陽光下透出健康的淡粉色光澤。身上的衣服,
是一件洗得發白但干凈的淺藍色棉布連衣裙——這是她當年最體面的一件衣服,為了報到,
母親在燈下熨燙了許久。她真的……回來了?就在這恍如隔世的暈眩與狂喜之中,一個聲音,
如同淬了蜜糖的毒針,猝不及防地刺破了她的耳膜:“同學,需要幫忙嗎?
”林晚秋全身的血液,在這一瞬間凝固了。她僵硬地、極其緩慢地抬起頭,
循著那曾在她噩夢里盤旋了二十年的聲音望去。梧桐樹下,陽光斑駁。
一個穿著嶄新白色短袖襯衫、卡其色長褲的年輕男人站在那里,
臉上掛著無懈可擊的溫和笑容。他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眼神清澈,
像所有大學校園里最受矚目的那種陽光學長。他微微歪著頭,
舊的、裝著被褥的大編織袋和她肩上那個沉甸甸的、印著“南江化肥廠”字樣的帆布書包上,
帶著恰到好處的關切。陳墨!是他!就是這張臉!
這張曾經讓她以為看見了生命里唯一救贖、最后卻將她拖入地獄的臉!
上輩子所有的痛苦、屈辱、絕望,像沉寂已久的火山驟然噴發,
滾燙的巖漿帶著毀滅一切的力量,轟然沖上林晚秋的頭頂!
她幾乎能聽到自己牙齒因咬合過緊而發出的咯咯聲,心臟在胸腔里瘋狂沖撞,
每一次搏動都牽扯著深入骨髓的恨意,讓她眼前陣陣發黑。那只骨節分明的手,
正自然而然地伸向她腳邊的編織袋。上輩子,就是這只手,在“熱心”幫她安頓好行李后,
用體貼入微的借口,輕易地“暫時保管”了她東拼西湊來的學費和生活費,
然后消失得無影無蹤。她像個傻子一樣在陌生的城市里茫然無助地尋找,
最后只能靠連續啃了一個月的干饅頭和拼命打工才勉強活下來。這一次,絕不可能!
就在陳墨的手指即將碰到編織袋粗糙提手的瞬間,林晚秋猛地后退了一大步!動作之大,
帶得她肩上的帆布包重重地甩在身后,發出沉悶的聲響。“不用!”她的聲音突兀地響起,
像一塊生鐵砸在水泥地上,冰冷、堅硬,帶著一種連她自己都感到陌生的決絕和抗拒。
那聲音因為極致的緊繃而有些變調,甚至微微發顫,卻清晰地蓋過了周圍的喧囂,
清晰地傳遞出一種毫不掩飾的、近乎本能的排斥。陳墨臉上的笑容瞬間僵住了,
伸出的手也尷尬地懸停在半空。那完美的、溫和的面具裂開了一道縫隙,
露出底下真實的錯愕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惱火。他顯然沒預料到會是這種反應。
在他過往的經驗里,這種初來乍到、一看就家境窘迫的女生,
面對他這樣風度翩翩學長的主動示好,通常只有感激和羞澀。
周圍幾個拖著行李路過的學生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吸引,好奇的目光投了過來。
林晚秋根本無暇顧及陳墨的反應和旁人的目光。她只感覺一股冰冷的戰栗沿著脊椎竄上來,
強烈的惡心感在胃里翻攪。她幾乎是憑著一股逃離致命毒蛇的本能,猛地彎下腰,
一把抓住自己那個沉重編織袋的提手,用盡全身力氣拖拽起來。粗糙的編織袋摩擦著地面,
發出刺耳的“沙沙”聲。她低著頭,看也不看僵在原地的陳墨一眼,像一個負重的蝸牛,
拖著她的全部家當,腳步有些踉蹌卻無比堅定地、朝著遠離那個男人的方向,
朝著報到處人流的深處,擠了進去。她把他,連同他精心偽裝的陽光和溫柔,
徹底甩在了身后那片刺眼的陽光里。人潮洶涌,林晚秋拖著沉重的編織袋,
如同一條擱淺后掙扎著重回水流的魚,艱難地逆流而行。每一次帆布書包撞擊在身后,
每一次編織袋粗糙的邊緣蹭過小腿,都帶來一種笨拙而真實的痛感,
不斷提醒著她:這不是夢。這是她失而復得、鮮血淋漓的二十歲。
報到處設在圖書館前的廣場上,幾張長條桌拼在一起,上面鋪著紅布,
后面坐著高年級的學生干部。林晚秋的目光越過攢動的人頭,
死死鎖定在“人文學院”的指示牌下。她深吸一口氣,胸腔里鼓蕩著一種近乎悲壯的力量,
拖著行李,一步一步,堅定地挪了過去。負責登記的學姐抬頭,
臉上帶著程式化的笑容:“名字?錄取通知書?”林晚秋放下袋子,
手指因為用力過度而微微顫抖。她小心翼翼地從那個印著“南江化肥廠”的舊帆布包最內層,
摸出一個洗得發白、邊緣磨損的舊式牛皮紙信封。信封口用棉線仔細地縫著。
她用力扯斷線頭,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鄭重,
抽出里面那張薄薄的、卻重若千鈞的錄取通知書。“林晚秋。”她的聲音有些沙啞,
卻異常清晰,“漢語言文學專業。”學姐接過通知書,低頭核對名單。就在這短暫的間隙,
林晚秋下意識地側過頭,目光警惕地在喧鬧的人群中掃視。果然,在幾米開外另一張桌子旁,
陳墨的身影再次出現。他正對著一個穿著粉色連衣裙、拖著嶄新拉桿箱的女生侃侃而談,
臉上是那種她無比熟悉的、極具迷惑性的溫和笑意。那女生被他逗得掩嘴輕笑,
眼神里帶著顯而易見的崇拜和好感。林晚秋的胃里又是一陣翻攪,
冰冷的恨意像毒蛇般纏繞上來。她強迫自己收回視線,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用那點尖銳的疼痛來保持清醒。不能沖動,絕不能現在暴露。“好了,林晚秋同學。
”學姐的聲音打斷了她翻涌的思緒,“手續辦好了。這是你的宿舍鑰匙,七號樓307。
那邊有學長可以幫你搬行李……”學姐說著,
朝旁邊幾個穿著志愿者紅馬甲的男生示意了一下。“謝謝學姐,我自己可以!
”林晚秋飛快地打斷,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
她一把抓起桌上的鑰匙和寫著宿舍號的小紙條,重新拖起那個沉重的編織袋,
像躲避瘟疫一樣,迅速轉身,再次扎進擁擠的人流,目標明確地朝著七號樓的方向挪動。
她刻意選擇了遠離陳墨所在位置的那一側,每一步都邁得沉重而堅定,
留下身后學姐有些錯愕的目光。七號樓是棟有些年頭的紅磚宿舍樓,墻皮斑駁,
樓道里彌漫著一股混合著消毒水和舊木頭的氣味。307是間朝北的六人間,
林晚秋推門進去時,里面空無一人。
她選擇了靠窗最角落、光線最暗的那張下鋪——這里最不起眼,也最安靜。
她默默地把編織袋放在床上,沒有急著打開收拾。
旅途的疲憊和重生帶來的巨大沖擊如同潮水般退去,留下一種虛脫般的無力感,
混雜著劫后余生的茫然。她背靠著冰冷的墻壁,緩緩滑坐到硬邦邦的床板上。
手指再次伸進帆布包,這一次,她摸到的不是通知書,
而是一個巴掌大小、封面是硬殼的舊筆記本。這是她高中時省下早餐錢買的,一直舍不得用。
現在,它有了新的使命。她翻開第一頁,嶄新的紙張散發著淡淡的油墨味。
她的手指因為用力而骨節泛白,筆尖帶著一種近乎刻骨的恨意,重重地戳在紙上,
發出沙沙的聲響,如同在刮擦自己的骨頭:**“2000年9月1日。重生第一天。
”**字跡歪斜,卻力透紙背。下一行,字跡更加猙獰,仿佛要撕裂紙張:**“陳墨。
血債,必須血償!”**她停頓了一下,筆尖懸在紙上,微微顫抖。
前世那些最不堪、最痛苦的記憶碎片,不受控制地涌現出來。她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
仿佛要將那些黑暗重新咽下去。再睜眼時,眼底只剩下冰封般的決絕。她繼續寫,
筆尖劃過紙面,發出急促而尖銳的聲音:**“目標:****1. 遠離陳墨,
切斷一切聯系!****2. 保住學費,活下去!(警惕任何接近的‘好意’!
)****3. 尋找一切機會,積蓄力量,收集證據!”**寫到“證據”兩個字時,
她的筆尖停頓了。證據……陳墨和他的家族,在未來的十幾年里會編織起一張巨大的黑網,
涉及高利貸、暴力拆遷、官商勾結……最終在掃黑除惡的風暴中徹底覆滅。
但那是在多年以后了。現在,2000年的初秋,那個盤踞在南江市的毒瘤,
才剛剛開始它的野蠻生長。陳墨,不過是家族放出來,
在大學校園里編織人脈、物色獵物的一個光鮮誘餌。力量……她需要力量。
不僅僅是經濟上的獨立,更需要能夠保護自己、甚至撬動那塊堅硬黑幕的力量。
她一個身無分文、毫無背景的鄉下女孩,拿什么去對抗?
一股巨大的無力感瞬間攥緊了她的心臟,冰冷得讓她指尖發麻。就在這時,
一陣輕快的高跟鞋聲伴隨著女生興奮的談笑由遠及近,宿舍門被“哐當”一聲推開了。
幾個打扮入時、拖著嶄新拉桿箱的女生涌了進來,瞬間填滿了狹小的空間,
帶來一股濃郁的香水和青春的氣息。“哎呀,這宿舍也太舊了吧!
”一個燙著時髦卷發的女生抱怨著,把行李箱重重地放在林晚秋對面的下鋪上。“將就住吧,
聽說新宿舍樓在建呢。”另一個剪著利落短發的女生接話,目光掃過宿舍,
落在角落里的林晚秋身上,“咦?你是……我們舍友?”林晚秋幾乎是條件反射般,
“啪”地一聲合上了手中的筆記本,迅速塞到了枕頭底下。她抬起頭,
臉上擠出一個有些生疏的、努力想顯得友善的笑容:“嗯,我叫林晚秋。”“哦,
我叫李珊珊!”卷發女生大大咧咧地回應,開始麻利地打開箱子整理東西,“對了對了,
你們剛才在樓下報到點看到那個學長沒?穿白襯衫那個!天吶,也太帥太溫柔了吧!
他剛剛還主動幫我搬行李來著!”“對對對!我也看到了!”短發女生立刻興奮起來,
一邊掛衣服一邊加入話題,“好像是叫陳墨?經管學院大三的學長!聽說還是學生會干部呢!
人超好的!”“陳墨”這個名字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林晚秋猛地一顫。她低下頭,
假裝整理自己那個簡陋的編織袋,手指卻不受控制地收緊,指甲幾乎要嵌進粗糙的袋子里。
胃里那股熟悉的惡心感再次翻涌上來。“而且聽說他家境超好!
”李珊珊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羨慕,“他爸好像是咱們市里開大公司的!
標準的白馬王子啊!不知道有沒有女朋友?”“這種優質股,肯定搶手啊!”短發女生笑道,
“不過,只要鋤頭揮得好,沒有墻角挖不倒嘛!”她們嘻嘻哈哈地笑著,
討論著那個披著人皮的惡魔,語氣里充滿了對“白馬王子”的憧憬。
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針,狠狠扎進林晚秋的耳朵里。不能沉默。
不能再讓這個謊言繼續蠱惑他人。林晚秋猛地抬起頭,聲音不大,卻像一塊冰砸進沸水里,
瞬間凍住了宿舍里輕松的氛圍:“別被他騙了。”她的聲音很平靜,平靜得近乎詭異,
眼神卻像兩潭深不見底的寒水,直直地看向還在興奮討論的李珊珊和短發女生。
兩個女生愣住了,臉上的笑容僵住,疑惑地看著角落里那個穿著寒酸、一直沉默的室友。
“他?”李珊珊不解地問,“你說陳墨學長?騙人?怎么可能?
”林晚秋的指尖在粗糙的編織袋上用力摩挲著,仿佛在汲取某種對抗的力量。她深吸一口氣,
那冰冷的空氣似乎壓下了胸腔里翻騰的恨火,只留下一種近乎殘酷的清醒:“我看見的。
”她的聲音清晰而穩定,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確信,“就在剛才,迎新點那邊,
他同時和至少五個不同的女生交換了聯系方式,說辭都一樣,‘有困難隨時找我’。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兩張寫滿驚愕的臉,“其中一個,是外語系的王莉;另一個,
是藝術學院學畫畫的,叫什么薇……還有兩個,我不認識。
加上你們剛才說的……”她沒有再說下去。但那冰冷的眼神和篤定的語氣,已經足夠有分量。
宿舍里陷入一片死寂。李珊珊和短發女生臉上的興奮和憧憬瞬間褪去,
取而代之的是難以置信和一種被當頭澆了冷水的羞惱。“你……你怎么知道得這么清楚?
”李珊珊的聲音帶著質疑。“因為我看見了。”林晚秋重復道,語氣沒有任何波瀾。
她不再看她們,低下頭,開始解開編織袋上的繩子,
拿出里面疊得整整齊齊、卻明顯洗得發白的被褥,“信不信由你們。只是提醒一句,
離他遠點,小心受傷。”她最后那句話,輕飄飄的,
卻帶著一種沉甸甸的、經歷過劇痛的疲憊。她不再說話,專注于鋪自己的床單。
動作不疾不徐,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疏離和沉靜。宿舍里只剩下布料摩擦的聲音,
以及兩個女生面面相覷、驚疑不定的沉默。流言如同投入湖面的石子,
激起的漣漪遠比林晚秋預想的更快、更廣。開學才幾天,
“經管學院那個很帥的學長陳墨其實是個腳踏N條船的海王”的傳聞,就在大一新生,
尤其是女生群體里悄然傳開了。版本越來越具體,細節越來越豐富,
甚至精確到了他同時交往的幾個女生的院系和名字。陳墨那張溫和完美的面具,
第一次出現了細微的裂痕。林晚秋對此漠不關心。她的時間被切割成精確的塊狀。上課,
她永遠坐在第一排最角落的位置,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滿字跡,
目光專注得近乎貪婪地汲取著講臺上教授吐出的每一個字——這些知識,
是她前世在生活的重壓下早已遺忘、卻又在無數次午夜夢回時無比渴望的珍寶。
下課鈴聲一響,她總是第一個收拾好東西,背著那個舊帆布包匆匆離開教室。她需要錢。
迫切地需要。周末的傍晚,夕陽給南江市老舊的街道鍍上一層懷舊的金紅。林晚秋腳步匆匆,
穿過喧鬧的、充斥著廉價服裝和小吃攤的“學生街”,拐進后面一條更顯破敗狹窄的后巷。
巷子盡頭,一盞昏黃的白熾燈在漸濃的暮色中亮起,燈下支著一個簡陋的餛飩攤。
幾張油膩的小方桌,幾個塑料矮凳,大鍋里翻滾著乳白色的骨頭湯,
濃郁的香氣在油煙中彌漫。攤主是個五十多歲的婦人,系著洗得發白的圍裙,
動作麻利地包著餛飩。她面容憔悴,眼角的皺紋深刻,鬢角已有不少白發,
但那雙忙碌的手卻異常穩當有力。看到林晚秋走近,
婦人臉上立刻堆起熱情卻帶著疲憊的笑容。“劉嬸。”林晚秋的聲音放得很輕,
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微顫。她快步走過去,熟稔地拿起掛在旁邊的另一條舊圍裙系上,
“我來晚了點,路上有點事。”“不晚不晚!正好飯點,快忙起來了!”劉嬸的聲音爽朗,
透著市井的煙火氣,“快,幫嬸子把那邊碗筷再燙一遍,學生娃愛干凈!”“哎!
”林晚秋應著,動作利落地拿起水桶和熱水瓶,開始沖洗堆在旁邊的碗筷。
滾燙的水汽蒸騰起來,模糊了她的視線。眼前這個忙碌的婦人,劉嬸。
在前世那個絕望的時空里,林晚秋最后一次聽到她的消息,是在一個冰冷的雨夜。
催債的人砸了她的餛飩攤,爭執中推倒了劉嬸體弱多病的丈夫,老人摔倒在地,
頭磕在臺階上,再也沒能醒來。不久后,在一個同樣濕冷的夜晚,
劉嬸的身影從南江市那座最高的爛尾樓上墜下,像一片枯葉,
結束了她被高利貸徹底碾碎的一生。而現在,2000年的初秋傍晚,
餛飩攤的燈光昏黃溫暖,鍋里湯汁翻滾的聲音咕嘟作響,劉嬸一邊包著餛飩,
一邊絮絮叨叨地跟林晚秋抱怨著今天的豬肉又漲價了。她的丈夫,
那個沉默寡言、總是坐在攤子后面小馬扎上默默擇菜的老人,此刻就安然地坐在那里。活著。
他們都還活著。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流猛地沖上林晚秋的眼眶,鼻尖酸澀得厲害。
她趕緊低下頭,用力地沖洗著手中的碗,借著水聲掩蓋自己瞬間的失態。
滾燙的水濺在手背上,帶來輕微的刺痛,卻奇異地讓她感到一種近乎疼痛的踏實。“晚秋啊,
”劉嬸包好一托餛飩,放進翻滾的鍋里,隨口問道,“在學校還習慣不?跟同學處得來不?
”“挺好的,劉嬸。”林晚秋的聲音有些悶,她清了清嗓子,抬起頭,努力扯出一個笑容,
“同學都挺好的。課業有點緊,不過能跟上。”“那就好!那就好!”劉嬸欣慰地點點頭,
用勺子攪動著鍋里的餛飩,“你們大學生啊,是國家的棟梁,好好念書,將來出息了,
嬸子也跟著高興!不像我們……唉,就指著這小攤子糊口了。”她嘆了口氣,又壓低聲音,
“最近這附近也不太平,聽說‘黑豹’那伙人又在收‘管理費’了,
比上次又多要了五十……這日子,難啊。”“黑豹”……這個名字像毒蛇的信子,
瞬間刺醒了林晚秋的神經。她記得這個名字,盤踞在南江市西區的一個小頭目,心狠手辣,
專門向這些沒有背景的小攤販收取高額“保護費”,是陳墨家族外圍的一條惡犬。
一股寒意順著脊椎爬上來。她捏緊了手里的抹布。力量……她需要力量。
她不能眼睜睜看著悲劇再次上演。就在這時,
幾個穿著花哨、流里流氣的年輕男人晃蕩著走進了巷子。為首的一個剃著青皮頭,
脖子上掛著條粗劣的金鏈子,嘴里叼著煙,正是“黑豹”。
他身后跟著兩三個同樣吊兒郎當的小弟。他們的目標很明確,徑直朝著餛飩攤走來。
劉嬸的臉色瞬間白了,手里的勺子差點掉進鍋里。她丈夫也緊張地站了起來。“老板娘,
生意興隆啊!”黑豹皮笑肉不笑地走到攤前,一只腳踩在旁邊一個空塑料凳上,
目光掃過簡陋的攤子和緊張的劉嬸夫婦,最后落在低頭忙碌的林晚秋身上,
帶著一絲不懷好意的審視。“豹……豹哥。”劉嬸的聲音帶著抑制不住的顫抖,
勉強擠出一點笑容,“您……您來了,吃餛飩嗎?剛下鍋的……”“餛飩?”黑豹嗤笑一聲,
吐了個煙圈,“老子今天沒胃口。老規矩,‘衛生管理費’,這個月的,三百塊。趕緊的,
別耽誤兄弟們去下一家快活。”三百!劉嬸倒吸一口涼氣,臉更白了:“豹哥,
這……這怎么又漲了?上個月才二百五……”“你他媽說誰二百五?!
”旁邊一個小弟猛地踹了一腳旁邊的泔水桶,發出“哐當”一聲巨響,油膩的臟水濺了出來,
差點潑到林晚秋身上。“物價漲了不知道?保護你們平安做生意,這點錢還嘰嘰歪歪?
找不痛快是吧?”周圍零星幾個食客嚇得趕緊放下筷子,匆匆付了錢溜走。劉嬸急得快哭了,
雙手在圍裙上無措地擦著:“豹哥,您行行好,今天……今天生意還沒開張,
實在拿不出那么多啊!寬限兩天,就兩天行不行?”“寬限?
”黑豹把煙頭狠狠摁在油膩的桌面上,留下一個焦黑的印子,“老子的話是放屁?拿不出?
”他的目光再次陰鷙地轉向一直低著頭、仿佛被嚇傻了的林晚秋,嘴角勾起一抹下流的弧度,
“我看你這小工模樣挺水靈嘛……沒錢?讓她跟我們走一趟,抵債也行啊!哈哈哈!
”他身后的混混也跟著發出猥瑣的笑聲。劉嬸嚇得魂飛魄散,
下意識地就要把林晚秋護在身后:“不行!豹哥,她還是個學生娃!錢……錢我想辦法!
您別動她!”林晚秋的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像一面被重錘敲響的鼓。
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頭頂,讓她四肢僵硬。
上輩子那些被暴力威脅、被強行拖拽的恐怖記憶碎片,如同開了閘的洪水,
兇猛地沖擊著她剛剛建立起來的、脆弱的心理堤壩。不行!不能怕!絕不能再任人宰割!
就在黑豹那只帶著粗大金戒指的手,帶著令人作嘔的氣息,
即將朝她肩膀抓來的瞬間——“干什么!”一個沉渾有力、如同金屬撞擊般的聲音,
猛地從巷口炸響!那聲音帶著一種天然的威嚴和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瞬間壓過了混混們的叫囂和餛飩鍋里的咕嘟聲。所有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斷喝驚得一愣,
齊刷刷地扭頭看去。巷口昏黃的路燈下,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逆著光,看不清面容,
只能看到他挺拔如松的輪廓,穿著一件普通的深色夾克,肩膀寬闊,
站姿帶著一種軍人般的筆挺和力量感。他就那樣隨意地站在那里,卻像一堵無形的墻,
瞬間堵住了狹窄的巷口,也堵住了那股彌漫的暴戾之氣。黑豹臉上的橫肉抽搐了一下,
顯然沒料到半路會殺出個程咬金。他瞇起眼,語氣不善:“你他媽誰啊?少管閑事!
滾一邊去!”那人沒有理會黑豹的威脅,邁開步子,沉穩地朝餛飩攤走來。隨著他的走近,
燈光終于勾勒出他的面容。一張棱角分明的臉,膚色是久經日曬的麥色,濃眉之下,
是一雙極其銳利的眼睛,目光沉靜,卻像淬了寒冰的刀鋒,掃過黑豹幾人時,
帶著一種洞穿一切的審視和冰冷的壓力。他的鼻梁很高,嘴唇抿成一條堅毅的直線,
下頜線條緊繃。林晚秋在看清那張臉的瞬間,如同被一道無聲的驚雷劈中,
整個人徹底僵在原地!周正陽!竟然是周正陽!上輩子那個唯一給過她一絲暖意和幫助的人!
那個在她被高利貸逼得走投無路、蜷縮在派出所冰冷的椅子上瑟瑟發抖時,
給她倒了一杯熱水、告訴她“別怕,天大的事也得活著”的年輕刑警!
那個在她母親慘死、她萬念俱灰試圖自殺時,
強行破門把她從鬼門關拉回來、厲聲斥責她“你媽在天上看著你,你就這樣報答她?
”的鐵血警察!他怎么會在這里?現在?2000年?他不是應該在市局刑警隊嗎?
無數的疑問和巨大的震驚如同海嘯般沖擊著林晚秋的大腦,讓她幾乎無法呼吸。
她只能死死地盯著那張年輕了許多、卻依舊帶著那股熟悉堅毅和正氣的臉,
心臟在胸腔里瘋狂地沖撞,幾乎要破膛而出。周正陽徑直走到攤位前,
目光銳利地掃過臉色慘白的劉嬸夫婦,掠過地上被踢翻的泔水桶,
最后定格在黑豹那張蠻橫的臉上。他沒有亮證件,
但那股子從骨子里透出來的凜然正氣和壓迫感,
讓黑豹和他身后的小弟下意識地后退了小半步。“我是路過的。”周正陽開口,聲音不高,
卻字字清晰,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無法忽視的份量,“看不慣有人欺負老弱婦孺。
收保護費?還威脅人家小姑娘?”他銳利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冰錐,刺向黑豹,
“南江市最近在搞治安整頓,風頭正緊。你們老大‘奎爺’,最近日子也不好過吧?
頂風作案,嫌命長?”“奎爺”兩個字從他嘴里吐出來,輕描淡寫,
卻像兩顆冰冷的石子投入死水,讓黑豹的臉色瞬間變了。他驚疑不定地打量著周正陽,
顯然在猜測對方的身份和深淺。“你……你少嚇唬人!”黑豹色厲內荏地梗著脖子,
但語氣明顯軟了下來,“我們……我們就是正常收點清潔費!你少管閑事!”清潔費?
”周正陽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近乎嘲弄的弧度,目光掃過地上那攤刺眼的污漬,
“清潔成這樣?”他往前逼近一步,那股無形的壓迫感驟然增強,“錢,今天一分沒有。人,
你們一個也別想動。現在,立刻,給我滾。”最后一個“滾”字,低沉而短促,
卻像重錘砸在鼓面上,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黑豹臉上的橫肉劇烈地抖動著,
眼神在周正陽冷硬的面容、挺拔的身姿以及那深不可測的氣勢間來回逡巡。
他身后的幾個小弟更是噤若寒蟬,縮著脖子不敢吱聲。空氣仿佛凝固了,
只剩下餛飩鍋里湯水翻滾的單調咕嘟聲。幾秒鐘死一般的沉寂后,
黑豹狠狠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濃痰。“媽的!算你狠!”他眼神怨毒地剜了周正陽一眼,
又掃過嚇呆的劉嬸和僵立著的林晚秋,最終不甘地一揮手,“我們走!晦氣!
”幾個混混如蒙大赦,跟著黑豹罵罵咧咧、腳步雜亂地退出了小巷,
很快消失在巷口昏暗的光線里。直到那群人徹底消失,
巷子里那股令人窒息的緊張氣氛才驟然松弛下來。劉嬸腿一軟,差點癱倒在地,
幸好被她丈夫扶住。她拍著胸口,驚魂未定,連聲道謝:“謝謝!謝謝您啊同志!
要不是您……我們……我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她丈夫也在一旁不住地鞠躬。
周正陽臉上的冷硬線條緩和了些許,他擺擺手,語氣恢復了平常的沉穩:“沒事了,
以后遇到這種事,直接報警。這些人,欺軟怕硬。”他的目光,
自然而然地轉向了一直僵立在原地、像尊石像般的林晚秋。
他的眼神在她那張年輕卻過分蒼白、寫滿驚悸的臉上停留了一瞬。那雙清澈的大眼睛里,
殘留著未褪的恐懼,但更深處,似乎翻涌著一種極其復雜、他一時無法解讀的情緒——震驚?
難以置信?還有……一種仿佛認識他很久、飽含著千言萬語的悲傷?周正陽微微蹙了下濃眉。
這女孩的眼神……太奇怪了。他放緩了聲音,
帶著一種職業性的、安撫受害者的溫和:“同學,嚇到了吧?沒事了,壞人已經走了。
”他的聲音低沉悅耳,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和上輩子那杯遞過來的熱水一樣,
有著熨帖的溫度。這熟悉的聲音,這關切的話語,瞬間擊潰了林晚秋強行筑起的堤防。
太久的委屈、恐懼、孤獨、重生的茫然、再見恩人的巨大沖擊……所有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
轟然沖垮了她所有的偽裝和克制。她的身體開始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嘴唇哆嗦著,
想說“謝謝”,想說“周警官”,
想說“我終于又見到你了”……可喉嚨卻像被滾燙的烙鐵死死堵住,一個字也發不出來。
只有大顆大顆滾燙的淚珠,毫無預兆地、洶涌地奪眶而出,順著她蒼白冰冷的臉頰瘋狂滾落。
她沒有發出任何抽泣的聲音,只是那樣無聲地、劇烈地顫抖著,任由淚水洶涌而下,
在昏黃的燈光下閃爍著破碎的光。周正陽愣住了。他見過太多受害者,
驚恐的、崩潰的、歇斯底里的……但像眼前這個女孩這樣,無聲無息,
卻仿佛承載著整個世界的悲傷和絕望的淚,帶著一種近乎毀滅性的重量砸下來的,
他還是第一次見。那淚水,仿佛不是為剛才那場短暫的驚嚇而流。他下意識地伸出手,
想拍拍她的肩膀給予一點安慰,但手伸到一半,又覺得不妥,停在了半空。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目光落在攤子上那碗剛出鍋、還在冒著熱氣的餛飩上。“老板娘,
”他轉向劉嬸,從口袋里掏出幾張零錢放在油膩的桌子上,“麻煩給這位同學煮碗餛飩,
壓壓驚。”他的語氣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溫和。“哎!好!好!馬上!”劉嬸連忙應聲,
抹了把眼角,趕緊去下餛飩。周正陽又看向林晚秋,聲音放得更低緩了些:“同學,
吃點熱的。天大的事,吃飽了,才有勁兒扛。”這句話,和上輩子在派出所里說的一模一樣。
說完,他沒有再多停留,只是深深地看了林晚秋一眼,那眼神銳利依舊,
卻又似乎多了一絲探究和不易察覺的關切。然后,他轉身,
高大的身影沉穩地融入了巷口更深沉的夜色里,腳步聲漸行漸遠。林晚秋依舊站在原地,
淚水模糊了視線,只能徒勞地望著那抹深色身影消失的方向。冰冷的晚風吹過淚痕,
帶來刺骨的寒意。她顫抖的手指,下意識地、緊緊地攥住了口袋里那個硬殼筆記本的一角,
指甲深陷進粗糙的封皮里。周正陽的出現,像一道撕裂黑暗的強光,短暫地照亮了她的世界,
卻又轉瞬即逝,留下更深的茫然和一種巨大的、無法填補的失落。他走了。像上輩子一樣,
總是在她最狼狽絕望的時刻出現,給予一點微光,然后又消失在人海。力量……她需要力量。
不僅僅是活下去,
更是要擁有足以改變命運、足以站在光下、足以……不再只能仰望那道背影的力量。
時間在課本的字里行間和餛飩攤的煙火氣中悄然滑過。林晚秋像一塊被生活反復捶打的鐵胚,
在學業和生計的雙重磨礪下,褪去了最初的青澀和驚惶,沉淀出一種近乎鋒利的沉靜。
她的成績穩居年級前列,獎學金成了她最堅實的后盾。
在餛飩攤打工的收入、周末兼職家教的錢,加上省吃儉用,終于讓她存下了一小筆錢。
這筆錢被她分成兩部分:一部分是下學期的學費和生活費,用舊手絹包了好幾層,
藏在宿舍床板最隱秘的夾縫里;另一部分,少得可憐,
是她準備用來“投資”未來的啟動金——她需要錢生錢,需要更快的積累。深秋的一個周末,
林晚秋攥著那疊薄薄的、卻凝聚了她無數汗水的鈔票,
走進了南江市老城區一個規模不大的郵幣卡市場。
空氣里彌漫著舊紙張、油墨和灰塵混合的獨特氣味。攤位林立,人頭攢動,
各種面值的舊版人民幣、花花綠綠的郵票、電話磁卡被攤主們擺在最顯眼的位置。
的目標很明確:尋找那些現在看起來平平無奇、但在未來十幾年里價值會暴漲的“潛力股”。
憑著前世在底層掙扎時偶然聽人吹噓過的零星記憶,她在一個個攤位前仔細搜尋、辨認,
討價還價的聲音冷靜而克制。“老板,這套80版的猴票四方聯,品相還行,什么價?
”“喲,小姑娘懂行?這套可不便宜……”“您開個實價。
”就在她和攤主你來我往地磨著價格時,一個帶著笑意的、熟悉到讓她骨髓發冷的聲音,
毫無征兆地在身側響起:“林晚秋同學?真巧啊!”林晚秋捏著鈔票的手指猛地一緊,
指關節瞬間泛白。她緩緩轉過頭。陳墨就站在幾步之外,臉上掛著那副無懈可擊的溫和笑容。
他今天穿著質地精良的休閑夾克,發型打理得一絲不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