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77的身體是僵硬的。
她被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量拽著,后背撞上了一個堅實得不像人類的胸膛。
那感覺就像撞上了一堵墻,一堵會移動、還帶著體溫的墻。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了,她能聞到他身上那股和其他塵民一樣的廉價皂味,但底下似乎還混著一種更干凈、更冷冽的氣息,像冬日清晨的空氣。
她的大腦宕機了零點七秒,才反應過來發生了什么。
她猛地推開他,踉蹌著退后兩步,抬頭驚疑不定地看著這個新來的4071。
“你……”她想問“你是怎么做到的”,但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
在這種地方,暴露任何異常都等于在自己脖子上掛一個靶子。
楚子航沒有理會她的驚愕。
他的目光已經從她身上移開,落在了那攤惡心的、還在微微冒著氣泡的污物上。
他的眼神像是在解剖一個有趣的標本,冷靜地分析著其構成、密度和墜落時的加速度。
這東西的結構很不穩定,內部有生物組織,外部是凝固的化學廢料,墜落的原因是管道連接處長期的腐蝕。
一份完美的事故報告在他腦中瞬間成型。
“這里的管道需要檢修。”他用陳述事實的語氣說道,仿佛剛才救的不是一個人,而是順手扶起了一個即將傾倒的工具架。
4277被他這句驢唇不對馬嘴的回答噎了一下,心里的驚濤駭浪硬生生被拍了回去。
她深吸了一口污濁的空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這個男人很危險。
不是守衛那種張牙舞爪的危險,而是一種內斂的、深不見底的危險。
他的速度、力量、還有那份泰山崩于前而色不變的鎮定,都絕對不屬于一個塵民。
“……你最好別讓監管者聽到你這么說。”4277壓低聲音,“他們會覺得你在抱怨‘燈塔’不夠完美,然后讓你親身體驗一下什么叫‘結構性調整’。”
她說完,不再看他,重新拿起刮刀,但握著工具的手卻有些不穩。
剛才那一瞬間,死亡的氣息是如此真實,而他懷抱的溫度也是如此真實。
兩種截然相反的感覺在她心里劇烈沖撞,讓她有些心煩意亂。
兩人之間陷入了一種比之前更加古怪的沉默。
如果說之前是陌生人之間的隔閡,現在則多了一層無法言說的秘密。
就在這時,一陣粗暴的腳步聲和叫罵聲從通道口傳來。
“剛才是什么聲音!吵吵嚷嚷的,想偷懶是不是!”
是之前那個手持電擊棍的守衛。
他大步流星地走過來,一眼就看到了地上的那攤狼藉,眼神立刻變得兇狠而多疑。
“怎么回事?”他用電棍的頂端不耐煩地戳了戳那堆爛泥,“打架了?還是想破壞公物?我告訴你們,塵民的命不值錢,但燈塔的每一顆螺絲都比你們金貴!”
他的目光在楚子航和4277之間來回掃視,最后定格在楚子航身上。“又是你,4071。你這個新人,麻煩還真不少。我看你就是個天生的刺頭,需要好好‘打磨’一下。”
他獰笑著,舉起了手中的電擊棍,藍色的電弧再次“滋啦”作響。
楚子航靜靜地看著他,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的身體微微放松,這是一個即將發動攻擊的前兆。在他的視野里,守衛的每一個動作都被放慢,他抬手的角度,肌肉的抽動,電棍上跳躍的電弧……一切都清晰無比。
他有無數種方法可以在對方的電棍落下前,讓這個人永遠閉嘴。這不難,只是會引來更多的麻煩,影響他“打穿末世”的日程表。
然而,就在他準備行動的瞬間,一個身影擋在了他面前。
是4277。
她幾乎是搶上一步,對著守衛深深地鞠了一躬,聲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顫抖和卑微:“長官,對不起!是我的錯!我剛才沒站穩,差點被掉下來的東西砸到……是他,4071,他拉了我一把,才沒出事。是我們動靜太大了,對不起,長官!”
她把頭埋得很低,露出了纖細而脆弱的后頸,擺出了一副最標準、最順從的塵民姿態。
守衛的動作一滯,顯然沒想到會是這個結果。他狐疑地看了看低著頭的4277,又看了看她身后那個依舊面無表情、像座冰山一樣的楚子航。
一個主動認錯,一個毫無反應,這場景讓他準備好的威風沒處發泄,就像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哼,廢物!干活都干不好!”他找不到發作的由頭,只能悻悻地罵了一句,“算你們運氣好!趕緊把這里弄干凈,要是下班前還沒完成,你們兩個就給我去刷一個星期的廁所!”
說完,他狠狠地瞪了楚子航一眼,才轉身罵罵咧咧地走了。
通道里再次恢復了寂靜,只剩下管道里液體流動的咕嚕聲。
楚子航看著擋在身前的那個背影。她還保持著鞠躬的姿勢,直到確認守衛的腳步聲徹底遠去,才慢慢地直起腰。
他什么也沒說,但目光里多了一絲探究。他能理解她的行為邏輯:主動承擔責任,將可能升級的暴力沖突消弭于無形,這是保護他,也是保護她自己。
在當前環境下,這是最優解。
理智,高效。但他內心深處,某個被他塵封許久的地方,還是被輕輕觸動了一下。這種感覺,有些陌生。
“我說了,”4277沒有回頭,聲音有些發悶,“蠢貨死得太快,會連累別人。你……看上去不像個蠢貨。”
她轉過身,飛快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立刻移開視線,仿佛與他對視是一件很耗費精力的事情。“現在我們兩個都被盯上了,干活吧,別真的被罰去刷廁所。”
她重新拿起工具,但楚子航看到,她那只握著刮刀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有些發白。她并不像她表現出來的那么鎮定。
楚子航沒有再說話。他只是默默地拿起自己的清洗槍,站到了4277的另一側。他的站位很微妙,不遠不近,卻正好能用自己的身體擋住通道更深處吹來的陰風,也擋住了那個方向可能出現的任何突發狀況。
他想,這個4277,是一個值得留意的變量。
而對于4277來說,她只是覺得,身邊這座冰山似乎不再那么冷了。或者說,他用一種沉默的方式,在她和這個糟糕透頂的世界之間,筑起了一道無形的墻。