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瓦憋著一肚子氣回到家。詭異的是,他剛踏進家門,灰影和霜牙的狂吠聲戛然而止,仿佛被無形的手扼住了喉嚨。它們疲憊地趴回窩里,沉沉睡去,仿佛之前的瘋狂從未發生。小鎮在疑惑和議論中沉入黑夜。
破曉時分,一個令人震驚的消息傳來:莉芙被家人發現昏倒在自家柴房里,高燒囈語,渾身冷汗濕透。她斷斷續續地哭喊著:“狼……好大的狼……血……一直咬我……跑不掉……”家人驚恐萬狀,天剛蒙蒙亮,莉芙的父親就羞愧地將那把裹在鹿皮里的金鑰匙送還到阿爾瓦手中,連聲道歉,說女兒像中了邪。
鑰匙的奇異力量第一次顯現。埃納爾鄭重地接過鑰匙,對阿爾瓦說:“它選擇懲戒了貪婪者。在我們找到真正的主人前,由我保管。如果無人認領,它最終屬于你。但記住,它只眷顧純凈的心。”他決定在鎮公所和碼頭旅店張貼失物招領,詳細描述鑰匙特征(隱去光芒的異象),等待可能的失主。
鑰匙的消息像野火般傳開。小鎮沸騰了。有人羨慕阿爾瓦的運氣,認為這是森林之神對他的嘉獎;有人猜測是某個富商或探險家遺失的寶物;更多人則津津樂道于它那不可思議的懲戒之力——連莉芙這樣的潑皮都嚇破了膽,改邪歸正了!那金光,在他們口中成了神圣的“審判之光”。
然而,貪婪的種子總在黑暗中發芽。鎮南的托爾蓋爾(Torgier),一個臭名昭著的小偷,盯上了這把傳說中的金鑰匙。他幾次假裝好奇去埃納爾家“瞻仰”,實則摸清了鑰匙存放的位置——就在老人書桌的一個上鎖橡木盒里(鑰匙在埃納爾身上)。托爾蓋爾自信滿滿,一個老頭的鎖,難不倒他這個“開鎖匠的噩夢”。
一個無月的深夜,托爾蓋爾如鬼魅般潛入埃納爾的書房。撬開書桌鎖對他來說易如反掌。當那把沉甸甸、觸手冰涼的金鑰匙落入他掌心時,狂喜淹沒了他。他甚至沒注意到,鑰匙的光芒在接觸他皮膚的瞬間,似乎變得……粘稠而冰冷。回到家,他迫不及待地在油燈下把玩,金光將陋室映照得如同神殿。他幻想著在特隆赫姆揮金如土的生活,得意地舉起鑰匙:“我的了!寶貝!”就在他手腕翻轉的剎那,一陣鉆心的劇痛從右肩直竄指尖!仿佛有無數冰針同時刺入筋絡,整條手臂瞬間麻痹、扭曲,動彈不得!
“見鬼!”托爾蓋爾痛得冷汗涔涔,咒罵著。他不信邪,忍著劇痛用左手緊握鑰匙,試圖藏到更隱蔽的地方。可剛一邁步,左腳仿佛踩在冰面上,“咔嚓”一聲脆響伴隨著撕心裂肺的劇痛——他重重摔倒在地,小腿以一個詭異的角度彎折!金鑰匙脫手飛出,滾落在墻角,光芒冷漠地閃爍。
埃納爾和阿爾瓦第二天找上門時,托爾蓋爾正躺在床上,臉色灰敗,右臂僵直,左腿打著簡陋的夾板。他矢口否認偷竊,眼神卻躲閃飄忽。埃納爾銳利的目光掃過他床頭柜上殘留的一點撬鎖工具留下的細微木屑,心中了然。沒有證據,兩人只能離開。
痛苦并未結束。每個夜晚,對托爾蓋爾來說都是煉獄。只要一閉上眼,那頭在阿爾瓦描述中出現的、張著血盆大口的巨狼就會撲來!冰冷的涎水滴在他臉上,獠牙撕咬著他的皮肉,每一次撕扯都帶來現實中傷處劇烈的同步疼痛!恐懼和劇痛折磨得他精神瀕臨崩潰。他開始懷疑,這一切真的與那把邪門的鑰匙有關。最終,在又一次被噩夢中的巨狼幾乎咬斷喉嚨后,托爾蓋爾崩潰了。他派人哀求埃納爾和阿爾瓦再來一趟,痛哭流涕地承認了盜竊,并交出了藏在柴堆深處的金鑰匙。
“它……它是活的!那頭狼……它咬我!是真的咬!”托爾蓋爾語無倫次地哭喊,身上的傷處因恐懼而痙攣。
鑰匙再次回到埃納爾手中。這一次,它的傳奇色彩達到了頂點。人們敬畏地稱之為“詛咒金鑰”或“審判之鑰”。埃納爾將它鄭重地鎖回橡木盒。阿爾瓦的生活也悄然發生了變化。也許是鑰匙帶來的無形“好運”,也許是人們敬畏阿爾瓦與鑰匙的聯系,他的獵物交易變得異常順利,甚至有人投資與他合開了一家供應獵人烈酒和熱食的“渡鴉酒館”(Ravnekroa),生意日漸紅火。英格麗德再也不用辛苦剝皮,過上了體面的生活。埃納爾家似乎也平順安康,歲月靜好。
時間流逝,鑰匙的故事漸漸成為松針鎮的傳說。直到阿爾瓦和埃納爾共同的好友——鎮上唯一的鎖匠,哈康(H?kon)——提出了一個請求。
“埃納爾,阿爾瓦,”哈康搓著手,眼中閃爍著匠人特有的探究欲,“這鑰匙……太神奇了。讓我保管一段時間吧?我是鎖匠,也許能研究出它為什么能開‘人心’這把鎖?為什么只懲罰惡念?這其中的‘機關’是什么?”他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放在我的工具間,那些錘子鑿子旁邊,說不定能讓我的手藝更通神呢?”
出于信任和對謎底的好奇,阿爾瓦和埃納爾同意了。鑰匙被轉移到了哈康鎖匠鋪那面掛滿各式鑰匙的墻上,用一個特制的玻璃罩子罩著。哈康每天工作之余都會癡迷地觀察它,記錄它的光芒變化(似乎比在埃納爾家時更亮了些?),嘗試用各種材料靠近它,試圖找出它力量的邊界。他逢人便講他的“研究成果”:“絕對是上古遺物!比維京時代還早!也許是矮人(Dverger)的杰作?阿爾瓦,這是森林給你的恩賜!”
然而,隨著時間推移,哈康的心態悄然改變。日復一日的凝視,那金燦燦的光芒仿佛滲入了他的心底。一個念頭如藤蔓般滋生:“如此神物,放在一個鎖匠鋪里,豈不比在老人家里或酒館老板手中更有意義?它能讓我成為最偉大的鎖匠,不,也許是……神匠?”占有欲開始扭曲他最初的好奇心。他不再滿足于研究,而是想永遠擁有它。他取下了玻璃罩,用最結實的銀鏈將鑰匙穿起,日夜貼身佩戴,緊貼著皮膚,仿佛這樣就能獨占它的力量。
懲罰,悄然而至。起初是頸部的沉重感和莫名的窒息感,仿佛那銀鏈在不斷收緊。接著,他的背開始佝僂,像背負著無形的巨石。走路變得異常吃力,每一步都氣喘吁吁。更可怕的是,阿爾瓦家的獵犬灰影和霜牙,每次見到佩戴鑰匙的哈康,都會爆發出與當年在森林深處一模一樣的、充滿敵意和恐懼的狂吠!哈康開始回避它們,也回避阿爾瓦和埃納爾疑惑的目光。
噩夢終于降臨。在一個風雪交加的深夜,哈康在睡夢中再次遭遇了那頭巨狼。這一次,攻擊方式變了。沒有撕咬,取而代之的是無數道冰冷、堅韌、帶著粘性的金色絲線——如同巨大的蜘蛛網——從鑰匙中噴涌而出,將他死死纏裹!絲線越收越緊,深深勒進他的皮肉,帶來窒息和切割般的劇痛!他拼命掙扎,卻如同落入琥珀的飛蟲,動彈不得。巨狼的冰冷瞳孔在黑暗中凝視著他,充滿了嘲弄。
清晨,哈康的妻子發現他幾乎昏死在床上,臉色青紫,脖子上、手臂上、軀干上布滿了深紅發紫、縱橫交錯的勒痕,如同被一張巨大的、燃燒的金色蛛網狠狠灼燒過。傷痕邊緣甚至滲出細密的血珠。他虛弱地喘息著,眼中充滿了極致的恐懼。
當埃納爾和阿爾瓦聞訊趕來,哈康羞愧難當,掙扎著取下頸間的鑰匙,顫抖地遞還給埃納爾。銀鏈掉落在地,發出清脆的聲響。
“我……我錯了……”哈康的聲音嘶啞破碎,“它……它在審判人心!貪婪……占有……惡意……瞞不過它!那頭狼……那些金絲……都是它意志的顯現!純凈者得安寧,污穢者……”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指著身上猙獰的勒痕,“……必遭反噬!它……是活的詛咒,也是……對善念的守護。”他眼中充滿了后怕和對那無形力量的深深敬畏。
埃納爾默默接過鑰匙,它在他手中溫順地散發著柔和的光芒,與在哈康身上時的暴烈判若兩物。阿爾瓦看著好友的慘狀,又想起莉芙的噩夢和托爾蓋爾的斷腿,心中五味雜陳。這把從森林深處拾起的金鑰匙,不再是簡單的財富象征,它成了懸在松針鎮上空的一道無形律法,一個關于人心、欲望與代價的冰冷寓言。
詛咒金鑰的故事,在斯堪德納維亞的寒風與松濤中,繼續低語著。它靜靜地躺在埃納爾的橡木盒里,等待著下一個被其光芒誘惑,或試圖挑戰其法則的靈魂。而森林深處,那頭只在噩夢中顯現的巨狼,似乎永遠睜著冰冷的眼睛,注視著山下的蕓蕓眾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