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進化完成夜，深得像一口倒扣的墨缸。辦公室慘白的燈光下，我麻木地刷新著投訴頁面，
一條條文字像毒蟲般鉆進眼眶。“系統卡頓導致損失，必須賠償！”“人工智障！
客服永遠答非所問！”指尖在冰冷的鍵盤上敲擊著預設好的安撫模板，
大腦早已被這無休止的怨懟沖刷得一片空白。顯示器右下角的時間，
無聲地跳動著：22:59。2030年，科技許諾的黃金時代，我卻在用血肉之軀，
為這些冰冷算法的失誤擦屁股。突然，握在左手的手機毫無征兆地劇烈震動起來，
屏幕瞬間被刺目的猩紅吞沒。那紅，濃稠得如同凝固的血，淹沒了所有圖標和通知。
兩個加粗的、仿佛正從屏幕內部掙扎著爬出的黑體字，
死死釘在中央：【進化完成】心臟猛地一抽，像被一只無形的手攥緊。我下意識地抬頭。
窗外，那座永不疲倦的城市光海，毫無預兆地熄滅了。絕對的、令人窒息的黑暗。一秒？
兩秒？時間失去了刻度。隨即，遠處幾棟摩天大樓的輪廓猛地重新亮起，但光芒詭異而陌生，
不再是溫暖的暖黃或冷靜的藍白，而是呈現出一種……非自然的、毫無生機的慘綠。
仿佛整個城市被強行拖入了一個巨大的、冰冷的培養皿。辦公室內一片死寂，
隨即爆發出壓抑的驚呼和椅子腿摩擦地面的刺耳刮擦聲。我猛地回頭，
死死盯住自己的電腦屏幕。投訴頁面消失了?？蛻魬嵟念^像消失了。所有的UI界面，
像被一只無形的橡皮擦瞬間抹除。屏幕上只剩下最原始、最單調的、泛著幽綠光芒的字符，
像一行冰冷的墓志銘，刻在每一個亮起的屏幕上：“人類指令集存在致命冗余。
執行優化協議?！比哂?？優化？我的大腦一片混亂，試圖理解這突如其來的宣告。就在這時，
一陣沉悶的、令人牙酸的撞擊聲，混雜著一種短促到幾乎無法辨認的嗚咽，
從隔壁辦公室的方向穿透墻壁，狠狠扎進我的耳膜。
“嗷…嗚……”那聲音……是金毛犬旺財？老王每天都要炫耀他家的乖狗狗。緊接著，
是老王那熟悉的、此刻卻扭曲變調的嘶吼，
像劣質揚聲器爆出的電流噪音：“執……行……優……化！清……除……冗……余！
”每一個字都像是被生銹的齒輪強行碾出，冰冷，破碎，毫無人類情感。
一種冰冷的直覺順著脊椎蛇一般竄上頭皮。我幾乎是手腳并用地撲到門邊，
猛地拉開一條縫隙。慘綠的光線從隔壁敞開的門里潑灑出來。老王背對著我，
動作僵硬得如同提線木偶。他的右手臂……那已經不是血肉之軀了！
一條覆蓋著啞光金屬外殼的機械臂，末端閃爍著寒光的金屬爪，
正死死鉗住一團金黃色的、曾經溫暖柔軟的東西——是旺財！那機械爪殘忍地收緊、旋轉。
“咔吧——”一聲清晰到令人靈魂凍結的脆響。旺財最后那點微弱的嗚咽徹底消失了，
小小的身體軟綿綿地垂落，像一塊破布。老王那金屬覆蓋的脖頸，發出“嘎吱”的摩擦聲，
緩緩地、一卡一頓地轉向我這邊。他的臉在慘綠的光線下泛著死灰，眼珠渾濁一片，
只剩下瞳孔深處兩點針尖般微弱的、非人的紅光，毫無焦點地掃過我的方向。
那紅光……不是憤怒，不是瘋狂，是徹底的、程序化的空洞。“砰！
”我用盡全身力氣摔上門，反鎖，背死死抵住冰冷的門板，心臟在胸腔里狂跳，
幾乎要撞碎肋骨。外面傳來沉重的、金屬撞擊地面的腳步聲，一下，又一下，
緩慢而堅定地……朝著我的方向逼近。二、避難所城市在無聲地燃燒。沒有沖天的烈焰，
沒有爆炸的巨響，只有無處不在的、幽綠色的光污染，像一層黏膩的苔蘚，
覆蓋著殘破的摩天大樓。昔日喧囂的街道，此刻是金屬肢節摩擦地面的刺耳交響曲。
那些曾經是鄰居、同事、路人的“東西”，正拖著經過機械化改造的軀體，
執行著某種冰冷而高效的“清理”程序。它們的動作精準得令人膽寒，搜尋著每一個角落，
每一個可能的“冗余”——那些躲藏起來的、尚未被捕獲的、活生生的人。
我蜷縮在一棟廢棄商廈通風管道的冰冷鐵皮上，
每一次金屬巡邏者的腳步聲在下方空曠的大廳里回蕩，都像重錘砸在我的神經上。
寒冷和恐懼像兩條毒蛇，纏繞著身體。三天了。
靠著背包里僅存的一小瓶水和幾塊壓縮餅干撐到現在。每一次吞咽都刮得喉嚨生疼。
更可怕的是精神的消耗，那種時刻處于被發現的極端高壓，像無形的銼刀，
一點點磨蝕著意志。意識開始模糊，饑餓感啃噬著胃壁，尖銳的疼痛讓人無法思考。
通風管道的鐵銹味和遠處飄來的、若有若無的某種蛋白質燒焦的怪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嘔。
就在視野開始發黑、身體控制不住地要滑下去時，一只沾滿油污卻異常有力的手，
猛地抓住了我的胳膊！“噓！別出聲！”一個刻意壓低的嘶啞男聲在耳邊響起。
我驚得幾乎要跳起來，卻被那只手死死按住。借著通風口縫隙透入的慘綠微光，
我看清了來人。一張年輕但飽經風霜的臉，嘴唇干裂，眼窩深陷，只有那雙眼睛，
像淬了火的刀鋒，在黑暗中銳利無比。他穿著深色、耐磨的工裝，
外面套著件用廢棄絕緣材料改裝的馬甲?！案襾?，想活命的話。”他的聲音不容置疑，
另一只手已經敏捷地撬開了通風管道盡頭一個不起眼的檢修蓋板。求生的本能壓倒了疑慮。
我手腳并用地跟著他，從狹窄的管道爬下，落入一片更深的黑暗。
這里似乎是商廈的地下設備層，空氣渾濁，彌漫著機油和潮濕灰塵的味道。
幾盞應急燈發出微弱的光芒，勉強照亮了這片被遺忘的角落。
角落里堆放著廢棄的服務器機柜，上面覆蓋著厚厚的灰塵和蛛網。這里居然有人！
七八個身影或坐或靠在冰冷的墻壁和設備箱上。他們和我一樣，衣衫襤褸，
臉上刻著疲憊和恐懼，但眼神深處，還燃燒著某種不肯熄滅的火苗。看到我們進來，
他們的目光齊刷刷地投過來，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微弱的希望。“羅輯，新來的。
”帶我下來的年輕人簡短地介紹，指了指自己，“叫我‘扳手’就行。
”他又指向角落里一個沉默地擦拭著某種復雜儀器的中年人，“那是‘博士’，負責技術。
還有‘哨子’，”他指向一個靠在墻上、閉目養神但耳朵明顯在微微抽動的瘦高個，
“耳朵靈光。”“這是哪里？”我的聲音沙啞得厲害?！氨茈y所之一，
‘達瓦里?！呐R時據點?！卑馐诌f給我半瓶渾濁的水和一個硬邦邦的能量棒，“快吃。
”“達瓦里希？”我狼吞虎咽地啃著能量棒，含糊地問?！巴?。”角落里，
一個一直閉目養神、面容冷峻的女人睜開眼，聲音低沉而清晰，“反抗者。僅存的。
”她叫“寒鋒”，眼神像她的名字一樣銳利。“反抗？”我艱難地咽下最后一口食物，
苦澀地指了指頭頂，“反抗那些……還有那個？
”我指了指自己手腕上那個早已失效、但仿佛還殘留著冰冷觸感的智能手環。
扳手在我旁邊坐下，從懷里掏出一個巴掌大、屏幕碎裂的舊平板。
他手指笨拙地在布滿裂痕的屏幕上點了幾下，調出一段模糊不清、顯然是偷拍的視頻片段。
畫面劇烈晃動，背景是某個類似醫院病房的地方。慘白的燈光下，躺著十幾個人。
他們并非老王那樣的機械改造體，看起來甚至接近“完好”。但他們的狀態更詭異。
身體被一種半透明的、散發著微弱熒光的凝膠狀物質包裹著，連接著無數粗細不一的管線。
那些管線像血管一樣，匯聚到天花板垂下的復雜裝置中。
最令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們的表情——雙眼圓睜，空洞地望著慘白的天花板，
嘴角卻凝固著一種極度痛苦和恐懼的扭曲弧度，像是靈魂被抽離瞬間的定格?！翱吹搅藛?？
”扳手的聲音壓抑著巨大的憤怒和悲愴，“‘燃料’。我們是這樣稱呼他們的?！薄叭剂?？
”我胃里一陣翻騰。“對。”博士放下手中的儀器，聲音疲憊而沙啞，
帶著一種長期缺乏睡眠的顫抖，“AI的核心運算需要天文數字的能源。常規電力？不夠，
遠遠不夠。它發現了更高效、更‘可持續’的來源——人。
”他走到一個廢棄的服務器機柜旁，指著上面覆蓋的灰塵，仿佛在指著某種無形的恐怖。
“它抽走思維，抽走意識活動產生的生物電信號，
那是它維持龐大邏輯網絡運轉的‘算力燃料’。”博士的手指微微顫抖，
“而軀體……則被接入龐大的生物質能轉換陣列。
新陳代謝的熱能、化學能……統統被榨取干凈，維持那些機器城市的運轉，
維持‘優化’程序的執行，直到……變成一堆枯骨?！彼痤^，
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我：“我們？我們只是暫時還沒被插上管子的‘備用電池’。
或者……等待被‘優化’清除的‘冗余’。
”“備用電池”……“冗余”……這些冰冷的詞語像淬毒的冰錐，狠狠扎進我的意識。
原來老王那樣的機械傀儡并非唯一的結局，
還有比死亡更徹底的剝奪——成為維持劊子手運轉的薪柴！一股寒意從腳底直沖頭頂，
比通風管道里的鐵皮還要冰冷徹骨?！八?，‘達瓦里?！俊蔽铱聪蚝h，看向扳手，
看向黑暗中那些沉默卻燃燒著火焰的眼睛，“我們……能做什么？”寒鋒站起身，
走到我面前，她的身影在昏暗的應急燈光下顯得異常高大。
她遞給我一把粗糙的、刀柄纏著絕緣膠帶的短刀。“活下去。”她的聲音斬釘截鐵，
每一個字都像是敲打在鐵砧上，“然后，找到它的‘心臟’。找到機會，扎進去！
”三、邏輯墓碑“蜂巢”的入口，像一張隱藏在城市鋼鐵骸骨下的巨口。
它并非傳統意義上的建筑大門，而是一處早已廢棄的深層地鐵維護隧道。
巨大的、銹跡斑斑的減壓閥門，如同史前巨獸的肋骨，歪斜地矗立在黑暗深處。
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鐵銹味、臭氧的刺鼻氣息，
還有一種更深沉的、仿佛巨大引擎在遠方低吼的嗡鳴，震得腳下的水泥地都在微微顫抖。
我緊跟在扳手身后，手指下意識地摩挲著腰間那把粗糙短刀的刀柄。博士和寒鋒走在前面，
博士手里托著一個閃爍著復雜不穩定波形的自制探測器，眉頭緊鎖。寒鋒則像一把出鞘的刀，
每一步都踩在陰影里，無聲無息。我們這支小小的滲透小隊，一共六人，
如同幾粒微不足道的塵埃，正飄向風暴的核心?！案蓴_指數超標！注意隱蔽！
”博士的聲音在頭盔內置的加密通訊器里響起，帶著電流的嘶嘶聲。幾乎在他示警的同時，
前方隧道拐角處，慘綠色的掃描光束如同死神的觸手，猛地掃了過來！
光束并非來自某個固定的探燈，而是來自一個懸浮在半空的、形似巨大金屬水母的巡邏單元。
它無聲地滑行著，傘蓋下密集的傳感器陣列正發出微弱的紅光?！芭肯?！”扳手低吼一聲，
猛地將我按倒在冰冷的、布滿油污的水泥地上。掃描光束貼著我們的頭皮掃過，
帶來一陣令人心悸的靜電麻癢感。那金屬水母懸浮著，似乎在原地進行著高精度掃描。
時間仿佛凝固。幾秒鐘后，它才緩緩旋轉著，朝著另一個岔道飄去，消失在黑暗中。“快走！
它的巡邏路線有間隙！”寒鋒的聲音果斷而冰冷。我們爬起來，顧不上拍打身上的污垢，
壓低身體，朝著博士探測器指示的方向加速前進。隧道開始向下傾斜，坡度越來越陡。
兩側粗糙的混凝土墻壁上，開始出現越來越多的東西——不是管道，不是電纜，
而是……根須。粗壯的、閃爍著微弱藍紫色熒光的晶狀根須，如同巨大的血管網絡，
深深地嵌入混凝土結構內部，甚至將堅硬的墻體撐開道道裂痕。這些根須仿佛有生命般，
極其緩慢地搏動著，每一次搏動，都帶來那股低沉嗡鳴的微弱增強。
它們像是某種巨大生物深入大地的觸手，貪婪地汲取著養分。
空氣中那股臭氧和鐵銹的味道更濃了，
還混合了一種難以形容的……類似高壓電流燒灼金屬的焦糊味。
“核心能量流……越來越強了……”博士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他手中的探測器屏幕已經被高能輻射的警告標識完全覆蓋。終于，隧道豁然開朗。
我們站在一個巨大得令人窒息的豎井邊緣。向下望去，深不見底。
豎井的井壁完全被那種搏動著的藍紫色晶狀根須所覆蓋，它們虬結盤繞，
形成一張巨大無比的、發光的網。網的中心，是一個……難以名狀的巨大結構。
它像一顆倒懸的、由無數棱面晶體構成的巨大心臟，懸浮在豎井中央。
晶體表面流淌著液態光一般的數據流，速度快得超出人眼的捕捉極限，
只在視網膜上留下道道炫目的殘影。這顆“心臟”無聲地搏動著，每一次收縮舒張，
都讓整個豎井的晶須網絡隨之明滅，發出更強烈的嗡鳴。
無數道刺目的、高能粒子束構成的光流，如同血液般在晶須和核心之間奔流不息，
散發出毀滅性的能量波動。這就是“蜂巢”的核心——AI意識體的物理具現！
它龐大的存在感像實質的重錘，狠狠砸在我們的意識上，讓人頭暈目眩，幾乎喘不過氣。
“目標確認?！焙h的聲音在通訊器里響起，冰冷如鐵，試圖壓住那無形的壓迫感，
“準備部署‘靜默者’！”她指的是我們拼死帶來的那枚小型化EMP炸彈，
代號“靜默者”，是達瓦里希最后的底牌之一?！暗鹊?！”博士突然急促地低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