檢驗室門口,醫生們面色凝重。報告單上,刺目的紅色印章旁寫著:HIV抗體檢測:陽性。蘇晚震驚、悲痛地捂著嘴,身體微微顫抖,眼中瞬間蓄滿淚水。她強裝鎮定,回到病房,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沒事…醫生說…就是營養不良,太虛弱了…” 她漲紅的臉出賣了她。
林薇伸出手,聲音沙啞:“給我吧…我受得住。” 她看著報告單上那三個字母,世界瞬間失去了顏色。HIV陽性。世紀絕癥。她想起李銳偶爾流露的異常疲憊和他那些諱莫如深的“出差”…原來砒霜的糖衣下,包裹的是真正的劇毒。她拒絕了治療,只想安靜地消失。
出院后,林薇執意搬回大輿山頂的“林間小筑”。她想遠離塵世,在佛音和山風中等待終結。她停用了手機,切斷了網絡。蘇晚含淚支持了她的決定,同時盡職盡責地繼續熬制味道古怪的湯藥,并逼著林薇在她面前喝光。林薇的頭發幾乎掉光,瘦得形銷骨立,每次出門都裹緊頭巾,卻仍擋不住路人異樣的目光。她徹底崩潰了:“晚晚,我們…就死在這里吧。這里離天堂最近。”
林薇的失蹤終于驚動了遠在老家的父母。兩位老人風塵仆仆趕到學校,得知女兒數月未歸,心急如焚。一位好心的學生偷偷給了他們蘇晚的號碼。電話里,蘇晚的聲音充滿“擔憂”和“困惑”:“叔叔阿姨…我也很久沒聯系上薇薇了…她好像…人間蒸發了一樣…” 掛掉電話,她看著蜷縮在窗邊、裹著頭巾像幽靈般的林薇,輕輕嘆息:“你該給家里報個平安的。” 林薇看著玻璃上自己骷髏般的倒影,絕望地搖頭:“我這個樣子…怎么見他們?” 蘇晚看著林薇深陷的眼窩和枯槁的皮膚,眼底深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滿意,隨即又被更深的陰郁覆蓋。
一個霧氣彌漫的清晨,林薇罕見地穿上了她最珍愛的那條碎花長裙,倚在窗邊。朝霞穿透薄霧,給她枯槁的側臉鍍上一層虛幻的光暈。她轉過身,對蘇晚露出一個近乎透明的微笑:“晚晚,陪我去索道拍張照吧。最后一次。”
索道站,張弛看到她們,連忙操作設備。林薇輕聲說:“我們分開坐吧。你在前面,拍我。把我…拍得美一點。” 蘇晚心臟猛地一跳,臉上卻露出擔憂:“薇薇,你…” “求你了。” 林薇的眼神異常平靜。
蘇晚坐進了前一個吊籃。索道啟動,山風呼嘯。當吊籃升至最高點,下方是翻騰的云海和深不見底的峽谷。蘇晚舉起徠卡,回頭望向林薇的吊籃。她看到林薇解開了橙色的絲巾,任由它被狂風卷走,像一只折翼的蝶墜入深淵。緊接著,林薇解開了安全帶,站上了吊籃邊緣的踏板!單薄的身體在風中搖搖欲墜。
“薇薇!不要!” 蘇晚失聲尖叫,聲音被狂風撕碎。
這時,蘇晚包里的手機響了。是林薇!她顫抖著接通。林薇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冷靜得沒有一絲波瀾:“晚晚,別喊了。我是認真的。謝謝你陪我到今天…遺書和銀行卡在客廳青瓷花瓶下面…幫我交給爸媽…”
“不!你下來!我們可以想辦法!” 蘇晚淚流滿面,手指緊緊摳著冰冷的相機機身。
“辦法?” 林薇的聲音帶著一絲嘲弄的虛無,“晚晚,還記得《托舉生命》嗎?你說過,那是真正震撼靈魂的‘黑色瞬間’…是生命尊嚴的絕唱…你也渴望拍出那樣的作品,對吧?” 她頓了頓,山風灌入聽筒,發出嗚咽般的嘶鳴,“現在…機會來了。拍下我跳下去的瞬間吧…就叫它…《鏡中之毒》…讓它成為你的代表作…這是我…最后能給你的報答了…”
“不!我不要!你下來!” 蘇晚哭喊著,幾乎握不住相機。
“替我留下這瞬間…拍得…漂亮點…答應我…” 林薇的聲音輕得像嘆息。她拉開護欄,一條腿邁了出去,碎花裙擺被狂風猛烈撕扯。她張開手,手機如流星般墜向無底深淵。
蘇晚的眼淚洶涌而出,模糊了視線。巨大的悲痛、無法言說的罪惡感、以及那被林薇親手點燃的、對終極藝術成就的瘋狂渴望,在她心中激烈交戰。最終,后者如同毒藤般纏繞上來,勒緊了她的心臟。她透過淚眼,顫抖著舉起了沉重的徠卡相機,冰冷的取景框對準了那個在風中飄搖的身影。她的手指,因為極致的情緒而僵硬,卻死死按在了快門線上。
“謝謝你…晚晚…你是我…最好的…” 林薇的聲音被風吞沒。她閉上眼,身體向前一傾,像一片被狂風卷落的枯葉,瞬間消失在翻涌的云海之中。
“咔嚓…咔嚓…咔嚓…” 蘇晚的食指在巨大的悲慟和一種近乎癲狂的創作沖動下,痙攣般地連續按動著快門。冰冷的機械聲在呼嘯的風中微弱卻清晰,記錄著摯友生命的最后軌跡。
林薇的父母在深谷中收斂了女兒零落的遺骸。警方依據遺書和現場勘查,迅速結案為自殺。蘇晚拍攝的《鏡中之毒》系列照片,被本地乃至全國媒體瘋狂轉載。照片中那縱身一躍的決絕、山巔云霧的蒼茫、以及鏡頭背后隱含的巨大悲劇性,引發了山呼海嘯般的討論:藝術倫理的邊界、校園潛規則、艾滋病污名化、心理健康…蘇晚一夜成名。采訪、簽約、展覽邀約紛至沓來。她的名字與“黑色瞬間”、“靈魂攝影師”緊緊聯系在一起。
然而,盛名之下是更深的泥沼。林薇墜落時那雙空洞的眼睛,按下快門時指尖的冰冷觸感,以及那個被她深埋、只有她自己知曉的秘密,日夜啃噬著她的神經。她開始失眠,大把掉頭發,食欲全無,迅速消瘦,鏡中的自己眼窩深陷,顴骨高聳,竟與后期的林薇有了幾分詭異的相似。醫生診斷:重度抑郁癥、焦慮癥、神經衰弱。鎂光燈下的笑容越來越勉強,眼底的陰影越來越濃重。
一年后,林薇的忌日。蘇晚抱著一束潔白的雛菊,再次來到大輿山索道站。張弛幾乎認不出眼前這個形銷骨立、眼神渙散的女子就是當初那個光彩照人的蘇晚。他擔憂地提出陪她同乘。
吊籃緩緩升至當年的事發點。云霧依舊翻騰。蘇晚將雛菊拋向深淵,白色的花瓣瞬間被吞沒。長久的沉默后,她忽然開口,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小張…你信命嗎?”
張弛局促地搖頭:“蘇姐…我…”
“我給你講個故事吧,”蘇晚的目光空洞地望著窗外翻涌的云海,仿佛在凝視深淵,“一個關于‘完美瞬間’和…鏡中毒藥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