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點，中央美院的校園還籠罩在一層薄霧中，陳曦已經抱著速寫本站在服裝設計系的教學樓前?；野咨慕ㄖ鈮ι吓罎M了常春藤，玻璃幕墻反射著初升的陽光，將整個入口映得透亮。她深吸一口氣，推開那扇沉重的木門，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像是某種古老的歡迎儀式。
走廊兩側掛滿了歷屆優秀學生作品——飄逸的禮服、結構夸張的創意裝、充滿民族元素的現代設計，每一件都標注著設計者的名字和畢業年份。陳曦的手指輕輕拂過那些標簽，仿佛能觸碰到那些已經離開校園的學長學姐們留下的溫度。她的目光停留在一件以水墨山水為靈感的中式禮服上，標簽寫著“2005級 林墨”，正是昨天接待她的學姐。
教室里已經零星坐了幾個人，陽光透過落地窗斜斜地灑進來，將木制畫架鍍上一層金色。陳曦選了靠窗的位置坐下，從包里取出鉛筆和速寫本，指尖無意識地在紙面上輕敲。
“嘿，你也來這么早？”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寧夏頂著一頭亂糟糟的短發，手里端著杯冒著熱氣的豆漿，另一只手夾著幾根炭筆。“我昨晚壓根沒睡，滿腦子都是今天的課。”她咧嘴一笑，露出兩顆虎牙，拉開陳曦旁邊的椅子坐下，“聽說第一節課是‘服裝結構基礎’，教課的是個傳說級別的教授。”
話音剛落，教室門被推開，一位約莫六十歲的女性走了進來。她穿著深灰色的改良旗袍，銀白的頭發一絲不茍地挽在腦后，鼻梁上架著一副細框眼鏡，鏡片后的眼睛銳利如鷹。教室里瞬間安靜下來。
“我是周靜安?！彼穆曇舨淮?，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從今天起，由我來教你們服裝結構基礎?！彼D身在黑板上寫下幾個遒勁的大字——“結構是設計的骨骼”。
“很多人以為服裝設計就是畫漂亮的裙子，但真正的設計師必須懂得衣服如何被構建?！彼闷鹬v臺上的一件白坯布樣衣，手指精準地劃過肩線、袖籠和腰省，“每一道縫線，每一個省道，都決定了衣服是否能貼合人體，是否能賦予布料生命?！?/p>
陳曦屏住呼吸，筆尖在紙上無意識地劃動，勾勒出周教授手指的輪廓。寧夏在旁邊小聲嘀咕：“天，她連拿剪刀的姿勢都像在握手術刀……”
“現在，每人拿一塊白坯布，按照我演示的方法，完成一個基礎省道的縫制。”周教授的聲音打斷了竊竊私語，“限時三十分鐘。”
教室里立刻響起布料翻動的沙沙聲。陳曦的手指觸到白坯布的瞬間，一種奇異的熟悉感涌上來——這觸感和她小時候偷偷拆解母親舊衣服時摸到的內襯一模一樣。她拿起劃粉，在布面上精準地標出省道的位置，針尖穿透布料的瞬間，她仿佛能聽到布料在呼吸。
而另一邊，蘇雯正皺著眉捏著針，線頭打了三次結都沒成功；林小雨則已經縫完了繩道，正用熨斗小心翼翼地燙平；寧夏干脆放棄了針線，直接用大頭針固定，結果布料歪歪扭扭地皺成一團。
周教授緩步巡視，偶爾在某人身旁停下，手指輕輕點出問題所在。當她走到陳曦身邊時，目光微微一頓，隨后拿起她的作業，對著光檢查省道的角度和縫線的均勻度。
“不錯?！彼徽f了這兩個字，但陳曦的胸口卻猛地一熱。
下課前，周教授在黑板上寫下一行字——“下周一，帶一件你們認為‘有靈魂’的衣服來，分析它的結構。”
走出教室時，寧夏哀嚎著揉著發酸的手指：“我以為學設計就是畫畫圖，結果第一天就要當裁縫！”蘇雯則已經在翻手機通訊錄：“我得找個會縫紉的學姐幫忙……”林小雨默默跟在后面，手里還捏著那塊縫制完美的白坯布。
陳曦望向遠處，陽光透過銀杏葉的縫隙灑在地上，斑駁如她此刻翻涌的思緒。她想起周教授說的“結構是設計的骨骼”，突然意識到，自己過去迷戀的那些華麗設計，原來都建立在無數看不見的精準計算之上。
而她的路，才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