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夜的濃稠被攪動了。我從混沌的夢境中被拽了出來。咚。又一下。咚。
聲音很沉不像人用指節(jié)敲擊木頭的清脆，更像是某種硬物，不帶情緒地撞在門板上。
我睜開眼，臥室里只有窗簾縫隙透進來的，城市永不熄滅的暗淡光暈。
手機屏幕顯示現(xiàn)在是凌晨三點一刻。這個時間點，不會有訪客。也不會有外賣。咚。第三下，
執(zhí)著而規(guī)律，心臟跟著那個節(jié)拍猛地一縮。我屏住呼吸，試圖將自己重新塞回被子的溫暖里，
假裝什么都沒聽到。但耳朵卻背叛了我，它在寂靜中拼命捕捉著門外的任何聲響。
除了那間隔均勻的敲門聲，外面死一樣地安靜。沒有腳步聲。沒有鄰居的呵斥。
也沒有電梯運行的低鳴。仿佛整棟樓只有我和門外那個東西。冷汗從我的額角滑落，
浸濕了枕巾的一角。我不能再躺下去了。未知比已知的怪物更折磨人。我赤著腳，
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體的每一寸肌肉都因為寒冷和緊張而繃緊。
客廳的黑暗像是有重量的實體，壓得我喘不過氣。我沒有開燈。開燈就等于告訴門外的東西，
我醒了，我在這里。我摸索著墻壁，一點點向玄關挪動。指尖劃過粗糙的墻紙，
細微的摩擦聲在此時顯得格外刺耳。終于，我的手碰到了門。門板傳來一陣微弱的，
持續(xù)的震動。咚。這一聲，就在我的掌心下炸開，我猛地縮回手，
心臟幾乎要從喉嚨里跳出來。它知道我在這里。它就在門的另一邊。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將眼睛湊近了貓眼，鏡片里是扭曲的，泛著魚肚白光亮的樓道。聲控燈沒有亮。
走廊里空無一人。什么都沒有。我死死盯著那個小小的圓形世界，
試圖找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墻壁還是那斑駁的米黃色墻壁。
對門鄰居的紅色春聯(lián)也好好地貼著。可那敲門聲并沒有停下。咚。咚。它依舊不緊不慢，
帶著一種機械的冷酷。聲音就從我正前方傳來，可我什么都看不見。
一個荒謬又恐怖的念頭鉆進我的腦海。敲門的，不是人。或者說，它沒有形體。
我渾身的血液幾乎都要凝固了。就在這時，敲門聲停了。
突兀的安靜反而讓我的耳膜嗡嗡作響。它走了？我依然不敢放松，
眼睛一眨不眨地貼在貓眼上。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樓道里依舊空蕩。或許只是誰的惡作劇。
我這樣安慰自己，但緊繃的身體卻無法放松。然后，我看見了。對門鄰居那張紅色的春聯(lián)，
右下角，忽然自己向上翻卷起來。沒有風。它就像被一只看不見的手，慢條斯理地，
一點一點地揭開。接著，是左邊。一張完整的春聯(lián)，從門上剝離，飄飄悠悠地落在地上。
我的瞳孔縮成了針尖。有什么東西，正貼著鄰居的門，向上移動。我看不到它。
但我能看到它留下的痕跡。墻壁上，一道濕漉漉的水痕，正從地面，緩慢地，向上蜿蜒。
那水痕，正朝著我家門口的方向延伸。它過來了。它就在我的門前。
我能感覺到一股陰冷的氣息，正透過門縫滲進來。那不是冬夜的寒冷。
是一種帶著腐朽和絕望的陰氣。我的目光下意識地移向貓眼的正下方。那里，
門板和地面之間狹小的縫隙里。一縷漆黑的，像是頭發(fā)絲一樣的東西，正在努力地往里鉆。
2我的大腦一片空白，身體的反應快于思考。我踉蹌著向后退，腳跟撞在鞋柜的邊角上，
尖銳的疼痛讓我倒吸一口涼氣。那縷黑發(fā)沒有停頓，反而像受到了鼓舞，更多，
更粗的黑色絲線從門縫下擠了進來。它們不是死物。它們像活的蟲豸，在冰冷的地磚上扭動，
蠕行，前端微微翹起，仿佛在嗅探空氣中的味道。一股混合著下水道淤泥和爛肉的惡臭，
濃郁得幾乎化為實質，鉆進我的鼻腔。我死死捂住嘴，胃里翻江倒海。那些東西的目標是我。
恐懼像無數根冰冷的針，刺進我的四肢百骸。但我不能叫。我甚至不敢大聲呼吸。
我退到客廳中央，背脊緊緊貼住冰冷的墻壁，絕望地環(huán)顧四周。這里是我的家，
此刻卻成了我的囚籠。門外的敲門聲沒有再響起。那些鉆進來的“頭發(fā)”，
在玄關的地磚上蜿蜒爬行了一圈，似乎在確認什么。然后，它們停住了。
就在我以為它們要匯聚成一股，朝我撲來的時候，那些黑色的絲線，卻開始緩緩地，
一條接一條地縮回門外。它們退得很快，不留一絲痕跡，
仿佛剛才的一切只是我瀕臨崩潰時產生的幻覺。只有空氣中那股不散的惡臭，
提醒我那不是夢。它在做什么？我不敢有絲毫松懈，僵硬地挪動身體，
再一次將眼睛貼上了貓眼。這一次，我看到了。就在我對門鄰居的門口，一團黑乎乎的，
無法用言語形容的粘稠物，正貼在地面上。它沒有固定的形狀，像是一灘活著的石油，
表面泛著濕滑的光。無數黑色的發(fā)絲從它的主體中伸出，又收回。它放棄了我。
似乎是判斷出我的門無法輕易進入。那團東西在原地蠕動了一下，然后，
它轉向了對面的鄰居。它像沒有骨頭的軟體動物，以一種令人作嘔的方式，
緩緩滑向鄰居家的防盜門。我眼睜睜地看著它，那團龐大而粘稠的黑暗，
輕易地從鄰居門板下方那比我家寬些的縫隙里，一點一點地，擠了進去。
它的體積在穿越門縫時被極度壓縮，又在進入門后迅速膨脹。最后一點黑色消失在門內。
樓道里，只剩下那道從地面一直蔓延到鄰居家門縫的，濕漉漉的痕跡。下一秒。
一聲短促到幾乎無法捕捉的悶響，從對面?zhèn)鱽怼Ｏ袷俏鞴媳恢匚镌覡€的聲音。然后，
一切歸于死寂。3.死寂。樓道里一片死寂。我的眼球幾乎要粘在貓眼冰冷的鏡片上，
視野因過度的專注而扭曲，對門那道緊閉的防盜門，在魚眼鏡頭里像是一座墳墓的入口。
那道濕痕依舊，從樓道地面蜿蜒而上，沒入鄰居家的門縫，像一條丑陋的、凝固的唾液。
時間仿佛被拉成了粘稠的膠質，每一秒都漫長得令人窒息。我不敢動，甚至不敢眨眼，
生怕錯過任何一絲變化。突然。“啊——呃嗬嗬嗬……”一聲尖銳到撕裂耳膜的慘叫，
毫無征兆地從對門爆發(fā)出來。那不是人類在恐懼時發(fā)出的聲音。
那更像是一頭牲畜被活生生開膛破肚時，從喉管深處擠壓出的，混雜著血沫和絕望的悲鳴。
聲音戛然而生，又被某種粘膩的東西強行堵了回去，最后化作一陣意義不明的，
咯咯作響的骨骼碎裂聲。我的心臟被這聲慘叫攥停了。血液在瞬間沖上頭頂，
又在下一秒凍結在四肢。那聲音穿透了厚重的防盜門，穿透了鋼筋水泥的墻壁，
像一根燒紅的鐵釬，狠狠捅進我的大腦。結束了。我的鄰居，
那個每天早上會和我點頭打招呼的男人，結束了。恐懼不再是冰冷的針，
它化作了一只無形的手，扼住了我的脖子，將我整個人提了起來，又重重摔在地上。
我猛地從門上彈開，后背撞上墻壁，巨大的反作用力讓我?guī)缀跽玖⒉环€(wěn)。不行。
這里不能待了。這個念頭如同一道閃電，劈開了我被恐懼凍結的思維。那東西能進去一次，
就能進來第二次。它放棄我，只是因為我的門縫更窄，更難進入，而不是它進不來。
一旦它在鄰居家“吃飽”，它會做什么？它會更有耐心地，想辦法撕開我的或者，從窗戶？
排氣扇？下水道？這個十幾平米的出租屋，我唯一的庇護所，在這一刻，
變成了一個四面漏風的鐵棺材。我不能坐以待斃。我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壓抑住奔涌到喉頭的嘔吐感。我的目光掃過整個房間，大腦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鑰匙，
手機，充電寶。還有……武器。我的視線定格在廚房的刀架上。我?guī)缀跏菗溥^去的，
腳下的地磚冰冷刺骨。我一把抓過刀架上最長的那把砍骨刀，沉重的金屬質感從掌心傳來，
給了我一絲虛幻的安全感。刀刃在昏暗的燈光下，反射出我慘白而扭曲的臉。
4.我必須離開。這個念頭取代了恐懼，像燒紅的烙鐵燙在我的神經上。
一股黑色的物質突然從我左側的路面拱起，像一條毒蛇，猛地向他的腳踝撲來。
我?guī)缀跏菓{借著身體的記憶向后一躍，沉重的砍骨刀下意識地橫掃而出。留在這里，
就是等死。我握緊手里的砍骨刀，金屬的重量壓實了掌心，也壓下了一部分顫栗。
我深吸一口氣，肺部卻像被凍住的風箱，只吸入一絲冰冷的空氣。我挪到門邊，
耳朵貼上冰涼的鋼板。死寂。鄰居那邊，徹底沒了聲音。連那東西蠕動的聲音都消失了。
我的心臟狂跳，撞擊著肋骨，發(fā)出擂鼓般的悶響。我一手握刀，另一只手極其緩慢地，
搭上了門把手。金屬的涼意順著指尖蔓延全身。我沒有通過貓眼再去看。沒有意義。擰。
鎖舌彈開的“咔”聲，在這片死寂中尖銳得刺耳。我向后退開一步，擺出戒備的姿態(tài)，
然后用刀尖，將門猛地向內撥開。門開了。門外不是樓道。是墻。一堵黑色的，活著的，
正在緩慢蠕動的墻。那粘稠的黑暗物質，已經徹底填滿了整個樓道，
從地面一直漲到了天花板，像一大塊正在發(fā)酵的，充滿不祥氣泡的黑油。它堵死了我的門。
一絲微弱的光從某個縫隙透進來，我看見那黑色的墻體表面，有幾張人臉一閃而過，
表情扭曲，無聲地嘶吼，隨即又沉了下去。恐懼的尖嘯卡在我的喉嚨里，
變成了一聲壓抑的抽氣。我用盡全身力氣，將門猛地推了回去。“砰！
”門框與門板劇烈撞擊。我發(fā)瘋似的將門反鎖，把保險栓也插上，
仿佛這幾厘米的金屬能給我?guī)砣魏伟踩小Ｎ铱恐T滑坐在地，砍骨刀從脫力的手中摔落，
砸在地磚上，發(fā)出一聲脆響。完了。唯一的出口，被堵死了。我被封死在了這個鐵盒子里。
不。還有窗戶。我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連滾帶爬地沖到窗邊，
一把扯開那層蒙塵的窗簾。窗外。沒有熟悉的居民樓，沒有樓下的小花園，
沒有灰蒙蒙的天空。只有無窮無盡的，粘稠的黑暗。那東西，那團黑色的怪物，
已經吞噬了整個小區(qū)。它像一層厚重得無法估量的油脂，糊滿了目之所及的一切。
遠處的樓房輪廓在黑色的粘液下扭曲變形，像沉入瀝青海的骨骸。路燈的光線被徹底吞沒，
只有幾點最頑固的光源，在黑暗中透出可憐的，瀕死的微光。整個世界，變成了一個巨大的，
正在緩慢消化的胃袋。而我，就在這胃袋中央。5.絕望是一灘緩慢凝固的水泥，
將我封死在冰冷的地磚上。他靠著門，身體的重量都交付給那塊冰冷的鋼板。
砍骨刀躺在一旁，金屬的光澤黯淡，像一件無用的古董。時間失去了意義。
每一秒都是前一秒的復制品，沉悶，窒息。【砰！】一聲沉重的撞擊從廚房那側的墻壁傳來。
不是敲門，是撞擊。灰塵從天花板與墻壁的連接處簌簌落下。我僵硬地轉動脖頸，
心臟停跳一瞬，又猛地砸向胸腔。我撿起地上的砍骨刀，掌心沁出的冷汗讓刀柄變得濕滑。
我躬身，像一只受驚的野獸，一步步挪向廚房。【砰！砰！】撞擊聲愈發(fā)猛烈，墻皮龜裂，
一道細縫出現(xiàn)，透出另一側微弱的光。一個嘶啞的女聲從裂縫中擠出，帶著不由分說的怒火。
“我知道你在里面！開門！聽見沒有！”這聲音不像是求救。更像是命令。我貼著墻，
壓低呼吸，沒有回應。沉默是此刻唯一的盔甲。“別他媽裝死！”女人的聲音拔高，
尖銳刺耳。“那東西從地板冒出來了！我的門也被堵了！你這里是拐角，最后才會輪到你！
開門！”我依舊沉默，只是握緊了刀。求生本能壓倒了所有情緒，大腦在計算著風險。
一個陌生人。一個瘋狂的陌生人。在這地獄里，人比怪物更難預測。
墻壁的另一側傳來金屬刮擦水泥的刺耳噪音。她沒有再喊叫，而是用某種工具，
在瘋狂地鑿墻。每一次撞擊，墻上的裂紋就擴大一分。水泥塊和墻灰掉落在地，
發(fā)出細碎的聲響。我退后兩步，將刀橫在胸前。我無法判斷她的意圖。她說的或許是真的，
但她闖進來的目的呢？為了我這間“更安全”的屋子？為了我手里的刀？“你停下！
你想干什么？”我終于開口，聲音干澀得像是砂紙摩擦。“干什么？活下去！
”女人的聲音隔著半塌的墻壁，悶聲作響，每一個字都充滿蠻力。“你以為不開門，
自己就能安全？蠢貨！我們必須想辦法出去！”就在這時，窗外閃過一絲光亮。不是錯覺。
一盞路燈，在包裹世界的濃稠黑暗中，掙扎著亮了起來。緊接著，是第二盞，第三盞。
遠處居民樓的輪廓里，一個個窗口接二連三地亮起。死寂的黑暗城市，
被這些病態(tài)的光斑點亮，像一張巨大的、布滿尸斑的皮膚。光亮并未帶來希望。“啊——！
”一聲凄厲的慘叫劃破死寂，從其中一棟亮起燈的樓房傳來。然后，是第二聲，第三聲。
密集的，絕望的嘶吼此起彼伏，交織成一曲末日的交響樂。
每一個聲音都在極度痛苦的頂點被掐斷，戛然而止。我沖到窗邊，女人鑿墻的動作也停了。
兩人隔著一堵殘破的墻，一同望向窗外的地獄景象。那些亮起的窗口，像一個個舞臺，
上演著無聲的死亡劇目。黑色的粘液從門窗涌入，吞噬掉掙扎的人影。光，
成了引誘捕食者的誘餌。“看到了嗎？”我喃喃自語，更像是在問自己，
“光……會引來它們。”“閉嘴！”墻那邊的女人厲聲喝道，
她的聲音里帶著無法掩飾的顫抖。【哐當！】墻壁被徹底砸開一個大洞。
一個穿著灰色衛(wèi)衣的女人手持一根撬棍，從洞里狼狽地鉆了進來。她很年輕，
但臉上滿是灰塵與瘋狂。她喘著粗氣，警惕地看著 我，以及我手里的砍骨刀。
“你想怎么樣？”我問，身體緊繃。“我叫林喬。”女人開口，算是自我介紹，但語氣強硬。
“你呢？叫什么？”“這不重要。”“呵，行。”林喬的視線掃過房間，
最后落在他褲子口袋的凸起上。“有火嗎？”我下意識地摸向口袋里的打火機。
這個細微的動作沒有逃過她的眼睛。“那東西怕光，或者說，怕熱。”她看著窗外，
那些慘叫聲已經稀疏下去，“剛才路燈亮起的時候，我看見樓下的黑膠……它們退縮了一下。
幅度很小，但它們確實退了。”我的大腦飛速運轉。熱量。火焰。
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我腦中成型。我看向門口的方向，那堵蠕動的，活著的墻。“你想燒了它？
”林喬似乎看穿了他的想法，語氣里充滿了嘲諷。“用什么？你那件T恤？還是我這件衛(wèi)衣？
在我們被煙嗆死之前，那點小火苗夠給它撓癢癢嗎？”“總比在這里等死強。”我反駁道，
走向廚房，我拉開櫥柜，拿出半瓶色拉油。“你瘋了！”林喬跟過來，
試圖搶奪我手里的油瓶。“你想把整棟樓都點了？我們都會被燒死！”“這是唯一的辦法！
”我一把推開她，將油倒在一件準備扔掉的舊外套上。“你不想試試，
就從你來的那個洞滾回去！”“你！”林喬氣得發(fā)抖，但沒有再上前。她看著我擰開打火機，
幽藍的火苗在昏暗的房間里跳動，映出我決絕的臉。我沒有絲毫猶豫，
將點燃的【打火機】湊近浸滿油的衣物。【呼——！】火焰猛地竄起，
橘紅色的光瞬間照亮了整個房間，也照亮了林喬震驚的臉。灼熱的氣浪撲面而來。
我抓著燃燒衣物的一角，沖到門邊。“你他媽真的敢！”林喬的尖叫被他隔絕在身后。
我擰開門鎖，拉開保險栓。沒有一絲遲疑，我猛地將門拉開一道縫隙。
那堵活體黑墻就在眼前，無數張扭曲的面孔在其中沉浮，仿佛聞到了新鮮血肉的氣味，
開始劇烈地朝門縫里擠壓。我將燃燒的火球，用盡全力，砸向那團黑暗。沒有爆炸聲。
只有一陣令人頭皮發(fā)麻的【嘶嘶】聲。像是把一大塊凍肉扔進了滾燙的油鍋。
一股難以形容的惡臭瞬間炸開，混合著蛋白質燒焦和化學品腐蝕的味道。那黑色的物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