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悠度過千夏櫻花 初京都的三月總是裹著濕潤的霧氣,我攥著燙金請柬站在渡月橋邊,
眼前的鴨川泛著粼粼波光,恍惚間竟與二十年前重疊。那時的櫻花也是這樣簌簌落在肩頭,
將千夏的白無垢染成溫柔的粉。橋邊的老郵筒銹跡斑斑,
像極了我藏在抽屜深處那疊泛黃的信紙,邊角早已被反復摩挲得起了毛邊。“小悠,快看!
”千夏踮著腳去夠垂落的花枝,和服袖口滑下露出一截皓腕,
腕間還系著我們?nèi)ツ暌黄鹁幍臋鸦ɡK。“今年的八重櫻花開得比去年早呢。
”她發(fā)間系著的淺粉色絲帶隨著動作輕晃,在滿樹云霞里格外醒目,
發(fā)梢還沾著幾點晶瑩的晨露。我慌忙移開視線,耳尖發(fā)燙:“又不是第一年看,
至于這么興奮嗎?”嘴上這么說著,卻還是伸手替她摘下纏在發(fā)間的花瓣。
指尖觸到她冰涼的耳垂時,千夏突然狡黠地笑了,轉身往神社跑去,
木屐敲打青石的聲響驚起一只麻雀,撲棱棱的翅膀聲混著她銀鈴般的笑聲,在晨光里蕩開。
那年我們十七歲,在嵐山腳下的百年神社做巫女見習生。
千夏總說這里的櫻花藏著神明的秘密,每逢花期,她便會在清晨偷偷溜到后山的櫻花樹下,
說是要收集第一縷陽光吻過的花瓣。那些花瓣被她小心翼翼地夾進線裝古書,
做成書簽送給我,葉脈間還凝著未干的晨露。她會在書簽背面用簪花小楷寫些俏皮話,
比如“給世界上最笨的小悠”,或是“和櫻花一樣好看的你”,每次都讓我又羞又惱。
龍族里說最后留在記憶深處總是些虛無縹緲的東西,就像你記住一個人往往不是因為她的美,
很多年以后,你連她的樣子都忘記了,可偶然在人流如織的街頭聞到她習慣用的香水味,
你會在驚悚中下意識回過頭去。但我覺得,即使世界留給我們的是隨時間流逝的回憶,
但此刻,那俏皮的書簽也是永恒的回憶。“你知道嗎?”某個月光如水的夜晚,
千夏突然湊到我耳邊,溫熱的氣息拂過脖頸,“奶奶說,在櫻花樹下許愿的人,
要把愿望寫在紙鶴上。等紙鶴飛到云里,神明就能聽見。”她從袖中掏出彩紙,
指尖靈活翻飛,紙鶴翅膀上的折痕如同羽翼的紋路,還別出心裁地用口紅點上眼睛。
我看著她在月光下認真折紙的側臉,心跳快得不受控制。千夏折的紙鶴永遠帶著少女的俏皮,
翅膀上歪歪扭扭畫著笑臉。那天夜里,我們蹲在櫻花樹下,將寫滿心愿的紙鶴系在枝頭。
夜風掠過,上百只紙鶴輕輕晃動,恍若棲息在枝頭的銀蝶。樹影婆娑間,
千夏的影子與我的交疊在一起,仿佛能這樣糾纏到永遠。“我的愿望是……”千夏突然轉身,
鼻尖幾乎要碰到我的,“要和小悠永遠待在一起,做永遠的好朋友!
還要一起去看富士山的櫻花,去淺草寺求御守,去鐮倉看海!去看曾經(jīng)孟姜女哭過的長城,
去新西蘭看星空,去所有沒去過的地方....還要開一家只賣櫻花點心的小店,
就像《千與千尋》里那樣神奇的店鋪!”她的眼睛亮得驚人,倒映著漫天星子,
我慌忙偏過頭,生怕被她發(fā)現(xiàn)我發(fā)燙的臉頰。
其實我的紙鶴上寫的是:希望千夏永遠這樣開心,永遠不要離開我。
然而命運的齒輪總是在不經(jīng)意間轉動。那年深秋,千夏的父親突然從東京趕來,
黑色轎車碾過滿地銀杏葉的聲音打破了神社的寧靜。我躲在繪馬墻后,看著千夏被拽上汽車,
她掙扎著回頭,發(fā)間的絲帶飄落,像一只折斷翅膀的蝴蝶。她大聲喊著我的名字,
聲音被呼嘯的秋風撕成碎片,而我只能死死咬住嘴唇,指甲深深掐進掌心,
看著那輛黑色轎車消失在蜿蜒的山道盡頭。那一刻,
我終于讀懂了龍族路明非為什么眼睜睜看著上杉繪梨衣在自己的眼前死去。離別的前一晚,
我們又來到那棵櫻花樹下。月光將千夏的影子拉得很長,幾乎要融進黑暗里。
櫻花樹光禿禿的枝椏在風中發(fā)出嗚咽,仿佛也在為我們難過。
千夏穿著她最愛的那件櫻花和服,衣擺上的刺繡在月光下泛著蒼白的光。“小悠,
”她將一個精致的木盒塞到我手里,聲音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
“這是我偷偷學做的櫻花水信玄餅,等明年櫻花再開的時候,我們就把它吃掉,好不好?
”木盒上纏著淡粉色絲線,還系著一只小小的紙鶴,翅膀上畫著兩個手拉手的小人。
我緊緊攥著木盒,指甲幾乎掐進掌心:“千夏,一定要走嗎?
你說過要一起去看鐮倉的海……要開櫻花點心店……”她別過臉去,
肩膀微微顫抖:“對不起,小悠。爸爸說家族企業(yè)需要我。但我答應你,等我長大,
一定會回來的。我會考上京都的大學,會重新回到這里。”說著,她又折了一只紙鶴,
這次翅膀上畫了兩個牽手的小人,“這只紙鶴會替我守著約定。”那年冬天特別冷,
我抱著木盒在櫻花樹下等了整整一天。木盒里的水信玄餅漸漸失去光澤,
櫻花的淡粉色也變得黯淡。我開始頻繁收到千夏的信,信紙上印著東京高檔寫字樓的抬頭,
字里行間卻滿是對神社的思念。她說東京的櫻花沒有京都的溫柔,說公司的會議讓她窒息,
說最想念的還是和我在櫻花樹下折紙鶴的時光。她會細細描述自己偷偷在辦公室養(yǎng)的小盆栽,
會分享街角偶然發(fā)現(xiàn)的櫻花味糖果,每封信末尾都畫著一只歪歪扭扭的紙鶴。
這樣的書信往來持續(xù)了三年。直到有一天,郵差送來的信封里只有一片干枯的櫻花,
信紙上寫著:小悠,忘了我吧。那天我在櫻花樹下坐了很久,
看著曾經(jīng)系滿紙鶴的樹枝在風中搖晃,突然發(fā)現(xiàn)不知從何時起,樹上的紙鶴已經(jīng)少了大半。
我發(fā)瘋似的跑回房間,翻出所有的信件,卻發(fā)現(xiàn)后面幾封信的字跡越來越工整,越來越陌生,
就像千夏離我越來越遠的身影。時光飛逝,轉眼間二十年過去。我從神社的見習巫女,
變成了獨當一面的宮司。曾經(jīng)的櫻花樹愈發(fā)粗壯,枝頭的紙鶴卻只剩下寥寥幾只。
就在我快要忘記那個約定時,一封來自東京的請柬打破了平靜。請柬燙金的封面上,
印著千夏的名字。原來,她即將大婚,而婚禮地點,就在嵐山腳下的百年神社。
燙金的字體旁,還印著小小的櫻花圖案,像是對往昔的無聲嘲諷。她忘了我們的約定,
也忘了離別前一天櫻花樹下的約定,也忘了我...站在重新修繕的神社前,
我看著身著白無垢的千夏緩緩走來。二十年的時光仿佛在她身上沒有留下任何痕跡,
她還是記憶中那個明媚的少女,只是眼中多了幾分不屬于這個年紀的疲憊。
她的婚紗上繡著繁復的櫻花紋樣,卻再也沒有當年發(fā)間絲帶的靈動。她的未婚夫西裝革履,
眼神里滿是對這場商業(yè)聯(lián)姻的滿意,而千夏的笑容,就像櫥窗里精致的人偶,完美卻空洞。
我不喜歡此時她的微笑,可是我終究無能為力,人世間最大的遺憾就是遇見了卻不能在一起,
那天,在櫻花樹下,看見你為我流下那一滴眼淚,我以為是永遠。“小悠,好久不見。
”千夏的聲音依舊溫柔,卻帶著疏離。她伸手想要觸碰我,又在半空停住,指尖微微顫抖。
我勉強擠出微笑:“恭喜你,千夏。”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袖中那只早已褪色的紙鶴,
那是我每年櫻花季都會帶在身邊的東西,邊角已經(jīng)被歲月磨得發(fā)毛。婚禮進行得很順利,
當神父問出“你愿意嗎”時,千夏突然轉頭看向我,眼中閃過一絲復雜的情緒。那一刻,
我突然明白了什么。原來這些年,她就像被困在金絲籠里的鳥兒,看似光鮮亮麗,
卻失去了自由。她的父親在三年前因病去世,臨終前仍握著她的手,
叮囑她一定要完成這場聯(lián)姻。而她反抗過,絕食過,卻在看到公司瀕臨破產(chǎn)的財務報表時,
不得不妥協(xié)。婚禮結束后,千夏終于鼓起勇氣向我坦白。這些年,
她被家族的債務壓得喘不過氣,未婚夫的家族答應注資,條件就是這場婚姻。她嘗試過反抗,
卻在父親突發(fā)心臟病后不得不妥協(xié)。她曾偷偷回到京都,遠遠地看著櫻花樹下的我,
卻沒有勇氣現(xiàn)身。而這次婚禮,不過是家族利益的又一次妥協(xié)。“小悠,對不起。
”千夏的淚水滴落在潔白的婚紗上,暈開小小的水痕,“當年的約定,我恐怕無法實現(xiàn)了。
或許,將來,櫻花樹下的約定是約定……也是分別。我以為只要努力,就能回到從前,
但現(xiàn)在才明白,有些路一旦分開,就再也回不去了。我連開一家櫻花點心店的夢想,
都成了奢望。”我輕輕抱住她,感受著她顫抖的身軀:“千夏,你不用道歉。只要你幸福,
就夠了。其實這些年,我也明白了,有些約定就像櫻花,雖然短暫,卻足夠美好。你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