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點,天還灰著,像一塊被水泡得發脹的舊抹布。我,林晚,
在安和縣城最大的菜市場里,已經泡了快兩個小時。濕漉漉的水泥地反射著頂棚慘白的燈光,
氣、魚攤上散不掉的腥臊氣、還有不知哪個角落死耗子悄悄發酵的霉味兒——擰成一股粗繩,
死死勒著我的鼻腔,又順著喉嚨往下爬,最后沉甸甸地墜在胃里。這味道,經年累月,
早已腌透了我的骨頭縫兒。我熟練地拎起一條還在微弱翕動鰓蓋的草魚,
“啪”地一聲甩在油膩的木砧板上,手起刀落,刮鱗、剖肚、掏出熱騰騰的內臟,
動作快得麻木。魚血混著水,濺在洗得發白的舊藍布圍裙上,暈開一片暗紅。“晚妹子,
手腳麻利點!西頭張嬸等著魚下鍋呢!”魚檔王老板叼著煙,含混不清地吆喝,
唾沫星子混著煙灰簌簌往下掉。我悶頭“嗯”了一聲,加快了手上的動作。
汗水沿著額角滑下來,有點癢,但我沒空去擦。指尖因為長時間泡在冰水里,
早已凍得發麻僵硬,關節處裂開幾道細小的口子,被魚腥和臟水一浸,又癢又痛。
這就是我的日常,日復一日,被淹沒在這片喧鬧、潮濕、散發著濃烈底層氣息的汪洋里,
幾乎看不到岸在哪里。收攤時,天已大亮。我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往家走,
手里拎著王老板“犒勞”的一顆賣相不好的大白菜和幾個蔫頭耷腦的辣椒、蘋果。
那間租來的小單間,窗戶對著另一棟樓的墻壁,終年不見陽光,狹窄、昏暗,
空氣里永遠彌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潮味。我把白菜往角落的破搪瓷盆里一扔,
蔫了的辣椒和蘋果也隨手丟進去,只想癱倒在吱呀作響的小床上喘口氣。幾天后,
家里實在沒別的菜了。我翻出那個搪瓷盆,
一股奇異的、混合著發酵酸甜和辛辣的濃郁香氣猛地沖了出來,霸道地擠開了屋里的霉味。
盆里的大白菜蔫軟了,卻呈現出一種誘人的半透明感,浸潤在鮮亮紅潤的湯汁里,
那紅色來自蔫辣椒,湯汁帶著點粘稠的質感,
里面還沉著幾塊已經軟爛、析出所有滋味的蘋果。我遲疑地撕下一小片白菜葉放進嘴里。
一股難以形容的、復雜又和諧的滋味瞬間在舌尖炸開!酸,是明亮活潑的果酸;甜,
是蘋果和白菜本身析出的清甜;咸鮮,恰到好處地托住了底味;辣意絲絲縷縷地纏繞上來,
卻不燒灼,只帶來微微的暖意和開胃的刺激。爽脆的口感更是點睛之筆。
這絕不是菜市場里那種齁咸齁辣的普通咸菜!我盯著這盆意外之作,心里有個微小的火星,
“噗”地一下,亮了。也許……能賣?說干就干。我翻出所有積蓄,
又硬著頭皮向遠房表叔借了點錢,湊了三千塊。
在城郊結合部租了個只有十幾平米、勉強符合衛生要求的小破屋,
買了幾口大瓦缸、幾袋粗鹽和一些基礎調料。沒有配方?
我就靠那一次的“靈光乍現”和自己不斷嘗試調整的比例,一次次地腌,一次次地嘗。
手指被鹽和辣椒腌得生疼,舊傷裂開,又愈合,再裂開。白天在菜市場殺魚,
晚上就縮在這個小作坊里搗鼓我的“林晚辣白菜”。第一批成品出來那天,我抱著瓦缸,
聞著那熟悉又讓人振奮的復合香氣,心里第一次覺得沉甸甸的,有了點實在的盼頭。
我把瓦缸搬到菜市場我的魚檔旁邊,掛了個手寫的歪歪扭扭的牌子:“林晚秘制辣白菜,
獨家風味,先嘗后買!”起初根本沒人看,甚至有人嫌味道沖鼻子。我不氣餒,
切了一小碟一小碟,堆得滿滿的,見人就遞過去,堆著笑:“大姐,嘗嘗?自己做的,
開胃下飯,不要錢!”“喲,這味兒是挺竄!”一個大媽皺著鼻子,但看我殷切的樣子,
還是捏起一小塊放進嘴里。她嚼了兩下,眼睛突然亮了亮,“咦?別說,
這味兒……還真有點特別!酸酸甜甜帶點辣,挺爽口!咋賣的?”“五塊一小瓶,
十塊一大瓶!”我的心跳得飛快。“來一小瓶試試!”開張了!第一瓶五塊錢,攥在手里,
滾燙。漸漸地,嘗過的人回頭了,還帶來了新顧客。小作坊的燈光,常常亮到深夜。
瓦缸從兩口增加到五口、十口……我辭掉了魚檔的幫工,全身心撲在這小小的辣白菜上。
雖然累得直不起腰,但看著那些空了的瓦缸和漸漸鼓起來的錢包,
我第一次真切地觸摸到了“希望”的形狀,像那辣白菜的滋味一樣,酸辣之后,是回甘。
命運的轉折點,往往藏在一個不起眼的鏡頭之后。那天下午,
一個背著相機、穿著時髦的年輕人溜達到我的小攤前,
對著我的辣白菜和旁邊堆積如山的空瓦缸,“咔嚓咔嚓”拍了好幾張照片。我也沒在意,
忙著給一位老主顧裝瓶。幾天后的一個深夜,我拖著疲憊的身體回到出租屋,
習慣性地刷著手機。突然,同城熱門上一個標題跳進眼里:“安和縣深巷寶藏!
美女攤主獨創神仙辣白菜,酸辣鮮甜引爆味蕾!
”配圖赫然是我圍著舊圍裙、正低頭認真裝瓶的照片!
下面跟著一個幾百萬粉絲的美食博主的試吃視頻鏈接。我顫抖著手點開。視頻里,
那個博主對著鏡頭,用筷子夾起一片我的辣白菜,咬下去時眼睛瞬間瞪大:“哇!家人們!
絕了!這個口感!這個味道層次!酸甜打頭,辣味是后調,太有記憶點了!
而且超級無敵脆爽!這絕對是我吃過最特別的辣白菜!沒有之一!
”視頻的播放量和評論數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瘋狂飆升。“求地址!立刻!馬上!
” “這色澤太誘人了!隔著屏幕都聞到香!” “攤主小姐姐好有氣質(雖然圍著圍裙)!
求聯系方式!” “安和縣是吧?周末自駕游安排上了!就為這口辣白菜!
”手機在我手里變得滾燙。我沖到小作坊,看著那幾十口正在發酵的瓦缸,心臟狂跳,
幾乎要撞出胸膛。爆單了!電話被打爆,微信好友申請瞬間堆滿,
作坊門口第一次排起了長龍。訂單像雪片一樣飛來,本地的,外地的,甚至有人要代理!
我租下了隔壁更大的院子,咬牙買了簡單的真空包裝機,招了四五個手腳麻利的嬸子幫忙。
每天凌晨就開始備料、清洗、切配、腌制、包裝、發貨……忙得腳不沾地,
累得站著都能睡著。但看著銀行賬戶里不斷增長的數字,
看著印著“林晚記”商標的包裝瓶發往全國各地,一種巨大的、近乎眩暈的喜悅支撐著我。
小小的作坊,像一顆被點燃的星星,驟然爆發出照亮整個縣城夜空的璀璨光芒。我以為,
苦日子終于到頭了。然而,那光芒燃燒得太過熾烈,也太過短暫。就在訂單量沖到頂峰,
我正躊躇滿志地盤算著貸款買地、建正規化工廠時,一紙通知,像一盆帶著冰碴的冷水,
兜頭澆下。那天,作坊里正忙得熱火朝天。真空機嗡嗡作響,幾個嬸子麻利地封裝著瓶子。
突然,幾個穿著深色制服、表情嚴肅的人徑直走了進來。為首的中年男人環顧四周,
眉頭擰成了疙瘩,眼神銳利得像刀子,掃過角落里堆放的原料,掠過地面不甚潔凈的水漬,
最后落在那些敞著口的、正在發酵的大瓦缸上。“誰是負責人?”他的聲音不高,
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權威感,瞬間壓過了作坊里的所有聲響。我心里“咯噔”一下,
連忙放下手里的活計,在圍裙上擦了擦手,小跑過去:“我,我是林晚。
”男人沒看我遞過去的煙(那是前幾天特意買來準備應酬的),
只是面無表情地遞過來一份蓋著鮮紅印章的文件。“林晚同志,
我們是縣市場監督管理局聯合食品安全辦公室的。根據群眾反映和我們現場初步核查,
你這里……”他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簡陋的環境,
“不符合食品加工小作坊的基本安全衛生標準。
料存儲不規范、缺乏必要的消毒和防蠅防鼠設施、從業人員未統一辦理健康證……問題很多。
”他每說一條,我的心就往下沉一分,指尖冰涼。
“根據《食品安全法》和本縣小作坊專項整治行動的最新要求,”男人語氣毫無波瀾,
卻字字如錘,“現責令你處立即停止生產經營活動!限期十五日內整改達標,
并向主管部門申請驗收。驗收合格,頒發許可證后,方可恢復生產。
逾期未達標或驗收不合格,將依法予以取締。”“停……停產?”我像被抽掉了骨頭,
聲音干澀得厲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領導,我們這辣白菜很干凈,都是好料,
很多人吃了都說好,從來沒出過問題啊!訂單……”“食品安全無小事!
口碑好不代表流程規范!”旁邊一個年輕的工作人員打斷我,語氣嚴厲,“你看看這環境,
蒼蠅亂飛,地面污水橫流,操作流程完全沒有隔離!這能保證安全?出了問題誰負責?整改!
必須按標準整改!否則,堅決關停!”通知被硬塞進我手里。
我看著那刺眼的紅色印章和“責令停產”幾個黑體大字,耳朵里嗡嗡作響,
周圍嬸子們驚慌的低語、工作人員后續的訓誡,都變得模糊遙遠。
作坊里的燈光似乎也黯淡了下去,只剩下那份薄薄的文件,重逾千斤,壓得我喘不過氣。
門外,還有不明所以的顧客在探頭探腦,喊著要買辣白菜。完了。剛剛燃起的火焰,
眼看就要被這盆冰水徹底澆滅。夢想的藍圖剛剛展開一角,就被現實粗暴地撕成了碎片。
通知貼在作坊緊閉的大門上,像一張冰冷的訃告。最后一批真空包裝好的辣白菜堆在角落里,
像一座小小的墳冢。遣散了臨時雇來的嬸子們,看著她們帶著同情和惋惜離開,
小小的院落徹底空了。我把自己關在屋里,窗簾拉得嚴嚴實實,隔絕了外面世界的光。
幾天幾夜,水米未進,像一具被抽空了靈魂的軀殼,癱在冰冷的床上。
積蓄在擴大作坊和應對爆單時幾乎耗盡,還欠著表叔的錢。整改?談何容易!
瑣到讓人絕望的各種許可證、重新培訓員工……那是一個我踮起腳尖也望不到邊的天文數字。
絕望像濃稠的墨汁,浸透了每一寸空氣,沉重得讓人窒息。
所有的掙扎、所有的希望、所有的光亮,都被這無邊的黑暗吞噬殆盡。未來?沒有未來。
只有這間散發著失敗霉味的小屋,和窗外縣城一成不變的灰蒙蒙的天空。第五天傍晚,
夕陽慘淡的光勉強透過窗簾縫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細長的、毫無溫度的金線。
手機屏幕在床頭柜上微弱地亮了一下,又暗下去。它已經安靜了好幾天,
除了幾條催款的短信,再無其他。我麻木地伸出手,指尖冰涼地劃過屏幕。屏幕亮起,
顯示有一條來自陌生號碼的新短信。沒有署名,內容只有冷冰冰的八個字:【想翻身?
明早六點火車站。】我像被燙到一樣,猛地縮回手,
心臟在死寂的胸腔里劇烈地、不規則地狂跳起來。詐騙?惡作劇?
還是……一絲極其渺茫、卻又無法忽視的可能性?我死死盯著那行字,
每一個筆畫都像帶著鉤子,要把我從絕望的泥沼里強行拽出來。理智在尖叫:別信!
這太荒謬了!但身體里那個被逼到懸崖邊緣、近乎本能般渴望抓住任何一根稻草的部分,
卻在瘋狂鼓噪。去?還是不去?整整一夜,我像烙餅一樣在床上翻騰。
窗外的天光由濃黑轉成深灰,又一點點透出慘白。五點,我猛地坐起身,眼底布滿血絲,
臉上是幾天未進食的憔悴和一種近乎孤注一擲的狠勁。管他呢!最壞,還能壞過現在嗎?
就算是個陷阱,我也認了!我胡亂地洗了把冷水臉,冰涼的水激得我一哆嗦。
翻出僅剩的、皺巴巴的幾百塊錢塞進口袋,
又從角落里拖出那個跟隨我多年的、邊角磨損得厲害的舊行李箱,胡亂塞了幾件換洗衣服。
沒有告別,也沒什么值得告別的。拉上箱子拉鏈的“刺啦”聲,在死寂的清晨格外刺耳。
清晨六點整,安和縣火車站。這個時間點,站前廣場空曠冷清,
只有幾個拖著行李的旅客行色匆匆。薄霧彌漫,帶著深秋清晨刺骨的寒意。
我裹緊單薄的外套,拖著舊箱子,茫然地站在進站口附近。巨大的時刻表屏幕閃爍著冷光,
廣播里傳來模糊不清的列車信息播報。那八個字像魔咒一樣在我腦子里盤旋,
可發信的人在哪里?我像個傻子一樣,被一條莫名其妙的短信召喚到了這里。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六點零五分…十分…十五分…期待和焦慮像兩條毒蛇,啃噬著我的心。
就在我幾乎要認定這是一個惡劣的玩笑,自嘲地準備轉身離開時,眼角余光瞥見一個身影。
他站在不遠處的站臺立柱旁,穿著一件質地精良、剪裁合體的深灰色羊絨大衣,身形挺拔,
氣質沉靜得與周圍亂糟糟的環境格格不入。五十歲上下,鬢角微霜,面容儒雅,
戴著一副無框眼鏡,鏡片后的目光銳利而深邃,仿佛能穿透晨霧,精準地落在我身上。
他沒有帶任何行李,只是靜靜地看著我,眼神里沒有好奇,沒有審視,
只有一種洞悉一切的平靜。是他嗎?那個發短信的人?我僵在原地,心臟幾乎跳出嗓子眼。
他抬步,不疾不徐地向我走來,皮鞋踏在水泥地面上,發出沉穩而清晰的聲響。最后,
在我面前一步之遙站定。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我腳邊破舊的行李箱,
落在我因為緊張和憔悴而緊繃的臉上。“林晚?”他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種奇異的安撫力量,
卻不容置疑。我喉嚨發緊,只能用力地點了下頭。“很好。”他微微頷首,
仿佛確認了一件早已了然于心的事情。然后,他側過身,目光投向遠處鐵軌的盡頭。那里,
傳來火車進站的悠長汽笛聲,劃破了清晨的寂靜。一列綠皮火車噴吐著白色的蒸汽,
緩緩駛入站臺,發出沉重的金屬摩擦聲。“K478,去省城。”他沒有看我,
目光依舊落在即將停穩的列車上,語氣平淡無波,“你的車到了。上去,3號車廂7座。
到了省城,有人接你。”說完,他竟不再多言,甚至沒有留下姓名或聯系方式,
只是最后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復雜難辨,有審視,有期許,
或許還有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悲憫。然后,他轉過身,邁著和來時一樣沉穩的步伐,
徑直走向出站口的方向,深灰色的大衣背影很快融入了稀薄的晨霧里,消失不見。
整個過程快得像一場夢。我站在原地,
手里緊緊攥著那張剛剛在自動售票機上買的、去往陌生省城的硬座車票,
指關節因為用力而發白。直到列車員催促上車的哨聲尖銳地響起,我才如夢初醒,
拖著沉重的箱子,幾乎是跌跌撞撞地擠進了那扇敞開的、通往未知的綠色鐵門。
車廂里混雜著泡面、汗味和劣質煙草的氣息撲面而來。找到那個靠窗的7號硬座,
我把箱子塞進行李架,重重地坐下,冰涼的硬質塑料座椅硌得人生疼。窗外,
安和縣那灰撲撲的、熟悉的站臺在蒸汽的氤氳中快速后退,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視野盡頭。
我靠在冰冷的車窗上,閉上眼睛。那個神秘男人最后深深的一眼,
和他沉靜卻充滿力量的話語,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石子,在我冰冷絕望的心湖里,
激蕩起一圈又一圈微弱卻執著的漣漪。前路依舊一片漆黑,但至少,
這列轟隆作響、駛向遠方的火車,給了我一個暫時離開泥沼的理由,
一個……也許可以稱之為“開始”的契機。省城火車站巨大的人流和喧囂讓我頭暈目眩。
剛拖著箱子擠出出站口,一個穿著利落工裝褲、扎著高馬尾的年輕女孩就迎了上來,
她手里舉著一個簡易的紙牌,上面用馬克筆寫著兩個大字:林晚。“林晚姐?這邊!
”女孩聲音清脆,笑容爽朗,帶著一股蓬勃的生命力,“我叫陳薇,是周教授讓我來接你的!
跟我走吧!”她不由分說地接過我笨重的舊箱子,動作麻利得驚人。“周教授?”我愣住,
那個站臺上神秘的灰衣人?“對呀!周啟明教授,國內食品工程領域的權威大佬!
他可很少親自推薦人的!”陳薇語氣里滿是崇拜,
一邊引著我走向一輛停在路邊的普通黑色轎車,“教授說你那個辣白菜的思路非常有意思,
傳統工藝里有創新的閃光點,就是缺乏科學支撐和標準化流程,可惜了。”她拉開車門,
示意我上車。車子駛離喧囂的車站,匯入省城的車流。我坐在后座,
看著窗外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和閃爍的霓虹,感覺像闖入了另一個世界。陳薇是個話匣子,
一路給我介紹情況。原來周教授是省城頂尖大學的食品工程學院院長,
他名下有國家級重點實驗室,同時也和一些大型食品企業有深度合作。他所謂的“有人接”,
就是把我直接塞進了他主持的一個面向中小食品企業的“傳統工藝現代化提升孵化項目”里。
而我,
成了這個精英項目里唯一一個沒有學歷、沒有背景、甚至沒有正規廠房的“特殊學員”。
實驗室里纖塵不染,銀白色的儀器閃爍著冷光,穿著白大褂的研究員們步履匆匆,
低聲討論著各種我聽不懂的專業術語。我穿著不太合身的白大褂,
站在一群至少是本科畢業的“同學”中間,顯得格格不入,手腳都不知道該往哪里放。
他們看我的眼神,帶著掩飾不住的好奇和一絲不易察覺的居高臨下。第一堂課,
是微生物發酵原理。臺上一位戴著厚厚眼鏡的老教授滔滔不絕,
各種拉丁文菌種名稱、反應方程式、PH值曲線圖……像天書一樣砸過來。我努力瞪大眼睛,
試圖抓住那些跳躍的符號和線條,可它們像滑不留手的泥鰍,一次次從我的理解中溜走。
旁邊的“同學”唰唰地記著筆記,筆尖劃過紙張的聲音清晰可聞。我面前的筆記本,
卻一片空白,只有手心不斷沁出的冷汗。課間休息,
隱約的議論聲飄進耳朵: “聽說是周教授特招的?就憑一個路邊攤辣白菜?” “嘖,
菜市場出來的吧?這基礎……能聽懂個啥?” “估計是教授心軟,
扶貧來的……”那些聲音不大,卻像細小的針,密密地扎在心上。我攥緊了拳頭,
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用疼痛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不能退!林晚,你沒有退路!這里再難,
也比那個絕望的出租屋強一萬倍!晚上,
我抱著厚厚的《食品微生物學基礎》和《發酵工程原理》回到孵化基地提供的簡陋宿舍。
書頁翻動的聲音沙沙作響,臺燈的光暈下,
那些陌生的名詞、復雜的圖表像一座座大山橫亙在眼前。看不懂?那就一個字一個字地啃!
一遍看不懂看兩遍,兩遍不行看十遍!我泡在實驗室的資料室里,追著那些年輕的研究員問,
哪怕被他們不耐煩地敷衍;厚著臉皮去蹭別的課,
哪怕被教授疑惑的目光打量;把周教授偶爾來視察時隨口提點的幾句話反復琢磨,
記在小本子上……宿舍的燈光,常常是整棟樓最后一個熄滅的。困極了,就用冷水狠狠搓臉,
或者用力掐自己的胳膊。桌上堆滿了寫滿筆記的稿紙和空掉的速溶咖啡袋。鏡子里的自己,
眼窩深陷,臉色蒼白,但那雙眼睛里的火苗,卻倔強地、一點點地重新燃燒起來。
三個月地獄般的惡補,像一場艱苦卓絕的跋涉。當我在項目中期匯報會上,
磕磕絆絆但清晰地用剛學會的術語,結合實驗數據,
協同作用對風味(乳酸、乙酸、微量乙醇等代謝產物)和脆度(果膠酶活性控制)的影響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