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門戰野在幽冥河劃著破船渡魂。乘客們嗤笑：“連擺渡人的制服都買不起的土狗！
” 直到他搖櫓撞塌三界壁壘，乘客才發現這破板竟是太古神器。更駭人的是，
地府掌權者閻君舉著高級調令堵在碼頭。“擺渡人求你了，接任幽冥判官吧！
” 魂不附體的拓跋猇驚恐求饒：“大人我們知錯了！” 西門戰野眼皮都懶得抬：“爬。
1冥河的水是濃得化不開的墨色，帶著一股子陳年棺材板朽爛后的死氣。
西門戰野坐在那艘木頭幾乎散架的朽船尾部，手里握著根同樣滄桑的破櫓。船體吱吱呀呀，
每一次晃動都像是在做最后告別。船上擠滿了渾渾噩噩的新魂，穿著生前式樣的衣裳，
一臉麻木，只有眼珠子偶爾轉動，透出點不知身在何方的懵懂。河水無聲流過，
只有船底摩擦水面的沙沙聲格外清晰。船行到中途，
幾個并排坐在船頭的魂魄互相撞了撞肩膀，眼神瞟向船尾。
當中一個穿花里胡哨袍子、腦門頂上豎著撮金毛的男魂，嘴角掛上毫不掩飾的輕蔑弧度。嘿，
劃船的，你這船快沉了吧？瞧這一身破爛，窮酸氣都腌入味了！
連件正式的擺渡人制服都置辦不起，土掉渣了！旁邊立刻有魂魄搭腔：就是，
幽冥司招人都不挑的嗎？這種貨色，也能混進來擺船？也不怕一個浪頭打翻，
害咱們連轉生池都進不去！哄笑聲在船上小小一片區域蕩漾開，幾個魂魄你一言我一語，
極盡刻薄。其他的魂魄大多是沉默的背景板，
間或有一兩個渾濁的眼神掠過西門戰野身上那件洗得發白的青灰布衣，流露出一點困惑，
或者一絲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幸災樂禍。西門戰野像是沒聽見。
花哨金毛的刻薄話鉆入他耳中，也激不起半點漣漪。他握著破櫓的手，骨節分明，
青筋在微光下稍稍凸起，動作卻始終穩定如一，一下，又一下，船頭破開粘稠的黑水，
朝著霧氣彌漫的對岸駛去。那艘在擠擠挨挨的靈魂中艱難穿行的朽船，
終于靠上霧氣彌漫的碼頭。朽敗的木板一頭撞上濕滑的石階，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
緊接著又像不堪重負似的上下晃悠了幾下。船上麻木的魂魄騷動起來，紛紛起身，
混亂地涌向跳板。花哨金毛幾個擠在最前頭，嘴里還在喋喋不休，嫌棄著這船這路這破地方。
眼看就要踏上堅實的岸邊石階，一只腳幾乎已經踩了上去。后面無聲無息伸過來一只手臂。
那動作快得像錯覺，卻又清晰無比。那是一只握著破舊船櫓的大手，手腕微沉，
朽船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道一推。朽船本身破敗不堪，這一推的力道卻不小，
船身猛地向外側一歪，又重重砸回水里！船頭撞開一大片墨黑的浪花，
那幾個走在最前端、正半只腳踏上石階的金毛和他的同伴們猝不及防，頓時化作滾地葫蘆，
在濕漉漉的石階上跌作一團，痛呼和罵罵咧咧的聲音立刻炸開。搞什么鬼！嘶，我的腰！
破船！死窮酸你瘋了？岸邊等著接引的綠袍陰差被這動靜嚇了一跳，
下意識地握緊了腰間掛著的纏魂鎖鏈。他愕然抬頭，尋找這場混亂的始作俑者。
西門戰野已經站在了最邊緣一塊安穩的船舷板上。
他隨手將那根磨損得看不出顏色的破櫓往肩上一扛，動作說不上雅觀，
反倒有幾分市井挑夫的粗糲。他沒看臺階上滾成一團的魂魄，
也沒看岸邊握著鐵鏈驚疑不定的陰差，一步踏出，穩穩踩上了石階。
肩上的櫓甚至都沒晃一下。花哨金毛掙扎著爬起來，頭發散亂，糊了一臉腥臭的黑水。
他惱羞成怒，臉上的怨毒幾乎要溢出來，指著西門戰野的背影剛要破口大罵。
西門戰野停了一下。他并未回頭，只留下一個瘦削的肩背輪廓。下次坐船，把嘴縫上再投幣。
聲音平穩，不帶一絲火氣，卻像冰水里浸過的刀子，扎在剛剛摔懵的幾個魂魄耳膜里。
扛在肩頭的破櫓毫不在意地晃悠了一下。周圍瞬間安靜下去。濕漉漉的臺階邊，
只剩下幾個跌得七葷八素的魂魄，
呆愣地望著那道扛著破槳的背影消失在越來越濃的灰色霧氣中。2西門戰野那艘朽船的船底，
又蹭著了中轉站專用碼頭的青石臺階。他把破櫓往濕漉漉的船艙板上一扔，
木頭撞在木頭上的哐當聲異常刺耳。剛停穩不到十息，
一陣更沉重的、帶著某種金屬摩擦聲的轟隆便從霧氣里壓來。巨大的陰影切開了黑水，
那是一艘龐大而肅穆的黑色樓船，船身不知由何種金屬打造，泛著冷硬的光。
船側鑲嵌著巨大的金色符文，緩緩流轉，散發出無形的威嚴。船頭立著個身影。
黑金色描邊的嶄新制服，一絲不茍得如同剛熨燙過。腰帶上別著一把纏滿了幽藍電光的長叉，
專門對付暴戾兇魂的打魂叉。來人昂著頭，眼神掃過碼頭上零星幾個辦事的陰差，
最后落在那艘小得可憐也破得可憐的船上，鼻子里嗤出一聲不大不小的氣。
原來是西門家的遺孤啊。我還道誰這么沒規矩，船都靠歪了。那聲音帶著點刻意揚起的調子，
生怕周圍霧里的生物聽不見。來人正是拓跋猇，這片冥河渡口新調任的擺渡人組長。
他一步便從高大的黑金樓船甲板穩穩落在碼頭石階，
居高臨下地看著彎腰收拾纜繩的西門戰野。嘖嘖，戰野兄，十年了，
還是這艘爺爺輩的破渡船？這身行頭，知道的，說你是我們擺渡司的舊人；不知道的，
還以為哪家亂葬崗埋了十年的活尸，又爬出來了？
周圍幾個在辦事的低階陰差不由自主朝這邊望了望，臉上沒什么表情，腳步卻稍稍挪遠了些。
空氣都仿佛凝固沉重了些許。西門戰野終于直起身。他手里盤著那截粗糙的纜繩，
繩頭沾著濕漉漉的污痕。他撩起眼皮，看了拓跋猇一眼。新官上任，話多。六個字，
像砸在濕木頭上的石頭疙瘩，干硬，毫無水份。他不再看拓跋猇，低頭繼續整理那團纜繩。
船體腐朽的木紋和他手背上粗糙的皮膚紋理幾乎融為一體。拓跋猇臉上的倨傲表情瞬間僵住，
眼底騰地躥起一股壓抑的火氣。但他沒動。他冷笑著：也是，聽說最近輪回路不好走，
塞滿橫死鬼。西門家只剩你一個開爛船的，也只能送點沒油水、沒靠山的窮鬼孤魂，
勉強混個魂石不餓死罷了。像我們，說著話，他拍了拍旁邊龐大船體冰冷的金屬船幫，
手指掃過船側流轉的金色符文，接的是九幽十殿定點派發的高級渡令！拓跋猇頓了頓，
看著西門戰野繼續擺弄纜繩的背影，那種完全不被放在眼里的姿態徹底點燃了他。
他壓低了聲音，像吐著信子的毒蛇：當年你爹，也是這德行！不識抬舉！最終不也，
他猛地收住話，眼底閃過一絲忌憚和怨毒交織的暗光，語氣又重新揚起，
高亢而刻薄：看看你現在？活該一輩子在爛泥里翻騰！西門戰野手里的動作停下了。
空氣中彌漫的死寂一下子有了重量，壓得碼頭上零星幾個陰差幾乎屏住了呼吸。
霧氣都似乎不敢流動。他慢慢轉身。視線，很平，穿過渾濁的空氣，
落在拓跋猇那張竭力維持得意卻略顯蒼白的臉上。西門戰野一個字也沒說。
拓跋猇的喉結明顯滾動了一下，后背脊梁骨莫名升起一絲涼氣。他下意識地挺直腰板，
似乎想用身上嶄新的黑金制服和腰間那柄刺眼的打魂叉撐住氣勢：怎么？不服氣？
我說的難道不是事實？你西門家除了頂風臭，現在……西門戰野打斷了他，
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紋：拓跋猇。嗯？拓跋猇被這突然點名的平靜語氣弄得一愣。
西門戰野的目光像兩粒寒冰，在他嶄新的制服上掃過，
最后落在他鼻梁上：下次在我面前再提西門家半字，他稍頓，
語調平淡地像在陳述今天霧很大，我拆了你這身新皮當抹布。碼頭一片死寂。
連遠處黑河水拍打石階的汩汩聲都消失了。只剩下那巨大的黑金樓船符文運轉，
發出極細微的低沉嗡鳴。拓跋猇臉上的得意徹底粉碎。
他只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沖天靈蓋，所有準備好的譏諷刻薄全都堵在喉嚨里，
變成一口噎死的硬塊。他甚至控制不住，往后退了小半步，
嶄新的硬底官靴踩在濕滑石階邊緣，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他猛地想起剛剛落在船頭那一眼的感覺，那根本不是什么活尸，
那是一只垂著爪子、只是懶得動彈一下的古老兇獸。西門戰野收回視線，
仿佛看了塊礙眼的臟東西。他沒再理會僵立當場的拓跋猇，也沒看那艘氣派森嚴的黑金巨船，
彎腰撿起地上的破櫓，用力一撐。吱呀噗通！朽船擦著黑金巨船冰冷的金屬側面滑開，
頭也不回地扎進濃得化不開的冥河黑霧里。船影很快被翻涌的灰霧徹底吞噬，
只留下碼頭上死寂的氛圍，和拓跋猇還僵在原地、變幻不定的臉色。
3黑沉沉的河水無邊無際。西門戰野坐在那艘仿佛隨時會被黑水泡散的朽船尾部，
肩上的破櫓只是搭著，沒有再劃。船頭無聲地切開著濃稠的死水，
留下一道轉瞬即被抹平的淺淺痕。四周只有無邊的靜，濃得嗆人。
剛載的那一波低等新魂早被打發去了該去的地方，此刻這船里，
空得只剩下腐朽木頭的氣味和他自己。他閉著眼，似乎在打盹，又像在思考什么。忽然，
他肩頭的破櫓尾端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一股難以察覺的冰寒細流沿著櫓桿蜿蜒而下，
觸碰到他的指骨。櫓尾那幾道深淺不一、幾乎被歲月磨平的刻痕極短促地閃爍了一下。
西門戰野睜開了眼。那雙平靜的眸子深處，掠過一絲銳利的光，
像是幽潭底被石子驚破的冷月碎影。他依舊坐在那里，身體松弛的姿勢沒變，
眼神卻已如出鞘的冰刀，掃向前方空無一物的濃霧。
左手不知何時已經按在了朽船左側一根朽爛大半的船舷上。那動作很隨意，
甚至沒用什么力氣。船底原本如同沉睡巨獸的幽冥死水，驟然起了變化。無聲無息，
平滑如鏡的墨色水面突然無聲地向兩側分開！露出下方深不見底、仿佛通往世界盡頭的虛空！
空間壁壘消失了，展露出其后混亂錯雜的萬界通道，
流、扭曲的光影、支離破碎的山川大地、還有一閃而過的奇異生物的咆哮光影……就是現在！
一直隱匿在船頭前那片死水之下的“東西”動了！它等的就是這個瞬間壁壘短暫破碎的漏洞！
一團黏稠濃黑如墨汁般扭曲翻涌的陰影瞬間暴漲，
裹挾著凄厲無聲的靈魂尖嘯和足以凍結骨髓的混亂怨毒，猛地脫離冥河水的束縛，
直接化為一根銳利的毒刺，撲向那縫隙中暴露的、最靠近它的強大生靈，西門戰野的臉！
速度奇快無比，軌跡無法捕捉！西門戰野沒動。按在腐朽船舷上的左手甚至都沒抬起，
只是那五根手指間，有難以察覺的青色微光一閃而沒。砰！
一聲低沉到幾乎被空間能量亂流淹沒的悶響。那根由濃黑陰影凝成、直刺他面門的毒刺，
毫無征兆地在他身前半尺的地方，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鋼壁！扭曲的毒刺瞬間潰散！
組成它的粘稠陰影似乎遭遇了難以想象的分解力量，化作無數細小的黑色蝌蚪狀物質，
尖叫著、瘋狂地向四周逃竄，再不敢靠近那艘散發著腐朽氣味的破船半分。
西門戰野的眼角甚至都沒抬一下。他按在船舷上的手微微發力下壓。嗡！
一股難以名狀的蒼涼意志驟然降臨。這不是力量的爆炸，
更像是這片亙古存在的冥河本身的一部分，在至高律令下的一個“歸位”動作！
空間縫隙附近混亂的能量洪流、破碎光影、無形尖嘯、逃散的蝌蚪黑點，
一切脫離本位的存在，瞬息間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宏大力量硬生生摁了回去！
仿佛有一只無形巨手，對著混亂的畫布隨意一抹。裂開的空間屏障彌合如初。
沸騰奔逃的無形水府兇物陰影徹底沉寂消失。
就連因那空間裂縫短暫顯現而導致的陰河黑水短暫的旋渦紊亂，也在千分之一息內平息下去，
重新化作一潭不起任何漣漪的死水。只有朽船的船底離開水面的那一瞬帶起的水痕，
慢悠悠地在平靜水面蕩開一道弧。船無聲地繼續向前，
似乎剛才那能瞬間吞噬數位金叉擺渡人的混亂從未發生。西門戰野依舊坐在船尾，
仿佛只是拂去了一片偶然落在肩頭的枯葉。只是他搭在破櫓上的右手食指，
無意識地在那幾道刻痕中的最深一道上，來回摩挲了兩次。
他抬眼望向前方似乎永遠不變的濃郁灰霧。今天就到這。4濃霧包裹的碼頭，形狀模糊。
西門戰野的朽船撞上岸邊凸出的濕滑大石，發出一連串艱澀的摩擦呻吟。
他單手提起那根被磨得油亮的破舊船櫓，正要跳下船，動作卻突兀地停滯在船頭。
一股極其龐大、凝實且帶著無上威嚴的神魂力量，如同一個巨大、無形的磨盤，
將整個碼頭嚴嚴實實地籠罩、壓制！時間如同凍住的河流，霧氣不再飄動。
岸邊石階上幾縷常年不散的細小死靈氣流驟然定格在半空。碼頭值班的三名綠袍陰差，
正低頭搬運著一只沉甸甸、貼著朱砂符咒的灰色皮袋。
在那股無聲降臨的恐怖壓力罩頂的剎那，他們如同三尊粗糙的石雕，
臉上的困惑才凝結到一半，意識就被這無邊無際的偉力徹底凝固。
僵硬的身體保持著搬運的姿勢，轟然倒地，卷軸、皮袋散落一地。啪嗒、啪嗒，死寂中，
唯有濕滑沉重的腳步聲從碼頭通往深處那幾座慘白骨殿的朦朧霧徑深處傳來。每一步落下，
都清晰地帶動著整個碼頭石基的震顫，仿佛巨人的心跳。西門戰野握著櫓，站在船頭，
看著石階的方向。他的臉色依舊平靜，甚至連眼皮都沒多眨一下。
濃霧被無形的巨手強硬地分開，讓出一條通道。那踏出的龐然身影首先映入眼簾的，
便是腰間懸掛之物，一枚邊緣流轉著赤紅火焰紋絡的巨大金印！金印光芒流轉間，
威嚴深沉如萬載玄冰的氣息無聲彌漫。接著，一身莊重古樸的黑紅長袍覆蓋了魁偉的身體，
袖口和下擺用不知名的銀絲繡著無數扭曲掙扎、又在痛苦中隱現秩序神韻的魂魄暗紋。
目光最終落在了來者的臉上。那并非想象中獠牙怒目的兇神面孔。
它覆蓋著一張溫潤的玉質面具，白得沒有一絲雜質，透著一股清心寡欲的極致祥和。
唯有面具眼部兩個深邃幽黑的孔洞，內里旋涌著無法直視的毀滅洪流與再造之機，
威嚴與肅穆如同實質，令人神魂本能地顫栗。
來者一步步走到距離西門戰野朽船所靠位置約十步遠的石階中心停下。袍服無風自動，
玉面上看不到表情，只有那張面具對著西門戰野。冥河擺渡人，西門戰野？聲音低沉宏大，
不帶半分情緒起伏，直接烙印在整個空間中，每一個詞都帶著不容置疑的沉重分量。
西門戰野沒有行禮。他甚至沒有刻意站直，只是手里的破櫓在身側輕輕拄了一下船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