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劇本的葬禮雨。潑天的雨。砸在“三月書店”玻璃上,悶響。
霓虹的光暈在濕玻璃上扭曲,廉價,像被蹂躪過的理想。林小小背對門。站在高聳書架前。
只亮一盞落地燈。昏黃的光線。把她影子拉長。融進身后沉默的書堆里。她手里捏著幾頁紙。
打印稿。指尖用力。泛白。紙頁邊緣。微顫。像瀕死的蝶翼。舊書頁的霉味。
混著雨水的土腥氣。這是她的堡壘。她的丈夫。對抗世界的最后陣地。門被粗暴推開。
撞響風鈴。叮當亂竄。周末沖進來。帶一身水汽。更濃的酒氣。頭發濕貼在額角。
昂貴西裝皺在臂彎。昂貴皮鞋踩在干凈木地板。留下渾濁的水印。“小小!
”聲音被酒精泡過。亢奮。急切。眼睛亮得驚人。像困獸見光。他把厚文件夾拍在收銀臺。
“啪!”巨響。驚起角落打盹的貓。林小小緩緩轉身。背光。臉模糊。只有眼睛。
沉靜如深潭。映一點燈。冷冽掃過周末。落在那文件夾上。封面燙金:《幸福終點站》。
周末熬干心血。“愛情圓滿”的終極幻想。她翻開。很慢。一頁。又一頁。沙沙聲。
窗外永不停歇的暴雨聲。周末呼吸粗重。期待。不安。緊盯著她側臉。林小小眉頭越擰越緊。
強行植入的狗血三角戀。迎合“下沉市場”的低俗笑料。資方紅筆粗暴劃掉:“太文藝,
看不懂,刪。”劇本靈魂的獨白。被斬首。翻到某一頁。手指停住。
男女主角命運洪流中堅守初心的對話。被替換。充斥網絡熱梗。夸張動作描寫。
毫無邏輯的“手撕小三”。旁邊龍飛鳳舞:“加爆點!觀眾愛看!收視保證!”空氣凝固。
周末感到冰冷窒息從腳底爬升。“小小,我知道改得多…但資方說…”話。戛然而止。
林小小猛地合上文件夾。干脆利落。斬斷一切。雙手抓住劇本兩邊。用力——“嘶啦——!
”清晰的撕裂聲。驚雷炸響書店。撕成兩半的《幸福終點站》。像丟棄垃圾。
狠狠摔在周末腳下。破碎紙頁散落一地。一場慘烈的理想葬禮。周末渾身僵住。酒醒大半。
難以置信看地上碎片。猛地抬頭看林小小。她站得筆直。昏黃光線勾勒清瘦挺拔的輪廓。
臉上沒表情。只有深潭般的眼睛。燃燒冰冷怒火。足以焚毀一切。看著周末。一字一句。
聲音不大。淬了冰的刀子。刺穿雨幕和幻想:“周末,看看這些垃圾。”“你的理想,
” 下巴微揚,指向殘骸,字字鋒利嘲諷,“像一張結婚證一樣虛偽。”“簽了字,蓋了章,
永不褪色?永遠忠誠?代表真心?”“別做夢了。”周末臉褪盡血色。嘴唇翕動。發不出聲。
精心準備的求婚詞。帶著酒意和孤勇。被碾碎在喉嚨里。只剩窗外狂暴的雨聲。冰點的死寂。
林小小不再看他。轉身走向書店深處。背影決絕。像清理一堆礙眼廢紙。孤燈。
將影子投射在書架上。巨大。沉默。墓碑。(二)綠寶石與契約周末像尊淋透的石像。
僵在原地。劇本殘頁。如他被撕碎的心。舊書味。濕冷空氣。屈辱翻涌。酒精殘余的眩暈。
胃里翻江倒海。求婚?可笑。戒指還在口袋發燙。“虛偽…”冰冷的詞。帶倒鉤的鞭子。
抽打他的“理想”和“渴望”。虛假勇氣煙消云散。只剩狼狽。被徹底否定的寒意。
邪火竄起。不甘。破罐破摔。憑什么?心血被踐踏。真心被踩腳下?猛地彎腰。不是撿紙。
手忙腳亂伸進濕西裝內袋。掏出深藍絲絨小盒。“林小小!”嘶吼。聲音嘶啞變形。刺耳。
書架深處的腳步頓住。沒回頭。周末踉蹌沖到她身后幾步。手指顫抖。“啪”地打開戒指盒。
簡潔閃耀的鉆戒。躺在深藍絲絨上。折射昏黃燈光。璀璨。冰冷。“嫁給我!
”近乎絕望的孤勇。“我知道我不夠好!劇本一塌糊涂!但我愛你!小小!我們結婚!
結了婚一切都會好!我會寫出更好的!我們會有一個家!比這破書店溫暖一百倍!
”語無倫次。“結婚”成了萬能鑰匙。證明價值。挽回尊嚴的稻草。林小小緩緩轉身。
目光沒在鉆石停留一秒。穿透他布滿血絲的眼睛。平靜可怕。像暴風雨后的死海。她抬手。
不接戒指。輕輕撫上墨綠毛衣領口。一枚小巧古樸的綠寶石胸針。祖母綠。濃郁近墨。
昏光下流轉沉靜內斂的光。蘊藏無數沉默的故事。母親唯一遺物。指尖摩挲冰涼寶石。
近乎虔誠的溫柔。格格不入。抬眼看他。唇角勾起極淡極冷的弧度。無笑意。
只有徹骨疏離和洞穿清醒。“周末,” 聲音不高,淬冰泉水,流過他燥熱耳膜,
“收起你這套‘幸福終點站’童話。”“婚姻?”停頓。字字清晰。砸在他心上。
砸在潮濕冰冷空氣里:“**那是修改人生的最爛劇本。**”“沒有之一。”“嘩啦——!
”慘白閃電撕裂雨幕。震耳雷聲。為宣言擂鼓。周末手劇顫。戒指盒“啪嗒”落地。
鉆戒滾出。清脆聲響。滾幾圈。停在攤開的《第二性》封面旁。璀璨光芒。突兀諷刺。
最后的幻想。最后的尊嚴。如同撕碎的劇本。在她輕描淡寫重若千鈞的判決下。分崩離析。
臉色慘白如紙。看著閃電映照下幽幽發光的綠寶石。那點冷光。像針刺進眼底。粗重喘息。
窗外永無止境的狂暴雨聲。(三)咖啡漬與寒流戒指落地的脆響。休止符。凍結窒息空氣。
周末像被抽骨。高大身軀晃了晃。踉蹌后退。撞上書架。幾本書“嘩啦”滑落。
不看地上戒指。死死盯著林小小。震驚。受傷。憤怒。巨大茫然。雨水順發梢滴落。
砸在木地板。暈開深色水漬。像無聲淚。林小小仿佛未見他的崩潰。冰冷漠然絲毫未變。
眼神也不給。平靜轉身。像拒接推銷電話。走向收銀臺后小吧臺。從容拿起素色馬克杯。
吧臺暖黃射燈。杯壁一道淺褐色咖啡漬印痕。陳舊傷疤。固執附著白瓷。打開咖啡機。
熟練操作。研磨豆子的噪音打破死寂。濃郁香氣彌漫。苦澀。格格不入的暖意。
咖啡汩汩流入杯。她端起。不糖不奶。捧著。走到窗邊老舊單人沙發。蜷進寬大椅背。窗外。
城市霓虹在雨幕扭曲變形。光怪陸離。小口啜飲滾燙咖啡。目光投向混沌光影。
側臉在昏暗光線疏離。將自己隔絕在另一個世界。周末看著背影。咖啡熱氣。無形屏障。
所有激烈情緒——質問。哀求。憤怒——拳頭砸棉花。無處著力。只剩徹骨冰涼無力。張嘴。
發不出聲。喉嚨堵滿濕透棉絮。門口風鈴。輕微叮咚。米白羊絨大衣女人推門。氣質溫婉。
收起滴水的透明傘靠門邊。目光快速掃過——劇本殘頁。滾落鉆戒。滑落書籍。
僵立書架旁濕透狼狽的周末。眼神掠過一絲了然。不易察覺的擔憂。被溫和笑意掩蓋。蘇暖。
周末多年好友。市中心醫院心內科護士。手里提著印醫院標識的白色醫療箱。沉重。“周末?
” 聲音輕柔,恰到好處的驚訝關切,打破凝固尷尬,“怎么淋成這樣?
還有這…” 目光掃過戒指,未言。周末驚醒。狼狽避開目光。彎腰胡亂撿戒指和書頁。
倉促笨拙。想收拾自己和鬧劇。蘇暖不再多問。體貼走到吧臺邊。放下醫療箱。
“咚”一聲悶響。側面不起眼小格子。鎖扣未緊。震動下彈開縫隙。隱約幾個白色小藥瓶。
“小小,” 蘇暖看向窗邊沉默背影,熟稔親近,“顧清讓我帶話,
后天‘破繭’畫展開幕酒會,你一定去。說有重要事聊,關于…下一階段合作。” 停頓,
壓低聲音,“好像…和‘金枷藝術基金’贊助有關。”窗邊林小小端杯的手幾不可察一頓。
杯壁咖啡漬印痕格外清晰。未回頭。幾秒后。極輕一聲。帶嘲弄鼻音。回應。顧清。
共同朋友。才華橫溢掙扎的畫家。“金枷藝術基金”?名字本身。不祥隱喻。蘇暖得到回應。
不再打擾。看一眼狼狽收拾的周末。輕嘆。拿起傘:“那…先走了。周末,記得換濕衣服,
小心感冒。” 意有所指看醫療箱。身影消失門口。風鈴叮咚復歸平靜。
周末終于胡亂塞戒指進口袋。劇本碎片揉成團攥手心。書胡亂塞回書架。直起身。
看林小小依舊對窗外入定背影。咖啡熱氣似乎淡了。想說點什么。道歉?解釋?質問?
喉嚨干澀發不出音。只剩咖啡機冷卻的細微電流聲。窗外連綿雨聲。
名為“婚姻”的理想被宣判死刑后。無聲無息。彌漫空氣里的冰冷余燼。
最后看一眼她領口幽幽閃爍的綠寶石。像沉默封印。拖著沉重步子。一身未干雨水狼狽。
悄無聲息推開門。走進滂沱雨夜。門關上。隔絕內外兩個濕漉漉世界。林小小依舊坐窗邊。
直到咖啡冷透。窗玻璃映出模糊側影。和領口一點幽冷綠光。抬手指。
無意識摩挲杯壁頑固咖啡漬。目光落窗外周末消失的雨幕方向。深潭眼底。一片沉寂。
(四)數據的鐵幕日子在書店潮濕的霉味和窗外時斷時續的雨里爬行。資本寒冬。
比窗外的雨更冷。更粘稠。周末的郵箱塞滿拒信。贖回《幸福終點站》版權?
資方代表回了個嘲諷的表情包。“留著當廁紙吧。”他轉戰短劇。寫無腦甜寵。速食。廉價。
像便利店的過期面包。勉強糊口。西裝蒙了塵。皮鞋不再锃亮。林小小的“三月書店”。
像暴風雨中漏水的船。租金通知單。數字刺眼。水電費單。催命符。書架空了小半。
新書進貨單。被反復揉皺又展開。昏黃燈光下。她長久凝視領口的綠寶石胸針。冰涼。
沉甸甸。母親的眼睛。一次稀薄的緩和。周末帶來熱湯。書店暖氣壞了。呵氣成霜。
他看著她小口喝湯。熱氣氤氳她蒼白的臉。難得一絲暖意。他小心翼翼。避開“婚姻”。
談“穩定”。談“未來”。談“共同面對”。林小小放下湯碗。眼神平靜無波。從抽屜深處。
抽出一份文件。推到他面前。白紙黑字。冰冷標題:**婚前財產協議**。“簽這里。
”她的指尖點在甲方簽名處。指甲修剪干凈。沒有蔻丹。“還有這里。”點在乙方簽名處。
“別擔心,” 她抬眼看他,唇角弧度極淡,無溫度,“這里不用簽真愛保證書。
”空氣比暖氣壞掉時更冷。周末盯著那幾行字。重點清晰:母親遺產建立的兒童圖書館基金。
獨立存在。神圣不可侵犯。書店。她的命。與他無關。他拿起筆。金屬筆身冰涼刺骨。
筆尖懸在“責任”二字上方。墨水滴落。暈開一小團濃黑。像心口淤血。他用力戳下去。
筆尖穿透紙張。“責任”被洞穿。留下一個撕裂的小孔。墨跡猙獰。他簽下名字。力透紙背。
像簽賣身契。林小小收起協議。動作利落。像完成一筆交易。綠寶石胸針在她領口。
幽光閃爍。沉默見證。周末需要答案。理解她恐懼的根源。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