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良隨便從柜里拿套衣裳,照舊甩到屏風上。
吳婉之瞥見他往屏風后頭走著就扯開了衣服,露出肌肉緊實的胸膛和小腹,趕緊別開視線不去看他。
不知是打定主意要當她是個死人,還是壓根就不在乎男女之別,薛良一點避諱也沒有。
可吳婉之畢竟不是死的,方才所見令她有些不知所措。
耳邊傳來“嘩啦啦”的水聲。
吳婉之有些尷尬,猶豫著,緩步來到桌邊,側身坐下。
她不再看屏風的方向,生怕透過屏風看到什么不該看的影子。
真是太造孽了。
吳婉之先前只想著嫁過來要吃苦頭,光顧著洗腦自己,既然有愧于對方,不管未來面對何種斥責辱罵,都要能忍則忍,完全沒考慮如何處理共處一室的尷尬。
薛良是個粗人,情緒又不佳,三下五除二便洗好,從屏風后頭出來,沒有言語,只是巡視一遍自己的屋子。
物件擺設和原先一樣,除了桌面上繡到一半的手帕、用過的針線以及縮在桌子邊上,脖子都快梗斷的吳婉之,沒有更多外來“物品”。
他回憶今天兩人幾個回合的掰扯,心里有了眉目。
看來吳婉之心眼多,死乞白賴,但還有點自知之明,想必那可卑的自尊早已高懸心口,搖搖欲墜了。
干的不是人事,心里卻自欺欺人地保留些自尊和良知,以便自我挽尊——自己做的混賬事都迫不得已。
實在虛偽、可恥、軟弱,薛良心里冷笑。
他本想,驅逐她全家只需恐嚇即可,畢竟記憶里的吳婉之是個膽子比針眼還小的人。
他記得吳婉之對他做過的事,誣陷他,欺騙他,害他名譽掃地,還差點斷送性命。
但十年過去,讓他印象最深的,不是吳婉之對他做那些事的細節,而是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漂亮,除了撲簌簌地流淚,就總是無辜地望著他,仿佛自己是她能抓住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不錯,她幼時就家貧,軟弱,總是被學堂的人耍得灰頭土臉,挨了欺負只會哭。
別人威脅她,不敢反抗,于是哭著去做不想做的事,做完又后悔,很是無用、可憐。
他當年就是同情心泛濫,以為她老實,所以即使不再去學堂了,也會幫著她。
結果卻被她騙,害得自己差點連命都丟了。
思及過往的種種,他覺著,膽小如鼠的吳婉之是害怕暴力的。
只是他沒想到,吳婉之不再是小孩。
她似乎對皮肉之苦已經麻木,況且她全家的希望都壓在她身上,她是不會因為他的威脅就輕易放棄的。
真正讓她恐懼,會讓她一敗涂地的不是肉體的痛苦。
而是旁人揭穿她的虛偽,碾碎她的自尊心,讓她看清楚自己是個什么東西。
薛良食指敲了敲桌面,引得吳婉之扭回頭來,“我娘給了你多少聘禮?”
“三十兩,一對銀手鐲,一對玉手鐲。”
吳婉之知道薛良這是要和她談判,如實說道:
“錢給我娘請大夫和抓藥,花了三兩,銀手鐲送給了幫我的婆子。如果薛嬸同意退婚,我可悉數歸還,只是需要一些時日。”
她沒提契書,她不清楚薛良知不知道契書的事。
那契書如同賣身契,管吃管喝買斷了吳婉之的下半輩子。
如果薛嬸不同意她離開,吳婉之還得繼續看她臉色生活。
假若薛良對契書不知情,那必定是薛嬸有意隱瞞,她不可暴露薛嬸,否則兩頭討不著好。
畢竟薛良雖然看著無所顧忌,但對親娘尊敬有加,應是個極其護短的人,不爽也只會拿她開刀。
假若薛嬸同意她離開,那契書就是只一張廢紙,薛良知不知情、什么時候知情都是后話。
“是該還,要是像你這般沒臉沒皮鬧一場就能得三十兩,那你掙錢未免太容易。我薛良的便宜沒這么好占。”
薛良既然有心羞辱她,自然不會只輕飄飄說兩句。
“只是你們有心要做吸血蟲,若在我家一點好處沒撈著,恐怕就算出了這個門,還會見縫插針地咬回來。
就算不敢回來,估計也得造謠污蔑我家,這種事你做起來很輕車熟路不是?我是無所謂,但我娘和妹妹可不能受你半點影響。”
吳婉之聞言臉都白了,刷地站起身,強作鎮定道:
“我們不是這種人。嫁來你家是我拿的主意,你怎么說我都可以,但是不要遷怒我的家人。
她們一個病弱老嫗,兩個無知孩童,什么決定都做不了,只是聽我的話而已。”
薛良眸光微閃,冷笑道:“他們是什么新鮮蘿卜皮,我還得照顧他們情緒?我怎么看他們,只取決于你在我眼里是什么人。
腿長你身上,你要真想走現在就不會還在此地,多次說要還錢走人,迂回婉轉卻不見半點動作,你想吸血,你家人就同你蛇鼠一窩。”
吳婉之聽罷頓時泄了氣,疲憊從心底生發,迅速漫延至全身,“那你想怎么辦?”
薛良對她恨意正濃,她說什么都會被對方曲解。
吳婉之感覺招架不住。
或許她就不該嫁過來,她應該一輩子避開薛良才是。
“好辦。想必你娘看病還得花錢,要是我把聘金全部索回,恐怕你又得再賣身一次。”
薛良睨視面前那張緊繃著的臉,絲毫沒有覺得自己接下來的話有多惡劣。
事實上他聽過太多比這更難聽的侮辱,甚至覺著自己對吳婉之還留了幾分余力。
“你相貌平平,身上沒有任何值得高看一眼的品質,還拖著三個累贅,離了薛家,恐怕再難找到更好的下家。
要是自甘墮落入了風塵,旁人又得罵我薛良沒人性玩弄婦人,因此聘金你就揣著走吧。”
“不過錢不是白得的。你收了薛家的錢,出去后就自說全家都是騙子,使了奸計嫁來,又被掃地出門,讓我出口氣。怎么樣?”
薛良此人,看似不追回聘金,給她留一絲余地,實則是要她自毀名譽,往后更加不得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