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京枝心口驀地一滯。
她怔怔地盯著眼前之人。
清亮的眸光說這話時不含一絲雜質(zhì),不似常人與她說話時,眼里或多或少都帶著難掩的阿諛奉承。
雖然虛偽,但很令她受用,她就喜看旁人因權(quán)勢而臣服于她,哪怕極度憤怒不滿也不敢忤逆反抗她的模樣。
她們表情隱忍變化的瞬間令她感到十分有趣。
以至于對他這種澄澈的目光感到陌生,也感到……
極度火大。
她討厭真誠,討厭這種眼神,只有下位者和無能之人才需別人施舍的真誠。
她沈京枝不需要旁人的同情!
沈京枝將手里的話本子往地上一摔,倏地起身,指著他,瞪眼怒罵道:“你算個什么東西?本小姐還沒有淪落到要聽你一小小郎中的話!給本小姐滾出去!”
說罷,她轉(zhuǎn)身摔門回了屋里。
院子里只剩下李墨昀和翠竹二人。
翠竹為難地看了看屋子,又看了看李墨昀,輕嘆了口氣道:“李郎中,奴婢先送你出去吧。”
李墨昀卻并未在意她的惡言相向,腦海中都是她方才露出的一節(jié)手腕,胸膛鼓動。
好白,好細。
感覺他一只手就能握住她兩個手腕。
指尖圓潤泛著淺紅光澤,瞧著就很好咬……
李墨昀眼底火熱,舌尖輕掃過下齒,垂在身側(cè)的手輕輕握了握,喉嚨上下滾動。
他猛地察覺自己逾距的想法,強迫自己收回目光,放下食盒,看了眼緊閉的屋門。
扭頭交代翠竹:“食盒里的羊肉湯等她心情好些了記得熱一下再給她,夜晚屋子里點上艾葉可驅(qū)寒祛濕。”
“好。”
翠竹一一記下。
李墨昀交代完,又瞧了眼屋門才轉(zhuǎn)身離去。
才走出院子,便碰上在外聽了全部的衛(wèi)夫人。
李墨昀一愣,朝她行了一禮:“夫人。”
“李郎中,實在抱歉,枝枝其實并無惡意。”
衛(wèi)夫人眸中含著溫柔的笑意:“只是枝枝打小便習慣了周圍人的阿諛奉承,從未感受過真誠,又突逢變故,便錯將李郎中的話當作施舍和同情。”
“她其實是個心思細膩敏感又要強的孩子……”
衛(wèi)夫人的話點到為止。
李墨昀便明白方才她忽然暴怒的緣由。
他朝著衛(wèi)夫人拱手揖禮:“是在下唐突,不怪沈姑娘。”
衛(wèi)夫人眉眼一彎:“那日后,枝枝還要麻煩李郎中多多照看了。”
李墨昀點點頭:“是。”
送走李墨昀,衛(wèi)夫人面上神情不變,眼中多了幾分打算。
翠竹在一旁不解道:“夫人,他不過就是個小小郎中,何須您如此費勁得解釋?”
衛(wèi)夫人垂眸思量:“如今咱們在錦州無人可依,方方面面都要早作打算,那孩子有好的醫(yī)術和廚藝,底細干凈,心智過人,人脈廣,宜結(jié)交。”
她自己怎樣無所謂,但她必須要為枝枝謀求一條出路來。
她從袖中取出一封信遞給翠竹:“將這封信寄去吏部尚書府,我想讓尚書夫人幫忙打探點事。”
“好。”
翠竹接過信,風風火火地轉(zhuǎn)身離去。
看著翠竹離開,衛(wèi)夫人才轉(zhuǎn)身走進院子。
瞥見桌上食盒,也提著一并拿進屋里。
沈京枝正坐在床榻上,眼尾飄紅,長睫掛著點點淚珠,見衛(wèi)夫人進來,她胡亂抹了把眼尾淚花,哽咽輕喚:“娘。”
衛(wèi)夫人放下食盒,走到她面前,心疼地抱住她:“哎喲,娘親的小美人兒怎的哭得這般梨花帶雨的?美極了!”
沈京枝才醞釀好的情緒剎那間煙消云散。
沈京枝想笑,又覺得失了臉面,只能咬唇忍著笑意,頗有些羞惱嬌嗔道:“娘!”
衛(wèi)夫人掩嘴輕笑:“好好好,娘不笑你了,今日午膳你都沒吃多少東西,不如嘗嘗李郎中送來羊肉湯?”
提起李墨昀,沈京枝撇撇嘴,不悅地背過身去:“我不吃。”
“怎的了?你不是一直很期待李郎中做的吃食嗎?”
“誰期待了!”沈京枝的話語中帶著幾分惱意,“區(qū)區(qū)一個郎中,竟敢同情本小姐!他算個什么東西!氣死我了!”
她沈京枝就算淪落到錦州這小破地兒,就算被趕出沈家,她也曾是沈家唯一的嫡女!
還輪不著旁人來同情!
“枝枝,我想你誤會李郎中了。”
衛(wèi)夫人緩緩松開她,起身走到桌旁打開食盒。
肉香溢散至屋子角落,羊肉湯還冒著熱氣,想必是一做好就立馬送過來了。
真是有心了。
沈京枝肚子里的饞蟲霎時被這香氣勾起,悄悄咽了口唾沫。
“李郎中身為醫(yī)者,理應知曉患者所有情況,你有所隱瞞,不僅于你身子無益,若有什么未能及時醫(yī)治,落下病根就不好了,他不過是盡到自己的本分。”
衛(wèi)夫人余光瞥見她那副想吃又拉不下臉來開口的模樣只覺好笑,盛了一碗遞到她面前。
“當歸生姜羊肉湯,都是對治風寒有益的東西,人家擺明了料到你定不會好好服藥,特地做的,他想方設法想治好你,你還那般待他。”
沈京枝垂眸盯著那碗羊肉湯,回想方才自己說的那番話,心中閃過一抹愧疚,又轉(zhuǎn)瞬即逝。
“誰叫他對本小姐出言不遜……”只是已沒了底氣。
她干脆不說了。
幾碗下肚,李墨昀帶來的那些羊肉湯已然見底,她還有些意猶未盡。
放下碗,她忽地想到,若今日將他惹惱,日后再也吃不到這等美味該如何是好?
但讓她向一平民百姓道歉絕無可能。
不如叫人拿了他家人威脅他,叫他乖乖聽她的話如何?
衛(wèi)夫人看出她心中所想,挑眉道:“李郎中原是乞兒,無父無母,被春風堂老郎中撿回去拉扯大,三年前,老郎中仙去,獨留他一人留守春風堂。”
沈京枝一噎,詫異抬眸:“娘,你怎知曉得這般清楚?”
衛(wèi)夫人溫和地揉了揉她的頭:“不查清他的底細,娘親又怎能放心將你交給他醫(yī)治?”
“那他不是惜命嗎?貪生怕死之人最好操控,我便以他的性命要挾!諒他也不敢不聽我的話!”
沈京枝滿腦子都是以權(quán)勢壓人。
在她心中,權(quán)勢便代表一切,無人不會為權(quán)勢折腰。
衛(wèi)夫人無奈又好笑。
能以身擋在馬車前訛銀子之人,可不見得貪生怕死。
“何苦這樣麻煩,你可以選擇送他個物件。”
沈京枝疑惑:“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