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靜安教授的“服裝結構基礎”課作業截止日當天,309宿舍的空氣里飄著咖啡和薄荷精油的氣味——那是熬夜的后遺癥。
陳曦坐在桌前,指尖輕輕撫平那件鋪在桌面上的舊旗袍。深青色的真絲緞面已經有些泛黃,但領口的盤扣依然挺括,下擺的刺繡牡丹在晨光中泛著細膩的光澤。這是外婆的嫁妝,母親沈明華在她臨行前悄悄塞進行李箱的。“你外婆是蘇州繡娘,”她當時說,“這件衣服的襯里藏著她的秘密。”
林小雨的床鋪傳來窸窣聲。她捧著一件洗得發白的藍布工裝外套,袖口磨出了毛邊,但肩線的走針依然工整得像尺子量出來的。“我爸爸的,”她小聲解釋,“他是造船廠的裁縫,所有工裝都是他修改的。”
寧夏砰地推開門,懷里抱著一團色彩斑斕的織物——那是件用數十塊碎布拼成的斗篷,每一片布料上都畫著賀蘭山巖畫的圖案。“我奶奶做的,”她喘著氣說,“游牧民族遷徙時,會把記憶縫進衣服里。”
蘇雯的座位空蕩蕩的,直到上課前十分鐘,她才拎著印著YSLlogo的防塵袋姍姍來遲。防塵袋拉鏈滑開的瞬間,1975年古董款吸煙裝的煙草色羊毛料流淌而出,像一泓昂貴的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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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的衣架成了時光長廊。
周教授背著手緩步巡視,老花鏡鏈上的銀飾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晃動。她在每件衣服前停留的時間精確得像秒表——三十秒看工裝外套,五十秒看拼布斗篷,卻在蘇雯的YSL前足足站了兩分鐘。
“知道為什么這件吸煙裝能進博物館嗎?”她突然發問,枯瘦的手指懸在衣服上方三厘米處,始終沒有真正觸碰,“因為它的內襯用了七道暗縫,讓羊毛像皮膚一樣貼合女性曲線。”她轉向蘇雯,“但你沒有發現,右腋下第三顆紐扣是后配的?”
蘇雯的睫毛劇烈顫抖了一下。
輪到陳曦時,周教授用一根竹尺挑起了旗袍下擺。陽光突然穿透布料,照亮了襯里上密密麻麻的紅色記號——那是用針腳繡出的蘇州碼子,記錄著當年布料的幅寬、縮水率和染料配方。
“民國時期的裁縫會用暗語記錄工藝。”周教授的竹尺在某個符號上點了點,“這個‘卍’字紋不是裝飾,是提醒后人在這個地方要打三次歸拔。”
教室后排傳來倒吸冷氣的聲音。陳曦突然意識到,外婆留下的不是一件衣服,而是一本密碼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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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課鈴響時,周教授在黑板上寫了個地址。
“東城區紗線胡同23號,‘福記’裁縫鋪。”她的粉筆灰落在第一排課桌上,“下周每人帶一件自己修改的衣服去那里,老裁縫會告訴你們什么是真正的‘活計’。”
蘇雯咬著嘴唇把YSL裝回防塵袋;林小雨的指尖反復描摹著工裝外套上的補丁;寧夏突然掏出小刀從斗篷上割下一塊布條塞給陳曦:“分你一點運氣!”
陳曦低頭看著掌心的碎布,上面畫著半只巖畫山羊。她忽然想起今早母親發來的信息:“外婆臨終前說,那件旗袍的襯里還藏了顆盤扣,是留給你最重要時刻的。”
可是她翻遍了整件衣服,始終沒找到那顆傳說中的盤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