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籠最深處，那團虛淵殘魂已不再是單純的怨毒聚合體。
它在笑。
是饕餮找到心儀食材時，那種發自本能的、滿足而愉悅的笑。
深淵般的黑暗里，兩輪無法被言語描摹的猩紅弦月豁然撕開，那是一雙巨眼，視線精準地鎖定了憐。
它看見了她瞳孔中的崩潰，更嗅到了那份崩潰所散發出的，名為“絕望”的至高美味。
它很滿意。
“不……”
憐喉嚨里擠出破碎的悲鳴，靈魂本能地向后飄退。
親手鍛造的復仇之刃，此刻卻將最鋒利的矛頭對準了自己。
就在囚籠即將徹底崩解的剎那！
一道光。
不帶任何溫度與情感，卻蘊含著絕對秩序的光，自虛空中降下。
是顧言。
他抬起手，掌心遙遙對準那失控的【怨魂囚籠】。
【秩序圣光】。
圣光并未凈化，也未攻擊，而是純粹地覆蓋其上。
它為那即將崩碎的囚籠，強行烙上了一道“規則”的封印。
光芒所至，怨念的無序暴動被強制中止，虛淵殘魂的貪婪吞噬被強行打斷。
二者的關系，被從“食物”與“吞噬者”的邏輯鏈，粗暴地改寫為了“囚犯”與“牢籠”。
一種不可逾越的，概念層面的絕對秩序。
那雙巨眼中的愉悅瞬間凝固，隨即化作了對這股外來規則的暴怒與不解。
它瘋狂沖撞，卻只能在那層薄薄的圣光前發出無能的咆哮。
憐穩住身形，空洞的目光投向顧言，嘴唇翕動，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顧言的聲音沙啞，吐出的每個字都像在消耗著他的存在本身，維持這種概念層面的秩序，對他而言是巨大的負荷。
“帶上它。”
“回圖書館。”
圖書館最底層的禁閉室，由【絕對靜幕】與【邏輯防火墻】雙重加固。
那枚被【秩序圣光】暫時壓制的【怨魂囚籠】，靜靜懸浮在房間中央，像一顆隨時會引爆，卻又被時間凝固的炸彈。
憐靠著冰冷的墻壁，蜷縮在陰影里，一言不發，像一尊被抽離了靈魂的黑裙人偶。
顧言站在囚籠前，凝視著其中那團蠢蠢欲動的黑暗。
“有什么辦法，可以徹底湮滅它？”他向著整個圖書館發問。
【——分析中……目標‘虛淵殘魂’已發生本質異變。】
【——它與‘相對虛無’概念深度綁定，獲得了吞噬‘負向情感概念’的初級特性。】
【——任何常規凈化手段，都將淪為其養料。】
圖書館的意志，聲音冰冷客觀。
【——若要將其從存在層面徹底湮滅，需要一個‘絕對對立’且‘不可逆’的概念。】
【——例如：‘無限創生’、‘邏輯奇點’、‘真理基石’……此類概念，統稱為……‘源初概念’。】
“源初概念？”顧言敏銳地捕捉到這個詞。
【——構成世界底層邏輯的基石，傳說中才存在的概念，本不應被任何個體所掌握。】
【——警告。】
【——‘概念沉淀池’的開啟，需要最高序列‘存在’權限。】圖書館意志的聲音沒有絲毫起伏，陳述著冰冷的法則。
【——池內，封存著自世界原初，所有被遺忘、被淘汰、自我矛盾、乃至邏輯上絕無可能存在的‘失效概念’。】
【——你的心智，將被碾為齏粉。】
顧言沉默了。
這等于宣判了死刑。
他瞥了一眼角落里的憐。
她的復仇執念，已經變成了親手喂養仇敵的毒藥。
若無法根除虛淵，憐的心智，遲早會被這份絕望徹底吞噬。
顧言的語氣不容置疑，斬釘截鐵：“開放‘禁斷書庫’！”
“我要查找所有關于‘舊神’，關于‘饕餮’的資料！”
既然常規方法走不通，他就必須從那個更恐怖的敵人身上，尋找答案！
【——權限已確認。】
【——警告：‘禁斷書庫’內的知識本身攜帶污染性，你的心智將受到持續性沖擊。】
圖書館深處，一扇由光芒與陰影交織而成的大門，無聲開啟。
顧言一步踏入。
瘋癲的囈語如鋼針刮擦耳膜，扭曲的邏輯如毒蛇鉆入腦髓。
他強行屏蔽這些精神噪音，目光在一排排由未知材質制成的書卷上飛速掃過。
最終，他停在一本沒有封皮，書頁由風干的皮膚制成，散發著微弱不詳氣息的古籍前。
他伸出手，翻開了它。
書上沒有文字，只有一些扭曲的、不斷變化的“概念印記”。
【舊日諸神黃昏……概念大循環……】
零碎的信息，在他強行解析下，流入意識。
他的視線，被其中一段記載死死吸住。
【……饕餮之宴，非無度之掠奪，乃宇宙熵增之平衡……其食譜有常，擇‘純粹’、‘強烈’、‘新奇’之念為饗……其吞噬，亦為儀式，以維系概念之循環……】
顧言的心跳，漏了一拍。
這印證了憐的說法，也證實了他自己的猜測！
他強忍著精神被撕裂的劇痛，繼續向下解析。
【……饕餮亦受其本源之限，此為‘概念平衡法則’。】
【……其一，不可噬自身存在之基石。若一饕餮為‘吞噬黑暗’之極致，則‘絕對光明’將成其邏輯天敵。吞之，則否定自身，必遭反噬。】
【……其二，不可噬‘絕對純粹之虛無’。虛無乃萬物終焉，亦為饕餮最終之歸宿。吞之，則陷入‘吞噬自我’之邏輯悖論，核心必潰。】
這幾行字，像一道閃電劈開了顧言的思維！
他瞬間聯想到了那個俊美邪異，將剔除世界所有“雜質”、完成他那件名為“虛空”的藝術品視為最終追求的……空！
如果，能找到一種概念。
一種他無法剔除，甚至一旦吞噬，就會污染他“完美作品”，引發他自身“完美邏輯”崩潰的概念……
那是不是，就有了真正對抗他的可能性？！
這個瘋狂的念頭，讓顧言渾身泛起一層戰栗的雞皮疙瘩。
“某些極端的負面概念……”
一個沙啞、干澀，仿佛很久沒有說過話的聲音，從禁閉室的角落傳來。
是憐。
她不知何時站了起來，走到了顧言身后，眼神空洞地看著那本禁忌古籍。
“我曾聽過一個傳聞，一些低階的饕餮，會本能地避開‘絕對的自我毀滅欲望’這種東西。”
她的聲音里多了一絲回憶的顫抖，“因為那會……污染它們的‘食欲’。”
借刀殺人。
一個更大膽，更陰狠的計劃，在顧言腦中瘋狂成型。
他看了一眼囚籠中的虛淵殘魂，又想到了那個高高在上，視自己為“待熟佳肴”的空。
如果……將虛淵這個“劇毒”，與某種連饕餮都無法處理的“禁忌概念”深度綁定。
然后，當做一道“致命的甜點”，獻給空呢？
這個想法的風險高到無法估量，任何一個環節出錯，都將是萬劫不復。
但，這是他第一次看到了，能真正“傷害”到空的希望！
“源初概念……”顧言低聲自語。
無論是徹底消滅虛淵，還是制造那道“致命的甜點”，他都需要找到并理解，甚至……創造出那些傳說中的概念。
那是唯一的鑰匙。
【——警告。】
圖書館的意志再次響起，這一次帶著前所未有的嚴肅。
【——僅僅是接觸‘源初概念’的知識，就可能導致你的認知發生不可逆的扭曲。】
【——謹慎。】
顧言合上了那本古籍。
城市的喧囂仿佛已在另一個世界，他腳下的路，正通往更深，更危險的深淵。
他看向憐，眼神決絕。
“我們，去創造那道‘甜點’。”
話音未落，禁閉室中央，那枚被【秩序圣光】封印的囚籠，猛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劇烈震動！
這一次，并非來自內部虛淵的沖撞。
而是源于憐剛剛吐出的那個詞——“絕對的自我毀滅欲望”。
囚籠內的虛淵殘魂，竟在瞬間理解了這個概念，它停止了對“規則”的咆哮，那雙貪婪的巨眼死死轉向了角落里一言不發的憐。
它找到了一個新的，或許……更加美味的食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