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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1 線索隆冬臘月,雪勢洶洶。風裹著冰粒子,抽打在椒房殿緊閉的朱紅殿門上。

殿內燈火通明,絲竹管弦夾雜著女子嬌柔的笑語,卻絲毫暖不了跪在殿外冰冷玉階上的我。

膝蓋早已凍得麻木,失去知覺,錦緞宮裙的下擺,早已浸透了雪水,

沉甸甸、冷冰冰地貼在腿上。這已是第三次了。我求見陛下,不為爭寵,不為榮華,

只為了問一句,為何容貴妃竟能如此堂而皇之地佩戴姐姐生前最心愛的赤金鳳尾步搖?

那是姐姐的遺物,是她生前片刻不離身的念想!我是沈昭寧。入宮不過半載,頂著「沈昭儀」

這個虛名,在旁人眼中,不過是已故端皇后沈昭懿的一個拙劣的「影子」,

一個溫婉順從、眉眼間酷似先皇后的替身。他們看我的眼神,或憐憫,或輕蔑,

或帶著探究的好奇。他們以為我柔弱,以為我怯懦,以為我只會頂著這張肖似姐姐的臉,

小心翼翼地祈求一點帝王的垂憐。可他們錯了。我本不是這樣的。在踏入這吃人的宮墻之前,

在沈家那方小小的天地里,我沈昭寧是截然不同的。我并非嫡女,但因著與姐姐酷似的容貌,

被家族小心翼翼地保護。我性子更像父親,帶著幾分江湖兒女的疏朗與不羈。

姐姐沈昭懿溫婉端莊,如皎皎明月,是世家貴女的典范;而我,更像山間的風,林間的溪,

帶著天生的好奇和一股不服輸的韌勁。姐姐擅琴棋書畫,通曉史書典籍,

是真正的大家閨秀;而我,卻對那些閨閣繡藝興趣缺缺,

反而對醫書藥理、山川地理、甚至市井百態有著濃厚的興趣。

幼時曾纏著府里告老還鄉的老太醫辨認草藥,也曾偷偷翻看父親收藏的輿圖兵書,

更因著好奇,跟著護院學過幾招強身的拳腳。姐姐總笑我「心野」,

卻也包容著我的「離經叛道」,甚至私下里會與我探討那些「不該是女兒家關心」

的朝堂政事、民生疾苦。她常說:「寧兒,你心思剔透,見解往往獨到,這份敏銳,

是極好的天賦。」然而,天賦也好,性情也罷,都在姐姐離奇薨逝的那一刻,被徹底封存。

而家族,也在復雜的政治考量下,做出決定——利用我與姐姐肖似的容貌,將我送入宮中,

以「替身」的身份,接近權力中心。入宮前夜,父親,那個素來威嚴的男人,眼中布滿血絲,

聲音嘶啞而沉重:「寧兒,此去九死一生。宮中豺狼環伺,那容貴妃更是心狠手辣。

你需謹記:收斂鋒芒,藏起棱角。溫順、柔婉、甚至有些怯懦,

這才是端皇后『妹妹』該有的樣子。唯有如此,才能降低她們的戒心,才能……活下去,

才能找到為你姐姐伸冤的機會。」活下去,報仇。這五四個字,

成了支撐我踏入這座金碧輝煌地獄的唯一信念。于是,

我親手將那個眼神明亮、心思敏捷、甚至帶著幾分野性的沈昭寧,深深埋藏起來。

我學著姐姐的儀態,模仿姐姐的語調,低眉順眼,言語輕柔,

甚至刻意流露出幾分不諳世事的懵懂和怯意。我壓抑著天性中對是非曲直的本能判斷,

收斂起那份對不公的憤怒,強迫自己扮演一個溫順、無害、甚至有些木訥的影子。

這層溫順怯懦的假面,是我在這深宮中最脆弱的鎧甲,也是我唯一的武器。

它讓我得以在容貴妃的刻意刁難下暫時保全自身,

讓我得以在帝王的審視下獲得一絲立足之地,雖然這立足之地如此卑微,

如同此刻跪在這冰天雪地之中。厚重的殿門終于「吱呀」一聲,開了道縫隙。

明麗的宮裝裙裾拂過門檻,容貴妃扶著宮女的手,裊裊娜娜地走了出來。她發髻高挽,

精心描繪的眉眼帶著志得意滿的笑意。而我的目光,

死死釘在她鬢邊——那支赤金打造的鳳尾步搖!那是我姐姐生前最心愛之物!容貴妃的目光,

帶著居高臨下的審視與毫不掩飾的輕蔑,聲音卻淬了冰,字字句句都帶著毒針:「喲,

這不是沈昭儀么?這冰天雪地的,還在這兒杵著呢?」她款款步下臺階,在我面前站定,

垂下的眼瞼遮不住那深藏的惡意。「陛下正與本宮賞雪飲酒,沒空見你。」

她刻意拉長了尾音,慵懶的腔調里包裹著最惡毒的羞辱,「端皇后姐姐的東西,

自然要配得上的人用。你?」她輕笑一聲,那笑聲在呼嘯的風雪里顯得格外清脆,

也格外刻薄,如同冰錐扎進我的耳膜,「贗品就是贗品,學得再像,骨子里終究是下賤胚子,

也配肖想姐姐的步搖?」話音未落,她猛地抬起腳,狠狠踩在我撐在雪地上的手背上!

尖利的鞋跟精準無比地碾過我纖細的手指!「呃——!」猝不及防的劇痛讓我悶哼出聲,

身體不受控制地劇烈一顫!下意識地想抽回手,卻動彈不得!我猛地抬起頭,

所有的偽裝在那一刻幾乎崩裂!就在這時,一道明黃色的身影出現在殿門口。

蕭承煜負手而立,身形挺拔如殿外覆雪的松柏。殿內暖黃的燈火勾勒出他輪廓分明的側臉,

深邃的目光掃過階下,

掠過容貴妃臉上那瞬間轉換的、恰到好處的得意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最后落在我被死死踩住、痛苦蜷縮的手上。那眼神,無波無瀾。沒有驚詫,沒有憤怒,

甚至連一絲最微弱的情緒波動也無。他看見了。他什么都看見了。然后,他選擇了漠視。

容貴妃顯然也察覺到了皇帝的視線,非但沒有松開腳,反而示威般地、微微加重了力道!

一股更尖銳的痛楚從手背炸開!然而她的臉上,

卻已換上了一副柔婉無辜、甚至帶著點委屈的神情,對著皇帝的方向嬌聲道:「陛下,您瞧,

沈昭儀跪在這里,手都凍僵了,臣妾好心扶她,她倒像是惱了臣妾呢。」

蕭承煜的目光終于動了動,從我慘白痛苦、布滿冷汗的臉上移開,落在容貴妃身上。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清晰地穿透風雪傳來:「夠了。」兩個字,

平平淡淡。卻像一道無形的敕令,讓容貴妃臉上的笑容猛地一僵。

她眼底掠過一絲不甘和怨毒,但終究不敢違逆,訕訕地、不情不愿地收回了腳。

我的手指驟然一松!刺骨的疼痛和冰冷的麻木感瞬間席卷而上,幾乎讓我暈厥。

我死死咬住下唇,才將那聲痛呼咽了回去。我蜷縮起受傷的手,借著衣袖的遮掩,

看到指關節處一片刺目的青紫,皮開肉綻,深深嵌入幾道血痕,溫熱的血珠正緩慢滲出,

滴落在身下潔白的雪上,暈開點點刺目的紅梅。蕭承煜的目光再次落回我身上。「沈昭儀,」

他開口,聲音不高,卻字字如冰錐,「椒房殿前喧嘩失儀,頂撞貴妃。禁足蘭棲宮,

無朕旨意,不得擅出。」宣判落下,冰冷無情。他甚至不再看我一眼,轉身,

明黃的袍角在殿門內一閃,那沉重的朱紅殿門便在他身后緩緩合攏,發出沉悶的聲響,

徹底隔絕了殿內溫暖的光線、靡靡的絲竹聲,也隔絕了我眼中最后一點微弱的、可笑的星火。

「砰!」風雪更急了,瘋狂地撲打在我的臉上、身上。容貴妃輕蔑地哼了一聲,

那聲音清晰地刺入我的耳中。她扶著宮女的手,搖曳生姿地離去,

發髻間那支赤金鳳尾步搖在雪光中搖曳生姿,留下刺目的光暈,

像是對我無聲的嘲諷和勝利的宣告。我慢慢抬起那只受傷的手,

看著指節上猙獰的青紫與血痕,

又緩緩將目光投向那緊閉的、象征著帝王無情與寵妃跋扈的椒房殿殿門。

眼中最后一絲微弱的星火徹底熄滅,只余下無邊無際的冰冷和死寂。姐姐,這深宮,

比我想象的,更冷,更暗。但答應過你的,寧兒記得。活著,查清楚,報仇。蘭棲宮。

我裹著一件半舊的銀狐斗篷,蜷縮在窗邊一張硬邦邦的榻上。窗紙被風刮得噗噗作響,

微弱的天光映著我毫無血色的臉,眼神空茫地望著窗外墨黑的天幕。

手指上被容貴妃鞋跟碾出的傷處,春桃已經用干凈的細布小心地裹好,

可那隱痛卻仿佛順著血脈,一直鉆到了心底最深處,

與失去姐姐的痛楚、被踐踏的屈辱、以及對這深宮冰冷的恨意交織在一起,翻攪不息。

殿門被推開一道窄縫,一股更刺骨的寒氣瞬間涌入。春桃端著個空了的銅盆閃身進來,

牙齒凍得咯咯作響,一張小臉凍得發青。她跺著腳,飛快地關上門,湊到冰冷的炭盆邊,

徒勞地搓著手,對著那點死灰呵著氣,試圖汲取一絲根本不存在的暖意。「昭儀,」

春桃的聲音帶著哭腔,又冷又怕,瘦小的肩膀微微顫抖,「內務府那幫子狗眼看人低的東西!

奴婢方才去領這個月的份例炭,他們……他們說庫里沒炭了!明擺著是看咱們被禁足,

又被容貴妃針對,故意克扣!」她越說越委屈,眼圈都紅了,聲音也帶了哽咽,

「奴婢求了又求,好話說盡,他們反倒說……說……」「說什么?」我的聲音很輕,

像飄在風里,沒什么力氣,卻讓春桃立刻止住了啜泣。她抹了把眼淚,帶著幾分不忿,

又夾雜著替我的難過:「他們說,

說昭儀您『像極了皇后娘娘剛入宮時的倔強』……可再倔強,不也是……」

后面的話她沒敢說出口,但那意思再明白不過——再倔強,不也落得個紅顏薄命的下場?

「像極了皇后娘娘剛入宮時的倔強……」這句話,像一道無形的、淬了鹽的鞭子,

狠狠抽在我心上最柔軟、也最血淋淋的傷處!我那空茫的瞳孔猛地一縮!

記憶的潮水洶涌倒灌,瞬間將我拖回那個同樣飄著雪、卻燃燒著生命最后火焰的冬日。

是姐姐端皇后沈昭懿的寢殿——鳳藻宮。殿內燃著最好的銀絲炭,溫暖如春,

卻驅不散那彌漫的藥味和死亡的氣息。姐姐躺在寬大的鳳榻上,

曾經艷冠六宮的臉龐瘦削得脫了形,蒼白如紙,唯有一雙眼睛,依舊清亮。

她死死抓住我的手,指甲幾乎要嵌進我的皮肉里。她的聲音微弱嘶啞,斷斷續續,

每一個字都用盡了殘存的力氣:「寧兒…別信…別信表面的…風光…姐姐…是被人…害了…」

她急促地喘息著,胸腔里發出破風箱般呼哧呼哧的聲音,可她的眼神卻銳利如刀,

直直刺入我眼底深處,仿佛要將這最后的真相和囑托,刻進我的骨髓里!

「查清楚…那梅花香…香粉…有…有問題…一定…查清楚!給…姐姐…報仇!」「梅花香…」

姐姐最后的氣息噴在我耳畔,「記…記住…」那只枯瘦的手驟然脫力,重重地垂落在錦被上。

那雙曾映照過帝王無限深情、也曾溫柔注視過我的眸子,永遠地失去了光彩。「姐姐——!」

報仇!這兩個字,帶著姐姐生命的余溫,帶著刻骨的恨意!我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不能再做一個頂著姐姐影子、在深宮中茍延殘喘、任人欺凌的可憐蟲!這溫順怯懦的假面,

保不住我,更報不了仇!我要活著!清醒地、鋒利地活著!活著查清姐姐的死因!

活著讓害死姐姐的人付出代價!我要撕碎這層束縛我的偽裝!

我猛地掀開身上那件半舊的銀狐斗篷,赤著腳,徑直走向妝臺。冰冷的金磚地面寒氣刺骨,

瞬間從腳底竄遍全身,卻奇異地讓我混亂的頭腦更加清醒。這點寒意,

比起椒房殿階下的風雪,比起姐姐棺槨的冰冷,又算得了什么?銅鏡映出我蒼白而決絕的臉。

鏡中的人影,眉眼輪廓依舊酷似姐姐,但此刻,那眉宇間刻意維持的溫婉柔順徹底消失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凌厲的鋒芒!像一把塵封已久的利劍,終于要脫鞘而出!

我右手一把抓起妝臺上那把沉甸甸的、用來修剪花枝的銅剪。

左手挽起自己如瀑的青絲——那是我與姐姐最相似的標志之一,也是我作為「替身」

入宮最顯眼的憑證,更是束縛我的無形枷鎖!「咔嚓!」清脆的斷裂聲在死寂的殿內響起,

如同驚雷炸開!一縷烏黑光滑的長發應聲而落,掉落在冰冷的妝臺上。

春桃驚得倒吸一口涼氣,猛地捂住了嘴,眼睛瞪得溜圓,充滿了恐懼和難以置信。

我眼神沒有半分動搖。手起剪落!「咔嚓!」「咔嚓!」一綹又一綹青絲,如同黑色的蝶翼,

紛紛揚揚地飄落。銅鏡里,那張酷似姐姐的臉龐,輪廓依舊,但眉宇間的氣質已然徹底改變!

溫婉柔順的假面被徹底剪去,露出了底下那張屬于沈昭寧的臉——蒼白,卻線條分明,

帶著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倔強與冷冽。長發被齊耳剪斷,參差不齊地貼在頰邊,

更顯出下頜倔強的線條和脖頸的纖細脆弱,卻也透出一股破釜沉舟的銳氣!鏡中的女子,

眼神亮得驚人,不再是模仿姐姐的溫潤,而是屬于沈昭寧自己的、燃燒著復仇火焰的鋒芒!

偽裝已碎,真我初現。從此,蘭棲宮的沈昭寧,不再是任人揉捏的影子。

剪斷的碎發還散落在冰冷的妝臺上,如同斬斷的過往。心頭那團為姐姐復仇的火焰,

在斷發的決絕后,燒得更加熾烈。姐姐臨終前絕望的眼神,容貴妃跋扈的笑臉,

蕭承煜冰冷漠然的目光,還有那支刺目的赤金鳳尾步搖……無數畫面在黑暗中紛至沓來,

撕扯著我的神經。就在這心亂如麻、意識半沉半浮之際——「咻——」

伴隨著一聲極其輕微的破空聲,一道比夜色更深的黑影,從窗欞上方疾射而入!

無聲無息地落在我腳邊冰冷的金磚地面上。我猛地驚醒!心臟在瞬間提到了嗓子眼!

在昏暗的光線下,

目光死死盯住那地上的東西——是一個被卷得極細、用黑色蠟油嚴密封口的紙卷。

我深吸一口氣,小心翼翼地拾起了那個冰冷的紙卷。指甲摳開蠟封,緩緩展開紙卷。

紙上只有寥寥數行字,墨跡殷紅刺目:「鳳藻宮舊主,玉骨蒙塵。真兇取骨煉藥,

欲效前朝妖妃秘術,永駐芳華。汝姊含恨,九泉難瞑!」取骨…煉藥?!

我死死攥著那張薄薄的紙,指關節因為極致的用力而咯咯作響,幾乎要將那紙捻碎!

眼前陣陣發黑,姐姐端雅含笑的面容,與「取骨煉藥」這幾個血淋淋的字眼交織!

一股滔天的恨意直沖頭頂!「啊——!」一聲短促凄厲的悲鳴終于沖破喉嚨,

又在我死死咬住下唇的瞬間被強行扼斷。這張染血的密信,如同燒紅的烙鐵,

燙得我手心劇痛,卻更死死攥著,不肯松開分毫!這是線索!是姐姐在九泉之下給我的指引!

是血淋淋的罪證!姐姐……我蜷縮在榻上,將那張密信緊緊按在心口,滾燙的淚水無聲滑落,

混著唇邊被咬出的血腥。復仇之路,原來比想象中更加黑暗猙獰。但,我已無路可退。

2 2 棋局蘭棲宮的黎明,在灰白的天光下,更顯死寂清冷。指尖包裹的細布下,

傷口一跳一跳地疼,時刻提醒著椒房殿階下的屈辱。而袖袋深處,

那張薄如蟬翼卻重逾千斤的染血密信,更灼燒著我的靈魂,「取骨煉藥」!

姐姐……她死后竟遭如此褻瀆!就在這被恨意與恐懼反復煎熬的時刻,

禁足令竟毫無預兆地解除了。沒有旨意,沒有訓誡,

如同那場雪夜的懲罰只是帝王隨手拂去的一粒塵埃。王德全再次踏入蘭棲宮時,

那張胖臉上慣有的皮笑肉不笑收斂了幾分,只垂著眼,一板一眼地傳達口諭:「陛下有旨,

召沈昭儀即刻前往御書房,伴讀侍墨。」他頓了頓,刻意加重了「伴讀」二字,

目光飛快地掠過我那頭刺目的短發,又迅速垂下,那眼神深處,

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和重新評估的審視。伴讀侍墨。四個字,輕飄飄的,

卻像投入沸騰油鍋的水滴。昨夜密信的駭人內容還在腦中轟鳴,此刻的召見,是巧合?

是試探?還是那雙藏在暗處的眼睛,已經察覺了我的異動?

蕭承煜……他究竟扮演著什么角色?御書房,是龍潭虎穴,

卻也是我此刻唯一能接近權力核心、探查真相的路徑!我必須去!踏入御書房,

暖意融融的氣息撲面而來。巨大的紫檀木御案后,蕭承煜身著玄色常服,埋首于奏章之中,

朱筆游走。我默然行至御案旁側的小幾旁。動作依舊是入宮后刻意訓練的柔順——挽袖,

研墨。力道均勻,一絲不茍。手指上包裹的細布,白得刺眼。

那隱痛隨著研磨的動作陣陣傳來,提醒著我現實的屈辱,也刺激著我心底更深的恨意與急切。

殿內只聞墨錠與硯臺的沙沙聲,以及翻動奏章的紙頁聲。空氣凝滯。我垂著眼,

專注于手中的動作,腦中卻在飛速運轉。血字密信的每一個字都在灼燒我的神經:真兇是誰?

如何取骨煉藥?容貴妃的「玉容養顏丹」是否就是媒介?蕭承煜對此……是否知情?

昨夜密信的到來與他今日的召見,是否有關聯?一個個驚悚的念頭噬咬著我的理智。

直到墨研得濃淡適中,我才停手,垂手侍立。蕭承煜批完奏折,擱下朱筆,

目光如實質般落在我身上,尤其聚焦在我那頭短發上。「沈昭儀,」他聲音低沉,

「斷發明志?是在向朕示威,還是向容貴妃示威?」每一個字都像冰珠砸在金磚地上。來了。

試探開始了。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但面上卻維持著恰到好處的惶恐與不解。緩緩抬起頭,

這一次,我沒有刻意模仿姐姐的溫婉,也沒有完全展露自己骨子里的鋒芒,

而是在溫順的底色下,透出一種近乎透明的倔強,一種被逼到墻角后無聲的反抗。

「臣妾不敢。」我的聲音清晰而穩定,帶著一種被誤解的委屈,卻又暗含力量,「只是覺得,

皮相不過虛妄。以色侍人者,色衰而愛弛。」我頓了頓,目光微微低垂,

避開他過于迫人的視線,聲音輕了些,卻字字清晰,「若這頭發是臣妾為妃為嬪的依憑,

那剪了它,或許能讓陛下,也讓臣妾自己,看得更清楚些……臣妾究竟是誰,又能做些什么。

」最后一句,輕若呢喃,卻是我心底最真實的聲音。剪去長發,是斬斷束縛,

也是向這深宮宣告:沈昭寧,不再是任何人的影子。「哦?」蕭承煜眉梢微挑,

身體微微前傾,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光滑的紫檀木案沿,眼神更深邃了幾分,「那依你看,

以何為憑?何謂風骨?」風骨?姐姐的風骨是什么?是賢德,是智慧,是敢于直諫!

我的心猛地一跳,指尖下意識掐進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冷靜。

我強壓下翻涌的情緒——為姐姐鳴不平的憤懣,對眼前這深不可測帝王的戒備,

我的目光下意識地掠過寬大的御案,在堆積如山的奏章和卷宗旁,一方壓尺下,

露出一冊線裝書卷的靛藍色封皮邊角。那是《諫言錄》!

姐姐端皇后沈昭懿生前親手整理、批注的歷代名臣諫言集!是她最珍視的心血,

是她智慧的結晶,是她風骨的見證!更是她生前時常翻閱,

與我分享其中精義、探討治國之道的書!它怎么會在這里?

還被如此隨意地、近乎輕慢地壓在一堆奏折之下?

一股強烈的酸楚混雜著被褻瀆的憤怒瞬間沖上我的頭頂,幾乎讓我失態!姐姐……她的心血,

她的精神,在她死后,就被如此對待嗎?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疼痛讓我瞬間清醒。

我強迫自己將視線從那本刺眼的《諫言錄》上移開,重新對上蕭承煜深不可測的眼眸。

「風骨,」我的聲音比方才更沉靜了幾分,仿佛被那本《諫言錄》注入了力量,

帶著一種為姐姐、也為自己正名的意味,「不在皮相,不在諂媚。在于『直』——」

我微微提高了聲音,目光清亮,「直道而行,直諫不諱。在于『韌』——寧折不彎,

百折不回。」我仿佛看到姐姐在燈下批注的身影,她的聲音在我耳邊回響。「如竹,

中空而節勁;如梅,凌寒而獨放。非為邀寵求榮,只為心中一點不滅的良知與堅持,縱九死,

其猶未悔!」我一字一句,清晰有力。這番話,是我替自己說的,更是替姐姐說的!

姐姐一生踐行此道,最終卻落得不明不白慘死的下場!

她的《諫言錄》便是這風骨最好的注腳!如今卻被如此對待!

蕭承煜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緊緊盯著我,目光銳利如刀,

仿佛要將我這副倔強的皮囊連同里面翻涌的靈魂一并剖開、審視。

御書房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落針可聞。突然,他毫無預兆地伸出手!

寬大的手掌帶著不容抗拒的力量,越過寬大的御案,

一把攥住了我剛剛研墨完畢、還沾著一點墨漬的手腕!

男人的手掌寬大、干燥、帶著常年握筆形成的薄繭,力量極大!

我被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得猝不及防,整個人被那股力量扯得向前踉蹌一步,

幾乎撲到御案上!受傷的手指被這粗暴的動作狠狠牽扯,鉆心的劇痛讓我瞬間白了臉,

悶哼一聲,額角滲出冷汗。我被迫抬起頭,驚怒交加地撞進蕭承煜近在咫尺的深眸里。

那里面翻涌著極其復雜幽暗的情緒——有審視,有探究,有一閃而逝的銳利鋒芒,

甚至……還有一絲極淡的、近乎灼熱的……興味?他另一只手的手指,

帶著一種近乎狎昵的力道,強硬地、一根根掰開我因疼痛而緊握的手指!他的目光,

如同冰冷的鑷子,鎖住我指節上尚未褪盡的青紫和裹著的細布,

又緩緩移到我因用力研墨而微微泛紅、沾著墨漬的指尖。那眼神,專注得近乎……貪婪?

「沈昭寧,」他開口,聲音低沉沙啞,「這雙手,確實該握毛筆,而非侍奉君側。」

話音落下,他猛地松開了手。力量驟然撤回,我猝不及防,被帶得向后踉蹌一步,險險站穩。

方才那短暫而充滿壓迫感的接觸,他那句含義不明、卻仿佛帶著某種肯定的話語,

有案頭那本刺眼的《諫言錄》……無數混亂的念頭、強烈的屈辱感以及一絲難以言喻的戰栗,

在我腦中瘋狂沖撞,幾乎要將我撕裂。他看穿了什么?我甚至忘了行禮告退,

幾乎是憑著本能,猛地轉身,腳步虛浮地沖出了御書房。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深一腳淺一腳地回到蘭棲宮的。殿內依舊清冷如冰窖,

炭盆里連死灰都沒有了。春桃見我臉色慘白、失魂落魄的樣子,嚇得不敢多問,

只默默打來冰冷的井水給我凈手。我坐在冰冷的窗邊榻上,攤開那只被皇帝攥過的手,

手腕上清晰的、帶著薄繭印記的指痕在昏暗光線下觸目驚心。「該握毛筆,而非侍奉君側」

——這句話在死寂的寒夜里反復回響,攪得我心緒翻騰,不得安寧。他是新的折辱?

還是……某種我無法理解的、危險的試探?他是否知道些什么?關于姐姐?關于那封密信?

一連數日,我皆被傳召至御書房。案頭堆積的卷宗,不再限于簡單的奏折。

腐的后續核查卷宗、江南漕運改道的爭議文書、甚至涉及鹽鐵專營的利弊分析……繁雜艱深,

如同迷宮。蕭承煜不再讓我單純念折子,而是直接將難題丟給我,

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看看。」「說說。」「如何解?」試探升級了。這不再是伴讀,

更像是一種冷酷的考校,一場步步驚心的棋局。每一次踏入御書房,

我都如同踏入無形的戰場。我必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應對,每一次分析,每一次回答,

都是在懸崖邊行走。我強迫自己戴上那副溫順謹慎的假面,刻意放緩思考的速度,用詞斟酌,

甚至偶爾流露出幾分力不從心的茫然。然而,

骨子里那份對數字的敏感、對邏輯的梳理能力以及對事物本質的洞察力,

卻如同被強行按下的彈簧,在高壓下反彈得更為猛烈。比如那份西北軍餉的卷宗。

戶部撥付的賬目與邊關將領的述職報告在我眼前鋪開,數字如同跳動的符號。

我只需掃過幾眼,

那些異常之處便如同黑夜中的螢火蟲般醒目——軍械損耗與操練頻次的巨大落差,

糧草撥付比例與霉變報告的明顯矛盾,

還有那份提及凍斃軍馬卻無相應草料增補的述職……簡直是此地無銀三百兩!漏洞百出!

我心算的速度極快,幾乎瞬間就估算出了巨大的虧空數額。但出口時,我刻意壓低了聲音,

放慢了語速,眉頭微蹙,帶著幾分「不確定」和「妄測」的口吻,將疑點一一指出,

最后才謹慎地提出核查采買與運輸的建議。蕭承煜聽著,面上波瀾不驚,

只在我提到最大漏洞——凍斃軍馬與草料無增補的矛盾時,指尖在案幾上極輕地敲擊了一下。

他未置可否,卻拿起朱筆,在我呈上的、寫滿分析要點的宣紙空白處,快速批下幾行指令,

字跡遒勁凌厲,正是調閱相關卷宗、秘密核查的旨意。放下筆,他的目光再次落在我臉上,

停留的時間明顯長了些許。「依你之見,當如何查?」他問,聲音聽不出情緒。

真正的考驗來了!我穩穩心神,強迫自己忽略他目光帶來的壓力,垂著眼,

聲音保持平穩恭敬:「虛報損耗,必留痕跡。或于采買環節虛抬價格,

或于運輸途中偷梁換柱。可密查近三年西北軍需采買賬目,

尤其弓弩箭簇、馬匹草料、糧米三項,比對市價與成交價差;同時,

核查押運軍需的官員名錄及行程記錄,查其是否有異常停留或繞道。雙管齊下,必有破綻。」

思路清晰得驚人,邏輯嚴絲合縫。這是我反復推演的結果,也是我能力的真實體現。說完,

我立刻垂下頭,重新變回那個「只是盡力而為」的沈昭儀。蕭承煜沉默片刻。

就在我以為他會繼續追問或質疑時,他卻忽然開口,

問了一個風馬牛不相及的問題:「端皇后生前,最不喜朝中何弊?」我的心猛地一跳!

指尖再次深深掐進掌心!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試探我對姐姐的了解?

姐姐的音容笑貌瞬間浮現在眼前,她蹙眉談論朝政時的憂心,

她批注《諫言錄》時的專注……我強壓下翻涌的思念和悲憤,迎上他的目光,

聲音竭力保持平穩,帶著對「先皇后」應有的恭敬:「姐姐…端皇后曾言,貪墨如附骨之疽,

侵蝕國本。然其最恨者,乃是結黨營私,蒙蔽圣聽,」我頓了頓,「使忠良含冤,

令陛下…耳目閉塞。」「耳目閉塞」四個字,咬得格外清晰,這是姐姐的原話,

是她對朝堂最深的憂慮,也是她對蕭承煜最隱晦的規勸。此刻由我說出,既是真實,

也是一種無聲的質問。蕭承煜的眼神驟然深邃如淵。他盯著我,那目光仿佛帶著千鈞之力,

要將我平靜的表象徹底撕碎,挖出深埋其下的所有秘密。無形的壓力讓我幾乎窒息,

后背瞬間被冷汗浸透。就在我幾乎要撐不住,偽裝即將崩裂的剎那,他卻移開了視線,

重新拿起一份奏折,仿佛剛才那場驚心動魄的對話從未發生。「研磨。」他淡淡吩咐,

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冷漠。我暗暗松了口氣,剛才那一瞬的對視,我仿佛在深淵邊緣走了一遭。

伴君如伴虎,步步驚心,這御書房,分明是另一個更兇險、更致命的棋局。他召我伴讀,

絕非一時興起,他似乎在用這些朝堂難題和關于姐姐的問題,

對我進行一場嚴苛的評估與打磨?這日午后,御書房內氣氛難得有了一絲微妙的平和。

一份關于運河漕運改道的棘手難題,牽扯到沿途州府、河道衙門、漕幫勢力乃至國庫開支,

各方利益盤根錯節,奏折上吵得不可開交。蕭承煜將難題丟給我,自己則閉目養神,

手指輕輕敲擊著扶手。我沉下心來,全身心投入其中。

案上堆著相關的河工圖、歷年漕運記錄、沿途州府稅賦賬冊。

我的目光在紛繁的信息中快速掃描、捕捉關鍵節點。

數字、地理、人情、利益……這些元素在我腦中自動排列組合,

推演著各種可能的方案及其后果。我提筆,在宣紙上飛快地勾畫、演算、標注。

時而凝眉沉思,時而豁然開朗。關于如何分流減緩河道壓力,如何協調沿途州府分攤工費,

如何利用舊有支流節省開支,

如何安撫漕幫勢力……一個大膽卻可行的折中之策逐漸在腦中成型。

當我將梳理好的要點、利弊分析以及具體方案步驟條理清晰地呈上時,

甚至忽略了維持那份刻意的「怯懦」,語氣中帶著一絲連我自己都未察覺的自信。

蕭承煜睜開眼,接過宣紙,目光掃過。那深潭般的眸底,

掠過一絲極淡的、幾乎難以捕捉的波瀾。他沒有說話,

但周身那種緊繃的審視感似乎緩和了半分。就在這時,殿外傳來通報,

打破了這短暫的平靜:「容貴妃求見。」蕭承煜眉峰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旋即恢復平靜:「宣。」我的心,卻隨著這個名字猛地一沉。

她來做什么?容貴妃一身華貴宮裝,帶著一陣濃郁的、極具侵略性的香風款款而入。

她妝容精致,笑容得體,目光掃過御案旁侍立的我,尤其是落在我那頭短發上時,

眼底飛快掠過一絲陰冷的嫉恨,瞬間又被甜美的笑意掩蓋。她身后跟著的宮女,

捧著一個精致的錦盒。「陛下忙于國事,臣妾不敢多擾。」她聲音柔媚得能滴出水來,

示意宮女上前,「只是聽聞沈昭儀近日在御書房伴駕,甚是辛勞。

臣妾特意調制了一味『寒梅映雪』的香粉,清雅怡神,最能解乏。想著沈昭儀氣質清冷,

倒正合此香意境,特來獻上。」她親手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個溫潤的白玉小盒。

蓋子掀開的瞬間——一股極其清冽的梅花香氣瞬間彌漫開來!

這香氣……霸道地蓋過了御書房原有的檀香墨韻,卻也狠狠鑿開了我記憶深處的閘門!

臨終前嘶啞的聲音在我腦中轟然炸響:「查清楚…那梅花香…香粉…有問題…一定…查清楚!

」就是它!就是這股冷冽得近乎詭異的梅花香氣!它竟然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了容貴妃手中,

還被當作「禮物」送給我!我指尖冰涼,不受控制地劇烈顫抖起來!

巨大的震驚和滔天的恨意幾乎要沖破我理智的堤壩!我死死盯著那白玉香盒!容貴妃!是她!

一定是她!用這毒香害死了姐姐!是她!兇手就在眼前!證據就在眼前!就在我牙關緊咬,

指尖深深陷入掌心,即將被恨意淹沒的瞬間——「啪!」一聲清脆的響聲,如同玉碎,

打破了死寂!是蕭承煜!他竟隨手拿起御案上一份無關緊要的奏折,

精準無比地打翻了容貴妃手中的白玉香盒!小巧的玉盒翻滾著摔落在地,盒蓋分離,

里面細膩的淡粉色香粉潑灑出來,在光潔的金磚地面上鋪開一小片刺目的狼藉。

那濃郁的、帶著死亡氣息的梅花冷香,瞬間變得更加濃烈刺鼻,彌漫在整個御書房!

容貴妃的笑容徹底僵死在臉上,錯愕地看著地上的狼藉,又看向蕭承煜!蕭承煜面無表情,

甚至看都沒看地上的香粉一眼,仿佛那只是微不足道的塵埃。

他拿起案頭一方干凈的素白絲帕,慢條斯理地、一根根擦拭著方才碰過那奏折的手指,

動作優雅而冰冷。他的目光,越過容貴妃僵硬的身體,

落在我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卻燃燒著熊熊火焰的臉上。他的聲音不高,

平靜得如同在陳述一個既定事實,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不容置疑的威嚴:「容貴妃有心了。

」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地上那攤刺目的香粉,「不過,昭儀只用梨花香。」話音落下的瞬間,

他隨手將那方擦手的絲帕,丟進了一旁燃著銀絲炭的暖爐里!「嗤啦」一聲輕響,

絲帕瞬間卷曲、焦黑、化為灰燼!與此同時,

他冷冽的目光轉向侍立一旁、大氣不敢出的王德全,語氣不容置喙:「將這腌臜物事,

連同地上的污穢,一并燒了。清理干凈。」「是!是!」王德全一個激靈,臉色發白,

立刻招呼小太監上前,手腳麻利的將地上的香粉連同碎掉的玉盒掃起、收走!

容貴妃的臉色已慘白如金紙!她死死攥緊了手中的絲帕,指節泛白,

精心維持的雍容蕩然無存!最終強撐著行禮告退,背影僵硬,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倉皇。

御書房內恢復了安靜,只余炭火燃燒的細微噼啪聲和那令人窒息的焦糊余味。我的心,

卻比剛才更加混亂!蕭承煜反常的舉動像一道驚雷在我腦中炸響!他如此干脆!如此決絕!

不留絲毫情面!他早知這香有問題?他燒掉它,是在保護我?還是在警告容貴妃?

那句「昭儀只用梨花香」,是宣告?是劃清界限?還是……某種我無法理解的信號?

那句「該握毛筆」的評語再次浮現腦海,與此刻的情景交織,形成一團巨大的迷霧。

容貴妃這步棋,究竟是愚蠢的挑釁,還是另有所圖?她為何要主動將這致命的「證據」

送到我面前?是試探?還是……我猛地想起昨夜那張血字密信——取骨煉藥!這梅花毒香,

是否就是那邪惡煉藥過程中的一環?一個可怕的念頭如同毒蛇般竄入腦海:姐姐的遺物!

端皇后的遺物中,或許還藏著更直接的線索!那密信提到「煉藥」,

而容貴妃……我腦中電光火石般閃過一個細節——容貴妃極其愛惜容顏,

常年服用一種據說是前朝秘方煉制的「玉容養顏丹」!宮中盛傳此丹有駐顏奇效!這丹藥,

是否與那「取骨煉藥」有關?復仇的火焰與查清真相的迫切,如同兩股激流在我胸中沖撞。

毒香就在眼前,線索指向那神秘的丹藥……我必須行動!不能再等!夜,深沉如墨,

濃得化不開。蘭棲宮內一片死寂。春桃早已在偏殿睡下。我悄無聲息地起身,

如同暗夜里的幽靈。換上一身最不起眼的深靛色粗布宮裝,

將那頭刺目的短發用布巾緊緊束好,塞進同樣深色的帽子里。

手里緊緊攥著一個小巧的、包裹嚴實的布包,

里面是我僅存的、姐姐生前偷偷塞給我的一小盒用剩的「寒梅映雪」

香粉——這是目前唯一的物證了。目標——太醫院庫房,

特別是存放歷年藥材進出記錄和特殊病例脈案的舊檔庫房。太醫院重地,夜間守衛森嚴,

巡邏的燈火如同移動的鬼眼。

我憑借著入宮前對宮內地形的熟悉(得益于幼時偷看父親輿圖的「野性」),

以及對姐姐生前偶爾提及太醫院舊檔庫房位置的模糊記憶,將身體的感知提升到極致。

如同貍貓般在宮墻的陰影里穿行,每一次落腳都輕如鴻毛,每一次呼吸都壓到最低。

心跳如擂鼓,懸在嗓子眼,每一步都踏在刀尖之上。

敏銳的聽覺捕捉著遠處巡邏衛兵的腳步聲和口令聲,精準地計算著空檔。

那份幼時跟護院學來的、用于強身健體的粗淺身法,此刻竟成了保命和潛入的關鍵。終于,

我摸到了太醫院深處一座相對偏僻、門窗厚重的庫房后窗。抽出藏在靴筒里的薄刃匕首,

小心翼翼地插入窗縫,屏息凝神,感受著鎖舌的微小震動。咔噠一聲輕響,微不可聞。

我輕輕推開一道縫隙,翻身而入。庫房內,塵土和陳年紙張、藥材混合的復雜氣味撲面而來。

月光透過高窗縫隙在地上投下幾道慘白的光柱,勉強照亮漂浮的塵埃。

巨大的木架上面堆滿了落滿灰塵的卷宗匣子和線裝冊子。我不敢點燈,只能借著這點微光,

在堆積如山的木架間快速而謹慎地摸索。我的目標明確——查找所有與「玉容養顏丹」

相關的藥材配給記錄,尤其是那些極其珍稀、藥性詭譎、可能與「煉骨」

邪術相關的藥材名稱!還有,所有記錄容貴妃請脈的脈案副本!時間在緊張的死寂中流逝。

汗水浸濕了我的鬢角和后背,我的心懸在嗓子眼,耳朵時刻捕捉著庫房外的任何風吹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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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時間:2025-06-17 01:06: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