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登基那天,親手灌我喝下鴆酒,殺我腹中孩兒,只為給他心愛的敵國公主陪葬。他說,
娶我這叛臣之女,不過是為了我父親留下的十萬家軍。我這才知道,父親的通敵罪名,
是他為博美人一笑犯下的,我爹用命替他頂了罪。再次睜眼,竟回到他力排眾議,
在金殿上情深款款求娶我的那天。他以為我還會像前世一樣感恩戴德,
我看著他那張虛偽的臉,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重重磕下一個響頭,血染金磚。
「臣女自知不配,愿入軍營為の,犒勞三軍,永不入東宮半步!」1我死了。
死在他登基為帝的那天,一杯鴆酒,穿腸爛肚。腹中的孩兒,那個我滿心期盼,
以為會是他嫡長子的孩兒,和我一起化成了血水。他叫裴玄。我曾愛他愛到瘋魔。
他捏著我的下巴,雙眼是血紅的,像是地獄里爬出來的惡鬼。他說:「云織,
若不是為了你爹手里的那十萬云家軍,我碰都不會碰你一下!你和你爹一樣,都該死!」
他說:「阿娜雅死了,被送去和親,死在了那個老不死的蠻人可汗床上!她本該是我的皇后,
是我一生一愛之人!」他說:「是你,是你和你爹,毀了我的一切!」原來如此。
原來父親不是通敵叛國,是他裴玄,為了敵國的阿娜雅公主,
親手將我大周的軍事布防圖送了出去。兵敗如山倒,邊境血流成河。
父親為了保全他這個太子,為了保全我這個癡心錯付的女兒,用自己的命,
用云家滿門的忠烈之名,替他頂了這潑天的罪名。唯一的條件,是他裴玄,必須娶我,
護我一世周全。父親啊父親,你算盡了一切,卻沒算到人心能有多毒。我的魂魄飄在空中,
看著他為那個叫阿娜雅的敵國公主舉行了盛大的追封儀式,追封她為元后,與他合葬皇陵。
而我,云織,他的太子妃,新朝的第一任皇后,只配被一張草席卷了,扔去亂葬崗。
我的云家軍,那十萬鐵血男兒,在他登基后,被他用各種借口分化,削權,
最后派去最兇險的戰場,當做炮灰,消耗殆盡。恨。滔天的恨意,焚燒著我的魂魄。
若有來生,裴玄,我定要你血債血償!……再次睜眼,是金鑾殿上熟悉的龍涎香。
我正跪在冰冷的地磚上,頭暈目眩。耳邊是裴玄清朗又激動的聲音,
每一個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鋼針,扎進我的耳朵里。「父皇!兒臣心意已決!云將軍雖已伏法,
但云織是無辜的!兒臣與她早有婚約,不能在此刻背信棄義,令天下人恥笑!」「兒臣,
非她不娶!」擲地有聲。滿朝文武,皆被他的深情感動。幾個老臣甚至開始竊竊私語,
贊他重情重義,乃是國之儲君的典范。我抬起頭,看向高坐在龍椅上的皇帝,
他是我未來的公公,也是下令將我父親斬首示眾的人。他此刻面色鐵青,
顯然對裴玄的堅持極為不滿。上一世,就是在這里,我被裴玄的「深情」所感動,哭著謝恩,
以為他是我的救贖,是我在滅頂之災中唯一的光。我滿心感激地嫁給了他,
將父親留下的云家軍舊部人脈,盡數交給他,為他鋪平了通往皇位的血路。然后,
換來一杯鴆酒,一尸兩命。多么可笑。多么愚蠢。我的身體在發抖,不是因為害怕,
而是因為極致的恨意和壓抑不住的狂喜。回來了。我竟然真的回來了。
回到了一切悲劇開始之前。裴玄還在慷慨陳詞,將自己塑造成一個情深義重的完美太子。
他說得越多,我嘴角的弧度就越詭異。我看著他,就像在看一個跳梁小丑。
他感覺到了我的注視,向我投來一個安撫的,充滿愛意的眼神。那眼神,在上一世,
讓我沉淪。這一世,只讓我覺得惡心。我甚至能透過他這張深情的面皮,
看到他內心深處的算計和不耐。他需要我,需要我身后云家軍的余威,
需要我這塊「重情重義」的踏腳石。他不是愛我,他是要利用我。我慢慢地,慢慢地,
收回了視線。在所有人,包括裴玄,都以為我會像上一世那樣,感激涕零地接受這樁「恩賜」
的時候。我猛地向前挪動膝蓋,用盡全身力氣,將額頭重重地磕在了冰冷堅硬的金磚之上。
「咚!」一聲巨響,回蕩在寂靜的大殿里。血,順著我的額頭流下來,模糊了我的視線。
整個世界都變成了血紅色。真好。這正是我此刻最喜歡的顏色。
所有人都被我這突如其來的一下給弄懵了。裴玄的臉色瞬間變了,他驚愕地看著我,
眼中滿是不可置信。我沒有理會他。我用盡所有的力氣,嘶啞著嗓子,一字一頓地,
向著龍椅上的皇帝,喊出了那句在黃泉路上盤桓了許久的話。「陛下!」「罪臣之女云織,
自知身份卑賤,德不配位,萬萬不敢玷污太子殿下金軀!」我的聲音不大,卻像一道驚雷,
炸響在每個人的耳邊。大殿里死一般的寂靜。我能感覺到裴玄的呼吸都停滯了。
我抬起滿是鮮血的臉,沖著他,笑了一下。那笑容,一定很丑,很猙獰。然后,
我再次低下頭,聲音因為激動而顫抖,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臣女,
自請前往邊關朔州,入軍妓營,為國盡忠!」瘋了。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
一個前途無量的將軍之女,太子殿下點名要娶的未婚妻,竟然自請去做軍妓?
這是何等的荒唐!何等的自甘下賤!裴玄的臉,瞬間從錯愕變成了鐵青,
再從鐵青變成了暴怒。他沖過來,想要扶我。「云織!你瘋了!你在胡說八道些什么!」
他的手快要碰到我的時候,我猛地向后一縮,像是躲避什么瘟疫。「太子殿下請自重!」
我厲聲喝道,「罪臣之女,不敢臟了您的手!」我死死地盯著他,眼睛里沒有半分情意,
只有一片冰冷的,燃燒著火焰的荒原。他被我的眼神震懾住了,僵在了原地。
高坐之上的皇帝,原本難看的臉色,此刻卻浮現出一絲玩味的,探究的神情。
他看了一眼自己暴怒的兒子,又看了看跪在地上,滿臉是血,眼神卻亮得嚇人的我。
他似乎覺得,事情變得有趣起來了。「哦?」皇帝拖長了聲音,帶著一絲居高臨下的審視,
「云織,你可知你在說什么?軍妓營,那是什么地方,你可想清楚了?」「臣女,
想得無比清楚!」我毫不猶豫地回答,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父親通敵叛國,
乃是滔天大罪,臣女身為云家血脈,理應同罪!」「陛下念臣女無辜,不予追究,
已是天恩浩蕩!臣女無以為報,唯有以這殘破之身,去往邊關,慰勞我大周將士,也算是,
為父親贖罪!」我的一番話,說得「慷慨激昂」,「大義凜然」。可我知道,在這些人眼里,
我就是個瘋子。一個被家族變故刺激到失心瘋的,可憐的女人。只有我自己知道,
我清醒得很。娶他的太子妃!去他的榮華富貴!那些都是包裹著劇毒的蜜糖,
上一世我已經嘗夠了。這一世,我寧可在泥濘里打滾,也絕不再踏入他裴玄的東宮半步!
我要去朔州。我父親的云家軍,大部分舊部都被打散流放到了那里。我要去找到他們。
我要活著。像一根扎在裴玄眼里的釘子一樣活著。我要親眼看著他,失去一切!大殿之上,
陷入了詭異的沉默。皇帝的手指,輕輕敲擊著龍椅的扶手。一下,又一下。
像是在盤算著什么。而裴玄,他死死地攥著拳頭,指甲幾乎要嵌進肉里。他看著我的眼神,
充滿了憤怒,屈辱,還有一絲我看不懂的,被冒犯的占有欲。他大概覺得,
我這件他早已內定的「物品」,竟然妄圖脫離他的掌控,是對他莫大的挑釁。很好。
這才只是個開始,裴玄。你帶給我的痛苦,我會千倍百倍地,還給你。
2大殿里的空氣像是凝固了。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身上,有驚愕,有鄙夷,有同情,
更多的,是看好戲的幸災樂禍。裴玄的臉已經黑如鍋底,他咬著牙,
一字一頓地對皇帝說:「父皇,云織她……她只是受了刺激,神志不清,
兒臣這就帶她回府好生安撫!」他說著,便要上前強行拉我。我猛地向后一縮,
用盡全身力氣嘶吼:「滾開!」這聲嘶吼,尖利刺耳,充滿了不加掩飾的厭惡和恨意,
完全不像一個大家閨秀,更像一個市井潑婦。裴玄的手僵在半空,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他大概從未想過,那個曾經對他百依百順,柔情似水的云織,會用這樣的態度對他。
皇帝看著我們,眼神愈發深邃。他終于開口了,聲音平淡,卻帶著不容置喙的威嚴。「太子,
退下。」裴玄身形一僵,不甘地看了我一眼,最終還是緩緩退到了一旁,但那雙噴火的眼睛,
卻始終沒有離開過我。皇帝的目光重新落在我身上:「云織,你當真想好了?」「是。」
我答得斬釘截鐵。「好。」皇帝竟然笑了,「有你父親當年的幾分風骨。不過,軍妓營,
終究是有辱國體。你父親云嘯,鎮守邊關十余年,功過暫且不論,他唯一的女兒若淪落至此,
朝廷的臉面也無光。」我心中冷笑。臉面?將一個為國流盡鮮血的將軍污蔑為叛徒,
斬首示眾的時候,怎么不提臉面?但我面上依舊是那副決絕的模樣:「臣女但憑陛下處置。」
皇帝沉吟片刻,目光掃過殿下的眾臣,最后,落在一個不起眼的角落。那個角落里,
停著一架輪椅。輪椅上坐著一個男人,他穿著親王規制的朝服,卻顯得有些寬大,臉色蒼白,
眉眼間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病氣,安靜得幾乎沒有存在感。他是九皇子,裴燼。
皇帝的第九個兒子,也是最沒有存在感的一個兒子。據說他年幼時從馬上摔下,摔斷了雙腿,
從此不良于行,又因常年服藥,身子骨弱得像個女人。在眾多龍子之中,他就像個透明人,
是皇室的一個笑話,一個恥辱。上一世,我對他幾乎沒什么印象。
只記得他似乎在我被灌下鴆酒后不久,也因病「薨逝」了。此刻,皇帝看著他,
緩緩開口:「老九,你年紀也不小了,至今尚未娶妻。朕看,這云氏女,雖然父家有罪,
但本人品性剛烈,倒也與你相配。你,可愿意娶她為妃?」此言一出,滿堂嘩然。
這簡直是羞辱。一個叛臣之女,配一個殘廢王爺。絕配!所有人的目光都從我身上,
轉移到了裴燼身上。那目光里,充滿了赤裸裸的嘲諷和憐憫。裴玄的臉色卻猛地一變。
他寧愿我去做軍妓,那代表著我徹底墮入塵埃,再也無法對他構成任何威脅,
也永遠是他可以「拯救」的對象。可若是嫁給裴燼,哪怕是個廢人王爺,我也是皇子妃,
是他的弟媳。這其中的意味,就完全不同了。我看到他的拳頭再次握緊,眼神里充滿了警告,
死死地盯著角落里的裴燼。那是在威脅他,讓他拒絕。我跪在地上,心里卻在飛速盤算。
嫁給裴燼?一個殘廢,一個毫無權勢,注定早夭的王爺?這似乎……比去做軍妓要好得多。
至少,我能有一個合法的身份,一個可以暫時棲身的,遠離裴玄的地方。一個廢人,
總比一個**熏心的豺狼要容易掌控。在所有人的注視下,那個一直沉默不語的男人,
緩緩抬起了頭。他的臉色確實蒼白,但那雙眼睛,卻黑得驚人,像兩口深不見底的古井,
平靜無波,卻能將人的靈魂吸進去。他看了看皇帝,又看了看我。最后,
他的目光落在我額頭的傷口上,停留了片刻。他的聲音很輕,帶著一絲病弱的沙啞,
卻異常清晰。「兒臣,遵旨。」短短四個字,讓裴玄的臉色徹底沉了下去。
皇帝似乎很滿意這個結果,他哈哈大笑起來:「好!好!好!一個情深義重,一個剛烈不屈,
一個安分守己,甚好!」他這番話,明著是夸獎,
實際上卻是將我們三個人都釘在了恥辱柱上。情深義重的太子,最后卻沒能娶到心上人。
剛烈不屈的罪女,最后還是要嫁入皇家。安分守己的廢王,撿了個哥哥不要的女人。
一場鬧劇,就此塵埃落定。皇帝下旨,擇日完婚。我被人從地上扶起來,渾身冰冷,
額頭上的血已經凝固,黏住了頭發,狼狽不堪。路過裴玄身邊時,他一把抓住了我的手腕,
力道大得像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他壓低聲音,用只有我們兩個人能聽到的音量,
咬牙切齒地問:「云織,你到底想干什么?嫁給一個廢人,就這么讓你開心嗎?
你是在報復我?」我抬起眼,看著他那張因憤怒而扭曲的俊臉。報復你?不。這還遠遠不夠。
我輕輕地笑了,湊到他耳邊,用同樣低的,卻帶著一絲詭異甜膩的聲音說:「太子殿下,
我只是忽然想明白了。」「比起做您的太子妃,我更喜歡……當您的九皇嬸呢。」「以后,
還請殿下,多多指教。」說完,我用力掙脫了他的手,看也不看他那副想殺人的表情,
跟著引路的太監,一步一步,走出了這座金碧輝煌,卻吞噬了無數人命的牢籠。
走出大殿的那一刻,陽光刺得我睜不開眼。我微微瞇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新鮮的空氣。
空氣里,還帶著血腥味。是我自己的血。真好。這味道提醒著我,我還活著。我的新婚丈夫,
九王爺裴燼的府邸,清冷得不像話。沒有紅綢,沒有喜樂,連個喜字都看不到。
我穿著一身尋常的衣服,被一頂小轎從側門抬了進去,直接送入一間偏僻的院落。
這院子叫「聽雪院」,名字雅致,實際上卻破敗不堪。院里的雜草長得比人都高,
房間里的家具落滿了灰塵,像是幾百年沒人住過一樣。這就是我的新房。一個殘廢王爺,
一個罪臣之女,一場被所有人當做笑話的婚姻。沒有人會在意這些細節。我不在乎。
我只要一個能遮風擋雨,遠離裴玄的地方。夜里,裴燼沒有來。我一個人坐在冰冷的床邊,
聽著窗外的風聲,一夜無眠。第二天,我見到了他。他還是坐在那架輪椅上,
被一個老仆推著,停在院子中央。他穿著一身月白色的常服,臉色依舊蒼白,
整個人看起來脆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吹倒。「王妃,昨夜睡得可好?」他開口,
聲音平淡無波。我起身,朝他福了福身,同樣平淡地回答:「勞王爺掛心,一切都好。」
我們之間,沒有絲毫新婚夫妻的溫情,只有客套和疏離。他看著我,
黑色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緒。「我知道,你不愿嫁我。」他忽然說。我沒有回答。
「你自請去軍妓營,是為了離開洛陽,去朔州找云家軍的舊部。」他又說。我的心猛地一沉,
抬頭看向他。他怎么會知道?我的計劃,連裴玄都未必能猜透,他一個深居簡出,
不問世事的廢王,是如何得知的?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
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弧度。「你不用這么看著我。」他說,「我與你,并無仇怨。
甚至……我還很敬佩云將軍。」敬佩我父親?我死死地盯著他,試圖從他那張病態的臉上,
找出撒謊的痕跡。可是沒有。他的眼神,平靜而真誠。「你嫁給我,總比去軍妓營要好。」
他繼續說道,「這座王府,雖然破敗,但至少能護你一時周全。你可以在這里,
做你想做的事。」「我想做的事?」我冷笑一聲,「王爺,您覺得一個罪臣之女,
一個廢王之妃,還能做什么?」「比如,復仇。」他輕輕吐出這兩個字,
像是在說今天天氣不錯一樣云淡風輕。我的瞳孔,驟然收縮。3復仇。
這兩個字從裴燼的嘴里說出來,輕飄飄的,卻像一塊巨石砸進我心里,掀起驚濤駭浪。
我渾身的血液都像是凝固了。我死死地盯著他,這個坐在輪椅上,
看起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男人,他到底是誰?他到底知道些什么?「王爺說笑了。」
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聲音干澀,「臣妾聽不懂王爺在說什么。」裴燼沒有逼問,
只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你繼續裝。他揮了揮手,
身后那個一直低著頭的老仆,從懷里拿出一個小小的木盒,遞到我面前。我遲疑了一下,
接了過來。打開木盒,里面靜靜地躺著一枚小小的,用黑鐵打造的狼頭令牌。
看到這枚令牌的瞬間,我如遭雷擊,整個人都僵住了。這是……云家軍「嘯狼營」的信物!
嘯狼營,是我父親最精銳的親兵,只聽命于他和持有這枚令牌的人。父親說過,
這世上只有兩枚狼頭令,一枚在他自己身上,另一枚……他說過,會在我大婚之時,
作為我的嫁妝,交給我。可父親被抄家問斬,所有遺物都被收繳,這枚令牌,怎么會在這里?
在裴燼的手里?「你……」我的聲音在顫抖。「云將軍被捕前,曾托人將此物送到我府上。」
裴燼的語氣依然平淡,「他說,若有一日,你走投無路,可憑此物,讓我保你一命。」
我的眼淚,瞬間就涌了上來。父親……父親!原來你早就為我鋪好了后路!你不是不信裴玄,
你是早就看透了他的涼薄!你甚至不惜去求一個最不可能,最不起眼的廢人王爺!
我緊緊地攥著那枚冰冷的狼頭令,指甲深深地陷進掌心,血從指縫里滲出來,和著眼淚,
滴落在地。「為什么?」我抬起頭,通紅的眼睛死死地盯著裴燼,「你為什么要幫我?
這對你有什么好處?」我不相信這世上有無緣無故的好意。尤其是在這吃人的皇家里。
裴燼看著我狼狽的樣子,眼神里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那是一種混雜著憐憫和……同病相憐的復雜情緒。「好處?」他輕笑一聲,
笑聲里帶著一絲自嘲,「或許,是因為我和王妃,是同一種人吧。」「我們,
都是被拋棄的棋子。」「只不過,棋子,也有不想任人擺布的時候。」他的話,像一把鑰匙,
瞬間打開了我心中某個塵封的角落。是啊。棋子。裴玄是下棋的人,皇帝是觀棋的人。而我,
裴燼,甚至那個遠在敵國的阿娜雅公主,我們都只是他們棋盤上的棋子。上一世,
我心甘情愿地做了裴玄的棋子,為他沖鋒陷陣,最后落得個棄子離場的下場。這一世,
我不想再做任何人的棋子了。我要掀了這棋盤!「王爺想怎么合作?」我擦干眼淚,
聲音恢復了冰冷。既然他把話挑明了,我也沒必要再偽裝。一個殘廢的王爺,
一個罪臣的女兒。兩個被世界遺棄的人。聯起手來,或許真的能從這絕境里,撕開一道口子。
裴燼似乎很滿意我的轉變,他點了點頭:「很簡單。我要你,做我明面上的擋箭牌。而我,
可以為你提供你所需要的一切便利。」「擋箭牌?」「沒錯。」裴-燼的眼中閃過一絲精光,
「所有人都知道,你恨太子入骨。你嫁給我,是不得已而為之。所以,
接下來無論發生什么事,只要是針對太子的,別人第一個懷疑的,
就是你這個因愛生恨的『瘋女人』。」我瞬間明白了。他要利用我的「瘋」,
來掩蓋他自己的真實目的。他就像一條潛伏在暗處的毒蛇,而我,
就是那只吸引獵人注意力的,張牙舞爪的狼。「而你,」他繼續說道,「可以借著我的王府,
聯系你父親的舊部,做你想做的事。比如,查清云將軍案的真相,為你父親翻案。」「成交。
」我幾乎沒有絲毫猶豫。為父翻案,讓裴玄身敗名裂。這是我活下來的唯一動力。
至于被裴燼利用,又有什么關系呢?我們本就是互相利用。「很好。」
裴燼的臉上露出了第一個真切的笑容,雖然很淡,卻讓他那張蒼白的臉,多了一絲生氣,
「從今天起,這聽雪院,就是你的地盤。王府里的人,你可以隨意調遣。需要什么,
直接跟福伯說。」他指了指身后那個一直沉默的老仆。老仆福伯,上前一步,
朝我深深一揖:「王妃娘娘。」我看著眼前這一主一仆,心里忽然生出一種荒謬的感覺。
誰能想到,整個洛陽城里,最被人看不起的九王府,竟然隱藏著這樣不為人知的秘密。
誰又能想到,我云織的復仇之路,竟然是從這里開始。從那天起,我便在聽雪院住了下來。
我沒有再刻意表現出瘋癲,而是恢復了一個王妃該有的樣子,安靜,沉穩,深居簡出。
裴玄派人來監視過幾次,看到的都只是一個心如死灰,整日對著院中枯樹發呆的女人。
漸漸地,他也放松了警惕。或許在他看來,我已經徹底廢了,嫁給一個殘廢,
被關在這座破敗的王府里,再也翻不起任何風浪。他太自大了。他不知道,平靜的湖面下,
是足以打敗一切的暗流。我利用福伯,悄悄地和父親的一些舊部取得了聯系。
他們中的一些人,在父親出事后,被削了兵權,貶了官職,但忠心仍在。
他們一直不相信云家會通敵叛國,苦于沒有證據,只能隱忍。如今,有了狼頭令和我的出現,
他們就像是找到了主心骨,重新燃起了希望。
我讓他們暗中搜集一切與當年邊關戰敗有關的線索。而裴燼,也履行了他的承諾。
他利用他那不為人知的渠道,為我提供了許多幫助。比如,當年負責押送糧草的官員名冊,
邊關守將的往來信件,甚至是一些裴玄和東宮幕僚的秘密談話內容。
我看著他源源不斷送來的情報,心中愈發震驚。這個看似被世界遺忘的廢王,
他手中掌握的力量,遠比任何人想象的都要強大。他到底圖謀什么?僅僅是扳倒太子嗎?
我不敢深想,也不想去問。我們是合作者,在共同的敵人倒下之前,
我們是彼此最可靠的盟友。這天,我正在研究一張朔州的地形圖,福伯匆匆走了進來。
「王妃,宮里來人了。」「誰?」「是太子殿下身邊的大太監,王德。」
福伯的臉色有些凝重,「說……說太子殿下在東宮設宴,請您和王爺一同前往。」
我的手一頓,筆尖的墨,在地圖上暈開一個黑點。裴玄?他想干什么?鴻門宴嗎?
我冷笑一聲。躲了這么久,終究還是要正面遇上了。「王爺怎么說?」我問。「王爺說,
一切由您決定。」我站起身,走到窗邊,看著院子里那棵了無生機的枯樹。「去。」我說,
「為什么不去?」「我也很想看看,我的好太子,又想玩什么花樣。」
4東宮依舊是記憶中那副金碧輝煌,奢華靡麗的模樣。雕梁畫棟,曲水流觴。
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權力和欲望交織的甜膩氣息,讓人作嘔。我和裴燼一同前來。
他坐在輪椅上,由福伯推著,我跟在他身側,一身素衣,未施粉黛,在這流光溢彩的東宮里,
顯得格格不入。我們的出現,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宴會上已經來了不少皇親國戚和朝中重臣,他們看到我們,臉上的表情精彩紛呈。有驚訝,
有鄙夷,有毫不掩飾的嘲諷。一個殘廢王爺,一個罪臣之女。這對組合,無論走到哪里,
都是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裴玄今天穿了一身玄色的錦袍,金線繡著張揚的四爪蟒紋,
更襯得他面如冠玉,英武不凡。他坐在主位上,看到我們,臉上立刻堆起了熱情的笑容,
仿佛我們是他最尊貴的客人。「九弟,九弟妹,你們可算來了!快,給九王爺和王妃看座!」
他的聲音洪亮,帶著主人家的熱絡,可那雙眼睛在看向我的時候,卻閃過一絲陰鷙和算計。
我心中冷笑。演。你接著演。我倒要看看,你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我們被安排在一個離主位不遠不近的位置上。裴燼從始至終都面無表情,
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我則低著頭,扮演著一個怯懦自卑的王妃角色。宴會開始,
歌舞升平。裴玄頻頻舉杯,談笑風生,盡顯儲君風范。酒過三巡,他忽然將目光轉向了我們。
「九弟,我聽說你身子骨一直不好,我特地尋來了千年的人參,回頭讓王德給你送去,
你好生補補。」他關切地說道,像一個十足的好兄長。
裴燼淡淡地抬了抬眼皮:「多謝太子殿下關心。」裴玄笑了笑,目光轉向我,那眼神,
瞬間變得意味深長。「九弟妹,」他拖長了聲音,「自從你嫁入九王府,我這心里,
就一直掛念著你。今日一見,看你清瘦了許多,可是九弟待你不好?」這話問得,誅心至極。
一瞬間,所有人的目光都充滿了探究和八卦,在我們三人之間來回掃視。
他這是在當眾羞辱裴燼,也是在試探我。他想看看,我是不是還對他余情未了,
會不會借機向他「訴苦」。我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臉上恰到好處地露出一絲慌亂和無措。
「太子殿下說笑了……王爺,王爺待臣妾很好。」我的聲音細若蚊蚋,
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這副模樣,落在別人眼里,就是典型的欲蓋彌彰。
裴玄嘴角的笑意更深了。他大概覺得,我已經是他掌中的玩物,稍一撩撥,便原形畢露。
「是嗎?」他故作驚訝,「那就好,那就好。我還擔心,九弟妹你心里……還放不下過去呢。
」他這是在逼我。逼我當著所有人的面,與過去,也就是與他,劃清界限。或者,
是逼我承認,我對他舊情難忘。無論我怎么回答,都落入了他的圈套。我低下頭,
雙手緊緊地絞著衣袖,身體微微發抖,像一只受驚的小鹿。
就在裴玄以為自己勝券在握的時候,我身旁的裴燼,忽然輕輕地咳了兩聲。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過去。只見他用帕子捂著嘴,蒼白的臉上泛起一絲病態的潮紅,
看起來虛弱到了極點。「太子殿下,」他聲音微弱,卻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朵里,
「王妃她……膽子小。您這么問,會嚇到她的。」他一邊說著,一邊伸出手,輕輕地,
覆在了我絞著衣袖的手上。他的手很涼,沒有一絲溫度。但被他握住的那一刻,
我那偽裝的顫抖,卻奇跡般地平復了下來。他是在為我解圍。用他自己的「病弱」,
來化解我的困境。果然,看到他這副隨時都要斷氣的樣子,裴玄也不好再繼續逼問,
否則就顯得他這個太子,在欺負一個快死的殘廢弟弟和他的可憐王妃。「是是是,
是我的不是。」裴玄哈哈一笑,將此事揭了過去,「九弟說的是,來,我們喝酒!」
一場風波,看似平息。但我知道,裴玄的招數,絕不止于此。果然,歌舞再次響起,
一名舞姬在旋轉跳躍間,「不小心」將手中的酒壺打翻,酒水盡數潑在了我的衣裙上。
「哎呀!」舞姬嚇得花容失色,立刻跪下請罪。我皺了皺眉,黏膩的酒水沾在身上,
十分不舒服。裴玄立刻表現得十分關切:「哎-呀,看這事鬧的!快,王德,
帶九王妃去偏殿換身干凈的衣裳!」來了。這才是他的真正目的。把我單獨引開。
我看了裴燼一眼,他沖我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我心領神會,站起身,跟著大太監王德,
向偏殿走去。東宮的偏殿,同樣奢華。王德讓宮女為我準備了干凈的衣裙,便借口告退了。
我走進內室,剛準備換衣服,身后便傳來了關門的聲音。我猛地回頭,只見裴玄正站在門口,
臉上帶著一種勢在必得的,令人作嘔的笑容。「云織,」他一步步向我走來,「你何必呢?
嫁給一個廢人,守著一座空蕩蕩的王府,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我下意識地后退,
后背抵在了冰冷的墻壁上,退無可退。「太子殿下,請您自重!」我冷聲道。「自重?」
他嗤笑一聲,已經走到了我的面前,伸手捏住了我的下巴,「當初在我身下承歡的時候,
怎么沒見你讓我自重?」他的話,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地扎進我的心里。屈辱和惡心,
瞬間涌了上來。「你以為你嫁給了老九,就能擺脫我了?」他俯下身,
溫熱的氣息噴在我的臉上,「云織,你記住,你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鬼。這輩子,
你都別想逃出我的手掌心!」他的眼中,是赤裸裸的占有欲和瘋狂。他根本不愛我,
他只是享受這種掌控一切的感覺。他不能容忍,我這件屬于他的「所有物」,
竟然有了自己的思想,甚至妄圖脫離他的掌控。「你瘋了!」我用力想推開他。
他卻紋絲不動,反而一把將我打橫抱起,扔在了內室的軟榻上。「瘋了?」他欺身而上,
壓住我掙扎的身體,「今天,我就讓你看看,什么才是真正的瘋了!」他的手,
開始撕扯我的衣服。我拼命地掙扎,尖叫,用指甲去抓他的臉。但他力氣太大,
我的反抗在他看來,就像是貓咪的爪子,毫無威脅,反而更增添了幾分情趣。絕望,
再一次將我籠罩。和上一世臨死前,被他按著灌下鴆酒時的感覺,一模一樣。無力,窒息。
就在我以為自己又要重蹈覆-轍的時候,我的手,忽然在枕邊,摸到了一個冰冷堅硬的東西。
是一支金簪。不知道是哪個宮女遺落在這里的。在那一瞬間,我所有的理智都消失了。
腦子里只剩下一個念頭。殺了他!殺了他!我用盡全身的力氣,握緊金簪,朝著他的脖子,
狠狠地刺了下去!「噗嗤!」金簪入肉的聲音。裴玄的身體猛地一僵,他難以置信地低下頭,
看著自己脖頸處不斷涌出的鮮血。然后,他抬起頭,看向我。那眼神里,不再是情欲和瘋狂,
而是震驚,和一絲……恐懼。他大概做夢也想不到,我,這個曾經愛他如命,
柔順得像只兔子的女人,竟然真的敢對他下殺手。我沒有給他任何反應的時間。我拔出金簪,
再次狠狠地刺了下去!一下!兩下!三下!鮮血,噴濺得到處都是,濺了我的滿臉滿身。
溫熱的,腥甜的。我像瘋了一樣,機械地重復著這個動作,直到他身上的力氣徹底消失,
軟軟地倒在了我的身上。世界,終于安靜了。我躺在榻上,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看著天花板上精致的彩繪。殺了。我竟然,真的把他殺了。一股前所未有的,
混雜著恐懼和狂喜的情緒,席卷了我的全身。我殺了當朝太子。我死定了。云家,
也徹底完了。可是……為什么我一點都不后悔?我甚至覺得……很痛快。
我慢慢地推開他已經開始變涼的身體,坐了起來。我看著滿身是血的自己,
和倒在血泊中的裴玄,忽然,低低地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流了下來。父親,
女兒為你報仇了。孩子,娘為你報仇了。就在這時,偏殿的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
我猛地回頭,看到了站在門口的裴燼。他還是坐在那架輪椅上,福伯站在他身后。他的目光,
掃過房間里這地獄般的一幕,最后,落在了我的身上。他的臉上,沒有絲毫的驚訝,
仿佛早就預料到了這一切。他的眼神,依舊是那般平靜,平靜得可怕。他看著我,緩緩地,
說出了一句讓我永生難忘的話。「做得不錯。」5「做得不錯。」裴燼的聲音很輕,
卻像一道驚雷在我耳邊炸響。我愣愣地看著他,一時竟忘了反應。他不是應該驚慌失措,
大聲尖叫,然后撇清關系嗎?太子死在了他的王妃手里,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這是謀逆,
是誅九族的大罪!他怎么能……這么平靜?仿佛死的不是當朝太子,
而是一只無關緊要的阿貓阿狗。福伯走了進來,面無表情地探了探裴玄的鼻息,
然后對裴燼搖了搖頭。裴燼的臉上,依舊沒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他操縱著輪椅,
緩緩來到我的面前。血腥味和龍涎香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詭異的氣味。他低頭,
看著我滿身的鮮血,和手中緊握的,還在滴血的金簪。他的目光,
最終落在我因驚恐和激動而不斷顫抖的手上。他伸出手,用他那冰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